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伯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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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吳王北會諸侯於黃池,霸中國以全周室。六月子,越王句踐伐吳。乙酉,越五千人與吳戰。丙戌,虜吳太子友。丁亥,入吳。吳人告敗於王夫差,夫差惡其聞也。或其語,吳王怒,斬七人於幕下。七月辛丑,吳王與晉定公爭長。吳王曰:“於周室我為長。”晉定公曰:“於姬姓我為伯。”趙鞅怒,將伐吳,乃長晉定公。吳王已盟,與晉別,伐宋。太宰嚭曰:“可勝而不能居也。”乃引兵歸國。國亡太子,內空,王居外久,士皆罷敝,於是乃使厚幣以與越平。
十五年,齊田常殺簡公。
十八年,越益彊。越王句踐率兵伐敗吳師於笠澤。楚滅陳。
二十年,越王句踐復伐吳。二十一年,遂圍吳。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越敗吳。越王句踐遷吳王夫差於甬東,予百家居之。吳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遂自剄死。越王滅吳,誅太宰嚭,以為不忠,而歸。
太史公曰:孔子言“太伯可謂至德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餘讀秋古文,乃知中國之虞與荊蠻句吳兄弟也。延陵季子之仁心,慕義無窮,見微而知清濁。嗚呼,又何其閎覽博物君子也!
太伯作吳,高讓雄圖。周章受國,別封於虞。壽夢初霸,始用兵車。三子遞立,延陵不居。光既篡位,是稱闔閭。王僚見殺,賊由專諸。夫差輕越,取敗姑蘇。甬東之恥,空慚伍胥。
譯文吳太伯與其弟仲雍,均為周太王之子,王季歷之兄。季歷十分賢能,又有一個具有聖德的兒子昌,太王想立季歷以便傳位給昌,因此太伯、仲雍二人就逃往荊蠻,象當地蠻人一樣身上刺滿花紋、剪斷頭髮,以示不再繼位,把繼承權讓給季歷。季歷果然繼位,就是王季,昌後來也成為文王。太伯逃至荊蠻後,自稱“句(gōu,勾)吳”荊蠻人認為他很有節義,追隨附順他的有一千餘户,尊立他為吳太伯。
太伯死,無子,其弟仲雍繼位;就是吳仲雍。仲雍死,其子季簡繼位。季簡死,其子叔達繼位。叔達死,其子周章繼位。那時正值武王戰勝殷紂,尋找太伯、仲雍的後代,找到了周章。周章已經是吳君,就此仍封於吳。又把周章之弟虞仲封在周北邊的夏都故址,就是虞仲,位列諸侯。
周章死,其子熊遂繼位。熊遂死,其子柯相繼位。柯相死,其子強鳩夷繼位。強鳩夷死,其子餘橋疑吾繼位。餘橋疑吾死,其子柯盧繼位。柯盧死,其子周繇繼位。周繇死,其子屈羽繼位。屈羽死,其子夷吾繼位。夷吾死,其子禽處繼位。禽處死,其子轉繼位。轉死,其子頗高繼位。頗高死,其子句卑繼位。這時晉獻公滅掉了周北虞公,為的是開拓晉國版圖、征伐虢國。句卑死,其子去齊繼位。去齊死,其子壽夢繼位。壽夢繼位後吳國方始益強大,自稱為王。
從太伯創建吳國算起,到第五代時武王勝殷朝,封其後代為二國:其一為虞國,在中原地區,其一為吳國,在夷蠻地帶。到第十二代時晉國滅掉了中原地區的虞國。又過了兩代,夷蠻地帶的吳國興盛起來。總計從太伯至壽夢共傳十九代人。
前584年(王壽夢二年),楚國亡在外的大夫申公巫臣怨恨楚國大將子反,逃到晉國,由晉出使吳國,教給吳國用兵之術和車戰之法,讓他兒子做吳國的行人之官,吳國從此開始與中原各國往。吳國開始派兵征伐楚國。前570年(十六年),楚共王征伐吳國,直至衡山。
前561年(二十五年),王壽夢死。壽夢有四個兒子:長子叫諸樊,次子叫餘祭(zhài,寨),三子叫餘昧,四子叫季札。季札賢能,壽夢生前也曾想讓他繼位,但季札避讓不答應,於是讓長子諸樊繼位,總理諸種事務,代理執掌國政。
前560年(王諸樊元年),諸樊服喪期滿,要把君位讓於季札。季札推辭説:“曹宣公死後,各國諸侯和曹國人都認為新立的曹君不義,想要立子臧為曹君,子臧離開曹國,以成全曹君繼續在位。君子評論子臧説他‘能遵守節義’。您作為長子本是合理的繼位人,誰敢幹犯您呢!當國君不是我應有之節。我雖無能,也願學習子臧那樣的義舉。”吳國人堅持要立季札,他反而拋棄了家室財產去當農民,吳人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秋天,吳又征伐楚國,楚打敗了吳軍。前557年(四年),晉平公方始繼位。
前548年(十三年),王諸樊死去。留下遺命把君位傳給其弟餘祭,目的是想按次序以兄傳弟,一定要把國位最後傳至季札為止,來滿足先王壽夢的遺願。而且因為兄弟們都讚賞季札讓國的高風亮節,大家都想把國君之位讓給別人,這樣就能依次漸漸傳到季札身上了。季札被封在延陵,因此號為延陵季子。
前545年(王餘祭三年),齊國相慶封獲罪於齊,從齊逃到吳國來。吳王把朱方縣賞賜給他作為奉邑,把公主嫁給慶封,慶封結果比原先在齊國還富有。
前544年(四年),吳王派季札到魯國聘問,季札要求欣賞一下週朝廷的音樂。魯國樂工為他演唱《周南》和《召(shào,紹)南》,季札聽後説:“美啊,從音樂中聽出周朝王業基礎已打好,但還未獲得最後成功。曲中洋溢着雖辛勞但無怨言的情緒。”樂工又演唱《邶(pèi,佩)風》,《鄘(yōng,擁)風》、《衞風》。季札説“美啊,深沉哪,雖遭坎坷而其神不陷於困頓頹唐,我聽説衞康叔,衞武公的德行就是如此,這是《衞風》的歌曲吧?”樂工又演唱《王風》。季札説:“美啊,其情雖憂傷而不懼葸,這是周室東遷後的歌曲吧?”又演唱《鄭風》。季札説:“歌聲細瑣反映出其國政令苛細,人民難以忍受,這個國家恐怕要率先滅亡吧?”又演唱《齊風》。季札説:“美啊,曲調弘大深遠,真有大國之風。堪為東海一方表率,這是姜太公的遺風吧!國家的前途無可限量!”又演唱《豳(bin,賓)風》。季札説:“美啊,曲調寬弘坦蕩,歡快而不過分,這是周公東征的歌曲吧?”又演唱《秦風》。季札説:“這就叫做夏聲。既然歌曲曲調能演進為夏聲,國家也必會益強大,大到極點,能達到周王朝創業的程度了吧?”又演唱《魏風》。季札説:“美啊,曲調弘闊,博大而又寬和,樸實平易,行此政教再輔以道德,就能使國君成為明主了。”又演唱《唐風》。季札説:“思慮深遠啊,這是陶唐氏的風遺韻吧?不然,怎能如此憂思深遠呢?如非具有美德之人的後代,怎能達到這種水平!”又演唱《陳風》。季札説:“國無良君,又怎麼能長久不亡呢?”對於《鄶(kuài,快)風》以下的地方樂調,季札沒有加以評論。又演唱《小雅》。季札説:“美啊,滿懷憂思,而無叛離之意,怨悱之情忍而不發,這是周德衰微時的樂曲吧?但還有先王遺民之情啊。”又演唱《大雅》。季札説:“樂曲寬緩啊,多麼和諧安樂,旋律曲折優美但基調仍剛直有力,這是周文王美德的象徵吧?”又演唱《頌》。季札説:“達到音樂的極致了。曲調剛直有力卻無倨傲不遜之意,旋律婉曲優美卻無過分曲折之憾,節奏緊密時卻無迫促窘急之嫌,節奏舒緩時卻無分離割斷之弊,變化豐富而不靡,回還反覆而不令人厭倦,表現悲哀恰到好處不顯得愁苦,表現歡樂時恰到好處不於放縱,其音如聖人之才,廣用智慧而永不匱乏,如聖人之德寬弘而不侈大,如聖人之理民,施惠而不顯耗費,徵取而不陷貪婪,音樂暫時休止時卻不陷於停滯,音樂暢前進時卻不虛浮無。五聲和諧,八音協調,節拍尺寸整齊,旋律遵循法度,象徵着所有聖德之人的共同風度啊。”季札看到樂工表演的《象箾(xiāo,消)》、《南籥(yuè,月)》之舞,説“很美啊,但仍有微憾。”看到舞《大武》,説:“很美啊,周朝的盛德就如此吧?”看到舞《韶濩(hù,户)》,説:“真象徵了聖人的弘大之德,尚有自愧之心,可見達到聖人標準之難啊。”看到舞《大夏》,説:“很美啊,為民辛勞而不以有德於民而自居,除了大禹誰還能做到呢?”看到舞《招(sháo,勺)箾》,説:“美德的巔峯啊,太偉大了,如上天覆蓋萬物,如大地無不承載,再好的德行,也不會比這樂舞所象徵的舜的美德更高了。觀樂可以停止了,如還有別的音樂,我不敢再欣賞了。”季札離開魯國,就出使到齊國。勸説晏平仲説:“你快些出你的封邑和官職。沒有這二樣東西,你才能免於禍患。齊國的政權快要易手了,易手之前,國家禍亂不會平息。”因此晏子通過陳桓子出了封邑與官職,所以在欒、高二氏相攻殺的禍難中得以身免。
季札離開齊國,出使鄭國。見到子產,如見故人。對子產説:“鄭國掌握政權的人奢縱欺人,大難將臨,政權定落於你身上。你執政時,要小心地以禮治國,否則鄭國將要衰敗!”離開鄭國後,季札到了衞國。非常欣賞蘧瑗(qúyuàn,渠院)、史狗、史?(qiū,秋)、公子荊,公叔發、公子朝,説:“衞國君子很多,因此國家無患。”從衞國到了晉國,季札要住在宿(qi,戚)邑,聽到鼓鍾作樂之聲,説:“奇怪!我聽説有才無德,禍必加身。這孫文子正是為此得罪國君,小心翼翼尚恐不夠,還可以玩樂嗎?孫文子在這裏,就如燕巢於帷幕之上那樣危險。而且國君尚在棺中停殯未葬,難到可以作樂嗎?”於是離開了。孫文子聽説後,一輩子不再聽音樂。
季札到晉國,欣賞趙文子、韓宣子、魏獻子,説:“晉國政權將要落到這三家吧。”臨離開晉國時,對叔向説:“你要勉力而行啊!晉國國君奢縱而良臣又多,大夫很富,政權將落於韓、趙、魏三家。你為人剛直,定要慎思如何免於禍患。”季札剛出使時,北行時造訪徐國國君。徐君喜歡季札的寶劍,但嘴裏沒敢説,季札心裏也明白徐君之意,但因還要到中原各國去出使,所以沒獻寶劍給徐君。出使回來又經徐國,徐君已死,季札解下寶劍,掛在徐君墳墓樹木之上才離開。隨從人員説:“徐君已死,那寶劍還給誰呀!”季子説:“不對,當初我內心已答應了他,怎能因為徐君之死我就違揹我自己的心願呢!”前541年(七年),楚公子圍殺死楚王夾敖而自立為王,就是靈王。前538年(十年),楚靈王與諸侯盟會,以征伐吳國朱方縣,為了誅懲齊慶封。吳國也攻楚國,佔領楚國三個城邑後離開。前537年(十一年),楚征伐吳,到雩婁。前536年(十二年),楚又來伐吳,在乾溪駐軍數,最後敗走。
前531年(十七年),王餘祭死去,其弟餘昧繼位。前529年(王餘昧二年),楚公子棄疾殺死楚靈王,自己代立為君。
前527年(四年),王餘昧死,想傳位於其弟季札。季札避讓,逃離開去。於是吳人説:“先王有令,兄死弟繼位,一定傳國給季子。季子現在逃君位,那王餘昧成為兄弟中最後一個當國君的人。現在他死了,其子應代其為王。”於是立起餘昧的兒子僚為吳王。
前525年(王僚二年),公子光率兵征伐楚國,打了敗仗,把吳先王之舟也丟掉了。公子光害怕因此獲罪,就偷襲楚軍,又奪回了王舟才回軍。
五年(前522),楚國亡之臣伍子胥逃來吳國,公子光待以客禮。公子光是王諸樊的兒子。他一直認為,“我父親兄弟四人,應該傳國傳到季子。現在季子不當國君,我父親是最先當國君的。既然不傳國於季子,我應當繼承我父親當國君。”他在暗中結納賢士,想以之襲擊王僚。
前519年(八年),吳王派公子光征伐楚國,大敗楚軍,把原楚太子建之母從居巢接回吳國。借勢北伐,打敗陳、蔡的軍隊。前518年(九年),公子光又征伐楚國,攻克楚國的居巢、鍾離二城。當初,楚國邊城卑梁氏有少女與吳邊城女子爭搶採摘桑葉,兩個女子的家人氣憤之下互相攻殺,兩國邊邑的官長聽説後,一怒之下互相進攻,吳國邊邑被滅掉。吳國聞之大怒,所以討伐楚國,攻取居巢、鍾離二城而還。
伍子胥剛逃至吳國時,向吳王僚陳説伐楚的益處。公子光説:“子胥的父、兄被楚王所殺,他勸您伐楚是為了報自己的私仇,對吳國並無好處。”伍子胥這才明白公子光別有目的,子胥尋找到一位名叫專諸的勇士,介紹給公子光。光十分高興,才把子胥當做賓客對待。子胥退居郊野耕作度,來等待專諸大事成功。
前515年(十二年)冬,楚平王死去。前514年(十三年),吳王想借楚國有國喪而攻伐它,派公子蓋(gě,葛)餘、燭庸帶兵包圍楚國的六(lù,陸)、灊(qián,前)二邑,派季札出使晉國,來觀察諸侯的動靜。誰知楚國派奇兵絕其後路,吳兵被阻不能回國。這時吳公子光説:“此時機不可失。”告訴專諸説:“不尋找就不能得到。我是真正的國王后代,應當立為國君,我正是要追求這個。季子雖然回來,也不會反對我的。”專諸説:“殺死王僚的條件已經具備,國內只有他的老母幼子,而他兩個弟弟率兵攻楚,被阻絕了歸路。現在吳王境外被楚國所困擾,國內沒有剛直忠誠之臣,他拿我們沒什麼辦法。”公子光説:“我的身體,就是你的身體,禍福與共。”四月丙子,公子光把甲士埋伏於地下室之中,然後請王僚來宴飲。王僚派兵列於道旁,從王宮到公子光之家,直至光家的大門、台階、屋門、坐席旁,佈滿王僚的親兵,人人手執利劍。王僚來到後,公子光假裝腳疼,藏進了地下室,派專諸將匕首藏於烤全魚的腹中,偽裝上菜。專諸將魚送至王僚前時,從魚腹中取出匕首刺向王僚,左右衞士急用劍刺入專諸膛,但王僚已被殺死。公子光果真代立為吳王,就是吳王闔廬。闔廬任命專諸之子為卿。
季札回到吳國,説:“只要對先君的祭祀不廢止,人民不至於沒有國君,社稷之神得到奉祀,那就是我的國君。我敢怨責誰呢?我只有哀悼死者,事奉生者,來對待天命安排。禍亂不是自己製造,就應聽從新立之君,這是先人的原則啊。”於是季札到王僚的墓上,回報了自己完成外任務的經過,痛哭王僚一番,之後回到朝廷中自己的位置等待新君之命。吳國公子蓋餘,燭庸帶兵在楚軍圍困之中,聽説公子光殺死王僚自立為王,就帶領軍隊投降了楚國,楚王把他們封在舒地。
前514年(吳王闔廬元年),任命伍子胥擔任行人之官並參政議國事。楚王殺死了伯州犁,其孫伯嚭(pǐ,痞)逃亡到吳國,吳王任命他為大夫。
前512年(三年),吳王闔廬與伍子胥、伯嚭領兵征伐楚國,攻取舒邑,殺了吳國逃亡的公子蓋餘、燭庸。闔廬計劃順勢進攻楚國首都郢(yǐng,影),將軍孫武説:“軍民征戰已很勞頓,現在不能攻打郢都,要等待時機成。”前511年(四年),吳又伐楚,攻下六邑與灊邑。前510年(五年),吳伐越,打敗越軍。六年(前509),楚國派子常囊瓦征伐吳國,吳君頭痛擊,在豫章大敗楚軍,攻下楚國居巢才班師回吳。
前506年(九年),吳王闔廬詢問伍子胥和孫武説:“當初你們説不能攻打郢都,現在情況如何?”二人回答説:“楚國大將子常貪婪,唐國、蔡國都恨他。大王您如一定大舉伐楚,必須聯合唐、蔡二國才能成功。”闔廬聽從他們,出動全部軍隊,與唐國蔡國一道西進伐楚,來到漢水邊上。楚國也發兵抵拒,雙方隔水列陣。吳王闔廬之弟夫概戰,闔廬不許。夫概説:“大王已把軍隊委託於我,作戰要抓住有利時機才是上策,還等什麼!”於是帶領其部五千人突襲楚軍,楚軍大敗奔逃。吳王縱兵追擊。及至郢都,一共戰五次,楚兵五次被打敗。楚昭王逃出郢都,跑到鄖縣。鄖公之弟想殺死昭王,昭王又與鄖公逃到隨國。吳兵進入郢都。伍子胥、伯嚭從墓中挖出楚平王屍體加以鞭打,來報殺父之仇。
前505年(十年),越王聽説吳王兵駐郢都,國內空虛,舉兵伐吳。吳國派另一支軍隊抗擊越兵。楚國向秦國告急,秦國派兵救楚擊吳,吳軍敗北。闔廬之弟夫概看到秦兵越兵同時打敗吳兵,吳王又留在楚國不歸,夫概就跑回吳國自立為吳王。闔廬聞知後,就領兵回吳,攻打夫概。夫概兵敗逃往楚國。楚昭王才得以於九月返回郢都,而把夫概封在堂溪,就是堂溪氏。前504年(十一年),吳王命太子夫差伐楚,攻取番邑。楚王恐懼,把國都從郢遷到鄀(ruò,若)。
前500年(十五年),孔子攝行魯國相事。
前496年(十九年)夏,吳兵伐越,越王句踐帶兵在檇(zùi,醉)李抗擊。越兵派遣敢死隊挑戰,三次衝向吳陣,高呼口號,自殺於陣前。吳兵只顧觀看這種奇怪放鬆防備,越兵趁勢攻擊,在姑蘇大敗吳兵。吳王腳拇指被越軍擊傷,軍隊退卻七里。吳王此時傷重而死。臨死前吳王闔廬命立太子夫差為王,對夫差説“你能忘記句踐殺死了你的父親嗎?”夫差回答説:“不敢忘!”過了三年,吳終於報復了越國。
前495年(吳王夫差元年),任命大夫伯嚭為太宰。吳國堅持軍事訓練,一直有報復越國之志。前494年(二年),吳王出動全部兵伐越,在夫椒大敗越軍,終於報了姑蘇失敗之仇。越王勾踐只得帶五千甲兵躲進會稽山,派出大夫文種通過吳國太宰伯嚭請求媾和,願以越國作為吳國的奴僕之國。吳王想允許,伍子胥勸諫説:“從前有過氏殺了斟灌氏又征伐斟尋氏,滅掉夏后帝相。帝相的子後緡(mín,民)正在懷孕,逃到有仍國生下少康。少康當了有仍國的牧正之官。有過氏又想殺死少康,少康逃到有虞國,有虞氏懷念夏之恩德,於是把兩個女兒嫁給少康並封給他綸邑,當時少康只有方圓十里的土地,只有五百部下。但以後少康收聚夏之遺民,整頓官職制度。派人打入有過氏內部,終於消滅了有過氏,恢復了夏禹的業績,祭祀時以夏祖配享天帝,夏代過去的全部故物都收復如初。現在吳國不如當年有過氏那麼強大,而勾踐的實力大於當年的少康。現在不借此時機徹底消滅越國力量,反而又要寬恕他們,不是為以後找麻煩嗎!而且勾踐為人能堅韌吃苦,現在不消滅他,將來後悔不及。”吳王不聽子胥之計,而聽從太宰嚭之言,終與越國停戰,兩國訂立和平盟約後,吳國撤軍回國。
前489年(七年),吳王夫差聽説齊景公死後大臣爭奪權力,新立之君幼小無勢,於是興兵北伐齊國。伍子胥勸諫説:“越王勾踐吃飯不設兩樣以上的菜餚,穿衣不用兩種以上的顏,弔唁死者,問病者,這是想到利用民眾伐吳報仇啊。勾踐不死,必為吳國大患。現在越國是我國的心腹大患,您卻不注重,反而把力量用於齊國,豈非大錯特錯!”吳王不聽,北伐齊國,在艾陵大破齊兵。兵至繒(zēng,增)邑,召見魯哀公並索取百牢。季康子派子貢列舉周禮來勸説太宰嚭,吳王才停止。於是吳王留下來略取齊、魯兩國南疆土地。九年(前487),為騶國討伐魯國,至魯,與魯定盟後離開。前486年(十年),趁勢伐齊而歸。前485年(十一年),又一次北伐齊國。
越王勾踐帶領越國羣臣朝拜吳王,獻上豐厚貢禮,吳王大喜。只有伍子胥心中害怕,説:“這是要丟掉吳國啊。”於是勸諫吳王説:“越國近在腹心之地,現在我國雖能戰勝齊國,好比石頭田地,沒有用處。而且《盤庚之誥》説,亂妄之人只有消滅乾淨,商王朝才能興旺。”吳王不聽,派伍子胥出使齊國,子胥把自己的兒子委託給齊國鮑氏,回報吳王。吳王聞説,大怒,賜給子胥屬鏤之劍令其自殺。子胥臨死時説:“你們在我墳上種上梓樹,讓他們生長到可以制器的時候吳國就要滅亡了。把我的眼睛挖出來放在吳都東門上,讓我看到越國怎樣滅掉吳國。”齊國大夫鮑氏殺死齊悼公。吳王聞説,在軍門外痛哭三,乃從海上運兵攻齊。齊人打敗吳軍,吳王才領兵回國。
前483年(十三年),吳王召集魯、衞二國國君在橐(tuó,駝)皋盟會。
前482年(十四年),吳王北上與諸侯盟會於黃池,想稱霸中原保全周室。六月丙子,越王勾踐伐吳。乙酉,越兵五千人與吳兵戰。丙戌,俘獲吳國太子友。丁亥,越軍進入吳國。吳人向夫差報告失敗的消息,吳王害怕有人消息,讓會盟的諸侯聽到這個消息,於是怒斬七人於帳前。七月辛丑,吳王與晉定公爭奪盟主之位。吳王説:“在周室宗族中我的祖先排行最大。”晉定公説:“在姬姓諸國中只有我晉國當過霸主。”晉國大夫趙鞅發怒,要攻吳王,這才讓晉定公當了盟主。吳王盟會已畢,與晉定公分手,想伐宋國。太宰嚭説:“你能打敗宋國,但你不能留下來佔有它。”於是領兵歸國。吳國沒有了太子,國內空虛,吳王在外很久,士卒疲憊,於是就派使者帶上厚禮與越國媾和。
前481年(十五年),齊大夫田常殺死齊簡公。
前478年(十八年),越國更加強大。越王勾踐率兵伐吳,大敗吳兵於笠澤。楚國滅了陳國。
前476年(二十年),越王勾踐再次伐吳。前475年(二十一年),越兵圍困吳國。前473年(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越國打敗吳國。越王勾踐想把吳王夫差放甬東,給他百户人家,讓他住在那裏。吳王説:“我老了,不能再侍奉越王。我後悔不聽子胥之言,讓自己陷到這個地步。”於是自殺而死。越王滅掉吳國,殺死了太宰嚭,因為他不忠於主上,然後引兵歸國。
太史公説:孔子説過“太伯可以説是道德的巔峯,三次把天下讓給別人,人民都不知用什麼言辭來稱讚他才好。”我讀《秋》古文,才知道中原的虞國和荊蠻的句吳是兄弟啊。延陵季子的仁愛心懷,嚮慕道義終生不止,能夠見微知著辨別清濁。啊,又是多麼見多識廣、博學多知的君子啊!
解析《世家》為《史記》五體之一。司馬遷從維護國家統一的立場出發,把各諸侯國看做輔佐中央政權的地方政治力量,希望他們能“忠信行道”來維護中央集權的統一。他在《太史公自序》中説明了他創立《世家》體例的目的:“二十八宿環北辰,三十幅共一轂,運行無窮,輔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史記》中共有《世家》三十篇,其內容記載了自西周至西漢初各主要諸侯國的興衰歷史。《世家》之取名就是因為“王侯開國,子孫世襲”也就是諸侯爵位封邑世代相傳,故名《世家》。後人總結為“公侯傳國則為世家”(《後漢書·班彪傳》),“世家以紀侯國”(趙翼《廿二史札記》)。但司馬遷並不侷限於僅用《世家》記載開國傳家的諸侯,例如陳涉身死國除而且無後,但因“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起雲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發難”也確曾號為陳王,起了巨大的歷史作用,所以司馬遷為他寫了《陳涉世家》。表明了司馬遷為了真實反映歷史現實,而靈活運用《世家》這一體例的現實主義神。
《世家》的敍事方法,大體與《本紀》相同,即以編年之體記載列國諸侯之事。因此劉知幾説:“司馬遷之記諸國也,其編次之體與《本紀》不殊。蓋抑彼諸侯,異乎天子,故假以他稱,名為《世家》。”關於《世家》一體是否為司馬遷所創,以前學者有截然相反的看法。一種以為司馬遷是“因襲前人”如清代秦嘉謨説:“按《太史公書》宗《世本》,其創立篇目,如《本紀》,如《世家》,如《列傳》,皆因《世本》”(《世本輯補·諸書論述》)。另一種認為司馬遷是“鑿空獨創”如宋代晁公武説:“《史記》一百三十篇,漢太史公續其父談書,創為義例,起黃帝迄漢武獲麟之歲,撰成十二《本紀》以敍帝王,十《表》以貫歲月,八《書》以紀政事,三二《世家》以敍公侯。”我們認為,司馬遷所立《世家》一體,既非純然“仿襲前人”也不可能“鑿空獨創”而是在前人史書體例的基礎上,加以融匯貫通因革損益,創立了《世家》之體。正如梁啓超所説:“其《世家》、《列傳》,既綜雅記,亦採瑣語,則《左傳》、《國語》之遺規也”但“太史公首創紀傳體,為史界不祧之祖”(《中國歷史研究法》)。
《世家》一體,由於符合我國古代社會裂土封侯世襲不替的現實,所以有其不可替代的意義。《漢書》以下曾有些紀傳體史著取消《世家》改為《列傳》,遭到了一些學者的批評:“《傳》者,傳一人之生平也;王侯開國,子孫世襲,故稱《世家》。今改作《傳》,而其子孫嗣爵者,又不能不附其後,究非體矣。”(趙翼《廿二史札記》)所以《世家》一體,後代史書也屢屢採用,歐陽修的《新五代史》,就撰有《世家》十卷,而《宋史》亦有《世家》六卷。有的雖改名目,其體例依然,如《晉書》之《載記》、《遼史》之《外記》。正如清代王鳴盛所言:“考《世家》之名,《晉書》改稱《載記》,要皆不過小小立異,大指總在司馬氏牢籠中”(《十七史商榷》)。可見《世家》一體的重要影響。
本篇名為《吳太伯世家》,記載了吳國從開國祖先吳太伯遠避荊蠻(約公元前十二世紀中葉)至吳王夫差亡國(前473),長達一千二百年的一部興亡史。通過本篇,我們清晰地瞭解到吳國由弱而強、又由盛而衰的完整歷程。篇中再現了吳楚、吳越以及吳與中原諸侯之間錯綜複雜的矛盾關係,也反映了吳國內部統治階級之間的王室鬥爭和君臣齟齬。
在本篇中,司馬遷用“皮裏陽秋”的史筆,寓論斷於敍事之中,歌頌了吳太伯、季札二人不慕權力避位讓國的高風亮節,無疑是對統治集團內部爭權奪勢喋血殘殺的一種嘲諷和反撥。同時,通過描繪公子光弒王僚的歷史場面,正面揭和鞭撻了吳國王族成員之間同室戈以謀王位的殘忍行徑。並且,通過對伍子胥盡忠報國反遭賜死的具體史實的生動描述,憤慨地批判了吳王夫差的昏暗不明,抒發了對專制社會中正直賢能之士“忠而被謗、信而見疑”的人生悲劇無限的同情和不平。
本篇藝術上的第一個特點,就是太史公從歷史現實的真實出發,塑造了幾個栩栩如生格豐富的人物形象。這些形象不是平面的概念演繹,而是有血有瑕瑜互見的多重格立體組合。例如公子光這個形象,一方面司馬遷寫出了他的深沉有大志及明幹練:他善於擇人,擢用了孫武、子胥這樣的賢臣良將;他用人不疑,信任尊重敵國的亡臣如子胥、伯嚭等人。一方面又寫出了他的陰鷙殘忍,為了奪取王位不惜犧牲專諸去殺死自己的骨弟兄。又如夫差的形象,一方面寫出他誓報國仇家恨的執着神和西破強楚、南降於越、北威齊晉、稱霸中原的巨大業績,一方面又寫出他好大喜功、拒諫飾非、暴戾寡恩的怪僻個。二者都是很成功的藝術形象。
本篇藝術上的第二個特點是史筆的成功運用。中國史傳敍事以簡潔為上。本來有關吳國的史實,在《左傳》及《國語·吳語·越語》中記載很多,有些言論連篇累牘。作為斷代史這樣寫或還可以,但《史記》作為通史必然不能容納這麼龐雜的內容。因此,司馬遷以“博採”為基礎,而以“善擇”為主導,選取那些最生動最能反映吳國基本歷史面貌的言論和事實,經過去取的理解消化和藝術再創造,變為言約意賅的簡潔敍述和傳神對話,使全篇敍述不蔓不枝線索清晰,人物語言如從口出無不畢肖。譬如黃池之會晉吳爭長一節,司馬遷不但刪去《國語》中吳王以甲兵三萬圍困晉軍之事,而且高度壓縮了吳王、晉公的對話。《國語》中吳王原話為:“天子有命,周室卑約,貢獻莫入,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無姬姓之振也,徒遽來告。孤夜相繼,匍匐就君。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憂,億負晉眾庶,不式諸戎、狄、秦、楚;將不長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國。孤守吾先君之班爵,進則不敢,退則不可。今會薄矣,恐事之不及,以為諸侯笑。孤之事君在今,不得事君亦在今。為使者之無遠也,孤用親聽命於藩籬之外。”而司馬遷卻抓住要害,一言以蔽之,改為“於周室我為長!”言既簡練而又得其神髓,可見出太史公運用語言的高度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