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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那麼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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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燈》遇到那麼多的人(1)2淮。我們一生,可以遇到那麼多的人。不論愛與不愛,都可以在一起度過一生中的一天,一月,一年,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好聚好散,然後又和下一個人一起度過又一天,又一月,又一年。

人是沒有孤不孤獨之分的,只有對孤獨害怕不害怕之分。對孤獨害怕,不過是因為對這世界的龐大森然有所畏懼,畢竟在與世界的比照之下,人太微薄渺小,一生又太短暫。這樣的人喜歡用拼命付出情或者拼命索要情的方式來映照自己的存在,給自己以希望和藉。結果卻往往只是更加深刻地證明了生命的本質孤獨。有時候甚至尷尬到有話想要説的時候無人可説,有人可以説話的時候無話可説。

我知道你並不是這樣的人。淮。我們之間的付出和獲得,都是一種順其自然。我時常覺得,人的命途就是用一生的時間去繞着一面湖泊散步。從一個起點的港口離開,走過一圈被風景點綴的路,最終回到那個港口。在這漫步的途中,你若看見朝岸邊飄來了一葉漏水的扁舟,便會好心停下來將它拉上岸,舀掉水,修補好,或者與它同行一路。風乍起,扁舟離去,你又自己安然上路。

你是那個旅人,我是被你修補的船。我所能航行的範圍,圈定在被你的命途所環抱的那面湖泊之內。清澈的碧水是我對你全部的掛念。我的漂游,只是為到下一個港口去與你重逢。彼時若你已經走不動,我將承載你,泅渡到那個最終的港口。

這是我身為一隻漂游的範圍已被這泊情的湖水所圈定的船,所能企望到的最好的宿命。畢竟,這一池碧波,成就了一方山水,使得你在岸上的一路景緻盎然。

這個喻自己為一隻船的男子,線條鋭利分明的面孔上,至今仍然清晰直白地寫着成長時代的印記。和過去少年一般沒有什麼改變。

這是多麼特別,多麼不完整的男子。一個普通而完整的人到了這樣的年紀,從骨子裏已經練就了遺忘和私我的稟賦。該拾起的拾起,該放下的放下。歲月的年輪碾過他們漸鈍重而堅實的內心,身體亦逐漸庸墮陳舊。已經因為生活的既定而變得無所期望,或者因為懷才不遇境遇潦倒而繼續怨天尤人。而簡生固守的不是這些。

他追尋的是自己內心的記憶與光線。

3寒假快要來臨之前,簡笙為了生計,利用曾經的名望和情,去給在私人畫室開辦的少年美術培訓班教課。

他是才華和苦練成就的畫家,圈內很有些名氣,畫展不久前才在幾個城市巡迴舉辦。但他身為國內最頂尖的美術高校的教授,現在卻辭了職南下,委身到少年培訓班去教課。許多人對此不解。但是他心中沒有絲毫不平之,只覺得這樣的方式,能夠獲得最令人滿足的生活。

淮平裏的白天給附中的學生上課,非常的勞累。晚上回到家,她偶爾痙攣,隨之而來的疼痛已經擴展到了四肢。簡生曾經勸她不要再去上班,但是她微笑拒絕。

也許過不了多久,自然不能夠再去上班,但不是現在,她説,我需要去工作,不願意在家裏,終與病情廝守,那樣會因為單調和枯燥而覺得生活無望。她説。

簡生教課都是在週末。平裏的時間,他的空閒很多。在家中做些家務,收拾房間。又買來了很多盆植物,養在陽台上,還擺滿了每個房間的窗台。都是些樸素而平凡的花草。茉莉,梔子,紫羅蘭,矢車菊,香水玫瑰。他總是喜歡它們的暗香。那種絲絲明滅與不定的氣息在空氣中游移,類似記憶。

他自己動手在陽台上固定好了幾網狀橫豎錯的竹竿,種下四株牽牛花,讓藤蔓盤繞着它們旺盛成長。

陽台的頂部兩端固定着牽引晾衣繩的鐵架,他便又找了兩隻米黃藤條做成的籃子,種上花葶悠然垂落的清秀吊蘭,左右各掛一盆。他相信等到這個冬天過去,夏來臨,陽台上將會是盎然的綠蔭。

愛種花草的男子,若不是因為以此謀生的職業所迫,便是有着不凡耐心並且心境安和的人。簡生在家中不僅照顧花草,並且還熱衷於用自己的創意裝飾房間。在淮的家中,他自己動手,拆掉了陳舊的燈罩,將廢舊的,染上了斑駁墨跡的宣紙用考究的方式摺疊起來,內面用撿來的竹篾做成簡單的支架,支撐成方錐,圓錐,不規則的長筒形等,一隻只新的象燈罩就做成了。罩在燈泡上,光線柔美,映照起來,彷彿水墨畫一般,看起來簡直是令人驚奇。

比照着家裏剩餘的那些小塊木頭畫框的碎料,畫了很多小幅小幅的花草寫生。大多數是清亮透明的水彩,也有水粉,還有油畫。然後和畫框拼裝好,掛在牆上。巧妙而藝術地遮掩了牆上的污跡和暇眥。畫框並不都是完整的,有的只剩下一寬邊的料子,他就只做了畫框的一道邊,在那邊框上面打兩個,用繩穿而過,然後再和畫紙相連,斜斜地照樣掛在牆上。糙而簡約,卻一看就知道匠心獨運。

家裏的桌子和櫃子上,隨時都用簡單的平玻花瓶養着一束束鮮花。瓶中清水折着綠莖杆的影子,看着安寧。

淮每次回家的路上都揣測今天家裏會有怎樣的新花樣,揣測得內心甜喜悦,心情動。彷彿一種最優美的掛念,引人渴望回家。匆匆回來,一進家門,就習慣地環視家裏一番。家裏總有出其不意的新變化,猶如一件美麗的禮物,藏在角落裏等待自己發現。她亦總是能發現它們。並且為這些細節之處的新變化而滿心歡喜。溢於言表。

他站在她身後,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喜歡嗎,他問。

簡生,你真是一個令人歡喜的人,她説着,笑容蔓延在臉上。

在廚房吃飯。核桃木的小飯桌上,靠牆的一邊放着一瓶養在清水裏的潔白馬蹄蓮,靜默高潔。厚厚的格子桌布掀開,幾碗家常飯菜已經做好,用碗扣着放在桌上。連筷子都擺好。他還不怎麼會做飯,炒菜煲湯都做得簡單,倒還味道可口。

簡生一直都相信,通過心條理生活的細節來進行理療,效果勝於‮物藥‬。好的心情,規律合理的作息習慣,乾淨營養的食物,清新的空氣,花草的綠和辛香,還有美好的音樂。這一切對於淮,應該會是百利而無一害。他為此盡心盡力。

南方一年四季都蔬果繁多,每頓餐桌上總是少不了體貼地切成三角塊的西瓜,或者已經剝好了皮的葡萄。削掉了皮的桃子切成塊片,放成一大盤,鮮翠滴。或者就是一杯用榨汁機鮮榨的果汁,只加少許的白糖,端到面前來。澤釅釅,鮮美誘人,連看一眼都胃口大開。客廳裏的唱片機裏放着隱約的音樂,通常是悠緩的大提琴,有時候也放男低音歌唱的俄羅斯民歌。聲音如水一般淌,卻又帶着華麗的悵然。兩人相對而坐,吃飯,笑談。簡生不改一口温和清晰的北方話,言語節奏疏朗,連聽起來都令人舒心。

這個自少年起就對自己一往情深的男子,此刻在身邊關照她。佈置她的家居,照顧她的生活。

她時常會幸福得反而忍不住悵惘起來,竟擔心自己身置的這片安寧祥和,會有終止的一天。

傍晚他們保持着飯後外出散步的習慣。

《大地之燈》遇到那麼多的人(2)走出屋子,外面冬天的空氣微涼。傍晚的天和風清。一路上,簡生對淮説起自己在聖彼得堡留學時的記憶。他説,我時常在涅瓦河邊,見到那些身穿素衣悄聲言語的情侶。一次我坐在那裏寫生。正是雪過初霽,天光一片淡定清澈,有遲來的夕陽照耀雪面,空氣冰寒,讓人神清氣。東正教堂的尖頂在遠處,覆蓋着童話般的白雪。

我畫畫的時候,一對中年男女站在我旁邊不遠的地方,身穿黑大衣,頭髮淺白,略略有些發胖。十分安靜,一直無言,長久地眺望河水向默寒的遠方。我畫了很久之後,他們準備離開。我聽見那個男子温和地用英語説,親愛的,你冷嗎。女子回答,我不冷,親愛的。但我們還是該回去了。

説完兩人挽着手,像他們一貫的那樣,默默無言地離去。他們站在那裏的時候,像兩隻守望教堂的鴿子。沒有擁抱,沒有親吻,連言語都沒有。只有乾乾淨淨的緘默,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