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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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下午,有幾團烏雲從風動鎮上空飛過,但並沒下雨,就像天上有撐着黑傘的過路人,俯瞰了風動鎮一眼後,便匆匆往山上去了。攝影家對艾楠説,這雨下到山裏去了。萬老闆卻説,這黑雲掉到風動鎮是雨,掉到山上去便是鬼魂了。艾楠想笑,這個藥材商真是有點乎,也許是聽多了挖藥人從山裏帶來的古怪傳聞的緣故。
當時,艾楠、攝影家和萬老闆正站在療養院外面的斜坡上,抬頭時便看見幾團飄飛的烏雲。萬老闆正收購到幾條上等的蟲草,他趕快請攝影家拍照———將蟲草放在石頭上,以天脊山為背景拍攝下來。萬老闆説這種蟲草價比黃金貴,拍張照作個紀念。不過,萬老闆很快又表示這不算什麼,等他收購到百年人蔘,他不僅要為其拍照,還要宴請風動鎮能見到的所有人。他説他在這裏等了七八年了,他的這個夢一定能圓。
攝影家拍着萬老闆這個乾瘦老頭的肩説,如果能找到百年人蔘,他就是離開了風動鎮,也會從任何地方趕回來慶賀。他還説他對徐教授也作過這種承諾,所找到的古生物化石也將成為他的靜物攝影作品。
“他們該回來了。”艾楠望着神秘遊走的烏雲,為進山已兩天的劉盛和徐教授擔起心來。
然而,一直到天黑,療養院靜寂的四合院裏沒有歸來者的腳步聲。攝影家坐在屋檐下,望着院子裏的雜草和芭蕉對屋子裏的艾楠説:“你彆着急了,他們有胡老二帶路,不會出事的。”此刻,攝影家有點心煩意亂。他一邊安着艾楠,一邊構想着自己的攝影作品。這將是一幅驚世駭俗的作品,其靈產生於昨天晚上,當一個完美的女身體在水中出現時,他突然想到了那個死而不腐的八十多歲的老太婆,他想如果時光退回去六十年,那個已經乾枯的老太婆不正是現在水塘中那個豐潤的模樣嗎?這一剎那間的創作靈是一種電石火光,攝影家看見了一個鮮活的年輕女體和那具乾屍並排躺着,這幅畫足以震撼人的視覺和心靈,這將是一幅不朽的攝影作品。然而,他怎麼實現這幅作品呢?
找水塘中那個女人來協作拍攝行嗎?攝影家立即作了否定。昨天晚上,當他和艾楠從樹叢中看見水塘中那個沐浴的女人時,他很快辨認出這人正是蕨妹子,她和那羣專扒火車的漢子從山那邊的鐵路上回來了。攝影家趕快拉着樹叢中的艾楠往後撤。如果蕨妹子發現了他偷看她洗澡,不宰了他的頭也會割掉他的眼睛的。請她作模特和死老太婆拍攝作品,簡直是不要命的想法。
現在,療養院裏魂陣似的四合院正在進入黑夜,蕨妹子和那羣漢子在最南端的那個院子裏一定又要飲酒作樂了。他們拍着手用山裏人的噪音唱歌,蕨妹子跳舞,像一團火,這個從馬戲團裏逃回風動鎮的山妹子喝了酒就愛跳舞。
“你在想什麼呢?”艾楠從屋裏出來,對坐在屋檐下的攝影家問道。劉盛和徐教授天黑了還沒回來,攝影家只好來陪着驚恐的艾楠。他坐在屋外是為了構思他的作品。
“我在想,風動鎮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滑坡將出山的公路掩埋了,這是天意要我們在這裏多呆一些時間。”攝影家坐在廊下的暗影中,他的臉因濃黑的絡腮鬍在夜幕中顯得輪廓不清,只有眼睛因某種情而發亮。他望着從屋裏的燈光中走出來的艾楠,這個從上海來的女子他似曾相識———和他在京城認識的那些白領女差不多,乾淨、文雅、漂亮,守着一份好職業戰戰兢兢,也為自己在人羣中的地位暗自得意。她和她丈夫劉盛是一類人,從藝術的角度講,攝影家對這類人毫無興趣。不過艾楠是個例外,她身上總有種什麼磁場讓攝影家受引。但攝影家轉念又想,也許是自己在山裏呆久了的緣故,是文明的氣息觸動了他罷了。
有喧鬧聲從療養院裏某個角落傳來,是蕨妹子和那一羣劫車者在飲酒作樂了。此次出擊,他們一定又有可觀的收穫。劉盛和徐教授還沒回來,他們是否也有收穫了?古生物化石!艾楠想起劉盛説到它時眼中就有了和她談戀愛時的光亮,好像他擁有了這寶貝就可以統治什麼似的。
然而事實是,劉盛和徐教授在夜裏10點兩手空空地回來了。胡老二隻身追殺黑熊去了,他倆下山時了路,能摸黑回來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這還多虧了徐教授的方位,要是劉盛一人,不困在山上被野獸吃掉才怪。
“這都是一大團烏雲讓我們昏了頭。”劉盛從水塘洗澡回來後,坐在牀邊對艾楠説。
劉盛説,烏雲一罩,山裏的光線就暗下來,空氣裏充滿了雨腥味。突然,他和徐教授都看見山崖下出現了一座房子。徐教授説這雨傾下來非同小可,咱們先去那老百姓家裏躲躲吧。他們繞下崖去,眼前是一堵長滿青草的院牆,木門半掩着。他們走進院子,看見屋檐下坐着一個正在紡線的老太婆,用的是那種古老的手搖紡車。他們説明來意,老太婆搬出竹椅來讓他們坐在檐下。這時,暴雨還真就下來了,周圍的林木變成了一個“轟轟”作響的大音箱,讓人説話也得提高聲音才行。
老太婆對他們進山的目的總是聽不明白,自顧自地説他們是進山挖蟲草的,接着又説他們是收購山貨的商人。旅遊,旅遊,劉盛反覆解釋,可老太婆對這個詞彙完全不能理解。她説她兒子幾天前上山頂一帶挖蟲草去了,要十天半月才能回來。
這時,階沿的轉彎處傳來一聲清脆的童聲:“,我餓了。”
“還沒天黑呢,怎麼就餓了,你是餓死鬼投的生是不是?”老太婆惡狠狠地罵道。
劉盛轉頭一看,一個3歲多的小女孩坐在門檻上,她穿着紅碎花的小連衣裙,這不是麥子嗎?
“這是你的小孫女是不是?”劉盛驚訝地問道。
老太婆冷冷地説:“這是我兒子從路上拾回來的娃娃。幾天前,我兒子去霧杉坪買東西,回來的路上撿到了這個賠錢貨。我罵他昏了頭,拾這個丫頭回來幹什麼,我兒子説她怪可憐的,咱們省下一點玉米饃,不就養活她了嗎。我兒子心軟,沒辦法。”劉盛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叫道:“麥子,你還認識我嗎?”小女孩搖搖頭,然後突然從門檻上起來,轉向跑進黑漆漆的屋裏去了。
“你見到麥子了?”艾楠聽劉盛講完後大叫道“你怎麼不把她帶到這裏來?”劉盛對艾楠的態度到不解:“她不認識我呀。或者,她不是我們遇見的那個小女孩。”
“她怎麼會不認識你,她是恨你!”艾楠氣吁吁地説“她坐上我們的車後你就沒理過她,你這個人,太討厭了!”艾楠的急切和生氣讓劉盛莫名其妙。他説你別急,這孩子也許還真是一個鬼魂呢,那個紡線的老太婆也是鬼,她的院子啦房子啦本就不存在!
劉盛説,山裏的雨就像有人從高處潑下一盆水似的,説停就停了。他和徐教授出了院繼續趕路,走了不久後徐教授發現他的水壺丟在老太婆那裏了。本來,一個水壺丟了就算了,可教授説不行,非得回去找回來不可。原來這水壺是他老婆送他的,他老婆是個信佛的人,他臨走時帶的第一壺水,還是他老婆去寺廟裏請和尚開了光的,説是可以保他平安。教授和他老婆結婚快四十年了,他們情很好,教授堅決要找回水壺便是證明。
劉盛只好陪着教授去找水壺,然而,可怕的事發生了,他們原路走回去並且轉了幾個大圈,本就沒有什麼院子和房子。太陽已經重新出來了,這山嶺裏除了岩石、荒草、蛇和鮮豔的菌子,連一棵玉米也無法種植,怎麼會有人居住呢?
“你講快點,水壺究竟找到沒有?”艾楠已經無法忍耐,她的心在發緊,手臂上已經起了雞皮疙瘩。
劉盛搖了搖頭。他將艾楠拉到牀邊坐下,緊緊抱住她説:“艾楠,忘掉這個小女孩吧。我知道,自從三年前你做了引產之後,想到孩子、看到孩子你就有點恍惚。記得三年前你引產回家的那個晚上吧,客廳裏那個坐在沙發上的玩具娃娃就讓你差點神崩潰。儘管我後來記起了是我去廁所後忘記了關客廳的燈,你卻總是説這不是真的,是我們的孩子回家來了。艾楠,你得清醒一些,路上搭我們車的孩子確實讓人害怕,你不能再想着她了…”
“睡覺吧。”艾楠不置可否地説。她一頭倒在牀上,疲力竭的樣子。
“二愣子將老爸的墓碑送來了嗎?”劉盛突然想起了和萬老闆的約定。
“什麼墓碑,現在不説這些好不好?”艾楠大吼一聲,然後捂着臉哭了起來。
第五章13。天黑以後,墳地裏燃起了燒冥錢的火光。劉盛是個孝子,他嚴格按照臨出家門時老母親的吩咐辦事。母親説,燒冥錢最好在天黑後進行,這時夜風吹來,你會看見紙灰越飛越高,這便是死去的人來接收冥錢了。若在白天,是沒有這種效果的。劉盛當然不信這種説法,燒冥錢不過是祭奠死者的一種方式罷了,但是既然母親吩咐了,自然應該照辦才對。
冥錢燃燒的火苗着墓碑,可以看見上面刻着的文字———慈父劉全淼之墓。父親五行缺水,所以有了這個三個水組合成在一起的名字。墓碑是二愣子在這天中午送來的,他是從山裏走了幾十里路揹回這塊墓碑的。劉盛給了他兩塊從城裏帶來的香皂,對他表示額外的謝。可這個厚嘴的小子把香皂拿在手裏看了看又還給了劉盛,因為他實在不覺得這東西有什麼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