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孬舅發給我的一份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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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吃一驚。背後立即起了一身冷汗。出冷汗不是因為在孬舅的啓發下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已經忘掉的一段可怕的經歷,而是這段可怕的經歷已經被我在潛意識中強迫忘掉了,現在他舊事重提,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當時我人殺得可不怎麼樣,有砍得好的,也有砍得不好的,有時一刀砍偏了,半個腦袋掉下來,半個腦袋還活在腔子上;這時砍人的和被砍的,心裏都充滿着憤怒。我當時手還很生呢;直到砍了一上午之後,血已經成河了,腦袋已經像滿地亂滾的罐子一樣鋪滿了大地,我的手腳才利索一點。現在俺舅來提這個,莫非是讓我殺人不成?想到這裏,我吃驚地往後退着,向俺舅搖着手:舅舅,如果你是要用我這個過去,對不起了您哪,我已經多年不幹了,委實是手生了,您還是另請高明吧。讓我幹別的什麼都可以,你讓我冷不丁地説殺人就殺人我可沒有這個膽量。我天生膽小,這一點你也知道。別看我在文章裏對土匪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我自己當不了土匪。也許正是缺少這個,才羨慕這個不是?您饒了我吧。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姥娘。舅舅,我不殺人…我苦苦哀求着。
(但是俺舅這時搖了搖頭。説:正是要你去殺人。正是用你歷史上的這一點。你不要推託了。相信我在考慮人選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過了一遍,覺得你幹最合適,才跟你這麼談;既然談了,決不會再有所改變;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已經定下的事,就不再爭執。你既然已經打聽出來這件事情,這件事情肯定就非你莫屬。如果你不幹,也不是不可以,就請你考慮一下你出了這間房子的下場。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俺舅一臉兇光地看着我。
(我膽顫心驚地點了點頭。我已經明白我的處境。我已經沒什麼退路了。我就得腿肚子轉筋去殺人。如果我不去殺人,出了這屋子,可能我就被人殺了。俺舅當秘書長之前當過土匪。他説到做到。──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呢?還不是你小劉兒自作自受?當年的土匪,可是你讓他當上的。
“不行挖個坑埋了你”也是你安到他頭上的;現在到頭來再一次地應驗到你身上。我不想被舅舅挖個坑埋了我,我在世界上還有許多事情要辦,我對世界還有許多惦忘。為了自己能活下去,我只好去殺人。我退而求其次地結結巴巴地問:舅舅,你到底要我殺多少人?是大規模屠殺還是小規模秘密處決?我的刀法可真是長時間不用,有些生疏了。我估計現在每一刀上去,都只能砍下來三分之一。
(俺舅這時輕鬆地説:人數倒不多,也就是一個。
(聽到一個,我放下心來。好象佔了多大便宜似的。我問:這個人是誰?我認識不認識?
(俺舅:認識如何,不認識又如何?
(我:不認識下得去手,認識就有心理障礙;當然,不認識摸不着他的頭腦,一刀容易砍偏;認識悉他的筋骨,作起來比較方便。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弊端。
(俺舅微笑着説:看你這麼回答,你就適合殺人。本來我還是試探你,讓不讓你殺還兩説着,現在看我的目光沒有錯,這人就非得你殺不可──別看一個雞巴小劉兒,手裏還真握着殺人刀。既然這樣,這個人我就告訴你:這個人你認識;她不是別人,就是你孬妗呀。看到我在那裏張着大嘴發傻,他倒點起一支煙悠然自得地起來。這令我比殺人還到憤怒。繞來繞去,我被他一遭遭繞到裏面。有了這種對別人和對自己的憤怒,以下的對話,反倒利索和利起來。這時的我已經在情緒中而不是情緒在我的人中了。再懦弱的人,一到這種時候,也變成一個無所忌顧的英雄了。英雄是怎麼產生的?英雄就是一時的情緒動。
(什麼時候殺?我快速地問。
(在同關係者回故鄉活動的過程中殺。具體時間,到時候我再給你密裁的手令。
(用什麼手段殺?
(當然是謀殺。活不見血,死不見屍。
(我長吐了一口氣。接着有氣無力地問:為什麼要殺她?
(這時俺舅竟長嘆了一口氣,説: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這也是我為什麼同意這些同關係者回故鄉的本原因。讓故鄉改造他們還在其次;長期改造下去,豈不等老了人?我和她之間的衝突,在你和影帝瞎鹿一起喝咖啡的時候,我就給你發過一份很長的電傳,在那上面我已經説清楚了。不説她不務正業搞同關係,在政治上給我製造麻煩,單説常生活,她那兩個巨峯葡萄,整天壓得我不過氣來,就讓我受不了。不管人多人少,從來沒有給過我面子;在我面前,總是拿着老貴族對待新貴族的態度,動不動就用蔑視的眼光看着我;一時動氣,不管旁邊有沒有臨國的總統或是首相,劈頭就將杯中的干邑白蘭地潑到了我臉上。這整天是過子呢嗎?不,這整個就是一個受壓迫和受剝削的民族和第三世界;外面看着我是一個秘書長,你們哪裏知道我整天在家裏受的氣呢?我得了一個世界,但我不了一個女人;如果這個女人不了,就影響我去為你們世界;我就是不考慮我自己單考慮你們大家,這個女人也不能讓她留在世界上。她活着除了給我們添亂和讓人活的不舒心和不放心,別的就不起什麼作用了。好象她的活着,就是為了給我們找點彆扭和添一點膩外。慶父不除,國無寧,我一天也等不得了。她每次出門的時候,我都盼着汽車能軋了她,火車能出軌,飛機能夠掉下來──為了世界更好的發展,讓一架飛機和火車與她同歸於盡,我們也是吃小虧佔個大便宜。但這種事情一次也沒有發生過,火車沒有出軌,飛機沒有爆炸;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看來任何事情光靠幻想是不成的;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一切還得我們自己動手。這時我盼望的就不是火車和飛機了,而是一見到她,盼望的是滿地鮮血。這時我衝動地想:這時不殺,更待何時?接着我就想起了你。賢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把這個任務給別人,總不如給自己的親人放心。為了你飽經苦難的舅舅,為了這個飽經苦難的世界,為了大多數人的幸福,我的賢甥,你就責無旁貸吧。馮·大美眼,你的末到了。我的新生活,就要重新開始了…
(聽了俺舅一番話,站在俺舅的立場上,我覺得俺舅説得也有道理。世上的男子,恐怕有一多半整天都在考慮如何謀殺自己的子吧?無非他們同時又在考慮如何能方便地除掉她,自己手上又不沾血。所以每當我看到街上出了車禍或是天上掉下來飛機,我就知道,這些被撞死被摔死和被燒死的人的親人們,其中不知有多少人在那裏高興、發樂和展望自己的新生活呢。我對電視新聞中親人們痛哭涕的場面,歷來不相信。你們在那裏騙誰呢?我們看不穿你們,難道還看不穿自己嗎?既然別人是這樣,俺舅也是這樣,就沒有什麼出格或出奇。從這個意義上説,我來幫他這個忙也是應該的。誰讓我是他外甥呢?誰讓經過他的提醒我也醒了過來原來我在歷史上也是一個劊子手呢?我的業務生了嗎?我的手腕子軟了嗎?別人都在那裏重舊業和搞政變,我為什麼不能重温一下人生和重一下舊業呢?想到這裏,我在心裏也是蠢蠢動呢。但正因為這樣,我對俺舅和世界上的人又生氣了。你們只讓我重舊業,你們自己怎麼就不温習一下你們的歷史和功課呢?試考已經臨近,你們都不復習,就讓我一個人複習,然後你們一起來抄我的卷子,我突然到有些委屈和不公呢。孬舅你在歷史上不也殺過人嗎?不是在地上挖個坑,將人頭衝下往裏一填,拍拍股就走了嗎?現在輪到你自己的事情,你怎麼不去挖坑,非要將這禍水引向東方,引到我的身上呢?你為什麼要嫁禍於人呢?你為什麼非要坐山觀虎鬥呢?我將一切都做了,你來享受成果,你怎麼想得那麼合適呢?不是説不殺,殺是可以殺的,但在為什麼非要我殺而你不去殺這個問題上,我還有些想不通呢。我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我是個搞光明正大不搞陰謀詭計的人,我是有話就説有就放的人,接着我將這一切煩惱,一股腦倒給和返還給老孬,然後噘着嘴坐在那裏,看他如何回答和擺平這個事實。這時我又佔優勢了。我又坐在了山上。果然不出我所料,俺的舅成了氨基酸,一下子在那裏紅了臉,嘴裏結結巴巴地説不出話來。直到他也憤怒了,眼中憋出了淚,才一點一滴地又告訴了我他的又一些底細。
(我怎麼沒有謀殺她?我謀殺她的次數,並不比世界上任何男人少。當然,也不比任何男人成功到哪裏去。如果我自己能夠把她謀殺了,我還來找你幹什麼?如果在這個民主和法制正在健全的社會里能夠討回來公道,我們還找黑社會幹什麼?我不是手上不想沾血和怕沾血,而是歷史沒有給我提供這種機遇。你以為在歷史上沾血的人就一定是壞人嗎?那麼我們在常歌曲裏和歌劇裏讚揚和歌唱的英雄又從哪裏來呢?他們前的紀念章和功勳章是什麼?不都是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嗎?我們看着烈士的血,我們不害怕;看到街頭的謀殺,我們卻恐懼不已;這不對嘛。我們完全搞錯了嘛。如果在你的意識中沒有搞錯,你去幹謀殺就正合適;如果你也像世上的庸人一樣是非顛倒,只能説明你還活得渾渾噩噩和沒有覺醒。你怕什麼呢?你在心裏把這次謀殺,當作一次正義的革命行動不就得了?就好象在戰場上一樣,前邊就是你的仇敵,你不殺了他,他就殺了你;殺了他吧,殺了他你就是英雄,命令還是我下的;戰士殺人就立功受獎,戰爭正確不正確那是將軍的責任。不管事情發展到什麼地步,你都是隻佔便宜而不承擔任何責任。這樣大的便宜,你從哪裏能再找出來呢?以為我不想動手嗎?這個功我本人早想立了──我一生的宗旨,就是肥水不外人田;這次把成功的機會讓給你,一方面看你是我外甥,同時也純粹是出於無奈──我把心裏話都向你了底,這下你沒有什麼可挑剔和責怪的了吧?每天殺她的念頭我有一千種,但一千種念頭裏面,沒有一個化成現實。看着是一個秘書長,其實在對付和謀殺老婆這一點上,我和眾多的勞苦大眾沒有任何區別。世上有謀殺成功的,也有謀殺失敗被警方抓走槍斃的。哪怕這人失敗被槍斃了,我對他都懷有一種民族英雄般的敬重。每當我看到這樣的報道,看到轔轔的囚車從街上通過,我心裏還有些嫉妒呢。我怎麼沒有這樣的幸運和機會呢?我謀殺的結果,怎麼最後連槍斃都不得,到頭來倒演化成一個小丑了呢?這時倒是差一點把自己給殺了──可世界上吊還沒有來臨,我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不死不活的狀態下,如果我再不找一個人替我報仇,我就非瘋了不可。你願意有一個瘋舅舅嗎?小心他一犯病,用鍘刀把你的手鍘下來。我要找替身找誰呢?放着歷史上當過劊子手的外甥不找,我能去找別人嗎?何況,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高出舅舅一頭的表現機會,如果我沒有給你而是給了別人,到頭來你會怎麼想呢?不就要説孃舅見外和眼中無外甥了嗎?我是這麼替你考慮的,沒想到你倒在那裏拿腔作調和推三擋四了。這樣一種小家子氣和故玄虛的做派,你對得起老舅的一片苦心嗎?看到你那神黯然的樣子,難聽的話我接着就不説下去了。我接着給你舉兩個我殺她而沒有成功的例子,讓你在心裏譏諷和嘲笑一下,是不是就起到一種心理平衡和鋪墊的作用了呢?同時也可以讓你從我以往的失敗中,取一些經驗教訓。我給你舉兩個生孩子和看電視的例子吧。這時俺舅變成了一個説單口相聲的演員,一個人穿著大衫,站在空蕩蕩的台子上給我一個人表演。一個容納兩千人的劇場裏,就坐着我一個觀眾,其餘都是空座位;左右環顧一番,也夠慘人的。我對殺人不害怕,我對這表演倒是害怕了。俺舅卻自顧自地在那裏説上了。
(很久很久以前,小猴子要下山了,你孬妗要生孩子了。生孩子好哇,但是肚子疼。怎麼辦呢?就得送醫院了。送婦產醫院。這時找車,大五更天,街上沒有面的。好不容易攔着一面的,車上的司機已經睡着了,趴在方向盤上往前開。整個大街上,沒有一個人是醒着的。接着車倒是多了起來,但車上又都沒有司機,一輛輛空車在街上跑,連個人頭都看不見。這時你到害怕了,後背“嗖嗖”地起了冷氣。怎麼偏偏這個時候生孩子呢?不是故意跟我找彆扭嗎?接着就委屈地開始淚。
(終於到了醫院。醫生卻悠悠地並不着急,問:羊水破了嗎?沒有。開指了嗎?沒有,刮了嗎?沒有。那你們着個什麼急呢?醫生在那裏憤怒地説。併為抓住我們的弱點而興奮。這時我滿懷希望地問:醫生,不會有什麼危險吧?誰知他令我失望地回答:沒什麼危險;誰讓你送來這麼早呢?如果晚一點送來,説不定就有危險了。我拍着手對醫生説:早知這樣,我送她來這麼早幹什麼?我以為送得越早越得剖腹於是就有危險呢;你等她給你生出來,她還有什麼危險呢?路上顛她,拍她,給她添膩歪,嘮叨家裏沒錢了,惹她生氣,誰知對她都沒有用,倒是又讓她增加了對我的看不起;最後不是她心裏堵得慌,倒是我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就像每天我在門口接她下班一樣,我想:今天她可別正點回來,給我留一點想頭吧,讓我幻想一下她被車軋了或是心臟病突發在炎熱的大街上的情形吧。一個緊急電話打了過來,馮·大美眼是你的太太嗎?我答:是呀。電話(不清那頭的人是誰):你快來吧,你的太太被車軋了;你的太太心臟病犯了。我興奮地在這頭答:你在那裏等着,我馬上就到。我接着得換一下衣服吧?我一到事故現場,就成了現場的主角,我得注意一下儀表。我還得拿一包馬包煙,那時候好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該哭還是要哭兩鼻子的,夫這麼多年了,沒有幸福的情,還沒有仇恨的情嗎?為了這個,也得做樣子給別人看一看。説不定哭到最後,真的情倒要湧上來了。不見棺材不落淚,見了棺材倒説不定真要痛哭失聲呢。我這麼想着想着,淚就真的下來了。這時敲門聲“咚咚”地響了起來,報喪的來了。我抹着眼淚大聲地喊:來了,我一切都準備好了。我把門拉開,卻是老婆準時下班了。我當時那個氣。老婆倒冷冷地問:你什麼準備好了?讓我瞠目結舌。我現在在婦產醫院,也是這種心情呢醫生。但醫生和老婆都不見了,偌大一個雪白的醫院,空就剩下我一個人。但是,天無絕人之路,機會終於來了。這次不是幻想,而是歷史真的把你推到了前台。產房報病危通知了。產婦出了病了。難產了。孩子在肚子裏橫着或是立着。主治醫生慌慌忙忙把你叫了上來。她的命運,現在真的要到你手裏了。你是她的家屬嗎?你是她的丈夫嗎?現在她難產了,我們要做手術,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住一個,你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呢?請你在這裏簽字。醫生接着戰戰兢兢地囁嚅:沒想到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您不會追究我們的醫療責任吧?我心裏那個動。我首先安醫生:不會,我不會追究,我反倒要謝你們;我認為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發生了,誰知道在你這裏倒要實現了;我現在不是要不要追究你的問題,而是如何表彰你的問題,我秘書長説話是算數的,請你像放下你的鞭子一樣放下你的心;在這舉國歡慶就要到來的前夜,我倒要好好享受一下這前夜的騷動和喜悦呢。你這裏有香檳嗎?保大人或是保孩子呢?多少男人在這裏簽過字?多少男人在這裏喜悦過?就好象戰爭就要停止敵人就要投降一樣,這歷史的簽字,就落到我頭上了嗎?人類的命運,就要由我來決定了嗎?是不是來的太早了一點?我的罪還沒受夠呢,我還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呢。但醫生還在那裏抖着手也抖着身子等你給世界下判斷呢,白紙還等着你的黑字呢。好了,我説話了,我判斷了。但等我説出話和簽出字,這位久經沙場整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時刻在宰割人類命運的醫生也吃了一驚。他由此也明白了什麼是秘書長。
(最好大人小孩都不保(當然,最後的結果你也清楚,大人和小孩還是保下來了。歷史有時並不是按你的主觀意志來發展的。什麼叫功虧一簧呢?什麼叫起死回生呢?現在再一次在你孃舅和你娘妗的婚姻關係上體現出來。當我們把握不住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到自己是多麼地渺小和微不足道。看你的舅舅驕傲過麼?看你的舅舅牛氣過嗎?這除了是舅舅的一種大家風度之外,確確實實,我對這個世界還是把握和琢磨不透呢。天黑安歇之前,還有許多路程要趕呢。你琢磨透了嗎?我料你也沒琢磨透。我忙答:我也沒琢磨透。孬舅滿意地點了點頭。説:説過了生孩子的事,我再給你説一説看電視的事;這也是我有組織有預謀的另一次謀殺。這時孩子已經都兩歲了。晚上,吃過飯,涮了碗,作為一個普通的庸俗的市民家庭,晚上幹什麼呢?除了看電視,也就是看電視了。我們總不能到麗麗瑪蓮大飯店去打枱球和讓黑人給按摩吧?你舅家下個月定的錢都沒有了,我都直想去給牛按摩。就是在家看電視,也不是想看什麼就能看什麼。看什麼不看什麼,都得由你妗來決定。你為什麼愛看這個頻道?你愛看這個,我就偏不看這個;這樣做並不是因為什麼,純粹就為了和你過不去。今天晚上我本來就有些不高興,你要再惹我生氣,今天晚上咱就讓它倒灶砸鍋。一到看電視你來了勁,平時幹活你怎麼不這樣呢?有這個功夫和閒心,怎麼不到廁所去洗衣服呢?夜裏孩子哭,換布,你在旁邊睡得像一個死豬,你管了麼?我生孩子落得一身病,一到看電視你還來故意氣我,你這是什麼用心?説起這病,還和你爹有聯繫呢。一切都是月子中他調戲我引起的。一提你爹我就來氣,你説你爹怎麼就生出來你這麼一個東西?你不是好東西,你爹不是好東西,照此類推,你娘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雖然她一直在故鄉住着,我沒有見過她。你們都不是好東西,所以你們就聯合起來氣我;平時氣我也就罷了,看一個電視也氣我,你們到底要怎麼樣?我不死,你們就不能安心是吧?你爹背後仗着誰呢?讓你們家的人來呀,都站在門後幹什麼?我這電視也不看了,我跟你們拼了,我現在就把電視給砸了…説着説着,她就真要動手。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能看電視嗎?我還能換頻道麼?我就只好不換頻道,把換頻道的權力雙手給她,你看什麼,我就看什麼,這成了吧?不成!這也不成。你不要看電視了,你蹲在門後,給你那在故鄉的老雜爹和老雜娘發e-mail,替我譴責他們,給我出氣,給我做主;e-mail寫好讓我看一看,如果不滿意,你就給我重寫;你不是有力嗎?你不是有才華嗎?結婚時你是怎麼説的和怎麼保證的?現在你就來兑現吧。你皺什麼眉頭,心疼你們家了,心疼你的兩個老雜了?你不這麼做,我立馬就再給你砸電視。好好好,你看你的電視,我馬上去寫我的e-mail,這可以了吧。於是,她在前面抱着孩子看電視,我躲在門後給俺爹孃寫譴責他們的e-mail。我寫一句,抬頭看她的後背一眼。這時你想,我不想一刀殺了她嗎?當然,一刀殺了她也是可以的;但是有沒有更高明的辦法呢?一刀殺了她,接着袁哨就會以國家和法律的名義逮捕我接着殺了我,我的面子往哪裏擱?我還是一個秘書長嘛。就是不殺我,我也不想因為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像卡爾·莫勒麗那麼傻冒。有沒有一個辦法,既能殺了她,停會警察到了現場又破不了案形成一個自殺的場面呢?刀從背後入是不成的,繩子從背後勒也是不成的,老鼠藥從背後灌背後是沒有嘴的。一句話,得找一個能從背後殺又像是自殺如果不是自殺最差也得是天災人禍的辦法。這時我驚喜地看到了電視機。她不是抱着孩子在那裏看電視嗎?她不是不讓我看電視嗎?既然這樣,我就從電視機上做文章,對於她就是活該了。電視機不是聯着電嗎?電視機不是會爆炸嗎?電視機一爆炸,不也如同一顆突然而至的炸彈嗎?電視機前的人,不就頃刻間被炸得血橫飛嗎?而看不着電視遠離電視躲在門後的人,不就沒有一點危險而只是在遠處看到一場笑話嗎?警察來了,看着爆炸的電視機説,知道它會爆,為什麼不離得遠點,為什麼不送到電器門市部去修一修呢?相信我警察同志,在她看電視之前,我早如您所述一樣跟她説過了。但她是一個多麼著名的潑婦呀──這一點您不會沒有一點耳聞,當着臨國總統她都敢把葡萄酒潑到我臉上,現在她不主動説修電視機,您説我還敢執意去修嗎?不是電視機要修理的問題,這個娘們首先就要修理。我所以能夠僥倖生存,還是因為她待我不讓我看電視,讓我一個人躲在門後替她寫e-mail譴責我的父母的結果。一直到她死了,我手中的鍵盤都沒有敢停下來。當然,在臨爆炸之前,我看到電源冒火花了,我看到電視機冒煙了,但她給我的任務是在這裏寫e-mail,我怎麼敢去關心別人和給她提什麼醒呢?如果説我有見死不救的嫌疑,那麼這一切也全是他的。我救得了她,可就救不了自己嘍。您仗義執言説過這一切拍拍股輕鬆地走了,留下我一個人怎麼辦?依我説,既然她是這樣一個人,世界上多一個少一個不會影響大局,説不定沒有她我們倒發展得更加光明燦爛呢;我再也不用受這個潑婦的氣了,從此再沒人給您和警察署添什麼麻煩了;她死了也就死了,死球了也就算了,接着案子就不要再往下破了,您説呢警察同志?這時連警察都笑了,覺得我説得很有道理,與我握手言歡。於是一切都不了了之。案子方面沒有什麼問題,即她因為電視機爆炸而死之後的事已經沒什麼問題,問題是在她死之前,如何使這個電視機爆炸,卻讓我非常苦惱呢。我不怕事情的結束和後果,我只怕找不到引起這個結果的原因。怎麼讓它爆炸呢?我已經不在那裏寫e-mail,開始忘乎所以地在那裏策劃和畫圖了,先畫了一個飛腿,飛腿從地中海的航空母艦上起飛,彈道一下劃過天空,最後落到我們家的宿舍樓,透過勇氣孔,打在我們的電視機上;血橫飛,她和孩子立馬就不見了,世界上就剩下我一個。一場虛驚之後,給她們辦過喪事之後,我就可以撒着歡在世界上奔跑了。不用再擔驚受怕,不用再提心吊膽,不用再瞻前顧後,晚上想什麼時候回家,就什麼時候回家;晚上不想回家,也可以不回家;這一段想跟這個在一起,下一段就可以跟那個在一起;冬天找一個胖的,夏天就可以找一個瘦的。公休也可以帶着去海邊旅遊嘛。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們就可以放心地挽着胳膊走路,不用再擔心突然從人堆裏鑽出來一個人,上去就給你一個大嘴巴或者脖兒拐:你媽,我在家裏給你看孩子,你在這裏和狐狸鬼混;我説為什麼月月工資接不上茬呢。孩子喝不上呢,原來你把東西都讓她喝了。現在不用怕了,撒着歡折騰去吧。最妙的是,一個飛腿下來,連孩子也不見了,再也不用每天起大早送他去幼兒園了,不知是誰的野種呢。我為什麼要替別人看這麼一個東西呢?為什麼要眼看着他長大對我恩將仇報呢?能早一點讓他跟他娘同歸於盡,也算這場策劃的一箭雙鵰和錦上添花。一切妥當之後,我可要發導彈了。但就在這時,我發現這個方案也有不妥之處,就是導彈可以發,但我們這個房間沒有勇氣孔。當年建築宿舍樓的時候,民工把這一項給忘記了。如果導彈不是直接從通氣孔掉下來而是平着從窗户鑽進來,怎麼能保證一下就落在電視機上呢?如果不是落在電視機上而是在屋裏沒目的的亂飛最後轉在門後掉到我自己的天靈蓋上怎麼辦呢?哪怕不掉在我的頭上就是鑽到魚缸裏也很難辦哩。一個魚缸20多塊錢呢。何況裏面還有水草。我嘆了一口氣,把導彈和飛腿塗掉,把航空母艦也塗掉,接着重畫。可接着畫什麼呢?過去不報仇時,想着世界上到處是報仇的工具,隨便一個小玻璃碴,就可以謀害一個人命;現在真到了應用的時候,我們卻為找不到工具而犯愁呢。要爆炸一個電視機也不是容易的。我接着就想動用坦克,動用裝甲運兵車,用催淚瓦斯,用伽瑪線,該想到的,都想到了,但就是沒有一樣可以保證萬無一失。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不是了就是細了,不是偏了就是歪了,不是湯了就是冷了,電視機仍在那裏響,圖像今天還格外地清晰,她一個大股背後對着我,在那裏穩如泰山津津有味和毫無危險地看着。那個小雜種孩子也不困了,在那裏拍着手“咯咯”地笑。別看他丫的小,氣起人來,和我找碴的時候,心眼也毒着呢。我要不使這電視機爆炸,恐怕我人就得讓他們給氣炸。也是急中生智,這時我想起一個好東西──我一下回到了我的童年。都説童年對人的一生起着至關重要的影響,人一到關鍵時候就想起了它,原來是有道理的;接着我就畫起了我的童年。那是什麼?就是一把彈弓。一樹叉子,兩邊綁着兩皮筋,中間接着一塊皮包頭。不用飛腿,不用坦克車和催淚瓦斯,用一塊小小的石子,就可以解決一塊問題。依然是躲在門後,將皮筋拉緊,一彈弓上去,電視不就爆炸了嗎?力小撬千斤,神不知又鬼不覺;動用一個小小的石子,馮·大美眼,明年這個時候,就是你的一週年了。當我想起我的童年和彈弓的時候,我可有些得意忘形和忘乎所以。一切準備好了嗎?一切準備好了。石子掏出來了嗎?石子掏出來了。皮筋拉緊了嗎?拉緊了。一二三,放。你放了。果然瞄得很準,一個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屏幕上。接着爆炸了嗎?濃煙起來了嗎?這時你楞在了那裏。電視機還好好的在那裏唱歌呢。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一切都考慮好了,但有一點你還是忘記了。多年之後,什麼時候我想起這不該忘記的一點,我就不能原諒自己。我什麼都考慮到了,但恰恰把電視機屏幕的保護層給忘記了。一個石子上去,又“崩”地一聲彈了回來。電視機並沒有爆炸,電視機屏幕的保護屏上,只出現了一個白痕。你着急了,你發慌了,你只做好了收拾她們後事的準備,你沒有料到這個事情不成功該怎麼辦。你只想着與情人做愛的樂趣,沒有料到老婆突然會闖進你們正在做愛的房間。你慌亂了,你忙着往自己身上穿衣服──襯衣和褲子都穿反了,你嘴裏語無倫次地説,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無奈來的,這時你倒做好了老婆大發雷霆和伸手就扇你耳光的準備,你被打得暈頭轉向和眼冒金星,你一邊捱打,還一邊嘴裏説:打得好,打得好;一邊手下還不忘銷燬罪證,忙着收拾你們身下墊的衞生紙和你身上的避孕套。你在塗改你已經畫好的彈弓,你等着她的爆發和發怒,但你就是沒想到,當電視機屏幕上出現白痕的時候,馮·大美眼並沒有對你發怒,甚至也沒有吃驚,只是抱着孩子,回過頭冷冷地看了你一眼,接着又看他們的電視去了。這時你暈了過去。從此你就真的陽萎了。你就真的再不敢見到他們了。這冷冷一眼,比她怒氣沖天的雷霆對你的打擊和摧毀還要大上十倍呢。你本來還硬硬的,這時一下就疲軟了,變成一條可憐的小蟲。就好象老鼠見了貓,就好象雞見了狐狸,就好象蛤蟆見到了蛇,就好象一個小氓見到一個大氓,他已經被這大氓給打怕了,征服了,背後咬牙切齒,但一見到人家,骨頭馬上就軟了,身子馬上就癱了,一見人家從街筒子那頭走了出來,你就趕緊找個牆角躲起來,等人家走過去以後再出來玩。我現在和你孬妗,就是這種情況哩。在這種情況下,我每天躲她還來不及,哪裏還敢去謀殺她呢?如果我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除掉,我哪裏還會去求你呢?如果説過去你不明白箇中原委和其中原因,現在你明白了吧?你是不是不覺得你老舅活得也有點可憐呢?一把彈弓,打倒了你的老舅;一個飛腿,使你舅永世不得翻身。看着我是一個秘書長,其實我心裏也窩囊着呢。希望你聽過這兩個小故事,能明白我現在的苦衷和為什麼讓你替我鋌而走險。當然,我這樣做,派你而不派別人,也並不完全是為了我自己,有一大部分也是為了你呢,你目前在世界上的處境,比我也好不到哪裏去呢。現在你替我鋌而走險,在為我報仇的同時,不也替你解了心頭之恨了嗎?起碼,你可以為將來在自己家庭中的謀殺,積累一些經驗,無非老舅為你提供了一個實驗的先例。你説這時我是為我還是為你呢?你還在那裏拿腔捏調,真正深想起來,我還到一身委屈呢。我是以我的犧牲為代價,讓你在我身上摸石頭過河呢。孰是孰非,誰對誰錯,誰在執不悟,誰又在苦口婆心,現在不都昭然若揭了嗎?
…
(説到這裏,孬舅結束了他的單口相聲,喝了一口水,然後抬起頭看着我。他的話我都明白了。聽了他的話,不但他堵得慌,得我也開始心慌意亂。看他喝了一口水,我也喝了一口水。我贊同和同情他地點了點頭。但在我就要同意他的方案上了他的當將他給我的計劃付諸實施要鋌而走險的時候,突然我又醒過一點悶來,我又提出一個新的問題──當然這時提出問題已經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好象已經同意跟人上牀了,突然又想起什麼細節,把解開的衣服合攏一樣,我都有些言而無信了;但這問題太讓我氣憤了──雖然底氣不足,但我還是嚴厲地問:老舅,您剛才最後説什麼來着?我明白了您的處境也就明白了我的處境?我現在什麼處境?不是您有事在求着我嗎?我就知道您大禍臨頭,您自身不保您無力自救所以要藉助外在的力量替你解憂和報仇,別的我就不知道什麼了。為什麼還要把您的事情和我的事情扯到一起呢?為什麼還要將您的處境和我的處境做什麼比較呢?您是學比較文學的嗎?如果不是從親情出發而單就事論事來講,您的這些事和處境還真是礙不着我的蛋疼。我念您是我的老舅我可以幫你,但我就是不幫您也礙不着我的處境大家也説不出什麼,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外甥,都負有幫老舅謀殺老婆的責任的。你家生不生孩子礙着我什麼了,你家炸不炸電視機又礙着我什麼了?反正我家的孩子是生出來了,我家的電視機沒有爆炸。就算我也想讓這大人和孩子一塊不保,電視機在一個適當的場合也發生爆炸,但這一切和你並沒有關係。現在你讓我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放到一邊,先來幫你處理老婆和孩子,這件事本身,就説明了你和我處境的不同,就證明你在水深火熱之中已經不能自拔需要別人的解救而我雖然也災難深重但起碼還是一個能出身來搭救別人的人──就是從這一點出發,我也應該比你有優越呢,怎麼到頭來倒是你在對我指手劃腳而我就該聽你的喝呢?我不喝你不給你擺架子故意拿搪就夠了,怎麼倒讓你説起我的處境來了?處境問題事小,你這種要跟我扯平的態度卻讓我受不了。你説我的處境能像我説你的處境一樣幫我解決一下嗎?你連自己的處境都解決不了,還在我面前裝什麼大眼燈吹什麼牛呢?説着説着,我由生氣變成了擺架子,氣鼓鼓地站在那裏,翻着白眼看他。我這麼一生氣,孬舅也犯呆地楞在了那裏,他不知道事情怎麼又搞成了這個樣子。看着一個孩子和外甥站在那裏跟他老舅生氣,得大人和老舅也是沒有辦法呀。事情怎麼就像豆腐掉到了灰堆裏了呢?怎麼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了?老舅尷尬了一會兒,畢竟是大政治家,犯不着跟我一般見識,就胡擼一下我的頭説:看看,又生氣了不是,我就説了一下你的處境,你就氣成這個樣子,看來我把你的涵養給誇大了;我承認我的處境比你差,但你一見人説處境就這麼大動肝火,不也説明你在這方面也有不可告人的難處和戳到你的痛處了嗎?不也説明你的處境也不怎麼樣嗎?好了好了,我們不再分辨了,我們不説你的處境,單説我的處境,你的處境好,我的處境差,現在求您一塊來幫助我解決處境,這下行了吧?──我目光的錯誤還不單單發生在看你的處境和家庭上面呢,像你這樣的文壇巨星,幾百年才產生一個,肯定從來不説家的;有時我們看您的作品,也往往會發生錯誤呢。您的作品怎麼就那麼深和博大呢?怎麼一下硬讓人猜不透和看不穿呢?我們只能像水中望月和霧中看花一樣,透過這些水草和雲霧看到您一個朦朧的背影罷了。我們就是把吃的勁都使出來,恐怕也不能瞭解你作品藴意的百分之一;甚至可以説,瞭解您不是我們這些同時代的人所能做到的──您不也有一個聲明嗎?您的作品是寫給下一代人看的。問題僅僅在於,如果您是寫給下一代的,那麼下一代的寫字的幹什麼去呢?除了我們覺得您這麼做現在就搶下一代人的飯碗就好象到森林裏亂砍亂伐破壞下一代人的植被一樣有些不道德之外,別的我們就不擔心什麼了。我們對您這樣重新評價,您覺得還準確嗎?您覺得這馬拍得過分和有些戲過了嗎?我聽孬舅這麼説話,心裏才稍微舒坦了一些。我嚴肅地説:這戲不能算過,這是歷史的真實;你沒有聽到過這樣一個歷史的評價嗎?──對於它的作用,對於它在無產階級專政和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的貢獻,怎麼估計都不會過高。──我現在就是這種情況。説完這個,我不又倒打一耙地問:既然是這樣,你剛才還提我的處境幹什麼?現在看,我的處境不是很好嗎?你當時提出這個問題,就是為了最後給我一個恰當的評價和讚揚嗎?你有這麼好的心嗎?你能把這讚揚送給別人而不給自己留着嗎?──雖然説幾句好話並不費你什麼,但你在這方面從來都是吝嗇得很哪。孬舅忙又解釋,以前我當然不懂事,但是經過您剛才的批評教育現在我不是有所覺悟嗎?在家裏老天是老大您就是老二,在外面也是眾多的人圍繞着您。我知道現在我向您伸出求援的手,也是萬千求助者中的一隻──有多少人等着您去解放他們,只是老舅的事情比他們急一些需要您提前安排特別關照所以我也就用了這個將法哩。如果這樣做有什麼不妥和冒犯老大人的話,也是我過於心急的結果,就請您一併原諒吧。我知道,這事放到我身上是大事,但放到老大人身上,也就是拉着屎再隨個,順手捎帶的事,您大手一揮,那個娼婦和同關係者不就人頭落地了嗎?從歷史的角度看,雖然您從事的也是文字工作,但是您和那些百無一用的書生可不一樣,他們只會神上殺人,而您除了會神上殺人,您在現實生活中,也是動得了刀子的呀。大清王朝您就製造過血成河的慘案呀。後來的歷史也是寫歪了,好象一切功勞歸於老袁哨。其實當時老袁哨能起什麼作用呢?怎麼會是您給他當助手呢?他給您打下手還不一定夠格不夠格呢!我説您的處境,也含有這一層含義呢。而且在神和現實兩方面,你怎麼就處理得那麼得體呢?寫字是為了更好的殺人,殺了人有了體驗寫起字來就更加驚心動魄。這兩方面您到底是怎麼兼顧的,我一直百思不解,等到您有時間休閒的時候,我倒要好好地討教討教──我的賢甥,既然我們之間的差別這麼大,就算老舅言語上有什麼冒犯和在歷史上有什麼對不住您的地方,您還不能大人不計小人過嗎?您二拇指頭一動,世界就改變面貌了哩。您就在百忙之中撥冗救一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不能自拔的您的沒起子的老舅吧!聽老舅這麼説話,我心裏倒是舒坦了一些,這才像一個求人幫忙的樣子嘛。既然事情發展成了這個樣子,一個馮·大美眼,殺了也就殺了吧。我就不念在專機上的私情和自己寶貴的童年情結了。馮·大美眼,不是我不在意,是世界不允許。我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就把這個事情給決定了。只是到了後來,在這個事情的實施過程中,我才知道當初這個決定是多麼地匆忙和情緒衝動;我為此吃的苦頭和付出的代價,就不是血淚之中的小雨所能概括和淹沒的了。我還是上了俺老舅的當。他還是給我挖了一個陷井。到了世界清算和上吊,當我為這個決定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的時候,我心裏對孬舅充滿了憤怒。你這麼做不對嘛。大人怎麼能這麼矇騙和在智力上欺負孩子呢?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嗎?你為了自己的利益,就眼看着把孩子往火坑裏推嗎?我在牛屋改成的監獄裏狠狠地罵道。還被監獄看守巴爾·巴巴和牛蠅·隨人給怒斥了一番,説我違犯監規。牛蠅·隨人還狠狠地罵道:看你這樣一個餓不死的窮酸文人算是倒黴,那邊看小麻子的,都得到了他送的酪和牛油,看你得到了什麼?就得到了你的兩本簽名書。現在還是讀書的時代嗎?用它擦股都顯得硬了點,還不如送我們每人兩卷衞生紙呢。再這麼鬧,就把你的腳鐐和指拷給緊一緊。看他們這麼説話,我哪裏還敢大聲?但在幾十年之前,我為了一時逞能和嘴巴痛快,就把這埋藏着禍的一顆地雷給接了過來和抱在懷中。我清楚地記得,孬舅見我上了他的當,當時那個不懷好意的壞笑。當然,事後他也不好意思地解釋,説我當時也不知道是這樣一種結局,如果事先知道,不説你是我外甥,就唸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能這麼害你嗎?但當時我們兩個都並排跪在斷頭台的大鍘刀面前,我還能説什麼?而在幾十年前,孬舅發給我的密信還沒有結束呢。當我們回過頭看我們人生的時候,我們自己有多少可笑和慚愧的地方啊。孬舅接着往下寫道:)這些事情就不説了。我們的爭論,既然已經有了一個統一的結論,再爭論下去就沒有必要了。我是不喜歡爭論的,我追求的是如何使事情達到目的。為了這個目的,我就是在言語上吃些虧,退一步,也不算什麼;誰讓我是你老舅呢?爭論上你佔了上風,但人也得必須謀殺了;條條道路通羅馬,就是這個意思。二十世紀的現實中只見你神上殺人,這次你就重温一下歷史,生活中也殺一次人吧──説起來最後倒是又便宜了你為了這點便宜我甚至還有些嫉妒你呢:你將要得到的好處,不是一點兩點,説不定還有連鎖效應呢。
“文學大腕一刀下去,世界名模不復存在”想想,這是多麼好的新聞標題。你就等着火吧。你就可以再一次藉助外在的力量,回頭在文學上再輝煌一次。──事情已經説定,好處都讓你佔盡了,我的密電也就寫到這裏吧。話再説多了,我們之間説不定又要引起什麼不必要的爭論。當然,如果我們的爭論是在生活的細節上,譬如講是一刀下去還是兩刀下去,是砍掉半個腦袋還是砍掉整個腦袋,是從前邊下手還是從後邊出擊──如果是爭論這個,我看倒沒有什麼,説不定這種爭論的結果,不但不會影響謀殺的成功反倒會提高它過程的速度和質量呢。──從長遠考慮,也可以成立一個專門的服務公司嘛。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等着謀害他的老婆呢?而且這跟你孬妗馮·大美眼──你不是崇拜她嗎?這一點我都替你考慮到了──的主張並不矛盾呀。世界上的女人都殺掉了,不是更合適搞同關係嗎?從這個意義上來説,你殺她就是在幫助她,你不殺她倒是在迫害她呢。你就大膽放心地往前走吧,世界的光明在等着你開創──這些爭論我們不怕,燈越撥越亮,話越挑越明,我們促膝談心的時間越長,世界的前途就會越光明。説不定我們自己倒被這耀眼的光明遮擋住了目光而到後怕和孤寂呢。怕就怕我們在故作莊嚴的原則問題上又起了爭議。這樣我們就又回到這封密電的開頭或是中間了。我們就又轉上車轂轆陷入到一團紛亂的泥淖或是狗屎之中了。一切都不説了,舅舅身一走,接着就看外甥的了。至於何時動手,何時去殺,現在她們剛到故鄉,人馬都沒有安歇,還要等待一下時機;時機到了,我再給你發密裁的手令。要沉得住氣,要耐得住寂寞。至於到時候用什麼手段去殺,你完全可以自主處理;只要活不見血和死不見屍就好。我知道,別看你年齡小,但在對付人上,心裏也黑着呢?她落到你手裏,也算她倒黴。當初袁哨為什麼挑你出來做助手呢?他説過一句著名的話,直到現在我們這些被你們殺害的人、馬上就要被你們屠殺的人,心裏還記得清清楚楚呢。老袁説:“這個小孩,別看人小,心卻狠毒,可做我的幫手。”當時我們聽了,個個膽顫心驚。我們是一羣善良的人呀。我們以為善良能夠明哲保身,沒想到狠毒也可以救人一命。早知這樣,我們還假充善良幹什麼?拿出你的狠毒吧,外甥。為了你孬舅,也為了世界上大多數勞苦大眾。這次你的狠毒,可和上次大不一樣,上次你是為了狠毒而殺了善良,這次可是為了善良而殺了狠毒;假如説我在這次預謀中還有什麼陰謀的話,我覺得也就在這一點上,也就是以毒攻毒。這裏也有正義和非正義的區分呢。放心大膽地幹吧。幹出成績是你的,出了問題是我的。什麼是我的態度呢?這就是我當領導的態度和風度。(孬舅話是這麼説,但到後來真出了事,孬舅早躲得不見蹤影,見人就説:這事和我沒關係,小劉兒幹這事之前,沒有和我商量;我對這事頂多負個對後輩管教不嚴和官僚主義的責任,其它就和我沒有任何牽連了。他一説這個話,就把我害苦了。我在大刑上受的那個折磨。這時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時我才知道,千萬不要相信大人的話。但在當時,我卻被孬舅鼓動得興致沖沖。人已經被抬起來,就無法把架子再落下來了。彆扭已經鬧過了,架子已經擺足了,決定已經做出了,大戰就要打響了,容不得我們再猶豫了。我拍了一下巴掌,説:“孬舅,別囉嗦了,咱們就這樣幹啪!”孬舅見我上了當,笑得兩隻眼睛都沒有了。他接着寫道:)説你是我的外甥,還真是我的外甥。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在關鍵時候打退堂鼓,大敵當前你只會吹進軍號。在這方面咱爺倆兒一個脾氣:只要道理説清,氣味相投,滿腔的血找到了真買主,就是前邊是個坑,我先跳下去再説。這是你的態度,也是我一貫對人的態度。現在故鄉的形勢是:同關係者的隊伍馬上要開進故鄉,各方面的勢力已經開始絞殺,情況如此之複雜,人心如此之浮動當然也是如此之興奮,天下就要大亂了,水就要被這些不明真相的人攪渾了──這種情況看似混亂,其實也是我們所盼望的:渾水才好摸魚;趁着混亂,你才好下手。亂是亂了敵人,並不一定亂了我們自己什麼。在你開赴前線的時候,我預祝你取得成功。我在後邊指揮所裏等着你的捷報。不要忘了,後方人民都在等着你勝利的消息呢。你就是挨火燒抑或是堵槍眼,但一想到後方人民在你身後的歡呼和對你的崇敬和即將要開展的對你的學習運動,你還怕什麼呢?如果你這個事情完成不了,你就不要回來見我──好了,這句話也是開玩笑,你不要生氣,我知道這個任務對你來説,也是倚馬可待和牛刀小試。
(好了,一個大任務,就這樣落到了我頭上,人家在同關係者來故鄉的時候,都可以盡情地玩耍,就好象村裏來了一台戲一樣別的孩子沒有任務也就是看戲,我卻被大人又另派了一個活看戲也不得安心。但我也知道,不管在歷史上或是在現實中,往往又能者多勞。過節的時候,總統和總理,都沒有閒着,都得到各處去問;你把這任務給白螞蟻和白石頭之,他們還真完成不了;説不定連頭緒還摸不清呢。我像許多人在這種情況下所做的那樣,看着就要開場的舞台,故做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孬舅見我嘆氣──當然也就是驕橫了,高興得拍起了巴掌,高興地哼起了歌。這歌正好和電文結束的“此致”
“敬禮”重合在一起,他就哼起了這個“此致”
“敬禮”哼着哼着,還“那個此致”和“那個敬禮”起來。得我也哭笑不得。他對世界,就那麼有成竹和手下有把握嗎?)此致敬禮!
電文就寫到這裏吧。
永遠是你的孬舅年月附錄看完這則電文,我走到村西糞堆邊的土崗後。我搭起手遮陽往西看,在一片影下,這時我卻有些為電文後怕呢。同關係者回故鄉的人馬已經整裝出發了。西方車馬奔騰,旌旗蔽,踢騰起的塵土,遮住了半邊天。這時我明白如果我的刀子殺下來,我將要對付的就不是一個人了,而是整個同關係者隊伍甚至是我們的故鄉呢。當同關係者看到我土崗後出刀尖,他們一點沒有發怵,反倒拍馬加快了速度,興奮地吶喊着,將刀在頭上旋轉着花衝了過來。一馬當先、頭上着兩雉羽、身上穿著花靠甲的女將,就是俺的孬妗馮·大美眼。身後萬馬奔騰地跟着巴爾·巴巴、基·米恩、呵絲·温布爾、卡爾·莫勒麗、牛蠅·隨人和橫行·無道等人。我們這些呆頭呆腦藏在土崗後的村民,這時反倒有些驚惶失措。這些村民是誰呢?就是老曹、老袁、瞎鹿、六指、白螞蟻、白石頭、豬蛋、孬舅、髒人韓、小麻子、小蛤蟆、郭老三、劉全玉、前孬妗、牛、女兔、女地包天、柿餅臉、呂伯奢、路村丁、俺爹和我了。一開始俺爹為了和我爭搶前邊的位置,好清楚地看到前方的情況和景緻,還在那裏“呼呼”地生氣──你擠到前邊有什麼用呢?你身上也有什麼任務嗎?等把我從前邊擠開,又得便宜賣乖地與白螞蟻説起兒子們的風涼話;但説時遲,那時快,沒容我們有片刻猶豫和爭論的機會,同關係者大軍已經到了跟前。那刀如切菜砍瓜一樣,就到了我們的頭上。我們只有招架之勢,沒有還手之力。我們的胳膊下意識地護頭,胳膊就和頭一起飛到了空中。剩下的立刻作鳥獸散,但又被同關係者一個個趕上,腦袋一個個被削了下來。這時我們到天好涼快。俺爹剛才因為和我爭位置,擠到了最前面,這時就第一個被人砍了頭。大家沒腦袋的時候,都在那裏埋怨我:都是你把刀尖了出來,致使我們在這糞堆旁遭了殃。俺爹又在那裏自作聰明,頂着血拉拉的腔子説:我早知道就有這一天,無非時間的早晚問題。我被擠到了後面,最後一個被殺。這時我知道了爹的用意,我又有些謝爹。但不由我對生活發出謝,俺孬妗的高頭大馬已經到了我的前。她俏眉一揚,就微笑着對我舉起了刀子。我們畢竟是人呀,我們畢竟在一個專機上呆過一個時辰呀。但這時我想起了我在這場陰謀中的任務。俺舅已經死了,我也得替俺舅報了這個仇呀。我及時地舉起了我手中的刀。但已經晚了,沒容我和俺妗鋒,萬馬奔騰的大軍已經掃過了這個場面。我早已經被踐踏到萬馬奔騰的馬蹄之下。一個龐大的馬蹄,就像俺舅説的牀上俺妗的巨峯葡萄一樣,壓在了我的心上。這時我才明白了過大的巨峯不一定完全是情,在某種情況下還是一種躲避不了的壓力呢。接着,一隻只蹄子又接踵而來,我就成了一團污血和一團污泥了。同關係者大軍佔領了俺的村莊。一個個在那裏勒着馬,讓馬原地打轉。馬打着鼻噴,仰天嘶叫;他們在馬上打量着這新佔領的土地和他們將要新開闢的家園。
一聲劇烈的爆炸,使我掙扎着醒來。這時世界已經平靜了,月亮已經偏西了。已經是後半夜了。但這種平靜只是暫時的。陡然,窗外又在那裏人馬嘶喊,大呼小叫。是隔壁鄰居的鼻息之聲呢,還是有人真的在那裏嘶喊呢。我不知不覺就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