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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歡樂頌:四隻小天鵝獨舞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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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會回答『是』對嗎?”

“想想你要回答出『不是』的結果和後果!”

“你一定看出我們的心虛來了吧!”

“我們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們把一切都給你了!”

“我們都不是外人!”

“你要一下子不好回答,你就不回答也行,我們就把你的不回答當成是一種默認!”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現在就開始慶祝了!”但是這個時候美眼·兔在陽台上回答了。當然她的回答我們早已預料到了我們就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就算是美眼·兔想回答“是”或者事實上就是“是”但是作文字的小劉兒不管是從作技巧和轉折來考慮,還是從合體時代的價值和快樂頌的標準來考慮,他都會讓她回答“不是”風吹起了美眼·兔姑姑的衣襟。只要這句話一出口,人民就炸了,天空就陰霾瀰漫到恐怖了。人民失望和失落到極點,就使人民達到歡樂的極致了。白石頭就得救了,我們也得救了。美眼·兔果然微笑着張開她通紅的小嘴回答:“,不是。”大都市就炸了和沸騰了。不管是你回答“是”或是“不是”故鄉都會炸了和沸騰了。一個“是”或是“不是”的回答,對於世界竟是如此一樣地命攸關和無足輕重。我們從到冬,從廣場到陽台,嘴幹舌燥一粒米沒打牙,最後還是中了美眼·兔和小劉兒的圈套。我們的陰謀還是被他們更大的陰謀給包藏和包容了。這時人民又出了一絲自嘲的微笑。在這種包藏、包容和刀光劍影之中,美眼·兔彈起了她的土琵琶,跳起了她清新明快的小天鵝組曲歡樂頌中的一首舞蹈。但等沸騰平靜之後,等散了戲夜深人靜和人們開始反思之時,這時人們又忘了歡樂的主幹而想起和計較起一個至今仍沒有解決和令人擔心的問題:如果那塊石頭不是白石頭和我們自己──我們捆錯了人,那它又是誰呢?為個時候我們又到人人自危。美容院的基·六指哪裏去了呢?怎麼説不見“嗖”地一聲就不見了呢?這時我們人人出了一身冷汗:這塊石頭該不會是基·六指吧?

六指綰着頭髮,穿著雪白的衣衫和向身後飄去的長裙,翹着第六個梅花指,甩着長長的水袖,在天空中快樂地翩翩舞着。已經舞了43個晝夜了。這是美眼·兔給故鄉留下的個人痕跡和不願退出歷史舞台的一個明證。都市的夜空本來就沒有過去鄉村夜空那麼明亮,都市的星星沒有鄉村天空的星星那麼多;本來這一天是沒有月亮的,但是在都市一扇扇窗户燈光的映照下,我們又似乎天天行走在月光之中;真到了有月亮的那一天,我們又把這月亮給忽略了。都市車排出的廢氣擋住了我們仰頭觀天的視線和心情。麗晶時代廣場決沒有過去的打麥場那麼清靜明亮。但是真要讓我們回到故鄉去割豆,在直接的炎熱的大太陽底下割過來又割過去,這時又沒有一個人像當年同關係者回故鄉一樣那麼踴躍了。我們僅僅是在排除這一點可能之後,才説我們要做一個故鄉神的不撤退者。我們的執着都是建立在一切都不可能發生的前提下。六指寧肯在霧障之上起舞,舞着舞着眼看他的白裙子都變成了灰和黑,但是他還是不願意拋棄我們這片天空和我們這些觀眾。他還是不願意再發生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抬頭看不見六指。到了夜晚,在一片藍的襯托下,我們也只能看到他舞來舞去的白影子。他的影子映在都市高大煙囱吐出的黃的紅的煙柱之旁。他也就是舞一個意思,他也就是舞一個整體,他也就是舞一個戰略──當然他就是舞得再仔細再認真,我們在重重霧之中只能看一個大概,你何必多費力氣呢?一開始還是一個新聞。説我們的天空上除了月亮和太陽,現在又多出一個不停的舞者,長袖善舞,白善舞。太陽和月亮還有進有出一天回去休息一次,而我們可憐的六指就在那裏不吃不喝和受着大氣污染──而這種種的污染又是我們造成的──在不停的舞着。一刻也沒有休息。舞完一個曲子,接着就是另一個曲子。跳完了芭蕾,接着就是民間舞。他的鼻孔早已是黑泥和污垢的聚集地,他43晝夜水米不打牙我們不説他餓不餓人是抗餓的但還是抗不住渴經不住沒有水喝呀,但時間長了我們就像久病牀前無孝子一樣開始習慣了和聽其自然了。雖然我們有時候也聽到天空中突然傳來“渴了你就給我一碗水”的樂曲,但是我們行匆匆車如水偌大的都市沒有一個人理睬我們過去的朋友。這個時候我們才明白落後的農業社會的人説的一句話了:城市真是冰冷的城市呀。城市的心都凍結和麻木了。城市真是恐怖當然接着就是開心了。這還只是天空不下雨天上有太陽的時候,如果天上再降下瓢潑大雨和落下大如席的一片片雪花的時候,我們的六指不就變成一隻落湯雞或一隻大凍蝦了嗎?但據後來的六指──合體中的基哪裏去了呢?──又過了好多年,已經從天空中下來了,已經不舞了和不瘋了這時開始回首往事和寫回憶錄了──説道:當時他在天空中起舞的時候,其實不像我們想象得那麼苦。當然苦還是苦,但不像你們揣測和想象得那麼苦。苦的是身體,甜的是心尖尖。身體再苦再累,但一想到自己一個人在天上跳舞而人間萬姓都仰頭就像半夜三更爬起來到泰山之巔看出就像八月十五這天正好不是陰天──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六雪打燈──這還是咱姥娘説過的話呢──大家都像看這滿滿的臉盆一樣的月亮一樣在看我,泰山的出你不是天天能看到的,你不是天天住在泰山之上,八月十五也是一年才有一次,而不會天天都是八月十五──而我現在天天都在天上舞着,雖然有霧障,雖然月不亮星也不明,但是你們總能看一個大概,我不就成了你們天天的太陽、月亮和明星了嗎?一想到這一點,雖然飽受皮之苦,但是心裏還是甜呀。人活着圖個什麼呢?不就活個心靈嗎?想着想着就樂了,想着想着雖然口乾舌燥但是就開心了。這還是一般的子。在你們的想象之中,恐怕雨天和雪天我就更加難受了吧?其實情況恰恰相反,越是這樣的天氣和天空,我越是動和到有氣氛呢。雨中之舞“渴了我就喝點水”就好象是在雨中踢足球一樣,也別有一番‮趣情‬呢。漫天的大雪降了下來,我在天上和雪花共舞。席大的雪花就飄蕩在我的四周。你們在地下摸到的是靜止的雪花,一落到地上就成了泥,而我是在鮮活的雪之和雪之靈共舞。我一下就有了舞伴,我一下就到了天國。空氣是那麼清新。雪花和我的舞之靈充滿了天地。沒有媒體在報道,沒有電視在轉播,沒有人在關心我,但我是自由的。這時我就不是舞給你們看而是舞給我自己的心了。我什麼也沒有舞,我什麼也沒有動,我身體不動的情況下就一切都在舞了,因為我的心在動。我的心也沒有動,我是隨着雪花飄落的節奏和音樂自然而然地在。我的身體和心都在。我是多麼地舒暢啊。我是多麼地不管不顧呀。為此我還得謝美眼·兔姑姑呢。不是她──雖然我成了她在世界上的最後一道痕跡──我還到不了這一步上不了這天空和跳不了這舞呢。在照亮別人的時候,我也點燃了自己。沒有燈下黑。──雖然從回憶錄中看到這一段我們也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有沒有為了回憶錄的藝術效果故意在那裏誇張和加水的可能呢?真的在高處不勝寒的風裏雨裏就是那麼樂嗎?或者乾脆為了氣我們這是他的一種手段?怎麼我們在地上從來沒有這樣的體會呢?拉了一車煤一車面或是一車白灰,行進途中遇到了大雨,我們和煤、面、白灰一起成了落湯雞,怎麼他一上天就那麼漫和瀟灑呢?過去他可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也有些人來瘋和偶然的慷慨大方,但他實質上對一草一木一點一滴對人和天氣都斤斤計較──天氣的變化都會影響他的寫作,怎麼現在一到回憶錄裏就這麼大方和大度了呢?他在天上跳舞的時候我們視而不見“天上有一個人在跳舞。”就是偶爾往天上看一看,也不是要看那個跳舞的人而是想看他突然是不是就不在了呢?在是尋常,不在才是新聞呢。但是令我們失望的是,我們每次仰頭的時候,也都在那裏不知疲憊和不遺餘力地接着跳和繼續跳呢。在他不遺餘力的時候我們都替他疲憊,現在到了回憶錄中他怎麼説得那麼輕鬆和忘我呢?當時他的舞蹈一天天沒有變化都是老一套,但是到了回憶錄中他怎麼説一天一個新花樣呢?他甚至在回憶錄中説,當年在我們故鄉大收割的時候,在我們的紅薯地裏,我們故鄉的整個天空成了一個大銀幕,我們在上面放着一個永遠重複的電影,我們銀幕上的一個人頭,就有一座山那麼大,我們銀幕上的一個房,就像一個面盆或一個衞星接收鍋那麼肥,我們銀幕上的一個情緒,就像天上裂開的一道閃電那麼劇烈和那麼急速──在我們的故鄉還是鄉村的時候,我們要表達什麼,還要藉助現代技術和光的天幕電影;現在我們故鄉成了大都市,由於我在天空中的存在,連天幕電影都已經不需要了。但是我們的天空並沒有閒着,我們仍有一個天人合一的靈魂在引導着我們的神。她是那麼自然、放鬆、不技術和不做作。就好象天上本來就有太陽和月亮,就有風和雨,就有風和雨一樣自然。這個時候你再想起來與狼共舞是多麼地膚淺呀。我們想説的就是這個。──他在回憶錄上振振有詞地説。説到這裏喝了一口水。馮·大美眼──我從電話裏聽到你的聲音,直到下午還令我不安。我們分別已經有半個月了。但想起來好象就在昨天。我並沒有把和你在一個上午的往像往常遇到另外一個人一樣在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再掐着昨天的一分一秒來對照、想象和補充昨天或是前天的同一時刻我們在幹什麼,我們在説什麼,你的一顰一笑,你的一言一語,你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低頭或是抬臉的笑容和拒絕,或是你把手擱在你臉的一旁來阻擋伸過來的另一隻手──區別原來在於阻擋而不在於千篇一律的默認。也許從這個意義上,我們才能反其道而行之理解六指叔叔在那43晝夜到底是怎麼渡過的和在那43晝夜之中他一邊跳着舞腦海裏一直在想着什麼。每一天想的都是43天前的那一天嗎?是對那一天的重複、補充和想象嗎?如果是,我們就承認你43天的每一天都是自然的常新的和不重複的──哪怕你的舞蹈動作是重複的,但是你的心和你在天幕之上的動作是不重複的和全新的;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可就要對你的當時和你後來的回憶錄提出足夠的置疑。這個時候六指還是狡猾啊,在《六指回憶錄》首發式上,當媒體提出這樣一個尖鋭問題時,他毫不猶豫地回答:“當時我是在想着43天前的那一天。”

“還不止這一天,當時我腦子裏還在想着別的東西!”

“我對一邊跳舞腦子裏一邊想着別的東西就好象平常一邊做事情一邊在腦子裏胡思亂想一樣從來都是勇於而不是羞於承認的!”看着他上了我們的當,我們緊着他問:“當時你胡思亂想些什麼?”就好象我們當年對骷髏的問一樣。

這個時候六指就被到了牆角。本來他是描寫天空的,現在終於在地面上被我們擒住和堵住了。但在天上跳了43晝夜的六指,已經不是以前的六指了。這個時候他也遊刃有餘和對答如了。何況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是在跳舞而是到了寫回憶錄的晚年和老年了。他已經是一個老巨滑的老狐狸而不是當年開美容院時年輕氣盛的可愛的美容師了──什麼在世界上顯得可愛呢?也就是各種動物還不明事理和不諳人事時表現出的幼稚和憨態了,就是那種孩子似的驢頭不對馬嘴的答非所問了。這個時候我們以我們的年長和有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的年幼和無知及所答非所問而到他的一絲可愛和對他的一絲憐憫。但六指已經不是一隻小狐狸了。他已經不是剛出生三天腿還軟軟地站不起來眼還沒有睜開還要靠我們人為地來給他掰眼的那個需要我們幫助和呵護的小傢伙了。我們的天還是樂於助人的,只是看到這種幫助對我們是有害的還純粹是一種顯示和一個樂。看,我是多麼地善良和愛幫助動物和幼小呀。我是多麼適合當幼兒園的老師指引和引導別人呀。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我的指引和引導,你想會是一種什麼樣子呢?你就永遠站不起來了,眼睛就永遠睜不開了。從我們內心深處來説,我們都有想當幼兒園老師的傾向──在不遠的將來和章節裏,我會作為幼兒園的老師帶着你們故鄉所有的人和孩子到一個山清水秀和碧海藍天的地方去洗澡。所有的人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讓你們光着股。這是度過危機的最好辦法。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覺得大人特別神聖和嚴肅,他們所做的一切都經過深思慮而我們所做的一切都顯得幼稚和需要教導;但是當我們也成長為大人後,我們才知道大人不過是一幫老巨滑以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來制定社會和自然規律的老狐狸罷了。他們煙叫嗜好,我們煙就叫學壞。他們亂來和亂搞,從異關係到同關係、從生靈關係到靈生關係,再到自我和骷髏時代,一切都能歸結到人類發展或是人發展的由上去,小劉兒叔叔不就是這樣站到成人的立場上去闡釋這一切的嗎?而我們在樓梯口或是桑柳趟子裏一次過家家,讓大人碰見我們馬上氣餒的承認:“我們瞎玩呢。”你們還要劈頭給我們一巴掌:“怎麼不玩些別的呢?怎麼就不學好呢?”試看今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哪裏還有我們孩子的活路?──但是現在六指已經不是孩子了。他已經長大了。他已經不是在跳舞而是和我們一塊到了晚年開始寫回憶錄了。他已經是一頭老巨猾的狐狸知道如何將自己的尾巴給藏起來把自己抹了粉的俊俏臉蛋給出來了。我們知道他當時在天上也是機械地在跳着重複的舞蹈,他當時什麼也沒想;就是給他規定和教給他的那段舞蹈,等跳到最後的第43天他還沒有完全悉呢;他還跳得很蹩腳和很試驗呢;如果説他還有什麼不重複不機械今天和昨天不一樣的話,那也是因為他對本來的舞蹈和段子一次次跳得走樣但他在心裏還是極力想把它們跳得一致和標準只是沒有掌握它們的規律無法從必然王國到自然王國罷了。如果他到達了怎麼跳怎麼有的階段,我們相信他一邊在跳的時候,心裏一邊還在想着別的東西,腦子裏眾説紛紜和紛至沓來,馬不停蹄往事像走馬燈一樣旋轉,這個時候他首先到的不是腳累和腿累,而是腦仁疼;但現在不是這種情況,他把腦子和腦力都用在規定的舞蹈動作上還顧不過來還丟三拉四還顧得了頭顧不住腳還在捉襟見肘,他哪裏還會有時間去考慮別的風雲往事呢。但是歷史真相就這樣被晚年的老巨猾和六指給埋葬了。不用的都埋葬在了地下。都不和再也不説和不提起了。長期的不提起,不説我們相不相信他編造的回憶錄和謊言,問題是他自己首先就相信了。他倒不是用一種故意的欺騙來對付我們如果是那樣倒好辦了,現在他是用一種真誠和他首先相信歷史的真相就是這樣的態度來説話,如果我們再不相信這種歷史這時首先需要懷疑的就不是他而是我們自己和過去的歷史了。當然從這種意義出發,世界上所有的回憶錄又都是真實的了。我們甚至可以不相信當年的歷史而要相信我們的回憶。當年到底是什麼樣子對於我們的現在不是已經都過去了嗎?認真的追究和考察還有必要嗎?我們尋找歷史和當年不都是為了現時的一種情緒和一種覺嗎?於是回憶中的歷史倒是更加真實更加具有美和藝術哩。這時老曹老袁站出來,又從反面舉例子説,我們在歷史上統治過故鄉那麼多年,也算是鼎盛一時吧?當年也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吧?但是後來被小劉兒書寫成什麼樣子呢?不也成了一堆臭狗屎?我們不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如果你真要較真,你就非得讓人和這樣的歷史給氣死不可。更深一層的道理是:如果你再較真,你是跟誰較真呢?歷史從來都是大而化之的,空子到處都是誰都可鑽,你不去惦着鑽空子而是在較真,較來較去也就較着你自己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對六指的大言不慚的回答也就聽之任之了,我們對他的問就成了一種形式,如果他能將歷史改頭換面編造得讓我們心服口服,我們就承認他的43天每一天都是新的,他在跳舞的時候確實是思緒萬千,就和他回憶錄中的描寫接上了頭和對上了號,角角落落都砸到了實處,他就是我們的狡猾的同類而不是孩子了,我們也就氣味相投和意氣用事了,我們就會説“跳得好”和“寫得好”而不會説別的了;但是如果你回答不出你當時想的是什麼──你編造不出什麼和篡改不了什麼──問這個問題的前提我們知道你肯定會編造出什麼和篡改些什麼,因為這對於一個晚年的老狐狸是不困難的──那麼我們也只好無奈地承認你説的和寫的一切倒是在篡改和作假,我們就不相信你的回憶了。雖然我們的常生活就是用大好光陰去苦苦等待着一個陰謀詭計的結果,我們對結果充滿着期盼和希望,期盼和希望之中還不由自主地夾帶着許多私貨,但是我們在讀了你們的回憶錄之後──如果你們篡改得好的話,我們才知道我們窮盡一身,我們對你們的瞭解還是很皮,我們不過是你們棋盤上的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罷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是把我們的一生安排得如此豐富和複雜,我們還搞了一系列的人生目標和過程,我們從異關係到同關係,又從同關係到生靈關係,從生靈關係到靈生關係,又到過自我和骷髏時代,我們的目的和理想雖然和你們的目標毫不相干,但是到頭來我們還是被你們包容在你們的目的、理想、規定和你們的陰謀詭計之中。但令人慚愧的是,我們還活得很好,就像我們不管生活在什麼時候,不管是戰火紛飛的戰爭年代或是繁榮昌盛的年代都照樣繁衍生息一樣──什麼叫繁榮昌盛?標準又是你們確立的,你們剛剛説過繁榮昌盛,轉眼又説國民經濟到了崩潰邊緣──當然後來從你們的回憶錄中我們才知道崩潰的標準也被你們篡改了。這時你們又得便宜賣乖地説,這場戰爭是不需要的。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你們回憶錄中的豐功偉績又從哪裏來呢?你們還能名留青史和成為民族的英雄嗎?任何一個世界英雄,都是在民族的圈圈裏打轉轉,然後你們才走向了世界。就好象我們小孩子的子在你們成年人眼裏都不是子,我們的一切努力都處在準備階段都是為了長大成人和你們一樣一樣。這時我們對你們的喜怒無常倒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本來事情和我們毫不相干,一切都不是我們造成的,但是到頭來事情的一切結果和後果,你們的一切怒火和憤怒,遲早還要砸到和發到我們頭上。所有的反差歸結到一點,僅僅是因為我們年幼無力。逮着我們這個弱點,你們就會把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外延化,就會把你們的無能和憤怒演變成一場戰爭,我們的好鄉親和好兒郎,又會踴躍參軍開赴前線。説到這裏,老曹和老袁又站出來顧盼生姿地説:“這有點接近歷史真相,當年我們在歷史上就是這麼搞的。官渡之戰為了什麼呢?就是因為一個小小的沈姓寡婦。但是戰端一開,犧牲的就是幾千萬人民了!”説完這個,還有些大言不慚的樣子。倒是沈姓小寡婦因為這種重提又遙想起自己的當年,在那裏捂着已經滄桑的老寡婦的臉,像當年的少女和初孀時一樣開始羞澀,讓人看着既動又有些滑稽。人什麼時候才能成和自知一些呢。人什麼時候才能適可而止和從容自如呢?人什麼時候才能無故加之而不怒、驟然臨之而不驚呢?到頭來我們只好把各人的回憶錄當成歷史的真實,就好象我們只好把老曹、老袁和沈姓小寡婦的遙想當年成當年一樣,不然我們連這個比喻和聯想的虛假的事實都沒有了。我們就更加虛無主義了。幼稚的六指叔叔,當年你一個剃頭匠在天上跳舞連跳舞本身都顧不過來,顧得上吹笛顧不上捂眼,你哪裏還有力胡思亂想呢?但是當我們追問到他這一點的時候──當然這本身也是一場遊戲,他竟順應歷史理所當然地説當時自己腦子裏思緒萬千我們也只好相信他了。當我們接着問他到底胡思亂想些什麼,他又如此聰明地答──真是一頭老年的狐狸呀,你沒有辜負我們對你的信任──:“,什麼都想。”這才叫滴水不漏的回答呢。接着你還怎麼盤查呢?就好象你到一個飯店裏坐下來問人家都有什麼菜人家回答“,什麼菜都有”一樣,接着尷尬和發窘的就是你自己了。你捧着菜本反倒什麼菜也點不出來了。到底是開過美容院的人。到底在美容院裏貼過標語。到底剃過形形不同的腦袋。到底孩子長大了──讓孩子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長大成人的理論現在看起來還是沒有錯。接着我們只好一鬨而笑和一鬨而散了。今天的飯不吃了。於是,六指當年在我們都市的天空上跳過43晝夜的永不重複的舞蹈,從此不但成了六指進而成了美眼·兔在故鄉保留的最後一條劃過天跡的線,而且也成了我們所有人回想當年和遙想當年的一個保留標誌。當我們晚年也成了老狐狸的時候,當我們給我們的孫子和腿軟得還站不起來、眼還沒有掰開的小狐狸講兒童故事的時候,我們總是一邊捋着自己稀稀拉拉的鬍子或是拉打着自己前已經乾癟的垂掉的大説:“當年我年輕的時候,天空中有人跳舞,一下就跳了43晝夜,天天都不重複。我們一天一天看呀看地,看得脖子都酸了。”孫子或小狐狸仰着脖子問:“六指爺爺什麼時候還會來呀?”這個時候我們往往深刻地説:“當年的好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一切都寄託到你們身上了。”馬上孩子的現在就不是現在了。孩子的現在都是為了等待和將來了。

──“一切都太做作了。這樣做和這樣説太恐怖了!──救救孩子!”終於有人在歷史上提出了疑義。對我們曾經説過和描寫過的一切。這個人是誰呢?就是我們的另一個合體人莫勒麗·小娥。渾身穿著皮衣皮裙顯得乖小俏麗的莫勒麗·小娥,現在開始氣勢洶洶地對歷史進行反思和指點江山。當時她對歷史的結論也沒有提出什麼置疑,到頭來她在回憶錄裏又要跟我們反攻倒算-她又想借這種反攻夾帶什麼私貨?當時她對我們説:“我是不會揭穿你們的。”

“我是不會跟你們秋後算賬的。”但是後來還是揭了和算了。她也是一個有話當面不説,一切都留到自己的回憶錄裏去説的人。當我們在回憶錄裏和她回憶到這一段時,我們雖然無可奈何但也有些憤怒,我們對六指的彌天大謊都隨着六指的回憶認可了,現在羊羣裏怎麼又跑出一匹駱駝,讓我們美好的夢又破碎了呢?它一下就改變了我們的習慣和認可,一下就打碎了我們的既成和夢想,本來我們對世界做的還是甜美的夢,現在它一下就把我們的夢底和謎底給揭穿了。它告訴我們:世界不是這樣的,世界還是兇險和恐怖的,我們常做的還是惡夢多於美夢,我們常生活中受的欺騙遠遠多於真誠,天空中的舞蹈與回憶背道而馳,現在由我來給你們揭穿這一切和説明事實真相吧。親愛的莫勒麗·小娥,就不能讓我們渾渾噩噩的過上一段嗎?就不能讓我們糊裏胡塗地沉浸在回憶之中嗎?真相一旦揭破,今後還讓我們怎麼向兒孫們講故事?講過的還算不算?但這一切請求都得不到她的允許,就像我們對於孩子一樣,她在我們身上也寄託着她的希望呢。本來我們對世界的要求是一成不變,是平靜和安祥,只要今天的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們就袖着手蹲到南牆滿足地待著。沒説什麼並不是我們沒有話説,而是我們覺得話語在這個時候是多餘的,我們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好天氣;與其説些什麼,還不如做些什麼;譬如,還不如下我們的棉襖來擒捉衣縫間爬行的蝨子呢。就是説些什麼,我們也是雞一嘴鴨一嘴地説些東家長和西家短,好象在説些什麼,其實什麼都在我們的話題之外;我們越是説着它們,它們就離我們越遠,就好象異關係時代同關係時代生靈關係時代靈生關係時代我們離哪個人和動物越近,我們實際上就離他(它)越遠一樣。

“你們都談些什麼,當你們蹲在牆曬太陽的時候?”事後常常有人這麼問;我們當時就回答:“我們什麼也沒談。”得到這種回答的人,要麼説我們對他們不信任,要麼説這場談話一定高深莫測,不然談了半天怎麼什麼也沒有談呢?要麼就是談的太多了,太複雜了,一下有了不知從何説起的覺。其實事情恰恰相反,我們就是什麼都沒談,你們一下高估了我們。如果你們低估了我們我們還可以圖個清靜,第二天照樣可以輕輕鬆鬆地去曬太陽,但是你們高估了我們和在一個簡單的事情上加上許多複雜的猜想和自己的私貨,就不是我們所能承受的了。最後我們只好承認我們是在説東家長和西家短。你們馬上就拍着巴掌説:看看,看看,如果我不追問,就真讓你們給矇混過去了,既然你們承認説了東家長和西家短,那麼你們的談話一定超越了它們本身,一定對這個世界發表了什麼看法,這東家和西家,這張家和李家也就是一個寄託和載體、載重和載波罷了。南牆就是一個載波機,在這載波之上,一定會有別的深意和一唱三嘆──那麼接着説説它的深意和一唱三嘆吧?説着説着就又來了。本來我們曬了一天老陽兒很輕鬆,現在就讓這世界的追問和刨問底給破壞了。下次曬太陽和捉蝨子就到心情沉重和有心理負擔了。我們只好又説了一下捉蝨子。你們馬上又説,就是這捉蝨子,恐怕也不單是曬太陽的延伸呢,蝨子也有蝨子本身的內涵呢,捉的時候滿腔仇恨,放到嘴裏“嘎崩”

“嘎崩”地嚼,這蝨子就不是那蝨子,咀嚼的時候肯定大有深意吧?全世界的人民,幾千萬的人民,排着隊蹲在牆一邊曬着老陽兒一邊在整齊劃一地捉着蝨子,説捉出一個都捉出一個,説擱在大拇哥上都擱在大拇哥上,説處理掉就一齊處理掉,一個人單獨擠死一個蝨子不算什麼,但是這麼多手擠蝨子這麼多蝨子這麼多蝨子一齊被擠死和擠掉,同時發出的“嘎崩”聲就如雷霆,從兩手之間噴出的鮮血,就一股股向天空如同掛在天邊的一道道彩虹。你們還説什麼了?除了東家西家和蝨子之外,我們還説今天的太陽好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發覺我們已經上當很深了。你們馬上振振有詞地説,不管是大人物還是蹲在牆上擠蝨子的,見面説到天氣,裏面肯定就大有深意了。不管雙方在戰場上殺得如何你死我活,滿天的鮮血如同一道道蝨子的彩虹,但談判時見了面,不都首先從對天氣的共同看法開始嗎?豈不知你們在捫蝨子時説着天氣恰恰把天氣給忘記了。我們的親人,在我們沒有埋藏什麼的地方你們非要挖地三尺掘出些什麼,在有什麼的地方你們倒是浮皮潦草地給錯過去了。這讓我們是多麼地失望和失落呀。但是莫勒麗·小娥還不僅僅是這樣──如果她是這樣還要好一些呢,她在盤問了我們的蝨子和天氣之後,在掌握了我們的一切之後,她馬上開始還擊了。她首先釜底薪地笑眯眯地告訴我們:“別看今天老陽兒好,天氣預報説,明天就是一個陰天,西伯利亞的寒就要到了!”我們馬上就驚慌了。別説明天要轉陰天,就是回想今天的好天氣和温暖的太陽我們也沒心情了。她不但破壞了我們的明天和將來,我們的孩子和花朵,她連我們的今天和現在,連我們的成年和老年也同時給破壞和敗壞了。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僅僅是為了顯示與我們的不同和從羊羣裏跑出一匹駱駝嗎?在我們都被渾渾噩噩關在一間悶熱無窗的小屋子裏世人皆醉的時候,她獨醒?她在用指責白石頭的方法和方式來指責我們嗎?她對白石頭的空中舞蹈和我們的已經認可説:“一切都太做作了。這麼做和這麼想太恐怖了──救救孩子。”這就等於給我們説温暖的老陽兒之後馬上就要狂風大作,趕快把你的爬滿蝨子的棉襖給穿上吧。不要再擠蝨子了,不然就不是你捉不捉蝨子的問題了,而是你的棉襖也要馬上被颳得無影無蹤了。你不但連你的將來捕捉不到,就是連你的現在也保不住了。你不要再説你想不想當秘書長,我還告訴你,我們同夥中能當秘書長的人多了。但是莫勒麗·小娥的預告和攻擊並沒有到此停止。她並沒有以擊落天上飄舞的六指和擊中太陽下的蝨子就罷手了,就停戰了和停頓了,就停車了停滯不前了,不,這還不是她要説的本呢,她還剛剛開了一個頭。她一槍把天上的六指擊落之後──當然也是把我們的心在高空擊碎之後──現在我們剩下什麼了?也就剩下一顆破碎的心了──吹着冒着藍煙的槍口,接着甩出胳膊又打了第二槍。第二槍是打向哪裏呢?就不是打向六指和我們的當面而是打向六指和我們的背後了。我們倒下了,我們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他已經達到目的了,但我們在地上和死後又聽到清脆的第三槍。前兩槍只是第三槍的一個信號,前兩槍只是為了給第三槍排除一下障礙。那麼莫勒麗·小娥接着把第三槍開向誰了呢?她把槍竟然對準了剛剛退出歷史舞台她的痕跡和線還在天空飄動和滑動的前一個同類和合體人美眼·兔。對她開槍的原因也非常簡單,天空上的六指是她放上去的,石頭是她在陽台上亮出來的。雖然那塊石頭並不是這塊石頭,就使得這塊石頭留到了天空和供她自己私用──看來她對一切都還是有安排的。當然在我們看來這種安排並沒有什麼不妥,雖然後來六指在他的回憶錄中有些誇張和恐怖,但這是他自己蜕化變質的結果而和當年的美眼·兔沒有什麼關係,就好象我們只能管事情的起始而管不着它的結果,只能管孩子的出生而管不了他成人以後會不會成為殺人犯一樣──正是因為這個,我們才煞費苦心要把孩子的時間不當時間一切都讓他為了成年呢,只能管羊角麪包剛一出爐的時候讓它香噴噴而管不了它45天之後是不是會變餿一樣。但是莫勒麗·小娥不這樣看,她就是要順藤摸瓜,她就是要一追到底,她就是要順着六指和我們追溯到當年的美眼·兔。她在批判了六指和我們之後接着話鋒一轉,矛頭就直接對準了當年的美眼·兔。她吹着冒着藍煙的槍管説:“現象發生在六指和你們身上,但是子還在美眼·兔那裏。天上的舞蹈和做作,天下的不堪和恐怖,你們的愚昧還只是一種現象,一切都是美眼·兔造成的,一切還得到她那裏去解決。如果沒有合體人在這裏搗亂,就你們一個個的單體人和過去人,怎麼能發展得這樣圖騰和載歌載舞呢?”我們還在那裏替我們過去的領袖和崇拜偶像美眼·兔呢,就好象在歷史上當後來的君主否定和歪曲前朝君主的時候,我們出於善良的本能總是在維護前朝一樣。她在歷史上還是做過好事的,她還不是一團漆黑和一塌糊塗。但是後來她們的同類卻不依不饒,一定要個清楚,就是勞民傷財也在所不惜,一定要把前朝君主押上歷史的審判台。這時我們對前朝和過去光陰的審美和懷戀,由於距離而產生的距離美都顯得那麼地模糊、混亂、混淆、無力和無足輕重了。歷史的方向盤已經到另外一個人手裏了。剩下的就是她要反攻倒算了。她要割斷我們和以前的情紐帶。一定不能讓你們再聽過去的‮夜午‬的收音機不能再在眼裏充滿過去的天空的舞蹈,一定要給你們一個全新的天地和一個全新的世界。親愛的同胞們,不抹掉她,怎麼會有我呢?我不想僅僅是在歷史和前人、在古物和遺蹟面前和她們合個影就算完了,我要開創一個新思維和新天地,我不能只消滅過去朝代跳出來的表面上天空上那些小丑和孑孓,還得找到和揪出造成這種歷史遺蹟的罪魁禍首。她是誰呢?就是當年從廣場到美容院,從飛機舷梯到陽台上美眼·兔。她才是我們要找的罪魁禍首,她才是我們的槍口要對準的地方。把槍口對準她的鼻子和眼睛,預備──放!接着她的合體臉和合體鼻就成了一團稀爛。這才是我們要看到的。我們還在那裏替美眼·兔:“美眼·兔姑姑看上去還不錯呀!”

“她在陽台上亮石頭是我們要求的呀!”

“何況那塊石頭並不是天上的六指呀!”

“天空的舞台寂莫了這麼長時間,從當時的歷史條件和歷史環境看,放上去一個六指也很新鮮呀!”

“至於後來六指在回憶錄中犯了錯誤,那隻能是六指個人的原因,和美眼·兔並沒有太大的聯繫。”但是莫勒麗·小娥不依不饒。她一臉壞笑地説:“還是美眼·兔的錯。”

“不但往天空中放六指不對,當初她在陽台上亮石頭就不對!”我們慌忙搖着手:“當初能在陽台上亮石頭也大出我們意料──我們也是好開心和好好玩。至於後來把六指放到天空中去,雖然她也有想留一道痕跡和掃帚星的膚淺想法,但是從整體和創作的角度來看,還是屬於一種隨意之作和意外之筆,還是屬於弦外之音和徐徐散去的瀟灑之舉。不能用後來六指在回憶錄中的所作所為來給美眼·兔定罪。人民的良心還沒有死去。莫勒麗·小娥姑姑,不要因為你一時的逞能,又把人民拉到水深火熱的戰爭年代。如果六指所做的一切已經造成了影響,你讓宣傳部門發一個通知把他的回憶錄全部收回焚燒掉不就得了?如果你覺得天空已經讓別人髒了,我們上去再把它擦亮行嗎?還你一股清新的空氣,還你一個明亮的天空;還你一個新的場地,我們在那裏載歌載舞;還你一個新的陽台,讓你在上面揮手──只要不起戰端;就好象如果我們是孩子你們做爹孃的只要不爭吵還我們一個清靜的夜晚,今後我一定好好學習,一定按你們的要求對我自己進行重塑我不拿自己當人不拿自己童年的時光當時光我長大以後一定成為你們的理想接班人成嗎?娘,你就饒了爹爹吧,你就給他一個機會吧,做兒女的求你了。”俺娘莫勒麗·小娥搖搖頭:“不行。這次再不能原諒你爹了。他犯的錯誤太大了,太致命了,我一定要跟他離婚。不能什麼委屈都讓我受了!”接着莫勒麗·小娥又對我們一笑:“不過從這件事中我已經看出,孩子還是好孩子,就是你爹那個王八蛋太不爭氣了。人民還是好人民──在別的人民和民族都在那裏只見新人笑哪裏還聞舊人哭的時候,你們卻在這裏傾聽舊人的哭而排斥新人的朗朗的笑,你們的舉動就顯得別具一格了。世上哪有永遠的新人呢?新人總會變成舊人。從這個意義上説,我和美眼·兔又沒有什麼的衝突了。我們在天空和陽台上有衝突,但是我們在時間和天氣上沒有衝突,因為總有一天我也會變成舊人,我也會變得和美眼·兔一樣,原來我還擔心天長久當我由新人變成舊人怎麼辦──當我還是新人的時候──這也是我另一種歷史眼光的體現吧,現在看到這樣的民族和人民,我就放心了。當有一天我也成為舊人的時候,你們能像對待美眼·兔那樣對待我,我在孤獨和沒人理睬的一隅,我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時候,也就心滿意足了。我死了以後,請你到我墳上燒張紙。但是這並不妨礙當我是新人的時候對前人和舊人的否定和批判。七八級打倒七七級,這是歷史的必然。但是當你們有了這種懷舊情緒的時候,我起碼可以把我的態度改變一下,我不再憤怒而要心平氣和了。我就不開除她的故鄉籍而放她以觀後效了。當然這也可能埋下她有一天會捲土重來和反攻倒算的禍。但是我還是要心平氣和地給歷史留一個餘地──不然將來歷史怎麼評價我呢?我還是從人民的舉動之中得到了啓發,我還是要在處理歷史遺留問題的時候來一個左右逢源。這也是牽制台上另一種勢力的一個手段呢。不一子打死。一子打死對誰不利呢?不但對她本人不利,更大的不利和反座力恐怕還是要落到我身上。傻子和沒有掰開眼睛的小狐狸才會那麼做呢。請放心──我對美眼·兔也不會全盤否定,她在歷史上還是做過一些好事嘛,總體上她還是一個讓我們開心的人嘛,還是要四六開,她的歡樂頌她的小天鵝舞曲還是能吃六十分的。我剛才所説的一切並不是要完全否定她,而是説她在陽台上還有做得不夠和不對的地方,如果説那麼做效果已經有些恐怖了──已經很開心了,但是還是恐怖得方向不對,因為方向不對所以就顯得程度不夠,因此人民開心得還不到位和徹底──錯誤在這裏。本來我們能讓人民開心得更好一些和更多一些,本來我們能夠做好我們還沒有做到極限事情剩的還有餘地,還可以再往前走兩步,為什麼我們就在這一步停下來了呢?本來事情還可以再開心一些,我們何樂而不為呢?我也僅僅是從這一意義上來批判美眼·兔和她的陽台的。這個時候的不對就不是説她亮不亮石頭的問題,亮不亮石頭都一樣,而是説她把石頭拿到陽台上的本身就是不對的。當然不拿着石頭站到陽台上就沒有效果,但是這個效果並不是事情本身應該具有的效果;效果本來還可以更大一些,卻讓她因為石頭搞得半途而廢,把我們扔到不上不下的地步我們還不自知──這才是我們的悲劇所在呢。我們為什麼要因循守舊呢?我們為什麼不能改換一個方式和往陽台上拿另外一個東西呢?美眼·兔,你辜負了當時的時代和人民,辜負了那麼光明媚和寒風瑟瑟的陽台。這個漏非常明顯,稍有一點生活和藝術常識的人都應該看得出來──但是你們卻沒有看出來,這才是讓我替你們痛心的地方。問題的關鍵在於:如果人民已經在別的地方把石頭架到了烤架上,已經知道你在陽台上也會把這塊石頭給亮出來,只是不知道這石頭是不是那石頭的時候,你在美容院呆了半天,你已經洗過臉也洗過頭了,你伸開了你的巴掌,這時你手中亮出的果然還是一塊石頭,人們還會有什麼大的吃驚、恐怖和開心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説,你這樣做的本身,就是低能和重複的表現,就是沒有創新和開拓神、能力和氣魄的體現,你對不住人們的熱情。在藝術上講也是一個敗筆──如果你不把責任硬往小劉兒身上推的話,當人們知道你要亮出什麼的時候,你果然給人們亮出了一個什麼,這本身就是對藝術的褻瀆。幸好人們還有無知的地方,人們用自己的無知錯過了你的低能,你的低能鑽了人們無知的空子,當人們還糾纏在一個具體的問題上──這石頭是不是那石頭,人們倒是給你憑空創造了一個懸念──而忘了與你計較整體,忘記想的是石頭拿出的果然是石頭這事實的本身是多麼地讓人失望和沒勁,才給了你一個意外的效果和能達到60分的可能。你和低能的人們倒是在這裏達成了一個共同的默契:我們誰也不要揭穿誰。但是當初不揭穿並不等於長遠不揭穿,單體的人們──他們看起來人多勢眾,其實把他們一個個翻過來和掉個個兒或是單個地來看,一個個都是單體的空心蘿蔔啊──不揭穿你並不證明合體的同類也會袖手旁觀看着世界被你得這麼混亂而置之不管。因為我們還可以搞得更好一些。事情還有餘地。世界上就剩下一塊石頭了嗎?給人們説過石頭就一定找不出別的東西來了?給孩子講故事都不能這麼簡單。説大灰狼來了果然就來了,孩子還有什麼期盼和震動呢?説是大灰狼來了,但是來的不是大灰狼而是一個骷髏,孩子才會發出驚叫一頭鑽到你懷裏,你才有可乘之機接着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呢。雖然後來放到天上的是六指而不是白石頭──幸虧,但這也是換湯不換藥的一種人為和故意,而不是自然而然走過來的一排骷髏。天上劃一道痕跡是如此的表面和浮淺,到頭來人們對43天的空中舞蹈視而不見也就不奇怪了。這時人們倒是在潛意識中覺醒了,但是這種覺醒又是多麼地不自覺和渾然不覺因此在既成事實面前也就顯得更加可悲了。你的恐怖不叫恐怖,你的恐怖沒有美,你的恐怖是單一的而不是多重的,你的恐怖是單體的而不是合體的。你枉為一個合體人。當你已經合體的時候,你的尾巴還夾在單體的門縫裏。要把問題提到這樣一個高度來認識。如果換了我我就不會這麼做,不但在天空中不會換湯不換藥地放上去一個六指──你頑固到底還放上去一個白石頭倒要更好一些呢,當我從美容院和卧室走向陽台的時候,我手裏就不會拿石頭而會拿着一個別的東西!”説完這個,莫勒麗·小娥就有些憤怒掩蓋下的洋洋自得和躊躇滿志。這個時候我們也被她的話給打動了。我們是太膚淺了。我們是太保守和太相信舊人了。我們上當了。我們鑽到枝節裏而忘了整體。本來我們在別處綁吊的是石頭,到了陽台果然也是石頭,當時我們怎麼就沒有發現這一點還在那裏動和像傻冒一樣歡呼呢?我們剛才還在那裏與新人和莫勒麗·小娥爭辯,現在一下變得怯生生和有些氣餒了。莫勒麗·小娥姑姑,既然我們過去全錯了──過去的開心和恐怖當時看雖然也開心和恐怖,現在看就是一場膚淺的小孩遊戲──我們就不能這麼膚淺下去。雖然我們也知道這種重複在歷史上屢屢發生,後來的新人都要把以前的舊人打到九層地獄説得一無是處讓我們拋棄舊人擁戴新人,但是我們還是發現我們這次犯的錯誤和以前的不同,這次錯誤還是有這次錯誤的新意。我們太一成不變了。我們太信石頭了。誰讓石頭從小是在我們身邊長大的孩子呢?我們還是顧得了親情顧不了歷史,顧得了眼前顧不了將來,吹起笛子就捂不上眼。──當我們承認我們過去的全部不對的時候,接着剩下的問題就是:如果當時換了你,你與美眼·兔有何不同呢?你會讓我們到什麼更大的恐怖和開心呢?你拿進美容院的是石頭,當你洗了一個臉和洗了一個頭之後,你走到陽台上,接着會變出一個什麼新花樣呢?隨着我們的賣身投靠和角轉換,我們馬上就把自己的錯誤放下不提,開始把矛頭反過來又對準了莫勒麗·小娥──這也是我們人們在歷史上常用的以攻為守的策略。莫勒麗·小娥姑姑,接着就看你的了。這時我們大家都張着嘴,像一羣在污水坑裏的魚兒水中實在是缺氧受不了了──不是莫勒麗·小娥姑姑提醒,我們還不知道這是一個污水坑呢;如果不是他來關心我們,我們遲早會被這一潭死水給憋死呢;一羣魚兒在水中被憋死了,這就是我們最後的歸宿嗎?現在好了,有人提醒我們了──於是我們就集體地將自己的小口千篇一律地伸出了水面,開始向提醒我們的人提出我們的要求了。當我們向你提出要求的時候,你再不改變我們和現狀將一坑魚兒憋死在裏面可就是你的責任了。我們的頭腦一下就清醒了,我們的身體一下就有力氣了。做着這一切的時候,我們還狡猾地向提醒我們的人做出的樣子。

“莫勒麗·小娥,唯有你!”

“莫勒麗·小娥,唯有你!”接着坐蠟的就是莫勒麗·小娥本人了。你在打倒別人的時候誇下了海口,現在我們跟着你打倒別人之後,你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呢?你説當你站到陽台上的時候,你會給我們帶來一個意外會是一個別樣的東西而不是一塊我們早已知的石頭──我們過去太庸俗、太懶惰、太習慣和太墨守成規了,石頭是一個什麼東西?不就是白螞蟻家那個渾小子嗎?我們已經見過他幾千年,現在百年不遇一個機會,還要犯賤地讓他在陽台上證明一下世界嗎?確實不是他就好了,但是我們在心底裏怎麼還盼着是他而不是別人呢?當另一塊石頭六指在我們天空中跳舞的時候,我們怎麼也司空見慣那麼容易原諒別人和不在意自己的天空呢?歷史為什麼循環往復換湯不換藥呢?為什麼是一塊石頭和另一塊石頭呢?原因不在別人身上,是我們自己誤了自己,是美眼·兔欺騙了我們。幸好莫勒麗·小娥姑姑不與我們計較,在她終於也回到孃家和故鄉的百忙之中,還出寶貴的時間來校正和挽救我們,來給我們揭穿歷史真相的開闢未來──那麼現在你手中亮出的將是什麼呢?等到了那個時候,恐怕恐怖就不是過去的恐怖了,快樂頌就不是過去的庸常演奏了,一般的小夜曲或是單調的二胡或是京胡弓弦上發出的聲音我們也不屑一顧,一下就會出現大氣磅薄漫山遍野的樂隊的轟鳴和合奏。一下就氣山河,一下就讓你發出恐怖的驚叫一下就快樂地昏了過去。這不一下就開闢未來和麪目一新了嗎?一下不就開闢歷史和從頭再來了嗎?什麼雕蟲小技,什麼美眼·兔,這時已經煙消雲散像秋風掃落葉一樣被掃到歷史的垃圾堆裏去了。我們再也不回頭了。我們一下就跳出了髒水坑到了大海。過去我們只會在河裏和湖裏游水──怎麼會不憋氣呢?現在我們到了大海。只是為了這個,為了這個紀念,為了這個標記,為了我們的新生,為了我們的看到。為了我們的身體、耳朵和嘴巴,我們理直氣壯地要求莫勒麗·小娥早一點打開她的巴掌。你不是説世界上有大海嗎?現在你就帶着我們出發吧;你不是説在大海里可以遊得更遠和更深嗎?你馬上就換游泳衣吧;你不是説有漫山遍野的樂隊嗎?你現在就讓他們排出來讓我們看一看,演奏起來讓我們聽一聽吧。我們以為這種要求會怒和冒犯莫勒麗·小娥。理直氣壯之後,我們又有些怯生生的。但是誰知我們這樣的要求恰恰是中了莫勒麗·小娥的下懷呢?連上懷都不是,還是下懷。後來她在回憶錄中説,當她否定了美眼·兔和論證了我們的污水坑──本來是清清的水,怎麼就能把它論證成一潭污水呢?接着提了一下公用的大海──之後,當她提出石頭重複論之後,她當時怕的就是人民的沉默而不是向她提出新的要求和要她回報新的展示,如果不提要求她就等於一切工作白做了,美眼·兔打倒了,提出要求她就達到了目的和正中她的下懷。不提是讓她失望的,提出正是她所希望的。把別人推翻的目的是什麼呢?不是為了推翻完事,而是為了取而代之和自己上台。請你們再陪我演練一遍歷史吧。這個時候你們在謝我,可知你們在謝的同時,我從心中也謝你們呢。你們在怯生生的時候,我心裏也有些打鼓呢。當我們終於從不同的方向共同走到一起的時候,你們長出了一口氣,我的心也終於放回了肚裏呢。

這羣傻冒!

這是她在回憶錄中這一章節的結論。接着一切就重新開始了。這時你後悔都來不及了。戲台還是過去的戲台,但主角已經不是過去的人了。去年冬天一個賣葱的,現在我們又看到了他。夢中的故鄉早已變化,本來是一馬平川,現在黑黲黲的大山已經到了我們的村落。姥孃的墓就在這氣山河的山的下邊。天空已經被我們擦洗乾淨了。是那麼地明靜和明亮。星星已經出來了,是那麼地透徹和清晰。大都市的夜晚,它的天從來沒有這麼寧靜、乾、透徹和深邃過。這個時候莫勒麗·小娥手中的放映機就“嚓嚓嚓嚓”地開始放映了。倒也還是過去的十六毫米的帶子。無非電影機的手柄和開關在她手裏掌握着。她是一個掌機人。整個天空的銀幕於是也就活了。並沒有經過我們同意,我們的歷史和過去就洶湧地一排一排地出現在了銀幕上。我們的過去就是這樣嗎?我們從別處湧到了一個陽台前。銀幕是太大了,我們的頭和身就像是一座座的山丘在天空中晃動。我們在那裏瞎喊什麼呢?本來我們當年的生活還是彩的和自認為是有聲有的,怎麼到了銀幕和歷史上就成了單調的和黑白的了呢?我們的身和我們和臉,我們的心和我們的情,現在看起來就成了醜陋的扁形了。我們當年就這麼簡單嗎?我們不知道世界是由多種彩和各種形狀組成的嗎?但是我們當年就是這樣。這就是當年的紀錄片留給我們的歷史。就好象當年我們在別處接受檢閲時心情是那樣的動澎湃,但是幾十年後我們再看當年的紀錄片,我們就成了一羣固執笨拙沒頭沒腦的蒼蠅。我們見了人“啪”地一下立正,接着就把我們的長胳膊或是短胳膊遠遠地伸向前方“嗨,俺孬舅!”我們自己都為當年的歷史臉紅。當我們只是在用腦袋回顧歷史而不是看自己的紀錄片的時候,我們還津津有味地給後代和孫子講着我們當年的故事,當我們看了自己的紀錄片明白歷史真相的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的童年和現在的子孫沒有什麼區別,我們也是一羣腿還沒有站起來眼睛還沒有掰開的幼稚的狐狸。到了這個時候,我們甚至有些懷疑莫勒麗·小娥有些不懷好意和故意讓我們出醜的嫌疑了。就好象我們已經40出頭了還要揭開我們的股簾讓我們看一看自己的羞處和私處一樣。這時它還能是像童年時期豆腐一樣可愛的小股嗎?我們明白我們40年都白過了;同時我們後悔和後來的先知先覺的接觸使我們明白了時間逝的真相。不明白我們還可以得過且過,明白了再不對自己進行治療和改正,敢過和自新,重換一個新股從頭開始就沖刷不了舊的紀錄片就不能掀過這一頁重新做人了。問題是:都已經40了,還改得過來嗎?但股簾已經揭開了,紀錄片已經在天幕上放映了。我們只能蹲在陽台前,在不變的風景和背景下,重温一下我們當年的可憐和可笑的歷史。你出了一身冷汗。你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次你可不是為別人而是為你自己。你真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這就是我們創造的過去嗎?這就是寫到小學生課本里的夜壺嗎?一切都是盲目的和無緒的,一切都是沒頭沒腦的,就算我們本來是歷史的英雄現在也被莫勒麗·小娥釘到了歷史的恥辱柱上。我們在那裏歡呼什麼呢?我們不是知道美眼·兔進去的是一塊石頭接着她亮出的還是一塊石頭嗎?怎麼會不給後來的莫勒麗·小娥留下可鑽的空子呢?我們是該着。就是在我們歡呼了40年之後,再出現一個後來人來收拾我們。就該我們用社會實踐在一條道路上走了40年當我們已經老了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路標:此路不通,接着你還得換另一條道路重新走下去和走到底。這個時候你的腿腳已經老嘍。但是在新的機場和海關,你還得接受別人的檢查和掀起你的股簾。黑紫就黑紫吧。過夜的油餅就過夜的油餅吧。到了這個時候,你就是想掩蓋和遮醜,一切也由不得你了。天上正在一幕幕放映,你還得坐在都市的麗晶時代廣場和美容院的陽台之下翹首以待。多麼地做作和讓人噁心。包括你現在的放映。是100分鐘的片子還是120分鐘的片子?是單集上下集或是多集?──當然,我們看着看着也就習慣了。雖然我們發現了許多我們的醜陋之處和恐怖之處──當然這裏的恐怖就不是那種引人開心的恐怖,但是我們也從中發現了我們當年的幼稚可愛之處呢。腿腳果真就是站不起來,眼睛果真就是掰不開。這雖然是我們的童年,但和我們現在的七老八十也有某些共同和相通之處呢。我們現在的老腿不是也站立不起來嗎?我們現在昏花的老眼每當午睡起來不是也睜不開還要藉助我們的兩手把兩條縫給掰開嗎?看我們當年理的鍋蓋一樣的傻頭。看我們當年一身藍或一身綠的上短下長的中式制服。看我們穿著帶襻的布鞋。看我們當年張着大嘴在那裏傻笑和雙腳齊跳的表情。看我們的滿頭大汗和一臉塵土。而陽台上的人卻衣着整齊剛剛喝過牛和咖啡腦門上還浸着一層細密的汗珠呢。──我們一開始看着還為自己的過去在那裏羞愧和懊惱,就像回到了當年的骷髏時期,在野地裏死了都不安心和讓人安心。你安身守命不行嗎?不行。這不符合人類發展的歷史規律。但是看着看着,我們自己也習慣了和到自己過去的好笑和可愛了。這時就不為過去慚愧而變得大言不慚和厚顏無恥了。看着自己就像是看着別人,這時就忘了自己單指着銀幕上的別人而在那裏嘲笑和“哈哈”地傻樂。於是一個悲劇和尷尬馬上就變成了喜劇。這就是我們故鄉和都市的特點。我們是能在災難之後忘掉災難找出救災英雄和表彰英雄的羣體。於是到頭來我們也就成了一羣沒心沒肺的糾合。我們馬上就還原了自我,我們就和後來的救星莫勒麗·小娥一起,在那裏指着銀幕“哈哈”地傻樂。莫勒麗的傻樂還有目的,而我們的傻樂是沒心沒肺。這時我們就完全和莫勒麗·小娥站到一起甚至比她還先走了一步呢。我們也覺得歷史是空心的歷史有重寫和重新排練和再演一遍的必要。羣眾和配角都不要變,就變動一下主角,看一看效果會是怎麼樣。歷史的老片就不要再放下去了。開始新的拍攝和開闢新的歷史吧。黑白停止吧,開始彩吧。莫勒麗·小娥還沒急,我們兀自在那裏着急上了。已經半夜了,天也有些累了。説不定馬上就要起風了,起了風會把銀幕給刮歪的。把“嚓嚓”的機器聲停下來。但是莫勒麗·小娥並沒有像我們那樣着急。老片子又“嚓嚓”地放了一陣。而且有的鏡頭還是可有可無的。有些就是陽台的空鏡頭,還有美容院大樓的空鏡頭。雖然你要是仔細深入地研究,把它們和上下文的鏡頭連接起來看它們一定大有深意和一唱三嘆,具有氣息散發和餘音繚繞作用,但是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它們所包含的大體涵義,就沒有必要再在具體和一點一滴上加深我們的印象了。印象已經烙到我們心裏和淌在我們的血管裏。響鼓不用重錘。你一遍一遍地翻來倒去説不定還起反作用呢,説不定還會反胃呢,説不定還會起我們的逆反心理和破罐子破摔的情緒呢。我們就是這樣,怎麼了?我們還就是這麼膚淺,我們就是不願意深刻下去。累不累呀。我們就是要活一個大概。我們就是不願意動腦子,我們看着人拿一個石頭進去,就是想看他怎麼再把石頭拿出來。拿石頭是對的,拿別的我們倒不稀罕了。聽到十六毫米放映機的“嚓嚓”聲,看着我們在銀幕上的黑白相間的過去的生活,我們雖然捧着大碗吃着淡飯茶,人生艱難歲月簡單,但是當一切都有人替我們思考好了和給我們指出和開闢出了規定的道路,我們生活的又是多麼地省心、悉──當然也就到親切了。就好象我們天天生活在大都市,一下回到我們過去的山村,看着黃土高坡,雖然街上到處是雜草,人羣中鑽着牛羊和豬狗,男人們個個扛着煙袋穿著大襠的褲子,女人頭上還扎着紫花頭巾,頭巾的下襬就勒在婦女的嘴巴骨上,但是我們又是到多麼地親切啊。這才是樸實無華的生活。這才符合人和自然呢。雖然骯髒懶散,但是從容自如。我們袖着手在豬狗橫行的街上走來走去,我們看着太陽好就蹲在南牆曬老陽兒和捉蝨子,下雨天就躲在家裏打孩子。倒是現在都市的繁忙和快節奏一個個走在街上大步星的樣子就像是去奔喪,不給你一點空閒,既不能捉蝨子也沒有蝨子可捉,陰天還得匆匆忙忙地上班不能躲在家裏打孩子,不給你留一點發和遺漏的空地──倒讓我們像在髒水坑裏一樣到憋得慌呢──我們對世界的憤怒和對自己的不滿到哪裏發去呢?還有街上八九點鐘的車,讓我們忘記了此時的太陽。我們還煩着呢。我們還不習慣呢。讓我們回到銀幕上去吧。你再放下去,説不定人民又會必出這樣的吼聲了。一切都不要做過頭。什麼人都不要太自信。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水能覆美眼·兔,也能覆莫勒麗·小娥。你要把事情做絕把我們急不給我們留一點面子和餘地,那麼最後吃不了兜着走的就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了。──當然莫勒麗·小娥也不會傻到這種程度,傻到這種程度也不可能當上我們的新領頭,在提出新口號和開闢新天地之後,她的黑白片也不會放到人們已經不能忍耐的地步。她還是可以適可而止的,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她還是能把人們的情緒和願望放到心中的。當她看到人們一開始憤怒她的老式放映機還在那裏“嚓嚓”地響無非是再逗我們一下再跟我們開一下心,但是看到人們真要憤怒和反水了,這黑白片和過去的生活如果再看下去人們真要沉浸進去不能自拔了,人們對它就不再憤怒而是要產生懷舊情緒的時候,她馬上就從大局計適可而止了,轉臉“嘻嘻”一笑,也就扭轉歷史掐斷歷史順着人們的願望和因勢利導地開始新的一章了。雞叫頭遍的時候舊片子還在放映,到了雞叫兩遍頂多是三遍的時候,她就戛然而止割斷過去開始用環球立體聲的放映機放映現在正在進行的我們的五彩繽紛的生活了。這時我們還有些不習慣呢。她一下就中止了我們和過去的聯繫,當然也包括我們和美眼·兔的聯繫。她不説過去的我們和美眼·兔終於來開始説她了。她不再譴責美眼·兔拿進的是石頭拿出的也是石頭了,吃進的是桌子拉出的也是桌子了──她開始表現自己如何吃進的是草擠出的是牛了。當然,天空的銀幕馬上就是一副新的天地。馬上也就出乎我們意料當然是在她意料之中耳目一新。天空馬上就是彩的了。馬上就有了五彩繽紛的鮮豔的花朵和飛舞的蝴蝶,還有高山上下的潺潺的綠的水波──而在過去的黑白老片子中一切都是單和模糊的,動不動還抖動一下片子上還劃出一條條的痕跡;而且機器沒有噪聲,沒有“嚓嚓嚓”的煩人聲響,一切都顯得那麼安靜和舒服。好的沒得説了。我們在銀幕上的形象立即也變了,我們到陽台前的笑容是那麼地燦爛,我們的等待是那麼地有信心,我們不再是農業社會的男人個個都穿著大襠棉褲,頭上勒着一條髒兮兮的羊肚子手巾,女人都袖着手溜着鼻涕頭巾的下襬勒在下巴骨上──男人個個都是筆的西服和領帶,手裏拿着一支搖曳的鬱金香,女人都穿著大叉開到腿的旗袍,上邊燙着飛機頭,打着口紅和描着藍的眼線。頭髮不亂、旗袍不亂,開叉不亂和領帶也不鬆散。大家鬆了一口氣,還是彩和現代好,雖然農業社會、故鄉、鄉黨、黑白片會給我們以親切,但是親切頂個用,親切並不能當飯吃,守着一個破舊的寒窯吃窩頭,還是沒有坐在麗麗瑪蓮酒店吃着蓬鬆柔軟的油大蛋糕要好。骯髒的街道、老陽兒、蝨子會給人自然和懶散,但是在緊張車的時候,我們坐在開着冷氣或暖氣的房車裏,就不能用典雅的法語和利的英語和身邊的小談天嗎?我們拋棄過去和美眼·兔跟上現在、現代、現實、現場和莫勒麗·小娥還是對的。這表達了我們的嚮往。當我們坐在麗麗瑪蓮大堂聽到鋼琴聲和青藤之中下的潺潺水聲喝着咖啡的時候,我們頭上的汗就自然而然落了下來,我們在寒冷天氣中僵硬的身子就自然而然暖和了。空調機噴出的暖意,還是要比南牆的老陽兒更讓人周身通泰一些。我們的壞心情沒有了。我們不留戀和懶意在舊的社會里和老片子裏,我們覺得新的嚮往要更有出路一些。當我們的情緒轉過來和好起來的時候,我們又覺得我們還不是那種破罐子破摔的羣體,我們不是因循守舊的人,我們也覺出拿進去一塊石頭再拿出來一塊石頭的膚淺和簡單,我們還是想看一看拿進去的是石頭當她再走到我們等待的陽台的時候,她手裏現在亮出的到底是什麼。我們現在又對這個懷有極大的興趣和希望。本來我們還想發問罪之師,但是這師走到一半,搖身一變就成了問團和勞軍女郎。我們在那裏唱歌,我們在那裏跳舞,我們在敵軍行進的行列旁説快板或是敲大鼓,我們鼓舞着別人也鼓舞着我們自己的信心。在別人還沒有動的時候我們自己先動了。我們在陽台前歡呼。拿進去的是石頭,等她出來我們就再也看不到石頭了。我們已經覺醒了。我們已經悟了。雖然我們嗓子都喊啞了,我們臉上落滿了塵土,但我們的情緒始終一高過一。我們覺得我們的心都被掏空了,我們人人作為一個個體淹沒在人羣中,但我們到一身輕鬆。歡呼之後,我們開始有節奏地集體鼓掌,接着就看台上的、被歡呼的人如何給我們回報和表演了。我們的轉變已經完成了。我們戴着紅領巾揹着書包回家。接着就看陽台了。就看莫勒麗而不是看美眼·兔了。我們已經將手裏牽着的猴子給變換了,我們手裏的鏜鑼已經敲過了,接着就看新的猴子出來表演了。但是,羣眾的情緒發展到這裏又容易向惡劣的方向轉變,後來在我們一個個羣眾的回憶錄中大家也承認,歷史一到轉換的時節,一到大革命運動蓬開展的時候,在我們歡呼、跳躍、遊行和示威之後接着我們要做的可就是在打麥場上哄搶,這時我們馬上有了玩世不恭接着看你怎麼辦和有些要看你下場的味道了。這個時候歷史的責任和民族的去向我們倒是不大關心了。我們已經開始賭氣。我們忘掉了我們的目的。一切又開始違反我們的初衷。當然這個時候我們不自覺地也給猴子留出了更大的可以鑽空子的餘地。但是從古到今,從中到外,沒有一個猴子能利用這一點。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當我們從玩世不恭中又走出來達到冷靜的境地時,這是最讓我們傷心的。這時倒是我們後怕得出了一身冷汗。大好時機,就這樣被你們錯過了。美眼·兔是這樣,莫勒麗·小娥當然也不例外。當我們已經在陽台下歡呼過鼓過掌接着就有些懶散和玩世不恭地要看你還能給我們玩出什麼新花樣不管玩出什麼新花樣我們都不到新奇的時候,她還在那裏興高采烈地沉浸在剛才羣眾歡呼的情緒中不能自拔呢。她沒有覺出人們情緒的變化──再遲一步他們就對一切變化心安理得了,針對這一點,事後我們也曾向歷史上所有在陽台上站過一刻的老一輩請教過。從老曹老袁開始,一直到髒人韓俺孬舅豬蛋牛蠅·隨人基·米恩橫行·無道還有美眼·兔和莫勒麗·小娥。他們的回答莫衷一是,有承認當時確實是當局者的,有事後諸葛亮一下就沉浸在回憶錄情結中的,但有一點他們的回答是共同的:當時他(她)(它)們全認識到了這一點,無非在那裏將計就計和將錯就錯罷了。莫勒麗·小娥也説,你們的歡呼我聽到了,後來你們玩世不恭和對歷史毫不負責任的態度我也看到了,不過當時我是聽到當作沒聽到,看見當作沒看見罷了;我不管你們情緒的變化,我的戲要按照固有的節奏在台上繼續演下去。原來是怎麼演的,現在還怎麼演,原來是怎麼唱的,現在還怎麼唱,猴子原來是怎麼耍的,現在還怎麼耍。這説明一個什麼問題呢?説我是無動於衷,是木頭,是沒眼看不出羣眾的變化也好,説我沒有歷史察力也好──可是如果你把這看成是一種厚顏無恥呢?看成是一種心理承受能力和心理防線不那麼脆弱的表現呢?要增加我們的抗擊打能力。外在的變化,和我接着要做的事和要演的戲有什麼關係呢?羣眾情緒是一回事,我要演的戲是另一回事。任你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之。人民羣眾是重要的,沒有你們的巴掌、歡呼和鮮花我的戲就缺乏基礎,但是當你們抱着肩膀接着就要看我和要我好看的時候,就等着看我戲的下場和看我能唱到幾時的時候,當你們的嘴角都出嘲諷的笑容的時候,我依然如故地將我的戲演下去是不是更出你們的意料和更讓你們失望、冷落和傷心呢?莫勒麗·小娥接着説,我還不知道羣眾是怎麼一回事嗎?我在台上的演出首先就不是演給你們看的,我是演給歷史看的。因為你們看着巴掌裏亮出的是你們司空見慣的石頭當年你們也歡呼過,現在不是石頭換了別一種東西當然你們出於一種新鮮和動也會歡呼,但是過後你們也像狗熊掰子一樣就像把當初的石頭丟到腦後一樣而不加深思了,當我們還拿它當回事的時候,你們已經不加深思地就丟到腦後和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羣眾一時一刻的情緒變化哪怕是針尖或麥芒或是天上飄過的一絲雲或是小河裏過的一股潺潺的細水這樣微妙的變化我都能覺得到,這才是我所以要喚醒你們在你們情緒發生變化我的情緒也發生變化又一次置你們於不顧的本原因。我在乎你們和謝你們的僅僅是:你們在我的勸導和指引下終於拋棄了美眼·兔上了我的圈套給我提供了一個表演的舞台和天地、氣氛和環境罷了。甭説現在幾千萬父老鄉親還在陽台下站着無非在情緒上有些不穩和發生了一些變化,就是當你們給我提供了陽台之後,台下走得一個人不剩,我也會照樣將這戲演下去。我還是要按部就班和一步一趨地將手裏的東西亮出動讓歷史看一看顯出我的從容不迫。──吹牛皮!──後來大家看了她的回憶錄都這麼説。但是從她這種對我們事後的諷刺和挖苦也毫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的態度看,我們倒是對她當時是不是像後來在回憶錄中説的那麼厚顏無恥,膚膏和盔甲是不是那麼堅硬,心裏是不是像寡婦的心一樣磨出了苔蘚一樣的厚繭,我們倒開始有些懷疑了──回憶錄和當年的歷史往往不是背道而馳的嗎?

“懷疑什麼?你們説嘛。”她還攤着手向我們要求。當然,我們不會上她的當──雖然我們想置疑的是:誰的繭花一開始就那麼厚呢?就不需要生活的磨練和一個積累的過程嗎?你當時剛剛上台。──但是我們沒有説話──我們在用我們的沉默表示我們的置疑。她又説:“你們只説當時,我的表演是不是繼續下去了?彩片是不是越放越彩了?”

“那倒是。”我們搔着頭對當年的歷史説。但我們還是不願意相信她的回憶錄。這是有歷史教訓的。這時莫勒麗·小娥倒大度地説:“不相信也就算了。我們還是以電影為準吧。彩紀錄片上記錄的一切,總是歷史真空的還原吧?”我們嘬嘬牙花子,沒有説出什麼來,只好又回到歷史中跟着她去看電影。當然,懶散和玩世不恭過久,使我們的情緒又發生了變化,現在我們中間的一部分人,又恢復了好奇心想看一看莫勒麗·小娥除了石頭到底能變出什麼新花樣和亮出什麼新東西來。就像看一部拖沓的長片子最後倒是想看一看結局一樣。甚至有些羣眾已經在底下對自己人抗議開始給台上人鼓勁:“莫勒麗·小娥不要理睬台下個別人的搗亂,電影接着放下去!”

“我們要看你手中最終亮出的是什麼!”

“我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