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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鬼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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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子對獨眼老人説:“帶他去五號木屋,給他一張牀。”説完,他就領着另外幾個人回那山坡上的小木屋去了。

獨眼老人將雙手背在身後,佝僂着,走在前頭。

鳥拖着沉重的腳鐐跟在獨眼老人的後頭。腳鐐碰着石頭,不停地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離那木屋有一段路。鳥緩慢地走着,用心地看着這個幾乎被隔絕在世外的世界。這裏的天空陰沉沉的,沒有一絲活氣。無論是山還是眼前的亂石,彷彿都不是石頭,而是生鏽的鐵,四下裏一片鐵鏽,猶如被一場大火燒了七七四十九天。到處飛着烏鴉。那烏鴉一隻一隻皆黑得發亮,猶如一隻只夜的靈。它們或落在亂石灘上,或落在岩石和山頭上,或落在一株株扭曲而剛勁、如怪獸一般的大樹上。從遠處走過一個又一個的人來。他們稀稀拉拉,似乎漫無盡頭。他們的面不知是為四周的顏所照還是因為本就是如此,也呈鐵鏽。他們吃力地用柳簍揹着礦石,彎走向那個冒着黃煙的地方。他們對鳥的到來無動於衷,只偶爾有一個人會抬起頭來,冷漠地看一眼鳥。顯然,他們中間有許多人已經在這礦山呆了一段子了,那腳鐐被磨得閃閃發亮。亂石灘上,一片腳鐐的聲音。這聲音彷彿有人在高處不停地往下傾倒着生鐵。使到不解的是,他們中間的許多人,竟然沒有戴腳鐐,純粹是自由的。然而,他們卻顯得比那些戴着腳鐐的人還安靜。他們揹着礦石,眼中沒有一絲逃的慾望,彷彿背礦石是他們應做的事情,就像驢要拉磨、牛要耕地一樣。有幾個年輕力壯的,想必是還有剩餘的力,一邊揹着礦石,還一邊在嘴中哼唱着,並且互相嬉鬧着。

鳥跟着老頭路過那個冒黃煙的地方時,還不為那忙碌的很有氣勢的場面動了一陣。一隻高高的煉爐,有鐵梯繞着它盤旋而上,又盤旋而下,那些人不停地將礦石背上去,倒進煉爐,然後又揹着空簍沿鐵梯從另一側走下來,走向山溝溝裏的礦場。這是一個無頭無尾的永無止境的循環。一隻巨大的風箱,用一碩的鐵管與煉爐相連。拉風箱的,居然有十多個人。他們打着號子,身體一仰一合地拉着,動作十分整齊。風在鐵管裏呼嚕呼嚕地響着,煉爐不時地發出礦石受熱後的爆炸聲,所有這一切織在一起,很讓人驚心動魂。

走到五號木屋門口,獨眼老人沒有進屋。他對鳥説:“靠裏邊有張空牀。那牀上三天前還有人睡,但他已死了,是逃跑時跌下懸崖死的。”鳥站在木屋的門口,遲疑着。

獨眼老人不管鳥,轉身走了。走了幾步,他轉過頭來。那時,鳥正孤立無援、可憐巴巴地望着他。獨眼老人站在那裏好一會兒。再一次往前走時,他伸出一隻已伸不直的胳膊,指了指四周,對鳥説道:“這地方叫鬼谷。”那時,一羣烏鴉正飛過天空。

第二天,鳥揹着第一筐礦石往煉爐走時,看見了長腳。

長腳風風火火走過來時,人們立即紛紛閃到一邊,並彎下去,將頭低下。

長腳的身後,由疤子他們又押解了三個人。鳥立即認出來了,他們都是那天他在那個小鎮上所看到的人,其中一個,就是那個癱坐在巷口的少年。

長腳似乎想要在這裏停住欣賞他的礦山,立即就有人搬來椅子。他一甩黑斗篷,那黑斗篷就滑落下來,晾在椅背上。他在椅子上坐下,蹺起腿來。陽光下,他的腦袋瓦亮,彷彿是峽谷中的一盞燈。

鳥走過來時在長腳的面前停住了。他怒視着長腳。

長腳冷冷地一笑,仰起頭來對身後的疤子説:“這小子十分容易想入非非,你們務必要將他看緊一點。”深夜,鳥睜眼躺在光光的木牀上。背了一天的礦石,他已經非常疲倦了,但腳鐐磨破了他的腳踝,疼痛使他難以入睡。他十分後悔自己的輕信。但這大概是他的一個永遠也去不掉的弱點了。鳥就是這樣的鳥,要不是這樣的鳥,他也就不會踏上這一旅程。鳥一輩子只能如此。

一屋子睡着十多個人,此刻都在酣睡之中。有人在説夢話,含糊其詞;有人在磨牙,狠巴巴的彷彿要在心中殺死一個人。

鳥想着自己的處境,心中充滿悲涼。

屋外,月亮照着空寂的峽谷。山風吹拂着屋後的松林,松針發出嗚嗚的聲響。一隻烏鴉受了驚動,尖叫了一聲。它似乎向別處飛去了,那聲音便像是星在空中滑過,最後墜落在遠處的松林裏。

鳥終於抵擋不住睏倦,耷拉下眼皮。就在他處於糊糊的狀態時,他聽見了山頭上有馬的嘶鳴聲。這嘶鳴聲穿過天的霧靄,如同一支銀箭在夜空下穿行。鳥一下就清醒起來:我的馬,我的白馬!

嘶鳴聲漸逝,天地間又歸於讓人難以忍受的沉寂。

就在鳥渴望再一次聽到馬的嘶鳴聲時,那馬果然又嘶鳴了。這一聲嘶鳴顯得十分幽遠,卻又顯得萬分的清晰。嘶鳴聲使灰心喪氣的到振奮。他躺在那裏無聲地哭了起來。

第二天,鳥在背礦石時,看到疤子帶着兩個人,揹着槍往那座山的山頂爬去。有人説:“山頂上有一匹馬,他們找那匹馬去了。”整整一個上午,鳥的心思就全在馬身上。他靜靜地聽着山頂上的動靜,心中滿是擔憂。

都快中午了,疤子他們還未下山。

在去那間木屋吃午飯時,鳥不時地回過頭來看那座山。

鳥沒有在大木屋裏吃飯,而是來到了大木屋門口的亂石灘上。他又朝那座山望了望,然後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他吃着飯,但心裏還在惦記馬。

山上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羣山為之震顫。

飯盆從鳥的手中跌落下來,在石頭上跌得粉碎。他站起來,木訥地望着被飄來的烏雲籠罩成暗黑的山。

鳥背下午第二簍礦石時,他看到了空手而歸的疤子他們。他站住了,將眼珠轉到眼角,仇恨地看着疤子。

疤子意識到了鳥的目光。他站住了,對鳥説:“你若不死心塌地地呆在此地,就將與你的馬一樣的下場!”鳥依然用那樣的目光看着疤子。

這天夜裏,鳥的心彷彿枯萎了一樣,死人一般躺着。他既無逃跑的慾念,也不去惦記任何事物。他的大腦就如同這貧瘠的、任由月照拂的亂石灘一樣。以後的歲月,鳥不願再去想它。什麼大峽谷,什麼紫煙,一切只不過是夢幻而已,由它飄去吧。在松林的嗚嗚聲中,他沉沉睡去了。

大約是五更天了,鳥在朦朧中似乎又聽到了馬的嘶鳴。他以為是在夢中,便掙扎着醒來用耳去諦聽。除了松林的嗚嗚聲,並無其他聲響。鳥並不到失望。他心裏知道,他將永遠聽不到他的馬的嘶鳴了。他合上眼睛。而就在他要再一次睡着時,他又聽到了馬的嘶鳴聲,依然是在蒼茫的山頂,真真切切。鳥的心不住一陣發抖。馬彷彿要讓鳥進一步聽清楚,嘶鳴聲更加洪大起來。空氣在震動,松針因為氣的震動,而簌簌作響。

馬的嘶鳴,使鳥的一切似乎死亡的意識與慾念,又重新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