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獄.火山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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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忖間,忽聽廟門“吱呀”一聲,緩緩向兩旁分了開來,隨後,只聽一個淡淡的聲音説道:“請進!”平凡聞言,點了點頭,大踏步走入進去,隨後,那門“轟隆”一聲,在身後合了起來。
廟門一關,房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平凡自分必死,倒也並不畏懼,當下雙手抱,望着殿內微微冷笑。過不多時,忽見眼前白光一閃,有一道光華如線“嗤”的一聲劃破黑夜,照亮了整座殿宇!
藉着這一瞬間的光芒,平凡赫然發現,原來這殿宇內部,竟只有兩丈見方,內裏陳設也是十分簡單,除了一副紅木桌椅,兩個**之外,空蕩蕩的幾無別物。左首**之上,有一人身穿黃緞便服,閉目端坐,除了冥皇還能有誰?
他見了冥皇,登時吃了一驚,渾沒想到,這位身為一界之主、法力神通深不可測的道門高人,居所竟是如此簡陋。相比之下,陰九幽的宮殿描龍刻鳳,金堆玉砌,那可華麗得多了。
他發了會兒呆,欠了欠身,稽首道:“晚輩平凡,拜見冥皇前輩!”冥皇聞言,緩緩睜開了眼,點頭道:“小兄弟無須多禮,請坐。”平凡告了聲罪,依言在**上坐了下來。
過得片刻,冥皇伸手一指,二人之間的桌子上,突然多出了一隻四角香爐,爐中點了一支香煙嫋嫋,不住往房頂升去。香爐壁上,刻了掛着一幅白描的寒山拾得圖,寥寥不多幾筆,卻畫得兩位高僧神采栩栩。平凡不解其意,問道:“前輩,你這是做什麼?”冥皇聞言不答,反而擺了擺手,問道:“小兄弟,這一次你是自己上來的麼?”平凡點了點頭,答了聲是,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在此之前,王初平前輩曾經見過晚輩一面,問了晚輩幾個問題。”冥皇微微頷首,沉聲道:“這便是了。我原先也想,單憑你一人之力,未必就能這麼快上來,原來他果真出手幫你來着。哼,他膽子倒是不小!”平凡聽他語氣不善,不由得心中一跳,忙道:“前輩不要誤會。王初平前輩並不曾出手相幫,只是問了晚輩幾個問題罷了。前輩大**量,還請千萬不要為難他才好。”冥皇聞言,臉稍見緩和,奇道:“小兄弟,你如今自身難保,卻不肯向我求饒,怎麼反倒為他求起情來?難道你就不害怕麼?”平凡微微一笑,答道:“前輩若想殺我,九幽魔獄之中我就該死了,又怎能活到現在?更何況前輩曾經説過,只要我上了這座山峯,那件寶物便任我取了去,事先並不曾説過,不許別人幫忙。前輩身為冥皇,一言九鼎,説過的話,還能不算數麼?”
“本座説過的話,自然算數。”冥皇聞言一笑,淡淡的道:“小兄弟,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問了你哪三個問題?”平凡也不隱瞞,將先前對話説了。冥皇一邊傾聽,一邊用手輕輕叩擊桌面,顯然聽得頗為入神。等到平凡分説已畢,冥皇忽然抬起頭來,問道:“小兄弟,本座這裏,也有一個問題,不知你可有興趣聽上一聽?”平凡聽了,卻並不急着回答,反問道:“不知前輩的這個問題,算不算對我的最後一個考驗?”冥皇微微一笑,答道:“小兄弟説是,那就算是吧。不過咱們有言在先,若是你答得出來,本座便將此寶付與你;若是你答不出來,便請你到十八重冥獄中走上一遭,見識一番如何?”平凡聞言,臉
頓時一變,冷冷的道:“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麼?前輩請出題吧。”冥皇含笑點頭,説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善於牧羊,
積月累,竟然攢了一大筆錢,不過這人生來小氣,從來都不肯用錢。別説施捨窮人,救濟貧苦,就連他自己,平
裏也是節衣縮食,不捨得多花一文錢”平凡聽到此處,點了點頭,説道:“是了,這是《百喻經》,原來前輩是想考我佛經來着。”冥皇被他出言打斷,也不惱怒,清了清嗓子,接着説道:“後來有一個人十分狡猾,聽説此人不但十分有錢,而且
子愚直,又極想娶
,於是就編了一個謊話,騙他道:‘我知道某處有一位女子十分美貌,不如由我做媒,幫你娶她做
子吧。’那牧羊人很是喜歡,就給了他許多財物。過了一年,那人又道:‘你
子已給你生了一個兒子。’牧羊人從未見過
子,但聽説已生兒子,更加高興,又給了他許多財物。後來那人又道:‘你兒子已經死啦!’牧羊**哭不已,萬分悲傷。”平凡聽到此處,心中大是不解,撓了撓頭道:“前輩這個故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冥皇搖了搖頭,嘆道:“傻孩子,傻孩子,世人愚鈍,往往只為眼前的事物所惑,殊不知名利權位、得失榮辱,都不過是一時之事,一旦時過境遷,自然不復存在。修道之人慾求長生,看來似乎比凡人追求高尚一些,可是一旦得了長生,擁有了無邊法力,又該如何?”平凡一聽,頓時訥訥的説不出話來。
這一瞬間,他的心中無數念頭紛至沓來,久久不能平復。他抬起頭來,茫然望天,自言自語的道:“是啊!修道是為了長生,可是長生之後呢,長生之後又能怎樣?我,我怎麼沒有想到?”如此沉思良久,不由得又是茫,又是糊塗,眼見爐中線香越燃越短,頓時焦躁起來,當下匍匐在地,問道:“敢問前輩,長生之後,又該怎樣?”
“你想知道麼?”冥皇回過頭來,眼神忽然變得冷冽無比:“你絕不後悔?”
“是,我絕不後悔。”彷彿受了蠱惑一般,平凡倏地抬起頭來,眼神之中,滿滿的都是一往無前的堅定。
“好,你隨我來。”冥皇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來。
~~~~卻説冥皇起身,攜了平凡之手,一路昏昏慘慘,黑氣空,不多時便已離了本竅,來到一座大殿之前。推門而入,早有文武百官列隊
接,撲通通跪了一地。平凡這時魂魄離體,神思不屬,也受了眾人跪拜。拜罷,冥皇大手一揮,命眾人起身。
過不多時,有一位身穿大紅蟒袍、神態威猛的官員走上前來,躬身道:“啓稟陛下:前陛下有旨,着微臣等候一位貴客,不知可是陛下身旁的這位公子?”冥皇點了點頭,説道:“正是。崔判官,今
我着你來,便是想將他託付與你,請你帶他瞧一瞧冥獄的景象。”崔判官聞言,滿口應諾,歡天喜地的道:“陛下有旨,微臣豈敢有違?但不知這位哥兒姓甚名誰?只待遊過冥獄,銷了案卷,微臣管送這位哥兒還陽,重重臨人間。”平凡拱手謝了。
冥皇微微一笑,説道:“等遊過了一十八重冥獄,你便領他到我這裏,我還有話説。”崔判官應了一聲,做了個“請”的手勢,當先向第一重冥獄走去。
行不數里,前邊忽然閃出一對青衣童子,手執幢幡寶蓋,高聲叫道:“十八殿冥王有請,有請。”平凡遂與崔判官並二童子舉步前進。正行之間,忽聽滿天烏雲之中一聲雷響,現出了一座城池。平凡抬頭望去,只見城門上掛着一面大牌,上寫着“鬼門關”三個大金字,在黑夜中閃閃發光。牌匾之下,懸了一隻青銅獸頭,足有數百丈見方,兩隻眼珠漆得血紅,令人一望之下,便不由得心生畏懼。
那兩名童子見了城門,點了點頭,各自掣了手中幡幢,分向兩邊揮舞,口中叫道:“奉冥皇陛下法旨:今有貴客一位,前來拜謁冥獄,請開了城門!”話音方落,便聽“軋軋”一陣輕響,城門緩緩開了。過不片刻,城門之中黑氣湧動,化作了一副階梯模樣,停在了幾人身前。那兩名童子收了幡幢,當先進入,平凡與崔判官一路,隨後跟了上去。
入得城來,只見內裏一片昏暗,四下裏磷光閃閃,碧火幽幽,無數鬼物四處遊蕩,當真有説不出的驚悚可怖。崔判官向平凡望了一眼,見他臉有懼,忙道:“貴客休慌!放着我老崔在此,他們決計不敢上前羅唣。”平凡聞言,心中驚懼稍解。
正行之時,忽聽那壁廂環珮叮噹,仙香奇異,外有兩對提燭宮女,後面卻是數十名官員降階而至。這數十名官員,瞧服品級已然不低,然而見了平凡,卻絲毫不敢拿腔作勢,反而一個個神
謙恭,目光柔順,倒似臣子拜見帝王一般,尊敬無比。平凡見狀,心中着實驚異,遜謝不已。眾官/員都道:“我等皆是陛下臣子,閣下卻是陛下座上貴賓,正所謂:‘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分當如此而已。貴客若再謙讓,我等面上須不好看。”平凡無可奈何,只得受了。過得片刻,有一員鬼將牽來馬匹,給平凡坐了,眾人簇擁着他,一路往大殿行去。
入得殿來,雙方分賓主坐定,早有婢女奉上茶來。一盞茶罷,眾人紛紛起身,領了平凡、崔判官二人,一路向十八重冥獄行去。
這一次兩名童子卻未隨行。平凡一路行來,只見此番道路,與前次完全不同,不由得心中起疑,忙問:“崔判官,這條路怕是不對吧?”崔判官笑道:“貴客多心了!陰司裏便是這般,有去路,無來路。如今送貴客自轉輪藏出身,一則請貴客遊觀地府,二則也好教貴客瞧瞧,我們冥獄是怎生一副景象。”平凡無奈,只得隨他去了。
徑行數里,忽見一座高山,陰雲垂地,黑霧空。平凡問道:“崔先生,那邊是什麼山?”崔判官道:“此山乃是幽冥背陰山。”平凡聞言,登時大吃一驚,問道:“背陰山?這名字好生耳
。”崔判官笑道:“貴客難道忘了,您先前不正是從此處進來的麼?如今重遊故地,又有我等相伴,又何必驚慌?”平凡被他一頓取笑,登時滿臉通紅,當下更不多話,當先向前搶了上去。崔判官見狀,不由得伸了伸手舌頭,笑道:“這位貴客脾氣好爆!”眾人一路行來,不多時便已過了陰山,來到了一座牢獄之前。那牢獄佔地極廣,地勢又高,遠遠望去,直如一座大山一般。入了牢獄,只見內裏被隔成無數小間,每間牢房之中,都關了三五個人不等,每人身上,都是傷痕累累,血
模糊,令人一看之下,便生悲憫之意。
平凡伸手向牢獄一指,問道:“崔判官,這裏是什麼地方?”崔判官道:“回貴客的話:這裏是陰山背後,一十八層冥獄中的其中一層,名喚火山獄的便是。”平凡道:“是那十八層?”崔判官道:“貴客容稟:吊筋獄、幽枉獄、火坑獄,寂寂寥寥,煩煩惱惱,盡皆是生前作下千般業,死後通來受罪名。酆都獄、拔舌獄、剝皮獄,哭哭啼啼,悽悽慘慘,只因不忠不孝傷天理,佛口蛇心墮此門。磨捱獄、碓搗獄、車崩獄,皮開綻,抹嘴諮牙,乃是瞞心昧己不公道,巧語花言暗損人。寒冰獄、
殼獄、
腸獄,垢面蓬頭,愁眉皺眼,都是大斗小秤欺痴蠢,致使災屯累自身。火山獄、黑暗獄、刀山獄,戰戰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強暴欺良善,藏頭縮頸苦伶仃。血池獄、阿鼻獄、秤桿獄,
皮
骨,折臂斷筋,也只為謀財害命,宰畜屠生,墮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不翻身。一個個緊縛牢栓,繩纏索綁,差些赤發鬼、黑臉鬼,長槍短劍;牛頭鬼、馬面鬼,鐵簡銅錘。只打得皺眉苦面血淋淋,叫地叫天無救應。正是人生卻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過誰?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平凡聽到此處,忍不住哼了一聲,冷笑道:“好一個‘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嘿嘿,可笑啊可笑!”崔判官愕然道:“貴客此話怎講?”平凡仰起頭來,冷冷的道:“敢問判官,這一十八重冥獄之中,關的都是那些人物?”崔判官答道:“回貴客的話:這一十八重冥獄之中,關的都是生前作惡多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為虎作倀的
惡小人;又有輕生自棄、不拜天地、不孝父母、不敬君上的欺心昧上之徒。”平凡點了點頭,冷然道:“原來如此!”崔判官道:“怎麼?”平凡深深
了口氣,伸手向左手一間牢籠一指,淡淡的道:“這個人,我認得。”崔判官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見那人渾身焦黑,肌
糜爛,滿頭長髮都已掉光,只
出了一片疤痕密佈的禿頭,一張枯瘦的臉上,眼窩深陷、下巴突出,原來是一個鄉下老農打扮的漢子。崔判官見了,呵呵一笑,道:“貴客説笑了。此人不過是個身份低賤的鄉下老農,貴客身份何等尊貴,又豈會與他相識?”
“你説什麼?”平凡聞言,雙眼登時一片血紅,森然道:“你敢説他身份低賤?你憑什麼?”崔判官見他語氣不善,目光兇狠,登時唬了一跳,忙道:“是是是,下官該死,下官胡説八道!還請貴客瞧在陛下份上,饒了下官這一遭罷!”説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伏在地上不住磕頭。神之間,顯得驚惶已極。
“滾!”平凡狠狠的瞪他一眼,冷冰冰的道。
“是,是,下官這就滾,這就滾!”崔判官爬起身來,口中連連應承,彷彿三魂掉了七魄,頭也不回的衝了出去。平凡見他離去,回過頭來,呆呆的望籠中老漢,淚水撲簌簌的滾落下來。
他望着那籠中的老農,沒有一句言語,只是無聲的哭泣、哭泣這一刻,他彷彿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緊緊的抓住了牢門的欄杆,十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欄杆之中!
“滴答、滴答”鮮血,劃過指尖,無聲的滾落下來,落在地面,發出陣陣“嗞嗞”聲響,轉眼間化成了一團團白氣,消失於空氣之中!
只留下了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此時——籠中的老人,也彷彿察覺了他的存在一般,呆呆的、默默地瞪視着他!
漸漸的,老人的目光開始變化,從當初的痛苦、茫,變成了憐惜、慈愛、悲苦、悽惶良久,良久!
那位籠中的老人,突然伸出了沾滿鮮血的雙手,緩緩的,顫抖着向他伸了過來,嘶啞着嗓子叫道:“孩子,我苦命的孩子”聽到他呼叫的這一刻,平凡再也按捺不住,張開懷抱,向籠中的老人撲了過去,口中不住叫道:“是我,是我!爹爹,孩兒看你來了!爹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