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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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扆、驢、□、□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鳥鼠;少長則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鹹食畜,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姓字。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變於西戎,邑於豳。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氏。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於酆鄗,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以時入貢,命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闢。穆王之後二百有餘年,周幽王用寵姬襃姒之故,與申侯有卻。申侯怒而與犬戎共攻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遂取周之焦穫,而居於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鄗而東徙雒邑。當是之時,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為諸侯。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於齊郊。其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於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後二十有餘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於鄭之氾邑。初,周襄王伐鄭,故娶戎狄女為後,與戎狄兵共伐鄭。已而黜狄後,狄後怨,而襄王后母曰惠後,有子子帶,立之,於是惠後與狄後、子帶為內應,開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帶為天子。於是戎狄或居於陸渾,東至於衞,侵盜暴中國。中國疾之,故詩人歌之曰“戎狄是應”
“薄伐獫狁,至於大原”
“出輿彭彭,城彼朔方”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修霸業,乃興師伐逐戎翟,誅子帶,內周襄王,居於雒邑。
當是之時,秦晉為彊國。晉文公攘戎翟,居於河西、洛之間,號曰赤翟、白翟。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於秦,故自隴以西有綿諸、緄戎、翟、鎔之戎,岐、梁山、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而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逾句注而破並代以臨胡貉。其後既與韓魏共滅智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至於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擊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於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拒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餘裏。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當是之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巉谿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裏。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
當是之時,東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單于曰頭曼,頭曼不勝秦,北徙。十餘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復去,於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
單于有太子名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子,而單于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於月氏,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為鳴鏑,習勒其騎,令曰:“鳴鏑所而不悉者,斬之。”行獵鳥獸,有不鳴鏑所者,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其善馬,左右或不敢者,冒頓立斬不善馬者。居頃之,復以鳴鏑自其愛,左右或頗恐,不敢,冒頓又復斬之。居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單于善馬,左右皆之。於是冒頓知其左右皆可用。從其父單于頭曼獵,以鳴鏑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殺單于頭曼,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于。
冒頓既立,是時東胡彊盛,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得頭曼時有千里馬。冒頓問羣臣,羣臣皆曰:“千里馬,匈奴寶馬也,勿與。”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千里馬。居頃之,東胡以為冒頓畏之,乃使使謂冒頓,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益驕,西侵。與匈奴間,中有棄地,莫居,千餘裏,各居其邊為甌。東胡使使謂冒頓曰:“匈奴所與我界甌外棄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有之。”冒頓問羣臣,羣臣或曰:“此棄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柰何予之!”諸言予之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者斬,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及冒頓以兵至,擊,大破滅東胡王,而虜其民人及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至朝、膚施,遂侵燕、代。是時漢兵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餘萬。
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其世傳不可得而次雲。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彊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中國為敵國,其世傳國官號乃可得而記雲。
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户,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户,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其後有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往者,東接穢貉、朝鮮;右方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單于之庭直代、雲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最為大,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封都尉、當户、且渠之屬。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蘢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計。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大者死。獄久者不過十,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鄉。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裘,而無封樹喪服;近倖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千百人。舉事而候星月,月盛壯則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酒,而所得滷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趣利,善為誘兵以冒敵。故其見敵則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則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輿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後北服渾庾、屈、丁零、鬲昆、薪犁之國。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單于為賢。
是時漢初定中國,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王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詳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兵四十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馬,東方盡青駹馬,北方盡烏驪馬,南方盡騂馬。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且漢王亦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王信之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又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解圍之一角。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出,竟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而去。漢亦引兵而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是後韓王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倍約,侵盜代、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又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拔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是時匈奴以漢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漢患之,高帝乃使劉敬奉宗室女公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米食物各有數,約為昆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盧綰反,率其黨數千人降匈奴,往來苦上谷以東。
高祖崩,孝惠、呂太后時,漢初定,故匈奴以驕。冒頓乃為書遺高後,妄言。高後擊之,諸將曰:“以高帝賢武,然尚困於平城。”於是高後乃止,復與匈奴和親。
至孝文帝初立,復修和親之事。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侵盜上郡葆蠻夷,殺略人民。於是孝文帝詔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擊右賢王。右賢王走出。文帝幸太原。是時濟北王反,文帝歸,罷丞相擊胡之兵。
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彊力,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之。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併為一家。北州已定,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以應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淺奉書請,獻橐他一匹,騎馬二匹,駕二駟。皇帝即不匈奴近,則且詔吏民遠舍。使者至,即遣之。”以六月中來至薪望之地。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漢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郎中系雩淺遺朕書曰:‘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漢以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敗約,故罰右賢王使西擊月氏,盡定之。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聖主之意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單于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使者言單于自將伐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繡袷綺衣、繡袷長襦、錦袷袍各一,比餘一,黃金飾具帶一,黃金胥紕一,繡十匹,錦三十匹,赤綈、綠繒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謁者令肩遺單于。”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號曰老上單于。
老上稽粥單于初立,孝文皇帝復遣宗室女公主為單于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説傅公主。説不行,漢彊使之。説曰:“必我行也,為漢患者。”中行説既至,因降單于,單于甚親倖之。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説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於是説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物。
漢遺單于書,牘以尺一寸,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所遺物及言語云雲。中行説令單于遺漢書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大長,倨傲其辭曰“天地所生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雲。
漢使或言曰:“匈奴俗賤老。”中行説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老親豈有不自温厚肥美以齎送飲食行戍乎?”漢使曰:“然。”中行説曰:“匈奴明以戰攻為事,其老弱不能鬥,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者,蓋以自為守衞,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廬而卧。父死,其後母;兄弟死,盡取其之。無冠帶之飾,闕庭之禮。”中行説曰:“匈奴之俗,人食畜,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寬則人樂無事,其約束輕,易行也。君臣簡易,一國之政猶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之,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詳不取其父兄之,親屬益疏則相殺,至乃易姓,皆從此類。且禮義之敝,上下怨望,而室屋之極,生力必屈。伕力耕桑以求衣食,築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功,緩則罷於作業。嗟土室之人,顧無多辭,令喋喋而佔々,冠固何當?”自是之後,漢使辯論者,中行説輒曰:“漢使無多言,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為言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苦惡,則候秋孰,以騎馳蹂而稼穡耳。”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漢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使奇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甘泉。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發車千乘,騎十萬,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甯侯魏為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為前將軍,大發車騎往擊胡。單于留內月餘乃去,漢逐出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已驕,歲入邊,殺略人民畜產甚多,雲中、遼東最甚,至代郡萬餘人。漢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户報謝,復言和親事。
孝文帝后二年,使使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户且居雕渠難、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命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獵衣食,父子無離,臣主相安,俱無暴逆。今聞渫惡民貪降其進取之利,倍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書曰:‘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説,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闟然更始。’朕甚嘉之。聖人者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鹹便。漢與匈奴鄰國之敵,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糵金絲絮佗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朕與單于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兄弟之驩。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于皆捐往細故,俱蹈大道,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動之類,莫不就安利而闢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于無言章尼等。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無食言。單于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後,漢過不先。單于其察之。”單于既約和親,於是制詔御史曰:“匈奴大單于遺朕書,言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漢無出,犯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之。其佈告天下,使明知之。”後四歲,老上稽粥單于死,子軍臣立為單于。既立,孝文皇帝復與匈奴和親。而中行説復事之。
軍臣單于立四歲,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而去。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去遠,漢兵亦罷。後歲餘,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人於匈奴。吳楚反,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之後,孝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匈奴,遣公主,如故約。終孝景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下人聶翁壹蘭出物與匈奴,詳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護四將軍以伏單于。單于既入漢,未至馬邑百餘裏,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是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葆此亭,知漢兵謀,單于得,殺之,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以尉史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單于不至,以故漢兵無所得。漢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造兵謀而不進,斬恢。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尚關市不絕以中之。
自馬邑軍後五年之秋,漢使四將軍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衞青出上谷,至蘢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餘人。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而匈奴生得廣,廣後得亡歸。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入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胡又入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漢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至,匈奴乃去。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衞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人。其明年,衞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因河為固。漢亦棄上谷之什闢縣造陽地以予胡。是歲,漢之元朔二年也。
其後冬,匈奴軍臣單于死。軍臣單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涉安侯,數月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