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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陽花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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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桂花嫂嫂帶給我們的愉快不是一星半點。1969年,當你因為爹喝多了酒於是腦出血但接着就不出血了,而出的那點血也被身體一點點收,原來爹失去了記憶現在又一點點恢復起來。説是恢復其實當過去的一切又在他腦海裏出現的時候,它就不是過去的一切而是經過變形後的重來,於是你看着還是過去的活蹦亂跳的爹,其實他已經不是你爹。你因為一點血回到故鄉又歸來的時候,你發現你從喉嚨裏咔出來的痰也不是過去的痰了。明明都是一口痰,怎麼現在的痰比過去的痰要稠濃好多呢?你去了醫院也去了家,你還去了姥孃的墳,你坐了骯髒的汽車也坐了骯髒的火車,鐵路兩旁隨風飛舞的都是白塑料袋和一張張白的飯盒紙,火車上所有的水管都斷了水,但是洗臉池子裏卻淤積着一盆溜邊溜沿的髒水。廁所便盆的後沿上濺滿了稀稠不均的大便,地面上到處是沒有撒到便池裏的。這時你想:一坨連便池都對不準的人羣,希望在哪裏呢?倒是那些附庸風雅的準貴族和正在一批批轉化成新生資產階級的氓和貪官污吏,這時倒能得到你更多的同情。他們不這樣怎麼辦呢?他們不首先將自己解放出來,何談解放他人呢?就好象當飛機上出現了意外故障,如果你不首先將氧氣面罩套在自己嘴上,接着你怎麼能有機會去搭救別人呢?大惡之後才有大善。而我們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民,是除了善良再沒有別的可以提起了,就好象那些新生的資產階級除了有錢就再沒有別的可以提起一樣。空心對着空心。這是一箇中空的世界。當你下了火車,當你坐着面的走到高架的立橋上,這時你滿臉悲哀地往外看,到處也是一片灰濛濛的天空和灰濛濛的樓房呀。這時你對着方塊的有機玻璃喃喃自語──你越來越愛喃喃自語了,當你一個人正在走着路和正在做事的時候,你會不知不覺因為過去的一件尷尬的往事或是突然想起將要面臨的一個什麼難題,你都會停下手中的一切喃喃自語:“再也不能那樣了!”或是搖着頭説:“這段時間什麼時候才會過去呢?”會把頂頭走來的人嚇上一跳,以為這句有關世界的話題跟他有什麼聯繫──其實什麼聯繫都沒有,我們只是擦肩而過,這句拋棄了特定環境的語言對你耳膜的撞擊只是一種誤會和偶然;你可以放心走你的路,我們在路上的叉並不證明我們在往事的語言上有什麼聯繫。這時你對着你剛回和重回的城市──每次回來的頭兩天你為什麼羞於見人呢?你怎麼不能立即跟路途告別回到你過去的生活之中呢?──你從心理和潛意識中雖然也知道你是重回常和過去的生活,但你也就像你過去沒有出血現在已經出血的爹一樣,看着它是過去不變的,還是過去的京城,人還是那些人,地方還是老地方,你樓下的那塊破水泥板和那扇來回匡當的木門仍在那裏橫着和匡當着,其實它們對你已經十分陌生了。事物的另一層含義是,偉大的人物從你身邊一個個死去,但鐵路兩邊飛舞的垃圾並不因為誰的出生和死亡而有所改變。大江南北已經快見不着一條不被污染的河了。所有的水都是一團漆黑,所有的水都不明來路。這時你又突然想到,我們吃的糧食和瓜果也不再是1969年的糧食和瓜果了,現在沒有一粒糧食和一個瓜果是沒有收過化肥的,所有的糧食都沒有了糧食的味道我們每天都像嚼着塑料,所有的西瓜打開都出一條一條寬大的白筋。麻子和禿子雖然少了,但是肥胖和臃腫、癌症和老年痴呆症、喃喃自語和胡言亂語者越來越多。藍天和白雲不見了,一年到頭都是灰濛濛的天空。要想找一句準確的話和一個準確的詞語來形容隨便發生的每一件事,走過去的每一個人,跳過去的每一隻兔子和否定之否定發展的每一段歷史都是困難的。話一出口就改變了事物本來所具備的意義。話一出口呈現出的都是話語表面殘存的另一層塵土。人已經成到吃人不吐骨頭臉上還笑咪咪的程度。所有的人都開始一頭扎到具體事物裏永不回頭和畢其一生。所有的人都那麼地自信和拿針就當槌,可笑、固執和偏執地在世界上活了一天又一天。一直到喃喃自語、胡言亂語、得了老年痴呆症的時候,他還對世界計較個沒有完呢。世界的一本胡塗大賬就這樣充滿了他的心。他怎麼不失語呢?想着這樣的未來再總結自己的以前,當你回到污染和彆扭的現在的時候,你可不就對環境到突然的陌生和羞愧了嗎?──當你經過了醫院、火車、故鄉和墳、還有污染和白之後,當你身邊還有人在注意諦聽你但心接着還會發生什麼你對世界到恐懼而恐懼已經不是事物而是恐懼本身的時候,你突然想羞愧和傷地説:“親愛的,讓我也快一點患上老年痴呆症吧。”當晚你就做起你爹病房的夢,你在病房給他換了一燈管,接着你又給他修好了牆角的一個電器開關。你的小女兒在一個大櫃子撒了一頭稀米湯。你伸腿踢了她一腳接着又兜頭給了她一巴掌。但一覺醒來,夢中的一切並沒有使你的心境安定下來,你接着還不能將心思回到你輕鬆的1969和1969的呂大和呂桂花身上。你首先還是給遠在巴黎的女兔回了一封信。你接到她的信已經快10天了。雖然你對她曾經有過遠水解不了近渴的覺,但是當你喝得八成醉的時候──已經有點向你爹靠攏了,你突然想對什麼人説話和要把一句話告訴誰的時候,第一個撞到你心頭的,畢竟還是女兔啊。雖然你也知道10天之後當你要回信的時候,女兔已經不是寫信時的女兔了──寫信的情緒只是心頭偶然的一瞬現在就像牀上的高已經過去了一樣,接着剩下的只是疲憊,這時你卻因為偶爾動要和已不存在的情緒和人重新對接呢。你也是一廂情願,你也很偏執和固執呢。但是你卻覺得這是這些天來你要辦的最具有光明和幻想意義的一件事了。你在開頭模仿着來信寫了“親愛的今天”在信的最後模仿着寫了“擁抱明天”但等把信扔到了國際信箱裏,你才突然覺得所謂兩個人在世界上通信原來都是扯淡,原來一切的主動權都掌握在發信者手中而回信者所能做的只是一種對發信者的模仿和麪對一個並不存在的昨天。她在來信中説要在上海開一個法式酒吧,你能和她認真討論這個問題嗎?説不定等你的回信到達她手中的時候,她又決定不開酒吧甚至連上海都不來了呢。就是退一步講真要開酒吧也不一定非要開法式酒吧這時如果已經變成美式或是英式的了呢?昨天她還散披着頭髮,今天就紮上了農村姑娘的小雙辨。雖然她的小雙辨也是一種模仿,但你卻還在那裏對她昨天的披髮慷慨昂和大發議論。你還得做出對披髮很有興趣但是説着説着怎麼倒是突然又透出一點真情呢?──親愛的白石頭,原來一切都是稍縱即逝,一切都是風捲殘雲;當你用大頭針把一點點真情和珠固定在那時間的牆壁上把它作為一個死亡的蝴蝶的標本保存下來的時候,我們看不到它的現實意義;也許等你幾十年後患了老年痴呆症當你不再在獨立寒秋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中風的時候,在你回首往事就像是你1969年在回想1969的時候,那個蒙滿歲月塵土的標本,倒是突然會發出一縷虛幻的彩和光芒呢。原來現在只是一個秋儲的季節,你在恐懼地等侍着寒冬的到來和老年痴呆症和中風歪嘴的降臨呢。你沒有回故鄉之前,花爪舅舅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嗎?他就活生生地被你固定在剛剛的第一章裏,但是當你因為爹的緣故回了一趟故鄉之後,娘卻告訴你:“花爪舅舅已經死了。”你大吃一驚。你突然像抓不住女兔的小雙辨一樣到驚惶失措。怎麼那麼多人趁着你不注意的時候就突然拋下你遠行了呢?你們都遠去了,讓你一個人留在了原地。花爪舅舅,當年就是因為接你的煤車,我才有了我1969年的一切呀。現在花爪舅舅就永遠不在這個村莊和世界上了。當你再回到村裏的時候,你就再也看不到那個曾經和你一快説過話吃過飯偶爾在街頭倚着村裏一棵樹在那時蹲着的花爪舅舅了。過去當你來到他面前的時候,你緊緊握住了他那乾燥而温暖的大手。還有牛哥哥呢?還有牛扎舅呢?還有老得舅和老保舅呢?還有瘸腿牛文海呢?還有他的兒子牛長富的牛長富的媳婦呢?

還有1969年村裏所有出嫁的那些如花似玉的表姐呢?她們的放的笑聲和像將要成的青杏那緊繃繃的眼看就要爆裂的青。山清水秀的1969年。呂大大爺和呂桂花表嫂。你滿含着眼淚想。…親愛的今天:你好。接到你的信我總是非常高興。我同意你在上海開一個法式酒吧。雖然這對我國的國民經濟不會有太大的促進,但説不定卻能給我提供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已經開始積攢手中的法郎──在世界上的某一天,突然在一個陌生的酒吧裏和一個陌生的姑娘相遇並請她喝上一杯。接着再請她跳上一個舞。接着再把她拐到陝北,和她在那裏共同生一窩孩子…我還想告訴你的是,最近我買到一雙可心的老一輩革命家經常穿的平底圓口布鞋──不瞞你説,我已經成到開始穿平底布鞋的年齡了。但我這雙布鞋還是和一般的布鞋不一樣,它是我在效區的一個集市小攤上偶然買到的。一開始賣25,我像當年的俺爹一樣討價還價到18。它完全是用手工納制的。當我穿著這雙布鞋走在路上的時候,我心裏唯一到遺憾的是,我知道這是一個素不相識的農家姑娘在開滿杏花的樹底下一針一線給納制的,但當時那個姑娘卻不知道要把這雙布鞋縫給誰──俺孬舅也曾這麼遺憾過。信寫到這裏的時候,窗外突然飄來一縷遊絲般的嗩吶的聲音,我的心情陡然有一些傷呢。我常之中的心情,就和你在巴黎收拾家務時將掉在地毯上的麪包渣放到嘴裏一樣,那已經是無可無不可了。你在信中説,對於我來講,你除了我身上的東西,其它都喜歡;我的想法和你正相反,其它我都無所謂,除了你身上的一切…

云云。雖然信中不乏對應的情調,但是當這一段寫好之後,你拿在手上重讀一遍,你卻發現就是單説情調,也已經不是當年少男少女的口吻和心情了,字裏行間,還是透出了一個是孩子他爹一個是兩個孩子的娘了。簡直有些矯情和做作,再寫下去就有些噁心了。對於兩個已經過了30歲的中年男女來説,白石頭再一次清醒地認識到,大家已經到了事情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千萬不要説的年齡;如果非要再説些什麼,那也已經是一種清醒的作而不是情的迴盪了。你就説些重複的和簡單的話也就夠了。過去白石頭不懂的時候,總覺得坐在主席台上的、經常在電視裏出現的人説來説去不還是那一套話嗎?就説不出一點新意來了嗎?就一點沒有創造情了嗎?真是一個個患了老年痴呆症了嗎?現在白石頭再一次明白,他們這樣説才是聰明的表現,説出來的老一套話雖然讓你覺得囉嗦和討厭,但起碼沒有讓你到矯情和噁心。原來他們都是一些聰明透頂的人呀,他們才知道怎麼不讓人民噁心呢。你動不動就揮着手在那裏慷慨昂地發表新的論點和思想,動不動就提出一個新的口號和號召,還不把在主席台下和電視下的人民給累死。而他在那裏説一些套話、老話和沒有新意的話,你不就可以該怎麼打瞌睡就怎麼打瞌睡該往暖壺裏續水就續水嗎?不用害怕拉下什麼;你就是什麼也沒有聽見,你也什麼損失都沒有。倒是你和女兔,説不定已經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症還不自知呢。老年痴呆症因為對一切的往事能迅速遺忘讓我們看上去還有些可愛,而你們面臨的難題就是痴呆之後還沒有遺忘還力圖用通信和不見面的方式創造出一個人間奇蹟,可不就遠水解不了近渴了嗎?當白石頭寫好這封信到了封口的時候,他不也有些心虛、汗顏、覺悟和拿不定主意了。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只有覺世才能傳世,只有不寫信心裏的話兒才説不完──這和寫信之前想到的現在寫信面對的也不是當初發信的那個女兔還是兩回事。那只是一個對生命和時間錯位的擔憂,現在是對整體通信的否定。當他掂着手中這封並不沉重的信站在窗前時,他終於開始喃喃自語地説:“確實不該寫這封信。”又説:“確實已經過了寫信的年齡了。”突然又有些憤怒地嘆:“扯淡!”接着就是將這信封上又拆開,拆開又封上,開始苦惱的是:“這封信到底還發走不發走呢?”

當然,最後信還是發走了。發信的時候,他站在綠的郵筒前開始傻笑。這時無知的小劉兒正好也來發信,他還是那副樂呵呵和傻呼呼的樣子,世界在他面前似乎永遠沒有難題──一對兒時的朋友,偶然又碰面在繁華都市的一個小小的郵筒前。這時蒼老的白石頭一下就變得白髮蒼蒼或白髮拖地,小劉兒還在那裏光着身子穿著一個紅肚兜。白石頭這時提出一個致命的哲學問題:“我一寫完信,就變得白髮蒼蒼,你怎麼寫完信,身上就剩下一個紅兜肚呢?在寫信的過程中,時間在我面前迅速飛逝,怎麼到了你那裏,皮帶輪倒是開始往回轉了呢?”小劉兒雖然自命不凡,這時也突然到一楞。但接着他也就哈哈大笑了,説:“因為你懷揣的還是一顆心,我那裏早變成了一泡屎。”這時白石頭才恍然大悟,滿頭的白髮一下就還原成兒童的黑黑的鍋鏟,包圍着一嘴的銀絲馬上變成了嘴上無。接着再往下看,身上層層疊疊的衣服也沒有了,上下開始變得光,只剩下一個小紅兜肚。這時他由衷地對小劉兒説:“剛才我還在想這封信該不該發──為了發與不發,我苦惱了兩天;想着就是這封信發了,以後也下不為例了。現在看,這樣苦惱是不對的,寫和發還是對的。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廟堂。為了今後不寫信,我今後還要寫信──聽君一席話,今後我就可以毫無負擔地一舉兩得了:既寫了信,又好象沒有寫信;既調了情,又沒有損失什麼。一甘蔗兩頭甜世界上這樣的好事也不多呀。”然後拉着小劉兒的手錶示謝:“謝謝你老朋友,謝謝你兒時的夥伴,你一下就幫我打通了一個世界。”這時穿起中山裝的小劉兒倒是居高臨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你現在還在錯誤之中呀!”白石頭還有些不服:“我都想通了,還有什麼錯誤?”小劉兒:“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仍在那裏想,於是就有了通或是不通;所以看着你現在想通了,其實還有更大的不通在後面等着呢;徹底通的方式只能是:你不但對事情不要想,對通和不通也不要想,才能一通百通呢。想什麼呢?掀開你的蓋頭和兜肚,直接往裏撒就完了。”説完,又拍了拍白石頭的頭,揚長而去。白石頭再一次恍然大悟。這次他才算一通百通,於是一個人在那裏搖晃腦地説:“通,通。”但正因為他一下徹底通了,接着不用小劉兒再給他指點什麼了,於是就對小劉兒剛才的居高臨下有些不滿,對着小劉兒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接着還對小劉兒進行了一番指責──甚至髒字都出來了,他是剛剛給女兔寫過信的人呀──所用的手法也像對信的想通沒想通一樣,並沒的一下子出類拔萃地從眾人之中超拔出來,仍是像常人對別人的指責一樣,一下離目前的事實,鑽到過去的某一段對他有利而對別人不利的特定時光。他啐了一口唾沫説:“瞎雞巴張狂什麼?1969年那年我都變聲了,而你的嗓子不還像一隻小公雞嗎?我都和呂桂花親嘴了,你不還在窗户外面乾着急嗎?”云云。於是這信也就順利地到達了巴黎。於是就有了以後白石頭和女兔一而再和再而三的通信。──但是,不管白石頭怎麼認為,單從本卷的技術作出發,我們還是得謝小劉兒。有一封封來回穿梭的1996年的中法通信──就像是一羣滿天飛舞的花蝴蝶──飛舞在固定的單調的1969年頭上和田野上,文章的層次到底還是顯得雜和豐厚得多呀──為了這個,親愛的白石頭,你就放下個人私憤原諒他罷──原諒他1969年的沒有變聲。這時白石頭倒是消了氣,也是剛剛發完信心裏有些舒暢,於是做出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説:“這倒沒什麼。我也不是非抓住1969年的尾巴不放。”接着又楞着頭説:“就是我發信時不遇到他,我不也照樣將那信扔到郵筒裏了嗎?”我們忙點頭:“那倒也是,我們接着還説1969年。同時祝你老太爺早康復。不是聽説一天比一天好嗎?大不了再用一個禮拜,就會徹底康復──説起來你的老太爺也誤了我們不少事呢,如果不是他喝多了酒犯了病,我們説不定在1969年裏已經又過了兩個月呢。”白石頭也在那裏點頭,説起來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倒也是。我這個家父…就不説他了,現在我們排除干擾,共同來説1969年。”我們提醒:“接着還説呂桂花,接着還説呂桂花。”白石頭這時揚了一下手:“這倒不用提醒。1969年不説呂桂花,那還叫1969年嗎?”

1969年,呂桂花給我們帶來的愉快不是一星半點的。她給我們帶來的影響,也像1969年的自行車和接煤車一樣,改變的也是我們的一生。無非改變的側面不同罷了。這些不同側面的星星點點聯合起來,就組成了我們的整體和多稜柱。這個時候我們個人在我們整體裏,倒是無足輕重了。當然正因為這樣,當我們熱愛一個人和想象熱愛一個人的時候,我們想着和愛着的也往往是一個片面或側面,我們有意無意地迴避和躲閃着他的整體;如果我們拋棄他的側面而想起他的整體,我們温暖的回憶就會出現中斷和斷裂,事情的真像就會像麻老六的麻點一樣血淋淋地砸到我們頭上。我們對一個人看法的改變往往不是在情歷程的正常行進之中,而是突然和偶然出現的一個側面和枝岔,我們從牀上踱到廁所,發現了他在馬桶裏沒有沖走的大便──就像在骯髒的火車廁所裏看到一坨人對不準便池,你對這坨人的看法也由此改變一樣。再譬如你想着她是你善良温暖的娘,你和她正和睦相處地共同回憶着温暖甚至有些辛酸正因為這辛酸所以你們更加到温暖的往事時,你突然想起了娘幾年之前對一個事情的暴處理和由此給你帶來的後果,你還怎麼跟你娘在那裏回憶下去呢?想一想我們身邊的親人吧,想一想童年或少年時代的朋友吧,哪一個跟你沒有過過節呢?想一想你過去所有到歡樂的子吧,哪一次不是稍縱即逝呢?想一想世上所有的人給你説過的諾言和信誓旦旦的承諾吧,哪一次是百分之百給你兑現了呢?──説到這裏,包括你對1969年的回憶也是片面的而缺乏一個完整的支點了。你也就不是你呂桂花也就不是呂桂花了。你心目中的呂桂花在你心中引起的美好記憶和回憶的本身也是片面和偏執的了──但它又確確實實支撐着你一個方面的人生呢。如果説1969年的片面還不止是你只注重到了在那温暖的新房呂桂花是那麼歡聲笑語而沒有看到衞生間裏沒有衝下去的大便──當然那時村裏也沒有衞生間,你就是走進她家的廁所,也還是不會注意有沒有被新土掩蓋的大便那麼這時在一個少年心中所注意和留心的,用眼和心在那裏翻找的就是那有沒有被新土掩蓋的月經條了。那時女的月經條在一個11歲的鄉村孩子心裏是多麼地神秘和美麗呀。它那因為濕潤而沉穩不動的星星點點,在你眼裏都是開放的美麗的紅的花朵。那時的呂桂花是多麼地妖嬈美麗。她那碩長的身,她那豐滿的部,她那細長的腿,腳上穿著的帶襻布鞋,還有那冬天的紅棉襖和扎着的小雙辨,她那月藍的褲子,包括和你嘻鬧時你將嘴貼到她的臉上她嘴裏呼出的温馨的女的香味,都在你11歲的少年身上產生了震撼的覺醒。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你對那美麗的女房還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和重視呢,於是到底呂桂花的房是一個什麼樣子在你心裏倒沒有留下什麼印象。為到她那裏去,白石頭、小劉兒、金銀貴、牛長富…一批少年一到晚外是多麼地急不可侍和相互到不好意思呀。為了呂桂花偶然的對這個親熱一些對那個冷淡一些關係沒有擺平相互之間是多麼地嫉妒、仇恨和悵然若失呀。甚至你賭氣一個禮拜沒有到呂桂花那裏去,但是到了下一個禮拜,你又不好意思和羞澀地開始隨着眾人或夾在眾人之中急不可耐地跑了過去。呂桂花見到你倒到有些意外,説:“嘿,你這小石頭,好象好幾天沒見到你了。”為了這一句話,你心裏所有的委屈和不平都煙消雲散,你馬上又趾高氣揚地騎到了眾人頭上。你一下到這一個禮拜的氣沒白賭,一個禮拜仇恨的積攢就是為了這一天,一輩子的含辛茹苦就是為了一個輝煌時刻的到來。現在想起來你甚至還到後怕呢。如果當時呂桂花忽視了你這一個禮拜的缺席,重逢的時候沒有因為你一個禮拜的缺席而將你從眾人之中挑出來説上那麼一句驚愕的話,讓你將一個禮拜的懊惱和賭氣全砸到自己手裏,接着你是不是還有勇氣活在這個世界上呢?你從11歲活到現在心理還大致健康,沒有在中途犯神病和憂鬱症,只是提前患了一點老年痴呆症──患老年痴呆症也有它好的一面,除了在生活中動不動愛犯些小心眼但是整體的生命發展在歲月失中沒有出現大的偏差,和1969年呂桂花那句相當於“好久不見”和驚愕問話大有關係。她當時明明白白地説:“嘿,你這小石頭,好象好幾天沒有見到你了。”從那以後,你再也沒有聽到這麼體貼和掛念的話了。可能你聽到過意思相同的這樣的話,諸如:“好幾天沒見你了。”

“你這幾天到哪裏去了?”甚至:“你可讓我想死了。”

“想死你。”甚至:“你把我殺了吧。”但是聽起來怎麼都那麼地走味呀,怎麼都沒有呂桂花當年嘴裏説出的那句話讓人驚心動魄呀。是你現在老了還是你當時過於年輕呢?如果你不是像孔子那樣矯情的話,為什麼30年後當你滿腔老繭時突然想起這句話就光着身子坐在鋪板上潸然淚下了呢?1969年的呂桂花,像一盞探照燈或者像一輪太陽一樣,照亮在你荒蕪的少年的田野上。1969年對你影響最大的就是呂桂花。如果不是因為她,事到如今1969年我們真不知道怎麼回顧呢。1969年的主席給我們學生放了假,於是呂桂花就趁虛而入地把我們招呼到了她的身邊。白石頭,哪怕你以後成了大人物,你也不要忘了當年主席賜給你的幸福,如果一到晚上就有一包書作業等着你,你哪裏還能遭遇到太陽花嫂呂桂花?30年後當我向白石頭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白石頭一下就楞在了那裏──這個楞的本身,就説明他對不起主席,説明他對這個問題連想都沒有想過。這時他才第一次想到世界上還有這個關聯他再一次不知不覺受了別人的恩惠。這時我已經在名人廣場的酒吧裏蹺着腿也抖着腿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他醒過來之後,滿臉通紅,開始實事求是地説:“説起1969年,我倒真是忽視了這一點。”接着情緒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拐彎:“就好象我們對着一個朋友談一個我們共同認識的過世的人一樣,誰知道再停一些時候那個朋友也成了過世的人了呢?這樣説起來。當年的談話和回憶還有什麼意思呢?”接着又將情緒調整和拉了回來,低着頭沮喪地説:“你要這麼説,看來我還真有點對不起主席。”接着又向我攤了一下雙手:“可主席現在已經去世了,你讓我怎麼辦呢?”這時我也愛莫能助,最後還是白石頭想出了一個辦法:“那麼我就高呼一句『主席萬歲』吧!”接着就在酒吧裏喊了一嗓子,把1996年的吧枱小姐嚇得差點犯了心臟病。因為1969年她還沒有出生呢。她雖然就生在北京,但是她和過去的主席,從來沒有在夢中相會過。真是人生如夢啊。像她對侍主席一樣,讓我們也把1996年的那個快50歲的臃腫的麪皮臃腫的身,草簍一樣的口在小凳子和馬紮上坐不下來的股的老太太給忘掉吧,讓我們只強調事物的一面而忽視它的另一面,讓我們共同回到笑聲像銀鈴一樣的1969年吧。你楊柳一樣的細。你是我們共同的惦念。你好,太陽花嫂。向葵開放在我們村莊四周,你那婀娜多姿的步態使我們骯髒雜亂的村莊都放出燦爛的光輝。村莊裏到處飄滿了你身上那成的香氣。30年中對你的忽視,才使白石頭成長為這樣一個憤世嫉俗的人。白石頭哇白石頭,你從小生長得是那麼地真誠,你從小就對大人和別人懷着那麼深的恐懼,一直到了30年後,在你心目中還覺得恐懼是正常的,不恐懼的子你倒過得不踏實。這時你對恐懼就有了一種盼望和嚮往,就像盼望自己的親人一樣,它怎麼還不來呢?不來的時候你心情煩躁,各種煩惱像恐懼一樣壓到你的心頭──在常生活中,你怎麼能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人呢?當着人的面,你總説你對生氣是不認真的,你還用開玩笑和解的方式説:“生氣吧不值當,不生氣吧它又生生的氣人。”直到那恐懼終於平地起風雷地爆炸了,滾動到你面前,加到了你身上和壓到了你頭上,這時你終於放心了,踏實了,其它的一切煩惱都被這恐懼給壓倒和相形見拙了,這時生活中唯一的一塊烏雲也就是恐懼了。於是你就和別人一塊加入和鑽到這恐懼之中,你被恐懼牽着鼻子穿雲追月。在恐懼中你一點主動權都沒有,你採取的方式只能是被動防守,你天上的烏雲你自己無法排解,沉悶的空氣似乎永遠不會消散。一盆米飯扣到了你頭上。這時你在表面的慌亂和退讓中,在一次次的檢討和修正之中,你本人的面目早已經不見了。你盼望的僅僅是這塊烏雲早一點自行退去,而這退去往往又要依靠烏雲自身的變化,你在這等侍和煎熬的時間裏無法努力,你對恐懼本身的恐懼,早已經超過恐懼的事實了。你身體和心理悲哀的湖啊,倒成了你恐懼的放大鏡,這時你苦苦哀求的就是:“這塊烏雲什麼時候才能過去呢?”

“什麼時候才是一個頭呢?”甚至你已經對前途灰心失望了。你覺得在這次恐懼中你肯定熬不過去。但是等恐懼的風雲終於過去和一切又雨過天晴的時候,這時你的心又扭曲地到天地是多麼的明亮呀,世界上還有這麼燦爛的陽光嗎?世界上還有這麼幸福平和的子嗎?從此,討好別人成了你深蒂固的人生習慣。白石頭,原來你是一個怯懦的人。在這裏你娘從小給你的影響和你爹從小對你的壓迫是不能辭其咎的。你後天又是那樣的不努力。當然,就是努力,你也難以從你既定的生活和習慣中走出來。你永遠嚮往你爹孃那樣的人。你漸漸已經學得不但愛一個人喃喃自語也往往在兩分鐘的間隔中要長嘆一口氣了。你的背已經駝了。你走路的樣子再也不像少年時代的英姿颯而成了已經患了老年痴呆症那樣的躊躇和猶疑了。當我們聽到和看到你這一切的時候,我們就知道白石頭已經完了。你永遠生活在一個陰影之中已經是命中註定了。現在這陰影和註定竟以這樣的細微枝節的滲透和深入骨髓的點點滴滴的刺痛在伴隨着你的一生。你將來的晚年會怎麼樣呢?你考慮到這一點沒有?你現在都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症了,到了晚年不更加要隨風搖擺嗎?記得過去和白石頭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幽默的人,雖然接語和笑話説的不是太高明,是少年幼稚的一種搶先和表現,但那話語的語態和鋒芒畢竟是勇敢的和氣概壓人的,於是我們在這氣概之下,也就隨着他笑了有時還是鬨堂大笑。但是現在喃喃自語、駝背、陀頭和動不動就長出一口氣的白石頭雖然有時在某些場合試圖還要掙扎一下表一下過去的氣概和勇敢,可話一出口就顯出他的怯懦、躊躇和猶疑不定了,一點也沒有過去的不管不顧的靈光了。一開始我們還同情他在那裏跟着他隨聲附和地笑上兩嗓子,但一次次的退讓使白石頭又產生了錯覺,接着更要得便宜買乖和得寸進尺以一個步態龍鍾的中年人做出少年時代的狂放不羈的樣子,我們就覺得這樣的場合和氣氛委實是太矯情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就是到了這種地步,為了照顧白石頭的心情和麪子,我們還是委婉地告訴他:“今天氣氛不對,這笑話沒有顯出它應有的幽默。”我們在評價他整體的時候,其實也已經包括他一動就像抓住一救命稻草一樣説的那句話:“你生氣吧不值當,不生氣吧它又生生地氣人。”但白石頭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還自我強弩之末地在那裏努呢。這時我們就知道他為什麼要回到和一頭扎到1969年了。他雖然表面上和意識中沒有意識到自己在1996年的窮途末路,但是起碼他在潛意識中認識到了這一點──這對於他也算是萬幸。不然他為什麼要掐斷時間回到那30年前呢?他為什麼不去看現在的新舞台而要一頭撲到過去的1969年的呂桂花的懷抱呢?意識包含着思想。不過淚在心裏他也就是不説罷了。想着這裏,我們倒是對我們打小的夥伴和朋友白石頭有些同情了,我們不該説些只顧客觀和我們的心情而違他心意的話了。我們不該説他那些枯燥煩人不但讓他自己也讓別人心煩意亂的話不幽默了。我們應該不管不顧地哈哈大笑,然後説:“白石頭,你説得真好,你説得真幽默,你快讓我們把肚子都笑破了。你對生活的見解真是覺世,真是力透紙背和入木三分,真是人人生活皆有和人人筆下全無。”當然我們也知道這樣順着他説方方面面對他進行照顧在現實中會對他起到的負作用。他得到這樣的鼓勵之後,不就更要照着自己的愚蠢和怯懦走下去我們不就真的把他推到火坑和坭坑裏去了嗎?他不就更加不可救藥再和他見面的時候我們不就要跟着他受更大的罪了嗎?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和他的心靈相通是在哪個歷史接點上相焊連着。這時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們還是讓他暫時離開現實和1996年一段吧。我們還是由着他的子按照他的思路和他共同回到1969年吧。回到天真可愛和多情善的少年時代。朋友,當你對現實排解不開的時候,你就回到少年,這對於你也是唯一的解方式了。我們寧肯跟你回到你一切都不懂事但還有青朝氣的少年時代也不願和你在破棉絮一樣的烏雲和恐懼中再呆上片刻。現實的烏雲讓它去見它孃的鬼去吧,我們回到我們過去的陽光燦爛的少年時代。現實中的人見他孃的鬼去吧──包括你像雞窩一樣的頭髮和睡了一夜嘴裏吐出的中年口臭,我們回到少年時代花嫂時代她嘴裏含着和呼出的口香、甜香和暖香温柔富貴之鄉中去吧。

“我們去找花嫂去吧。”我們對白石頭説。…當我們聽説呂桂花要嫁到我們村的時候,正是我們一幫小氓處在窮極無聊無法排遣的學校放暑假的時候。我們馬上跟全村人一起興奮了。呂桂花嫁過來那年剛剛19歲,一切都含苞放。但這還不是她引我們的主要方面,引我們的主要內容,是我們聽説,在她還沒有出嫁之前,就已經在孃家和一個在他們村莊住隊的公社幹部相好過。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雖然我們表面上都和大人一起義憤填膺,但是當眾人散去只剩下我們一羣小公雞的時候,我們對這消息又是多麼地動和對她和到來又是多麼地急不可待呀。這時村中所有的少年都把自己想象成那個公社幹部,村中所有沒有出嫁的少女表姐都把自己想象成了和公社幹部相好的呂桂花。我們是一羣多麼熱愛生命的少男少女呀。不但是我們這些少男少女,就是村裏已經成的成年人,包括我們村的權威生產隊長劉賀江聾舅舅在聽完一次例行的譴責之後,半天都沒有説話;當然大家在譴責的時候都看着他的臉,對待這個風騷有趣的姑娘就像對待三礦的接車、煤塊和老馬一樣要看他是一個什麼態度。當然劉賀江聾舅舅的態度是不出我們意料的,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不能離羣眾和讓羣眾失望的。等大家終於譴責完輪到他總結的時候,他已經到了不能不説和不能不表態的時候,他才從自己的想象和幻想中清醒過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社會角和舉足輕重的現實地位。他一下就清醒了和接着就憤怒了,正像我們要求的那樣也像對三礦和老馬的表態要求他沉着和穩重一樣,現在他還沒説話,就已經把一口濃痰啐到了當時牛來發家的門框上,接着憤世嫉俗地説:“這樣的王八蓋子!”又高度概括地説:“這簡直就是破鞋!”又格外強調地説:“這我們娶的還能叫閨女嗎?”又説:“連二婚頭都不如!”又説:“要是我兒子,本就不能娶這樣的娘兒們!”又説:“按照我過去的脾氣,本就不能讓這樣的女人進村!”當然這些話都沒有什麼新意了。都是剛才大家已經説過的話。但正因為這樣,它就讓所有在場的人都放心了。但等眾人從牛來發家門口散去之後,劉賀江聾舅舅又留下剛才對這一事實的主要敍述者李胖頭,這時放下生產隊長和權威的架子,馬上從語言、語態和形體動作上做出已經離了公眾場合和嚴肅談話的姿式,開始轉換成我們現在作為私人談話隨便聊聊的樣子在那裏突然恬着臉笑着問──這樣的態度轉變也讓我們猝不及防,由於彎子轉得太陡,一下讓我們這些還留下沒有走的少年有些反應不過來呢──但是劉賀江聾舅舅──他並不是真聾,只是一個名和習慣叫法罷了──已經厚顏無恥地恬着臉問:“那個公社住隊幹部叫什麼?”接着又加了一句評價:“這個王八蛋,倒是便宜了他!”那個主要敍述者李胖頭這時也來了神,答:“就是鎮上配種站的老王。”劉賀江聾舅舅有些不滿意:“配種站的老王?配種站有三個老王,到底是哪一個?”李胖頭:“哪個老王?就是那個黑胖子叫王宗福的人!”劉賀江聾舅舅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突然委屈地叫道:“哎喲,就是他呀,看他那行,怎麼能便宜他呢?”我們這時已經跟上了劉賀江聾舅舅的情緒,也在那裏情緒動地給了聾舅舅一個呼應和合唱:“就是,怎麼能便宜他呢?”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配種站的老王。於是我們理所當然地被劉賀江聾舅舅瞪了一眼。接着劉賀江聾舅舅又將臉轉向李胖頭:“那個呂桂花你見過沒有?長得怎麼樣?”還沒有等回答,又自言自語地説:“這樣的人,長得肯定跟狐狸一樣了。”這倒一下難為了李胖頭,他在那裏不好意思和對不起大家地説:“老王我知道,這個呂桂花我也沒有見過。”接着又呼應了劉賀江聾舅舅一下:“這樣的人,生風騷是肯定的了。”

這天晚上,全村的男人都沒有睡好。我們都盼着這個風騷妖嬈的在15裏之外村莊的叫呂桂花的姑娘能早一點嫁過來。我們對配種站的黑胖子王宗福充滿了嫉妒和羨慕,他一下成了我們的公眾情敵。接着情報傳來的越來越多,伴隨着我們繁忙和繁重的夏收和秋種,我們更加坐不住了,我們甚至覺得今年夏天的強體力勞動並不像往年那麼沉重,我們每天都盼着我們能在勞動的時候重新相聚,一邊在那裏勞動一邊議論着王宗福和呂桂花。我們收割了金黃的稻子,我們砍倒了通紅的高梁,我們摘完了雪白的棉花,我們將甩手無邊的收割完的田野深耕了一番又播下我們的麥種和油菜──到來年的天你再來看吧,那時就是一望無際隨風搖曳的蒸騰的和黃燦燦的油菜花了──我們終於斷斷續續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搞了個清楚。王宗福,現年42歲,本縣王家莊人,初中文化,愛在自己口袋裏挎兩杆鋼筆,低矮黑胖,夏天一臉黑油,在公社配種站工作,前年開始在村莊住隊,沒去住隊之前,已經在王家莊有了老婆並且有兩個孩子──大的已經上了初中──這一下把我們給可惜和憤怒的。並且在他和呂桂花説私房話時,19歲的呂桂花還毫無廉恥地説:“只要你跟我好,我既不嫌你年令大,也不嫌你臉黑。”當另一個敍述者吳山羊在出胡蘿蔔的時候説出這段具有新意的細節時,村裏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劉賀江聾舅舅這時痛心疾首地頓着自己手裏的小鐵鈎:“看看,看看,都到了什麼地步!”接着又有人説他們倆個相好的地點是在呂桂花家的一幢二層小樓上。接着我們對這二層小樓開始了多麼深切和豐富的想象呀。一定是花團錦簇,一定是幃帳低垂,一定是一地月光,一定是紅燈高掛,一定是香囊繡服,一定是荊釵滿頭,一定是宏篇鉅製,一定是琴鳴瑟和。30年後我才突然意識到,一個破落的河南農村之中,1969年的鄉村小樓,能是產生什麼鴻篇鉅製和散發詩意的地方呢?無非是1949年之前的鄉村地主遺留下來的一幢破舊的小閣樓後來分配給呂桂花家罷了。黑暗的二層沒有窗户,只在兩側留着兩個圓形的樓馬門供人探頭。雷鳴電閃的時候房頂還有些漏雨。人也一下縮水得沒有詩意。一個初涉世事的黃丫頭,一個是鎮上配種站的老王,緊着讓他們在破舊的閣樓上談情説愛,他們還能談説到哪裏去呢?看着是談情説愛,其實是豬狗一樣的苟合。後來等呂桂花嫁過來,我曾經看她給在五礦工作的丈夫牛三斤寫過一封信。寫信你就老老實實寫信吧,但她還要用自己的高小文化程度在裏面抒一下情還要將平鋪直敍昇華到寫詩的程度。記得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親愛的三斤花的心花的心裏裝的是三斤…

也就可見她以前在有着馬門的低矮黑暗的閣樓裏和老王是怎麼回事了。但在我們村出蘿蔔的時候,我們卻把那二樓想象得如天上人間。他們在樓上談些什麼知心的話語和詩一樣的篇章呢?他們有什麼不能對老婆和朋友講的,卻要放到這個場合和兩人之間來説呢?説着説着,他們又開始幹什麼了呢?一切都蒙上了神秘的面紗,呂桂花出了蒙娜麗莎般的微笑。兩年之後,我在鎮上的中學終於見到了配種站的老王。這時老王已經到另一個村莊住隊去了──這時他又在那個村莊搞了個李桂花──又是在一個二層的閣樓上嗎?但是這次並不像上次搞得那麼完美和讓人不可想象,這次東窗事發,兩人在閣樓上被他王家莊的老婆給捉住了。接着他老婆就氣勢磅薄地爆發了神病,開始在鎮上從東到西喊着王宗富的名字走來走去。

“王宗富,跟我回家──”

“王宗富,跟我回家──”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王宗富。初次相見,我是何等的失望呀。原來他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果然是一個低矮的黑胖子,甚至走起路來還有些一顛一顛的呢。現在可憐地提着一個水罐拿着一個水碗跟在披頭散髮的老婆後面。老婆喊一句,扭頭狠狠地剜他一眼,這時老王就可憐地和認真地點一下頭,嘴裏咕噥着:“我跟你回家,我跟你回家。”等老婆喊得嘴幹舌燥了,他就跑上去給老婆倒一碗水,老婆接過來“咕咚”

“咕咚”喝下肚,就揚起臉走起路接着再喊。他又提着水罐和拿着水碗一顛一顛地跟在後面。鎮上跟隨他們走來走去看熱鬧的人不計其數,他們兩個就在那裏一天一天地盡情表演。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時光呀。不管對於我們還是對於正風華正茂表演着的他們。不過當時在看熱鬧的人中,唯有我和大家的心情不同。大家在看熱鬧的同時,不過寓教於樂地得到了這樣一個教訓:原來搞一個女人是這麼地不容易呀。我除了得到這個教訓,還替我們村裏的那個已經給我留下良好印象我已經在那温暖的新房裏跟她親過嘴知道她那俏麗的身姿和嘴裏的暖香的呂桂花太陽花嫂到痛心和遺憾。有時看着看着,我甚至都替呂桂花留下了屈辱的眼淚──如果現在也讓我寫一首詩的話,我就會寫道:老王你這個沒起子的東西!

太陽花嫂的轎子過來了。這時我們該説一説太陽花嫂的丈夫牛三斤表哥了。沒有當初的老王和後來的牛三斤表哥,就沒有歷史上的1969年的太陽花嫂。我的時常沉默的面無表情的牛三斤表哥,現在你的靈魂在哪裏飄蕩呢?我還記得你冬天愛戴一頂大頭火車帽,你沒有説話先要“咳、咳”咔兩聲嗓子。你的臉像刀削斧刻一般嚴肅,我小時候對你的臉型充滿了恐懼;一看到你頭走來,30米開外,我的心裏就開始打鼓,我不知道當我和你擦身而過的時候,我該不該仰起臉和你打招呼;當我和你打招呼的時候,你刀削斧刻的臉上,會不會對我有所呼應。最後得我一見到你就呼短促,從血到神經都充滿了恐懼。在這種恐懼的心理壓力下,有時我就和你打招呼了,有時我就一聲不響地從你身邊快速地擦身而過,當我打招呼的時候我心裏沒底,當我沒打招呼過去之後心裏又是多麼地懊悔和煩惱呀。打於不打都是不恰當的,但這還不是事物最嚴重的一面──最嚴重和讓我放不下心的,就是當我和你打了或是沒打招呼之時,我一直在用眼角的餘光像觀察當時的麻老六一樣愉愉觀察你的表情,如果你這次臉上稍微有了一些笑意,你可知道我這一天的子該是多麼地陽光燦爛;當你陰沉着臉或是心事重重地從我身邊走過,我這一天的子一下就掉落到深淵。你也是在我少年生活中起着舉足輕重作用的人呢。幸好當時你在五礦工作,平常在我們村裏呆的時間並不太長──當然這種並不太長的相處也更增加我們相處和頭碰面時我的心理壓力。但從總體上講,陰沉的刀削斧刻的牛三斤表哥不在村裏的時候,還是給我提供了一個更加自由和廣闊的天地。30年後回頭來看,在五礦工作的牛三斤表哥,當時在村裏人的印象中還沒有三礦的老馬突出,就決定着他在五礦也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還沒有三礦的老馬和他的飯盒對於我們和當時的歷史重要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説,你還有什麼必要和資格在臉上保持那麼嚴肅和深沉和表情呢?你的表情是不是有些過頭和矯情呢?這樣刀削斧砍地面對一個少年是不是有些過份呢?不過他在百里之外工作這個距離上的覺,加上他就是從我們村出去的,對於我們這些少年和1969年來講,他還是比老馬對我們會有更加真接的威嚴。當然也正因為有這樣一段距離,他就不能常常歸家,他和呂桂花剛剛結婚的新房,也就給我們和呂桂花提供了一個開心和歡樂的場所。從這個意義上來説,我們還是得謝謝你牛三斤表哥,你的這點偉大貢獻,又使得你的雖然有些做作和矯情的刀削斧刻的表情變得無足輕重了。你在我們的印象中,恰恰是一個硬漢子的形象呢。在你和呂桂花結婚之前,你還娶過一個媳婦,無非後來又離了婚,接着又娶了呂桂花。也正因為這一點,在你和呂桂花結婚的問題上使得呂桂花在和你結婚之前和配種站的老王有過一段風往事在我們心理上才可以扯平和既往不咎呢──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在心理上接受起呂桂花還會有一些不必要的障礙呢,那樣我們不就沒有以後的歡樂和開心的時光了嗎?當一切都成為既成事實之後,連劉賀江聾舅舅都説:“換個人也許不行,但是攤上牛三斤我們就不要管了。他原來的老婆是一個什麼樣子呢?現在把他和呂桂花摻到一起,也是金瓜配銀瓜,西葫蘆配番瓜,我們就不管他們吧。”於是我們就撒手不管了。你第一次不成功的婚事和你“原來的老婆是一個什麼樣子呢?”這一事實在客觀上也幫了你第二次婚姻的大忙。當然,從30年後的角度出發,當時你第一次不成功的婚姻,你原來的老婆是什麼樣子──不管是什麼樣子,都和你後來的婚姻沒有關係──都不應該成為第二次婚姻的前提,但在客觀上,在當時,它也就成了劉賀江聾舅舅和我們對你第二次婚姻容納和接受的依據了。你的第一個老婆我們也見過,那可是一個長着窩瓜臉的低矮晦氣的黃臉姑娘──與她面走過來我們趾高氣揚,她怎麼能跟後來的俏麗妖嬈的呂桂花相提並論呢?但窩瓜臉和低矮晦氣身上散發不出什麼女的誘惑説起來還不是她當時致命的短處呢,她的致命的短處在婚前並沒有顯示出來,只是到了新婚之夜的牀上,牛三斤表哥才遇到了一個在我們村莊歷史上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史無前例的人生難題:既我們的牛三斤表嫂,原來是一個石女。這時兩個人是多麼的失望和驚惶失措呀。一夜一夜地努力,都沒有取得應有的成效。據去聽他們新房的人説──在村莊的歷史上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有趣的新房,所以當年的牛三斤表哥和當時的石女及後來的呂桂花他們整個一家給我們帶來的歡樂都不是一星半點──據去聽他們新房的禿老頂、劉屎、牛長順、牛長富…甚至年長一輩本不該去聽這房但是因為它太出格了太有趣了於是也去聽了的麻老六和牛文海──父子都在這裏碰面了,可見是一個多麼隆重和歡樂的場面和海洋吧──據這些聽房的老少搗子們説,他們聽到最有趣的場面和對話就是:黃臉婆在下邊痛楚和討好地説:“你摸一摸,已經進去兩指了。”牛三斤表哥這時卻沮喪地停止努力説:“,二指?”於是在今後的30年中,這也成了我們村莊約定俗成的一個成語。遇到討論什麼事情還沒有希望的時候一個人在那裏猶豫地徵求意見:“怎麼樣,有二指了吧?”如果希望有起,可以這樣決定和拍板了,可以這樣結束和了結了,大家就説:“行了,有二指了。”如果事情徹底不行了,大家要放棄努力了。就説:“,二指?”就意味着事情像爛菜葉一樣要被我們丟棄了。

最後我們的牛三斤表哥的第一個老婆像爛菜葉一樣被他給丟棄了。在沒有丟棄之前,我還看見這低矮晦氣的黃臉婆主動來參加我們村裏的拉大車勞動呢。大家看到她出來,都一陣驚愕──這是我們第一次看清她的面目;一些不懂事只顧自己開心的小搗子們像狗撒歡一樣圍着她轉,在那裏喊“二指”這時我們的威風八面的劉賀江聾舅舅橫披着一個大襖、壓抑着自己的興奮在那裏叱呵和攆打像狗一樣的孩子:“媽拉個×,你媽才二指呢!”接着還拿出隊長的顧全大局的架子,將黃臉婆領到了大車前,故意給她找了一個有利的位置和較好的繩套。事後讓我們對黃臉婆重新尊敬的是,她不但對我們的驚愕和起鬨見怪不怪,而且連最後與牛三斤表哥的分手也顯得從容不迫,沒有像配種站老王他老婆那樣在鎮上驚呼和叫喊。牛三斤表哥將黃臉婆娶過來的時候平平和和,將她送走和離婚的時候也無風無火。好象黃臉婆就是牛三斤表哥和我們人生驛站中的一個勿勿過客。現在這個過客要走了,倒是在我們心裏留下些不忍和痛楚呢。有些罷不能和言又止呢。離還是不離,走還是不走,到底有沒有二指,是原諒還是不原諒,是阻止還是不阻止,倒是在我們情上與這黃臉婆有些藕斷絲連和罷還休呢。本來黃臉婆在我們的房裏和跟我們拉大車的時候我們是那樣的斷定:看她拉車走路兩隻短腿一撇一撇的樣子,就知道她肯定是一個石女;但是現在這個一撇一撇的石女要離開我們了,我們對自己和牛三斤判斷倒是有些猶豫和懷疑了。她真像牛三斤和聽新房的人所説的那樣嗎?她對和我們的勿勿告別怎麼説走就走和不留遺恨呢?如果她像配種站老王的老婆一樣在這件事上大呼小叫把是不是二指的水給攪渾才不出我們的意料,現在你平平和和微笑着看世界,卻一下改變了我們當初對石女認識的初衷呢。如果世上的石女都是這樣平和與大度,那麼這個世界上的石女倒是不妨再多一些呢。不能全部石了,起碼石一半是可以的吧?於是我們在憤怒──不是憤怒這個石女或是她的態度,而是憤怒這個出人意料──之後,就對已經離婚走掉的石女大姐開始留戀和想念了。30年後我們還想説一聲:石女姐姐,多年不見,你現在好嗎?據説她和劉三斤到鎮上離婚之後,兩人又在寒冬的野地裏纏綿了一陣呢;手拉着手,竟比結婚之前還要親密。兩人拿着離婚證,你先送我一段,我又送你一程,送着送着太陽就要落山了,兩人在那裏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哽噎──隨着路之信的生動敍述,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開始產生出一些無名的煩惱和憤怒。不是憤怒牛三斤和黃臉婆,也不是憤怒他們的石不石、離不離和送不送,而是覺得整個世界都產生了錯位。如果這個時候劉賀江聾舅舅發起一聲喊,我們能把整個世界給砸了。30多年過去,牛三斤表哥也已經不在了;生前他處理過許多人生和世界的難題,如果這些難題他大部分都處理錯了的話,那麼起碼在和石女離婚分別的十八相送上,他處理得還是非常富有遠見的。因為從那以後,在他還剩下的歲月裏,他就再也找不出石女相送那樣的人場面了。他就要開始他風雨如盤的另一段晦澀的人生了。在那些晦澀的陰雨連綿的子裏,唯一透亮和可以温暖他的心的,也就是回想起和石女離婚時的十八相送和執手相看淚眼了。估計他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這個場面,一遍一遍念着石女的名字在那裏度過艱難的漫漫長夜。他想着石女的樣子,想着她的笑容和音調,想着她扭頭不忍的千種風情──你這個黃臉婆。牛三斤表哥,到你躺到棺材裏的時候,我們才發現,你飽經滄桑的臉上,竟有一半是蒙着石女的麪皮。這個石女的名字叫:方開蘭…

但是在1969年,我們還是像扔爛菜葉一樣很快就把石女方開蘭和悲壯的牛三斤扔到了歷史和記憶的垃圾堆裏,我們還是馬上攜起手來,以燦爛的笑容和愉快的心情,來了牛三斤的第二個老婆──我們的太陽花嫂呂桂花。沒有對方開蘭的拋棄,就沒有後來的呂桂花的到來──歷史就是以這樣殘酷的辯證扭曲着向前走的。呂桂花不是石女。在她沒嫁過來之前我們從她孃家的二層小樓上就知道了這一點。我們對她的到來是多麼地盼望啊。但是當她第一次展現在我們面前,她那俊俏的容貌和妖嬈的身段,還是讓我們大吃一驚也大喜過望。記得呂桂花當時在花轎裏的形象,是不嬌也不嗔,不急也不躁,不留戀也不盼望,不想過去也不畏懼即將到來的將來,架子大又架子小,笑看眾人一眼又好象誰也沒看,説讓下轎我就下轎,説讓入房就入房,風騷人的呂桂花,原來是以這樣的處世不驚的形象出現在我們面前──你不該對你過去的歷史負責嗎?於是我們在心裏對她所有的猜測和估計都失敗了。在我們對她個人猜測和估計失敗的同時,我們對風騷人概念的猜測和估計也無法把握了。世界在我們面前再一次出現空白。等到成年之後,一個和我過去甚密的成年朋友,一個和眾多女人有過往的人,在朋友們含着過去老莊村裏的醋意和嫉妒對他所往的女人橫加評價──有的見都沒見過人家──和指三道四極盡詆譭和誣衊之能事的時候,這些女人倒沒有什麼,倒是我的這位朋友有些頂不住了,一次在喝多酒的情況下,他痛心地告訴我:“我承認,我所往的女人都是風騷的和的,但我敢説,她們都是好人!”我馬上合着他説:“這個我知道,風騷歸風騷,好人歸好人,我雖然不懂其中的聯繫,但是一個在上邊,一個在下邊,它們所處位置的不同我還是知道的──朋友,走你的路,讓別人説去。”朋友馬上大為動。説:“在這個世界上,還就你還理解我和我的那些女人們。雖然我們平時往不多,但聽君一席話,你也算是情中人你才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紅顏知已呢。”接着一把抓住我的手,竟為了我的評價和討回了他的那些女人們公正和公道而“嗚嗚”的哭了起來。突然又仰起頭髮生懷疑:“你剛才不是涮我呢吧?”我馬上指天劃地地説:“我這樣的敍述和評價不是盲目的,我是有理論和實踐經驗的。”朋友馬上又從另一個方面懷疑地問:“怎麼,你跟許多女人也有很深的往嗎?”接着又自作主張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説呢,你怎麼話一上來就那麼入耳和體貼,就那麼深入和專業,原來你這些真諦,也是從實踐中總結出來的呀。還是實踐出真知。那些説三道四的人,原來都是空口無憑呀。”世事滄桑,已經使我無法解釋了,我只好喃喃地説:“我這還不是現在的實踐經驗,而是從童年時候就有體會了呀。”我的朋友馬上大吃一驚,眼瞪得有銅鈴那麼大:“怎麼,你難道比我還提前嗎?你在童年就搞上了?”這時我又喃喃地説:“倒也不是我的童年實踐,只是我看到一個女人當時從花轎裏鑽出來的模樣,我就知道風騷和她本人的品格是兩回事了。”我的朋友一下如墮五里雲霧之中:“這我就聽不懂了,怎麼你童年時看到一個女人的模樣,就知道現在還我這些女人一個公道呢?”但事實就是這樣,互不相聯的歲月和互不相干差着許多時代的神情、步態、一顰一笑和一舉一動,就像釣魚的海杆一樣,一下甩出去30年,接着就鈎回來我的一顆沉甸甸的心呢。太陽花嫂,你可知道,當年你下轎時的神情和步態,一下就改變了我今後對人生和整個世界的看法呢,一下就抵消了我的胡思亂想和橫加猜想的主觀呢,你還了我一個歷史的真面目,你還了我一個世界的本原,你協調了一切,你強調了一切,你用你的行動和步態,達到了許多偉人在著作中長篇大論中所沒有達到的深度。本來我們覺得你身上一定有一種風騷的野狐狸一樣的騷氣甚至是臊氣呢──就好象30處後許多人對我朋友的那些女人的想象和評價一樣,但是誰知道一見到你的容顏和步態,你竟是那麼地温暖、可馨,一舉一動一招一式都有着鄉村中少見的大家風度呢?就好象30年後當你見到朋友的那些女人們竟都是那麼天真可愛的少女一樣。你真是無師自通,你真是深明大義,你真是拿得起又放得下,你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説,後來我才在鎮上對曾經和你在高高的你孃家的二層小樓上──那是多麼地燈紅酒綠和花團錦簇呀──共同度過許多美好的和永不再來的良辰美景的配種站的老王──一個提着水罐拿着水碗攆着自己瘋老婆的成年人,到無比的憤怒。他那蹣跚和一顛一顛的腳步,哪裏配得上你一個小腳趾甲呢?如果説你一輩子都是聰明的和處處都進退有餘和義無反顧的話,那麼起碼你在這一點選擇上,正好犯了的錯誤。不是説你這樣做是不對的,起碼你挑選的對象是不合適的。一想到這裏我就又重新氣憤起來:“老王,你這個沒有起子的東西!”當然這也給我帶來一個問題:既然是這樣,那麼配種站的老王在花團錦簇的二層小樓上引你的又是什麼呢?──這也成了30年中讓我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問題如同獸麪人身給我們出的語。只是到了我現在寫東西的時候,當我又要和我的太陽花嫂重温那美好的青年華的時候,當接着我就要寫到牛三斤表哥和他的婚姻的時候,我才突然明白在那花團錦簇二層小樓上配種站的老王──當把老王和牛三斤放到一起來比較的時候──所能引你的緣由了。──看着兩個男人在時間上沒有什麼聯繫,但是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先後打在我的花嫂呂桂花身上,於是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密不可分呢,世上再沒有比他們之間更加親密的關係和相互不斷的影響了;看着毫不相干,其實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呢;而我們當時和後來所犯的錯誤,就是忘了將這兩個看上去毫不相干一輩子沒有見過面的世界上最親密的朋友和兄弟拉到一起進行比較──最後錯誤還是出在我們身上而和我們的太陽花嫂沒有什麼聯繫。請原諒,太陽花嫂。是我們錯怪你了。我們在這方面對你的責怪就好象30年後我們對我的朋友的女人們的責怪一樣是毫無道理的,是一種無知和盲目的反映,或者乾脆是嫉妒和下,是卑劣和陰暗──這種結論是經不起歷史檢驗的。我們錯怪了你也錯怪了老王。你當時在二層小樓上,在你18歲而不是19歲出嫁的時候,你在1968年而不是1969年對初次的老王的選擇還是沒有錯誤的。──老王,從這個意義上來説,你當時上二層的繡樓也是沒有錯誤的你是有這個資格的,就好象一個老牌的政治家重新走進國會是有這個資格的一樣;包括你後來提着水罐拿着水碗跟着你的瘋老婆一趟一趟從小鎮上穿過也是應該的倒是我們不該對你發生嘲笑,錯誤發生在我們對這個世界和對你認識的錯誤上。老王,你不是一個沒有起子的人,而是:“老王,你是一個偉大的人!”

“老王,你是一個偉岸的人!”

“老王,你達到的高度,並不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能達到的呢!”

當然也正是因為老王的偉大和18歲的含苞放的1968年的呂桂花的義無反顧和正確的選擇,才給她帶來1969年的煩惱、錯誤,接着開始一塊跟着她的老雜爹爹進城告狀和一次次在法院──在和我們的表哥牛三斤結婚僅僅六個月──大鬧離婚。當然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半年之後的離婚,我們故鄉那條新修的柏油馬路在1969年下半年又陡然增添了一層神秘的彩。一場波瀾壯闊的話劇,又開始不僅在我們村莊而是在全縣的舞台上和文化大革命一起上演。太陽花嫂,你真是一個好演員。你真會挑選歷史時機。從此我們全縣的幾十萬人民,在關心國家大事的同時,開始或者更加關心我們新修的柏油馬路。我們心繫馬路的問題是:今天那個因為子離婚的騷貨還從這裏經不經過呢?

於是我們的生活和人生之中,又多了一層新的期盼和等侍。世界上因此又多了一個懸念和牽掛。它一下就使幾十萬人的生活裏又多了一份因子和氨基酸,他們的腎上腺和前列腺都開始在那裏分泌了。許多人的疝氣和月經不調都因此不治而愈。一個父親領着一個女兒,僅僅是因為女婿和丈夫的子在那裏一趟一趟地趕城告狀,一趟不準又是一趟,一次不準又開始一次,其鍥而不捨和衞填海的神其追求子和幸福的神,並不比孟江女哭長城和花木蘭代父從軍更遜和不壯觀呀。誰説我們的黑濛濛的村莊產生不了偉大的理想呢?誰説我們這個民族沒有希望呢?從這個意義上説,1969年的我們,也是一羣懵懂無知和糊裏胡塗的人呀。我們只知道往前走,並不知道前進的方向。我們只是在一個像稠粥一樣的黑暗裏穿行呢。我們並不比現在要好多少。我們看呂桂花也只是看到了她那如花似玉的容顏,她那讓人神往的神情和步態,我們因為她的這種神情和步態改變了對她風騷的看法,接着我們就覺得她和藹可親,温暖香馨,就去了她那空守着的新房裏盲目歡樂,除此之外,我們還做過什麼?我們對老王的判斷,也僅僅停留在他是一個黑矮的胖子,走路一顛一顛,提着水罐和拿着水碗,別的我們還對他有什麼深入的認識呢?──我們不配老王。只有到了現在,當我們隨着白石頭30年後的文字分析開始在現在和過去的時空中穿行的時候──這時我們對過去的現實是不是就已經有些扭曲了呢?──當我們和白石頭一起像蜘蛛一樣將過去扯斷的網給連接和縫補起來的時候──過去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才發現這樣一個驚人的事實:在呂桂花娘家的二層小樓上,低矮黑胖走路一顛一顛的住隊幹部老王,給了18歲的呂桂花靈與的無比的歡樂。

在我村牛三斤家的新房裏,五礦的表哥牛三斤在牀上一次一次使呂桂花失望。一次次還沒有進行,他就自己首先失敗了。…雖然事後分析,五礦的表哥牛三斤是不是因為前一個女人是石女後一個女人正因為不是石女而是早已經被別人給證明了的而給可憐的表哥帶來的心理障礙呢?還是本來那個方開蘭也不是石女而是牛三斤表哥自己的原因呢?30年後令我們到慚愧的是,當年我們這羣小搗子在那新婚的房裏像羣狼一樣的所有開心和快樂,我們對那房和花嫂的嚮往,因而也給我們帶來的變聲期,原來都是建立在可憐的牛三斤表哥的巨大的痛苦之上呀。但在當時我們卻忽略了這一點。我們想都沒有想過。接着我們就讓30年的巨大的歷史車輪將當年的真相不由分説地碾成一團過去的爛泥。就是在這種時候,我們的太陽花嫂還強顏歡笑──怎麼當時我們一點都沒有覺察呢?──笑語歡聲地給我們拿出了她的月經帶──是不是一種破碗破摔的表現呢?當時我們的心情全在聞所未聞的月經帶上,我們哪裏知道當時我們花嫂的痛苦的心於是就更不知道遠在百里之外──1969年的鄉村百里,也是一個不短的人為的距離──牛三斤表哥痛苦的心了。我們哪裏知道在這平靜祥和的人文環境中,正在醖釀和翻起一場就要到來的風暴暱。她那温香的口,她那現在想起來竟被我們忽略於是按照我們的推算它就不算豐滿但是隔着衣裳胡亂摸起來也已經讓人心旌神飛的青杏一樣的房;婀娜多姿的紅棉襖,包裹着合體的線條;修長的玉腿,在一條月藍的夾褲的掩飾下若隱若現。還有低頭時或剛剛抬起頭時那一點略帶羞怯的輕媚,讓30年後的我們也心馳神往。似乎是在一陣輕輕的微風的吹拂下,我們十來個髒頭土臉的鄉下搗子的肌膚也變得清涼了,呼變得清了,心情都變得婉約起來了。於是聲音就變期了,動作就款款有致了。直到現在,還有一些朋友説到我的氣質和動作,稱讚了幾句也諷刺了幾句,一開始我還有些沾沾自喜和暗自得意,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努力呀;現在看,也和當年的太陽花嫂的薰陶分不開呀。紅袖添香之時,充滿着笑語歡聲;低眉順眼之間,摟上去就去親嘴,這個時候誰還能想着在百里之外的牛三斤表哥──這樣一個傻蛋的痛苦、回憶和展望呢?當我們在自己的歡樂之中,就不會到別人身上的痛苦了;接着就會將自己的歡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就像我們後來的那個和許多女人有過往的朋友一樣,似乎他的常工作,就是為了給他的同類和階級兄弟不知不覺的都戴上綠帽子一樣。甚至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興致沖沖地替太陽花嫂到鎮上的郵局──騎着俺姥娘70斤黃豆給我換的自行車──去給遠在百里之外的五礦上的牛三斤表哥打過搖把電話──這也是1969年的特殊標誌吧?──呢。當19歲的花嫂呂桂花把這樣一個説起來也屬於體已的任務到我手上的時候,當時我是多麼地心花怒放一下到天地都開闊了呀。多年積下的陰鬱馬上煙消雲散,見到許多人碰到許多面目都到恐懼的常壓力──包括牛三斤表哥──一下子也到無足輕重。雲開了,霧散了,白石頭長大了,白石頭該變聲了。當然另外一些小搗子還在那裏嫉妒和吃醋地跟我搗亂:他那個樣子,會打搖把電話嗎?還沒等19歲的呂桂花反應過來,我就氣急敗壞地對我的同伴進行了反擊,而且信誓旦旦地和紅頭漲臉地説:“誰不會打搖把電話了?俺爹的拖拉機站就有電話──就是搖把的,一次俺爹往縣城搬運站打電話,還讓我幫他搖把呢!”看着呂桂花猶疑的表情已經隨着我的解説和分辯轉瞬而過,已經又在那裏繼續談笑風生和低頭仰臉,我才隨着這沒有刮起來的狂風──原來是一場虛驚──而在風平靜的港灣裏鬆了一口氣看了一下天和擦了一把頭上冒出的汗。這時倒是禿老頂表哥──謝謝你,禿老頂表哥,這時你的手指還沒有被雷管給崩下來呢──站出來還替我説了一句好話呢。雖然風暴已經過去,你現在説不説都已經無礙大局,説不定你這是見風使舵要在這裏白白落一個沒有任何風險的討巧呢,你專門是為了撿這樣一個巧宗呢。但是我還是得謝謝你,雖然於事無補,雖然你動機不純,雖然你可能不是為了我而純粹是為了你自己,但是你在客觀上還是起到一種對我成果和地位的穩固和穩定作用。雖然你也不會打電話,對我會不會打電話和會不會搖把也不知道,雖然你對電話一竅不通,但是到了關鍵時候,你能替朋友站出來兩肋刀在説着你不懂的東西的時候語氣還那麼地堅定和肯定,你就已經是高於常人和頗費心思了。這時你已經將自己的後腦勺枕到了牀上的被垛上,你似乎漫不經心,你似乎是一個權威現在要一錘定音,你似乎因為這個判斷甚至對我有點居高臨下,接着你就可以和呂桂花站到同等的地位了嗎?接着你不會讓我替你再到鎮上打一個電話吧?──但是我還是對我的禿老頂表哥心存,因為他在那裏抓着逆風的尾部和餘音斬釘截鐵地説:“白石頭會打電話。上次做接煤車的遊戲,催老馬快點吃飯,就是他打的電話!”説着,還揮了一下他後來被雷管崩掉的手指頭。但是,他這為了鞏固我地位的加強語,當時在客觀上卻起了相反的結果。本來已經風平靜,本來已經轉瞬即逝。本來已經拍板了和定案了,本來這事已經不用再討論了,但正因為禿老頂對我的格外強調,倒是又引起了呂桂花的懷疑,呂桂花經過一次低頭和仰頭,本來已經將打電話的事pass了,要説別的事情了,現在由於禿老頂的畫蛇添足,呂桂花倒是又歪過頭和倒回來找了一句──幸好不是一種警惕吧?問:“原來是你們小孩做遊戲,那就不能當真了!假打電話誰不會比劃?你怎麼知道他真會打電話?你見過他真打電話和搖把嗎?你也會打電話嗎?”一下就把禿老頂憋到了那裏。屋裏的氣氛馬上又開始陡轉,天馬上又變成了寒冬,我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禿老頂啊禿老頂,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嗎?本來已經決定的事,現在又要讓你給攪黃了。我的心中充滿委屈也充滿對禿老頂的憤怒。要這樣的朋友有什麼用處?當然,面對呂桂花的一連串提問,禿老頂現在一個也回答不出來,他已經像剛才的我一樣在那裏紅頭漲臉。本來我的紅頭漲臉已經下去了現在又隨着禿老頂的紅頭漲臉重新泛起。本來我們毫不相干,本來我們都是有造化的,本來我們是一個身體體會不到另一個身體的痛苦的,現在因為你一句多餘的話,倒是一下把我們連在一起了。你這是何苦呢我的禿老頂表哥?我看着你在那裏紅頭漲臉地張了張嘴説不出話來,再張了張嘴又説不出話來,我已經先放下自己開始替你着急但是因為我身處被告的地位又不能主動站出來幫你於是也是在那裏乾着急或者是更加着急,如果説你的心理負擔還是一個人的還是一個單數和單純的着急的話,那麼我的擔心和恐懼就是雙重的和兩個人的了。這時不但我自己的表現牽涉着我的命運,而且你的回答也牽涉着我到底能不能替呂桂花到鎮上的郵局去打那個搖把電話呢。於是如果説禿老頂表哥頭上着急和焦燥出的密麻的汗還是單層的話,那麼我頭上的密麻的汗就是雙層的了。他在那裏張張嘴説不出什麼,張張嘴又説不出什麼的時候,我的嘴也在那裏不由自主地替他張着於是他本來是一張口現在就成了兩張口本來是一口之味現在就成了兩口之味也正因為是這樣所以他的嘴就更加着急就更加説不出什麼來這種情況反應到我身上我的嘴就成了四倍的心驚膽顫。我們哥倆兒這時就像站在雙重的鏡子面前,多重的焦急在鏡子中開始出現連鎖反應以至於無窮。替人打一個搖把電話是多麼地困難和不易呀。最後還是多虧了我的禿老頂表哥呀,他也是急中生智──我們還是低估了他的智力,我們也是替他白着急,事後我們想一想這種擔心和恐懼原來是多餘的,我們還真低估了禿老頂表哥的創造就像人民羣眾在重大歷史關頭我們低估了他們所能發揮出來的創造一樣──當他們在遊行示威的時候,我們不看別的,單看一看遊行隊伍之中的標語和口號,我們就知道平時無聲無息的人民羣眾,在這決定自己命運的重大歷史關頭──雖然最後的事實總是在證明我們這種決定也是瞎掰,但是從當時的氣氛和情緒來看,從這種熱烈和在標語和口號上突然迸發出來的聰明和才智和創造來看,我們對世界和一幫渾渾噩噩的羣眾事先還是估計不足,一切的標語和口號與過去的慣常的生活的邏輯都不一樣,一切的標語和口號和我們在報紙上平時對他們的教育都迥然不同,他們一下就換了一個思路,他們一下就不管不顧和肆無忌憚,他們一下就別出心裁。──在決定我能不能替呂桂花到鎮上打搖把電話的時候,我們過去司空見慣的禿老頂表哥,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在一個民族到了最危險的關頭,就隻身一個人一下投入到這如火如荼的歷史關鍵時刻了;當他一下子被到牆角的時候,他也就狗急跳牆和兔急咬人地迸發出他前所未有的聰明才智,他也就急中生智地找到了他的解決辦法解決了他也就解決了我也就一錘定音地決定了這個事情從這個意義上來説他又在關鍵時候幫了我的忙將我扶上了馬。也真難為他了。一個人在那牆角里孤軍奮戰,一個人在那裏損耗了千百萬的腦細胞去費盡心機而僅僅是因為剛才自己多説了一句話於是就自己給自己設了一個圈套。當然禿老頂表哥解開了這個圈套解決了這場危機從某種意義上來説也是解決了一場政治危機或者將要演變成一場政治危機的重大事件消滅在了萌芽狀態,我心裏就對他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擁戴。禿老頂表哥,有你的,你怎麼不去當總統和首相呢?試想,如果當時這事他沒有處理好,在我們兩個之間,在以後我們相處的子裏,我們之間的深仇大恨可就不僅是電話而要延伸到方方面面於是從總體上來説就不是一場局部戰爭而要演變成一場全面戰爭這種戰爭拖得時間久了不就影響到我們一輩子的關係了嗎?但是多虧了禿老頂表哥,關鍵時候出了真面目──真是藝高人膽大,沒有這個金鋼鑽,你不會攪這個瓷器活,雖然一開始張了張嘴沒有説出什麼,又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説出什麼,但是當你張到第四次的時候,你就突然地像狗和兔子一樣爆發了──當人民憤怒了要狗急跳牆了於是他們的聰明才智就要爆發和爆炸了──從形成的標語和口號看──,這時他們會突然離開我們過去給他灌輸的一切另換一個思路呢。於是我們看着那標語和口號就有些氓語言的味道了。但是這往往是一個新事物即將開始的前兆呢,是不破不立的一種表現呢──又好象兩口子在那裏吵架一樣,吵着吵着就換了一個思路,就丟開了引起戰爭的缸突然説起了盆,本來盆和這個戰爭是沒有聯繫的──我們的禿老頂表哥被到牆角之後,被到山窮水盡和無路可走的時候,他也突然換了一個思路,於是這個換了一個思路和體系的想法和舉動,也就救了他的命接着也救了我的命讓我在本來要滅頂的波濤中又抓到一稻草接着也浮出了冰面和海水。你知道白石頭會打搖把電話嗎?你見他打過嗎?你也會打嗎?你怎麼就能保證他會把這場電話準確無誤地打到五礦呢?本來這事和禿老頂表哥沒有任何關係,現在因為一句多餘的話大家就把一切責任和災難加到了他頭上。──我當時也是勉為其難呀。事過30年後,一次我們哥倆兒舊事重提,禿老頂表哥還有些後怕地對我説。──我知道他説這話的意義是説他在歷史上還替我擔過風險呢,當然這時他也就歷史唯心主義地一下就拋棄了當時的歷史條件、當時的氛圍和情緒的因素和他自己沒事找事的責任,一下又把這一切的責任在30年後推到我頭上。當然因為這事反正早已經過去了和去球了,從歷史的結果來看反正當年那場電話我也打上了,於是我也就大度地沒有和他在那裏繼續糾纏歷史和劃分責任而是一下全部將歷史買了單,我點着頭認真地説:“可不,直到今天我都得謝謝你禿老頂表哥。當初多虧了你。如果當初沒有你,這個電話事件還不知道會向何處發展最後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呢。”禿老頂表哥這時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又説:“不是不為,往往是身不在其中啊。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説,你就不要笑話你表哥一生的碌碌無為了。”我馬上正地説:“我怎麼會那樣呢?我的哥哥,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