第二十五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1很快致庸、長栓和高瑞,以及後一批被俘獲的茂才和鐵信石等,一共二十餘人被捆綁進了江岸上一個破爛的中軍帳內。一個虎背熊的匪首半倚半躺在榻上,目光兇狠地掃着他們。旁邊一個黑衣小匪稟告道:“大王,這是一個山西運茶的船隊!一百多條茶船,船工兩百來號人,武夷山茶農幾十家,除了一些護身的兵器,沒有發現更多兵器!船上全是茶葉!”匪首看來頗為失望,揪着鬍子煩惱道:“船上要是銀子就好了,怎麼是些茶葉,不好不好,茶葉不能當飯吃。讓我想想,還是把人砍了,茶葉一把火燒了罷!”致庸一干人都大叫起來,致庸頭上破了一處,臉上掛了不少血,他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是長嗎?你們不能胡亂殺人!”那匪首聞言仰天長笑,然後眼一瞪:“什麼長短,老子誰也不是,老子是自在大王,江湖人稱飛天自在王,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致庸等人聞言大驚,一時面面相覷,呆在那裏。那黑衣小匪湊上前道:“大王,茶葉不是銀子,可我們哪兒賣了,能換好多銀子呢!”那飛天自在王揪着鬍子想了半天,搖搖頭道:“主意是好主意,只是這兒不是我們能長呆的地方,官兵打跑了長,又沒有佔領武昌,讓我們白撿了個便宜,在這個空城稱王稱霸幾,誰知道哪天是官兵還是長又打回來了,茶葉還沒出手,咱們就抓瞎了!”小匪也猶豫起來:“那大王的意思?”飛天自在王哼了一聲道:“還是把人砍了,茶葉留點咱們自己過癮,剩餘的一把火燒了,我見過燒房子,燒軍營,可還沒見過一把火燒了一百二十船茶葉是個什麼景象呢。哈哈,我喜歡!”被捆眾人一時間哭的、喊的、叫的,響成一片。飛天自在王也不嫌吵,待狂般望着他們,眼睛裏閃着貓戲老鼠般大為快意的光。在前面跪着的茂才盯了這個匪首一會兒,突然膝行向前,磕頭求饒道:“大王,您是大王,不能就這樣殺了我們!”飛天自在王哈哈大笑,一腳將茂才踢翻在地,踩踏在他身上道:“那你説該怎樣殺你們呢?”茂才被踩在腳底,喊道:“大王總得審審我們,就是殺頭,也得按午時三刻的規矩吧…”飛天自在王還沒作答,一旁的高瑞腦子轉得快,很快也膝行上前,磕頭道:“是啊,是啊,您,您總得有點那個,那個自在王的氣派吧,就算是殺頭,那也得唱個曲,有個殺人樁,喝碗壯行酒什麼的。再説,再説您也可以不殺我們啊…”這飛天自在王怪笑起來,手一揮:“好,把他們綁到帳前刑場的殺人樁上,讓他們唱個曲,把茶船一條條點上,弟兄們好好樂樂,哈哈哈…”眾匪徒一起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把致庸等人往外拖。高瑞被拖着,一邊掙扎,一邊仍在喊:“茶船現在點不得,晚上,不不,半夜點才像焰火一樣好看呢!”飛天自在王哈哈大笑,突然指着高瑞喝道:“這小子有趣,就聽他的,半夜點船,大夥好好地看一通焰火。還有,把這小子給我留下解悶,其他的人,那個,那個午時三刻統統殺頭!”眾人被一路拖着,掙扎着又嚷又罵,一陣踢打喧鬧過後,除了高瑞,所有人都被綁到帳前刑場殺人樁上。百來號匪徒舉刀在四周繞成一圈,耍笑般看着他們,時不時發出一陣怪笑。
致庸扭頭向茂才看去。茂才仰頭向天,閉上眼睛。長栓在一旁叫道:“二爺,怎麼辦啊?孫老先兒,你是諸葛再世,快想辦法啊!”茂才聽長栓叫得響,慢慢睜開眼睛道:“兄弟,咱們運氣背透了,咱們遇上的既不是官兵,也不是長,是一夥土匪,我能做的就是拖延點時間,看官兵和長能不能殺回來救我們。長栓兄弟,死生由命,富貴在天,你就甭叫了!”長栓呆了半晌,突然放聲大哭:“天哪,我活到這會兒,連個媳婦還沒娶呢,就這樣死了,我我…我虧呀!”鐵信石聽長栓哭個沒完,實在忍無可忍,喝道:“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了,哭個什麼勁兒!有點志氣!”長栓哭聲驟然一停,不一會兒又忍不住噎起來:“我…我好恨哪!”致庸仰天長嘆:“茂才兄,是我一意孤行,誤了你,也誤了大家!”茂才慷慨道:“東家,不要這麼説!就是你不要到這武昌城裏尋找劉黑七,我們今也難逃此劫,這幫匪徒早在江面上埋伏着呢。”致庸道:“真沒想到,沒有死在長手中,卻死在一夥無名土匪手裏,也算我們不幸!”茂才笑道:“東家啊,你不會是後悔來江南販茶了吧?別後悔呀!就是死在這幫無名土匪手中,我們也是為天下人疏通茶路而死!人生自古誰無死,至少我孫茂才為這件天下大事而死,死而無憾!”致庸笑道:“茂才兄,有你這席話,我死時就安心多了!”一匪徒走上前,喝道:“你們死到臨頭,不好好哭一場,卻在這裏嘀咕什麼?再嘀咕你們也是死定了!我們大王還真沒有將要殺的人再留下來的習慣!”致庸道:“茂才兄,看樣子他説的不是假話,就是午時三刻再殺,我們也沒多少時間了。多年以來,我就想等我閒了,萬事不關心了,好好地票他一齣戲。”茂才叫道:“好,東家,我來跟你串戲。”
“咱們來一出《秋胡戲》,如何?”
“就是它了。”
“我是秋胡,你是秋胡之羅敷女。”
“現在就開戲?”
“現在就開戲!”2許多年以後,致庸還會想起這一次離得最近的死亡。他常常會講述這個故事,用各種方式講述,講述給睡在他身邊的女人,也講述給他摟在懷裏的孫兒。而在老年以後的多次講述中,故事漸漸褪去了原來的彩,變成了另外的一個樣子。也許故事還是那個故事,但故事的情節、氣氛甚至它的意義都完全不同了。至少,它不再像茂才後來認為的那樣,完全出於天意。
也許誰都沒有想到,他們最終是被劉黑七帶人救下了。劉黑七當一別,果然投奔了太平軍,不過幾十,因其驍勇善戰,很快升至隊將。武昌城本是官兵和太平軍烈爭奪的地方,此次失守之後,劉黑七奉命帶着自己的一隊人馬殺過來哨探,伺機取城,卻意外地發現了被綁在殺人樁上的致庸和他的茶船隊。劉黑七一番合計後決定毅然出手,救人奪城一箭雙鵰。而這一時刻,正是致庸和茂才開唱《秋胡戲》之際。
只聽致庸唱道:“秋胡打馬奔家鄉,行人路上馬蹄忙。坐立雕鞍用目望,見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像羅敷女,後影兒更像我房。本當下馬將(呀)認,(白)不可!(唱)錯認民罪非常。”茂才喊了一聲:“好!”致庸向茂才示意:“茂才兄,該你了!”唸白:“大嫂請了!”茂才將嗓音拿捏成女聲道白:“呀!”唱:“耳旁聽得人喧嚷,舉目回頭四下望。桑園之內無人往,見一位客官在道旁。”那幫看熱鬧的匪徒紛紛圍攏過來,大聲喝彩:“好!”致庸也跟着叫了一聲好,學秋胡:“大嫂請來見禮。”茂才學羅敷女:“這位客官,敢是失路途了不成?”致庸學秋胡,卻改了詞:“陽關大道,豈有失路途之理。只是路過武昌,被一夥小匪拿住,你我英雄一世,沒想到競死在一夥沒名堂的小匪手中,真真氣殺我也。”這邊劉黑七帶着眾人悄悄摸上來。眾土匪圍着致庸和茂才,一陣陣地叫好,直到他們一直摸到這夥土匪身後,眾匪競毫無覺察。劉小寶提刀貓走在前頭,聽見了致庸和茂才唱的山西梆子,回頭低聲道:“爹,怪了,我怎麼會在這裏聽見山西梆子?”劉黑七道:“胡説,這裏哪會有人唱山西梆子!”劉小寶道:“不信你聽!”劉黑七側耳聽去,竟真的聽到了地道的山西梆子,忽然醒悟,大笑道:“這裏面綁着我們山西人,自然你們聽到了山西梆子!”劉小寶道:“爹,動手吧?”劉黑七戀那鄉音,道:“莫慌,咱們也聽兩句。”一時間,劉黑七和飛天自在王手下的匪眾,竟然一同聽起《秋胡戲》來。
午時三刻眼看着就到了。致庸和茂才唱着唱着,抬頭看了一眼頭。致庸改詞道:“大嫂所言極是,你雖然在那飛天自在王前為我等爭得了一些時間,等那劉黑七劉寨主殺將回來,救了我等命,只是這午時三刻快到,天不遂人願.劉黑七劉寨主不知人在何方,可嘆也可嘆!”人叢中劉小寶聽見了,回頭道:“爹,這戲裏還有你呢!’’劉黑七笑道:“原來喬東家和這孫先生唱戲,竟是為了等我來救他們命。小的們,給我上!
眾人殺將上去,土匪猝不及防,稍作抵抗,一半人做了刀下之鬼,剩下的一半人作鳥獸散。過了一會兒,劉小寶又將匪首飛天自在王押了過來。
眾人趕上前去為致庸等鬆綁。茂才仰天長嘯,一行淚終於落了下來,然而仍舊閉着眼繼續唱了一段:“聽罷言來心歡暢,果然是劉寨主轉還鄉。客官休怪奴…”這一次,叫好聲則差點蓋過雲霄。
致庸大難不死,與劉黑七相見,忍不住雙淚長。但見劉黑七真投了太平軍,心中又不覺大痛,與後者發生了烈的言語衝突。他指責對方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言而無信,半道上不辭而別,投靠長,由小寇變成了大盜。劉黑七面對致庸的指責,不由哈哈大笑,隨後正道:“喬東家,《莊子》上有一句話,叫做燕雀焉知鴻鵠之志,你難道忘了?真是難以相信,喬東家如此聰明之人,竟然相信能夠靠自己區區一番言語,讓劉黑七放下平生之志,去做區區一販茶的商人?”致庸聞言,微微一愣。劉黑七笑道:“喬東家不要生氣,即使是我與喬東家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仍然願意你這朋友!”致庸悶了半晌,深深看他:“南下投奔長軍,是劉寨主多年來的夙願,是嗎?”劉黑七點頭,大聲説:“不錯!”致庸還要説話,忽聽耳畔響起一陣越來越響亮的喧譁,接着一大羣孤兒擁進中軍帳,圍住劉黑七,後者臉上馬上現出慈父般的温情。注意到致庸疑問的眼光,劉黑七解釋道:“這些孩子都是我犧牲的太平軍將士的遺孤,算是童子軍,前幾清妖破城,他們被衝散了,今所幸又把他們都找到了。”説着,他丟下致庸,去為這些孩子張羅吃飯、療傷的事。致庸在旁邊看着,漸漸地被他待這些孤兒的真情所動,又不想多看下去,只得轉身走出。
在一頂帳篷裏,長栓等人正狼虎嚥地吃飯。劉小寶看不慣長栓的吃相,而且和他也算是久別重逢的“老相識”了,忍不住笑道:“哎,慢點兒,剛剛下了殺人樁,別再噎住!”長栓一梗脖子:“你們都甭管我!我今兒以為自個兒已經死定了,魂兒早就飛走了,你不讓我多吃點,多喝點兒,我這魂兒它就回不來!”月亮帶着清輝慢慢地升了上來。致庸和茂才巡視了一番茶船,安了受驚的船工和茶農,回到岸上。他仍然沒有忘記劉黑七,雖然後者帶人救了他的命,他卻仍然認為,劉黑七所以走到這一步,是自己的責任。若不是他帶劉黑七等人出山西,劉黑七就不會成了比老鴉山草寇更不可饒恕的長。糾正這個錯誤的惟一辦法就是重新説服劉黑七,讓他帶自己的人跟自己回去。
他終於再次走進劉黑七帳中.正道:“劉寨主,天亮後我們的茶船起錨,你得跟我走!”劉黑七然變,怒道:“喬東家,你想讓劉黑七從太平軍中離開?”致庸點頭,直視着他。劉黑七又氣又急,趕緊屏退左右,悄聲道:“喬致庸,你給我住口!你剛才的話要是傳出去,你立馬就是個死!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在引誘我做太平天國的叛徒,你是在替官兵做説客!”致庸亦怒道:“你一定不能呆在這裏,你呆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劉黑七大怒,拍案喝道:“喬致庸,你看看我現在,到這裏尚不足百,就升了隊將,照這個趨勢,過不了一年半載,我就是一支大軍的統帥!”説着他興奮地站起,指着案上的地圖,道:“你瞧,這就是我從北方來到南方,獻給太平軍北方七省的兵要地誌圖,我都想過了,也許三年兩載,我就會帶着一支隊伍,打過長江,進淮河,攻佔開封府,北渡黃河,然後進軍北京…”
“劉黑七.住口!你這是做夢?”致庸聽得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劉黑七亦大怒:“你給我住嘴!什麼做夢?這一回我們一定要推翻滿清,打倒洋人,在全中國實行耕者有其田。我劉黑七説打到北京,就一定要打到北京,不然我死不瞑目!”致庸失望地看了他半晌,道:“劉寨主,也許我這會兒應當稱你為劉將軍,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打不到北京,永遠也打不到北京!”劉黑七“哐”地出刀,一刀砍在案上,吼道:“你説出個道理來,否則我的刀不是吃素的!”致庸冷笑一聲:“你讓我講出道理,道理就在眼前,因為就連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山西商人,也不相信你們能打到北京!因為就在這武昌城下,我也沒有看到自稱要救萬民於水火的你們對天下萬民做了什麼好事,相反卻堵了商路,讓萬千商民離死亡。得天下者要的是民心,棄天下者要的是民命,你們不得民心,卻在要老百姓的命,怎麼能打到北京?”
“不,我們是義軍!你是讀過書的人,當然知道官民反的道理,民心是向着我們的!就説剛才,我們要是不來,那些孩子,還有你們,就會全部死掉!”劉黑七用刀指着致庸的鼻子,聲嘶力竭地喊道。
致庸毫不畏懼地對着刀口道:“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們堵商路,讓萬民失業,又有多少孩子成了孤兒,離死亡?朝廷為了對付你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百姓勒索銀子,以供軍用,以致天下騷然,百業凋敝!就在不久前,還有一位名聞天下的人對我説,一片小小的茶葉當然不算什麼,可它卻預示着天下的興亡。人們沒有茶當然也能過子,可是沒有茶,天下萬民就沒有幸福安定、其樂融融的子,你們把天下萬民安定祥和的子都毀了,還想讓他們心向着…”致庸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劉黑七反而坐下來了,冷冷道:“喬東家,你是個讀過書的人,卻連民貴君輕的道理都不懂,朝廷並非因為有了太平天國才向百姓勒索,事實上是百姓不堪勒索才有了太平天國。我知道我説服不了你.可你也不能説服我。我只問你一句話,萬一兩三年問,我劉黑七帶兵打到了北京,你怎麼辦?你敢跟我打一個什麼樣的賭?”致庸凝神想了半天,突然道:“劉將軍,再説一遍,喬致庸不相信你能打進北京!你們本就進不去!”劉黑七這次不怒反笑:“好啊,那我們就來打一個賭,我也不想跟你賭別的,我現在覺得你這人也不是一無是處,你喝酒的工夫不錯,我聽説北京有好酒,等我有一天打進北京,你得請我喝酒!喝好酒!”致庸拍案道:“好,咱們一言為定!可你兩三年內打不進北京,你跟我賭什麼?”劉黑七微微一笑,帶點蒼涼道:“要是兩三年內打不到北京,我恐怕就沒什麼和你賭了。因此我只能跟你賭命,兩三年打不進北京,我就不要這條命了!”致庸神略變,向前執住他的手道:“不,你不要跟我賭命,如果兩三年內你打不進北京,你就回山西,改惡從善,從頭跟我南下販茶!”劉黑七心中頗為動,使勁與他握了握手,哈哈大笑道:“喬東家,你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我要是輸了,我也不跟你南下販茶,我還是跟你賭我這條命吧!”説着他抱出酒罈,斟了兩大碗酒,帶着點傷道:“喬東家,今作別,只怕後即使相見,也已是滄海桑田,來,我們再喝一碗酒!”致庸端起一碗酒,半晌含淚道:“劉兄,你把你自己誤了,也把致庸誤了,致庸此次若不能帶你回山西,會難過一輩子的!
‘‘喬東家,你怎麼是這樣一個人呢!瞧瞧,你都鬧得我要掉眼淚了!罷了,你真的不知道我走上這條路,是遂了我一生的志願嗎?這會兒我就是死在戰場上,也覺得自個兒是一飛沖天的鴻鵠,不是隻會在草棵子上低飛的燕雀!”劉黑七説着仰天大笑,也忍不住湧出了淚花。
致庸深深看他,還在搖頭。劉黑七抹淚豪邁道:“我不強迫你不做商人,你也不要強迫我做商人!人各有志,不可勉強!”兩人久久凝視對方,接着將碗中的酒一口飲盡。
3當夜致庸一行再次揚帆起航,由長江入漢水。這次他不敢再大意,依着茂才的吩咐,晝伏夜出,而且增加了前後斥候,三個縱隊依次行進,一路小心翼翼,幾位茶農則沿途觀察尋覓適合種茶的江岸。
一行至臨江縣,一位茶農上前稟道:“喬東家,到了這個時候別的地方霧都散了,而這一帶山高,山頭上霧一直未散。在此地種茶,必能出好茶。”致庸聞言大喜,剛想吩咐攏船上岸,卻見前方有大船近。致庸等人虛驚一場,卻發覺大船上是左宗棠,他一來在臨江縣巡查當地軍務民政,二來已“順便”為致庸選了一座寶山種茶!
不多會,致庸與茂才應邀上了左宗棠的大船,這番重逢令人歡喜。左宗棠笑道:“果然英雄所見略同,此處山川壯美,雲遮霧繞,真是種茶的好地方。這幾天我算着你和你的茶船隊應該到了,所以天天派船在江面上候,幸好沒有誤了喬東家的大事!”致庸大為,連連稱謝。茂才當下端起茶杯道:“左先生真乃天生英才,茂才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左宗棠大笑,舉杯謙讓道:“説到天生英才,喬東家才是當仁不讓。胡大帥説的不錯,皇天不會平空生出些英才來,天生英才,一定有它的深意,要他在世間多做利國利民的大事、好事!孫先生如孔明再世,得輔‘明主’,當能助喬東家成就一番事業啊!”致庸、茂才一聽,連稱不敢。一席話下來,真可謂知己相遇,無話不歡,只恨沒有早結識數年。
當致庸一行便在左宗棠引領下,與臨江縣知縣完成了購買荒山事宜,並且妥善安置了武夷山請來的茶農。左宗棠本來還勸致庸再留兩三天,因為胡大帥就要派其弟胡叔純來臨江募兵,屆時一干人又是一番雅聚。致庸雖然心中頗為不捨,可還是婉拒了,因為行程已經拖得太久,擔心會誤期。那左宗棠本是名士風範,也不多留,很快便送致庸上了路。
船隊將要抵達襄陽府的時候,致庸和茂才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因為襄陽府在朝廷控制之下,過了襄陽府,便可上陸路。當下三個小船隊又匯合一處,晝夜兼行。船行了大半,襄陽城遙遙在望,大家忍不住都喜上眉梢。
不料江岔子裏一聲鑼響,殺聲大起,一條條兵船從霧中現出,船上兵丁齊聲吶喊:“抓長哇!”眾兵丁們跳上茶船,不由分説將眾人拿住,致庸大聲抗辯:“錯了錯了,我們不是長,我們是南下販茶歸來的山西商人!”但他們的解釋絲毫沒用,當場就被兵船的徐佐領下令押往了府台衙門。途中長栓看看致庸,忍不住低聲叫屈:“二爺,都是您説得太早了,什麼一到襄陽府就天下太平,這太平什麼啊!”襄陽府知府大堂內,相貌堂堂的王知府正一臉威儀地坐着,眾兵丁將致庸等押了進來。致庸好一陣掙扎,頭被撳到了地下,仍在怒聲大喊:“大人,冤枉!”王知府還沒有開口,那徐佐領趕緊上前耳語了一番。王知府咳嗽一聲,使勁地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大膽長,還不速速招來!”致庸連聲道:“大人,我們確實是南下販茶的山西商人,不是長!有從襄陽府僱到的船家可以作證!”王知府哼了一聲,怒道:“船家能為你們證明什麼!船家我們剛才已經審過了,在武昌城下,你們是不是讓土匪拿住了,後來長把你們救了,又放你們北上,是不是?”致庸一時語。王知府拉長聲音道:“沒法兒狡辯了吧?長救了你們,又放你們北上,那你們不是長,也是通匪!快老實招認,免得皮受苦!”旁邊的高瑞反應快:“老爺,那是長不願意濫殺無辜,就,就放了我們!”茂才也在一邊趕緊道:“老爺,我們東家有胡大帥給的關防,請您過目。這當能證明我們只是販茶的山西商人。”致庸聞言道:“是啊,是啊,就在我的鞋內,請大人明察,不要冤枉商民!”那王知府一聽這話,忍不住挑起了眉,向旁邊的徐佐領看去,那徐佐領道:“是嗎?快呈上來看看。”説着使了一個眼,過來兩個兵丁下致庸的鞋,掏出一個蠟丸,小心剝開,取出關文,遞了上去。徐佐領先接過一看,臉一變,上前向王知府耳語了幾句。王知府想了想,驚堂木一拍,道:“退堂,待本官將關防驗明真假後再做定奪。來人,將一干嫌犯暫且收監關押。”眾人面面相覷,紛紛喊冤,仍舊被拖了出去。
致庸在牢中亂草上坐着,定定神道:“你們想想,這是什麼道理。”高瑞道:“天哪,莫不是那個昏官看上了咱那一百二十船茶磚吧?!”致庸還沒有回答,只見一個獄卒凶神惡煞地走進來,大喊道:“不準説話!同案嫌犯不準串供,找打啊!”眾人嚇了一跳。半晌,那獄卒才罵罵咧咧地走開。長栓悄聲安眾人:“我説也別太緊張了,沒準明天就會放了我們呢,虛驚一場嚇着自己可不合算啊!”鐵信石冷笑道:“你就這麼相信現在的官?”致庸想了想道:“胡大帥眼下署理湖廣軍政,見了胡大帥的關防,於法於禮,這位知府大人都不應該置之不理吧!”他向茂才看去,茂才深深地注視着他,嘆口氣,道:“既來之則安之,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當下眾人都不説話了。
是夜,不獨致庸等人在千思萬想,王知府與徐佐領也正在犯難。那關防其實用不着多看,就知道是真的了,但正如高瑞説的那樣,兩個人想來想去仍舊舍不下那一百多船茶磚。徐佐領眼睛烏溜溜地轉着,勸道:“大人,那可是幾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啊!您就是做幾輩子知府,也掙不到這些銀子!”王知府轉眼看見那份關防,忍不住心頭打鼓:“別人的關防可以不當真,可,可這胡大帥的關防如何敢不當真?你知道他新近剛得了一個什麼雅號?”徐佐領一愣,搖搖頭,王知府用手在脖子上一抹:“胡剃頭,懂嗎?就是這意思!”那徐佐領一哆嗦,轉眼神又猙獰起來:“那又如何?胡大帥理萬機,不見得會記得這一夥商人。我們快刀斬亂麻,利落地把這幫人結果了。即使後追究起來,我們也可以給他來個一問三不知,説本就沒見過這批人!”王知府沉半晌,又看了一遍關防,將其擲於桌上,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這個人,向來不怕報應。這關防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認這個賬,看他怎麼辦!”徐佐領大喜:“今天就把這夥人殺了?”王知府搖頭:“偷偷地殺肯定不行,知道這事的人畢竟不少。我們接着審,他們承認通匪,若不承認,板子可以下得重點嘛!”徐佐領當即醒悟,獰笑道:“明白了,還是大人高明啊!”第二天清早,王知府甫一升堂,就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喬致庸,不但通匪,而且偽造關防,來人,大刑伺候!”他話音剛落,立刻擁上一幫衙役,對致庸他們動刑。
幾之下致庸大聲慘叫起來:“冤枉,冤枉啊!你這大膽狗官,看了胡大帥的關防,為何還不放了我們?”那徐佐領向執的衙役使了個眼道:“喬致庸抗拒不招,還説胡話,給我往死裏打!”立時只見大齊下,血橫飛,茂才在一旁挨着子,一看打致庸的架勢,不覺大為心驚,趕緊向致庸使眼,一邊喊道:“我們招,我們招了。”王知府道:“喬致庸,你承認通匪?”致庸頭上豆大的汗珠落下,趕緊點頭。一衙役拿着供狀,讓致庸在上面畫押。
當夜監室內,他們個個都被上了最大號的腳鐐手銬,面朝下躺着,以減輕部的疼痛。寂靜中高瑞突然道:“這狗貪官哪裏相信我們真是通匪,他就是想把咱們屈打成招,押赴刑場,‘咔嚓’一聲抹了脖子,人不知鬼不覺把東家的茶葉變成他的!”半晌,長栓道:“這回不知道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再出現一個劉黑七救我們一命。”眾人一時無語,致庸突然烈道:“不管是在老鴉山上,還是在武昌城內,我一直對劉黑七説,他的路錯了,可這會兒想來,也許是我自己錯了!”茂才沉沉地看他一眼。致庸繼續恨恨道:“像這種是官皆貪、冤獄遍地的世道,是該有人反一反、鬧一鬧了,不然非但沒有普天下小民百姓的活路,就連我這樣的實幹商人,也會沒有活路!”長栓看看致庸,出聲勸道:“東家,小聲點兒。”致庸冷笑道:“人到這種時候,還那麼小心幹什麼?有句話我一直不想説,現在我們死到臨頭,説説也無妨了!其實我在武昌城中看到的那些長,不過是些被世道得無法活命的小民罷了,這些人但凡有一口飯吃,也不會造反!可現在他們反了!”茂才嘆了一口氣道:“東家,你到底想説什麼?”致庸道:“我想説,這不能怪他們,要怪那些治天下的人!他們身居廟堂,錦衣玉食,卻放任天下的貪官如此荼毒百姓!這次長造反,雖然鬧得商路斷絕,天下騷動,可他們這一鬧,至少給朝廷敲了個警鐘!”茂才道:“真可惜,你這些話像胡大帥這樣的朝廷棟樑是聽不到了!”致庸恨聲道:“即使胡大帥聽不到,可是上天能夠聽到。古人説得好,天道無私,天無私覆,地無私載,這樣的貪官,是該剷除乾淨!”茂才道:“東家,人還是活命要緊,當務之急是我們要自救。這個狗知府想殺人滅口,白天我提醒你承認通匪,只是不想讓他們當場打死你!要緊的是眼下必須有個人馬上從牢裏逃出去,給胡大帥送個信,能救我們的人只有他了!”致庸想了想,扭頭去看鐵信石。很快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鐵信石的身上。鐵信石點頭道:“既然大家信得過我,我現在就試試。”致庸掙扎着爬過來,沉沉道:“鐵信石,就靠你了,我們這些人的命並不值什麼,可要是我們不能活着出去,就再不會有人相信這條茶路能夠疏通了!”鐵信石凝視着他,接着點點頭,開始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