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堪其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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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説得輕鬆,我一刻見不到你,就像失落了一件什麼要緊東西似地,心裏好不安寧。”聽他説得那麼痴心,阿娃不知不覺鬆了手;他非常機警捷,輕輕一掀被角,整個身子就鑽了進去,温柔地撫摸着她的身子。
“你安安靜靜躺一會兒,不準胡來!”阿娃以命令的語氣説:“不然我攆你下去。”
“什麼叫胡來?”他故意涎着臉問,那隻手卻更“不規矩”了。
“你不聽話,我可要惱了!”阿娃捉住他的手説。
鄭徽怕她真的着惱,開始靜下來,偎依着她温暖的身體,好久不想起身。她一再催他,最後聽到有人——自然是賈興,來叩西堂的門,他才無可奈何地離開了她的牀。
阿娃也要起來送他。他按住了她的肩説:“天這麼冷,別起來!”他看着她重新睡下,替她掖好了被,才回到他自己那裏梳洗、更衣,進了早餐;一切停當才不過晨鐘初動,看看天還早,他又到了阿娃那裏,
開帳子望一望。
“你怎麼又來了?”阿娃説。
他笑笑,掛起帳子,坐在她牀沿上説:“時候還早,我們還可以説説話。”
“我可沒有話跟你説!”她故意給他碰個釘子。
“那就讓我看看你。”他仍舊嘻嘻地笑着。
阿娃真的拿他沒辦法了!從昨晚上悟徹了多情不如無情的道理以後,她有意要漸浙疏遠他,免得將來無法忍受那一份約略同於酒闌夢醒、曲終人散的難堪。可是現在看來,恰恰收到了相反的效用,越是疏遠他,他越是依依不去,出更深的愛意,釀成刻骨的相思。
這樣想着,她竟有些發愁了!
鄭徽卻做夢也想不到,她心中會有那樣複雜的觸。他心中只充滿了一種單純的甜美的
覺,跟阿娃在一起的光陰,即使默然相對,每一寸也都是貴重的。那紛披在鴛鴦枕上的黑亮的長髮,那頰上因壓睡得太久而生的紅暈,那情思縹緲的清眸,在他眼中,看一輩子都不會厭倦的。
外面,隱隱有賈興和繡在小聲
談的聲音,那可能是在探詢他的動靜“你真該走了!”她説:“早些去,從從容容的,不很好?”
“晚上,朱贊有宴會,你別忘了!”他説。
“我知道。”
“下午我打發人來接你。”他又説。
“好的。”
“今天很冷,你出門之前要多穿衣服。”他還在不放心地囑咐着。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阿娃大聲催促“你請吧!”鄭徽終於走了。帶着賈興和楊淮,三騎馬往西而去。天已放晴,但北風颳得相當勁利,路邊的積雪不化,表面卻彷彿結成了薄冰,晶瑩發光。路中間的大青石板,被洗得乾乾淨淨,得得的馬蹄敲着,在寂靜的清晨,那聲音格外清脆可聽。
到了河東節度使府第,下馬直入“退思堂”到的人已經不少了。天太冷,一個個説話時都噓出一團白汽,送考的鶯鶯燕燕,比昨天少得太多;想來那些多情的舉子,也跟鄭徽一樣體恤,願意他的心上人在熱被中舒舒服服多睡一會兒。
然而,素娘卻來了。自然,她是跟着韋慶度來的。
“聽説你不舒服,何必又來?”鄭徽又轉臉對韋慶度説:“你不應該讓素娘送你來的。”
“你聽聽!”韋慶度對掩着嘴、微微咳嗽的素娘説:“拼命攔着你,你非要來;現在定謨反埋怨我!”
“我今天身體好得多了。”素娘對鄭徽説:“名為送考,實際上出來散散心,順便向你跟阿娃道謝,你們兩位為我這樣費心,真是謝不盡!”
“我也謝不盡,”韋慶度在一旁接口“不是你們兩位,我叫人矇在鼓裏一輩子也不知道。”
“你又要這樣説了!難道我做錯了?”素娘微帶怨憤地問韋慶度。
“既然你不錯那就顯得我錯了?”
“我不敢説你錯。不過——”
“不過什麼?”
“你打的什麼主意,誰也不知道!”
“哼,我不過一個人打打主意,你竟一個人悄悄兒做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錯了嗎?十五郎,你摸良心想想。”
“錯倒不錯,只便宜了王四娘這個老虔婆!”鄭徽越聽越糊塗,而且看他們倆爭得都有些動氣了,不能再持旁觀的態度,便急急口説道:“你們小兩口別吵了!快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你説還是我説?”韋慶度看着素娘問。
“你先説好了。”素娘冷冷答道:“可要把良心擺在當中!”韋慶度看看周圍好像有人在看熱鬧,便拉了鄭徽一把説:“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去談。”於是他們在依假山而建的“夕佳廊”舍中,找到一間無人的空屋,鄭徽等素娘坐了下來,便對面有愠
的韋慶度説:“你有話平心靜氣地説,我不相信素娘會做出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來!”
“這樣我就不必説了!”韋慶度兩手一攤,負氣地答道:“你先有成見,我還説什麼?”
“你不説,我來説。”素娘揭開了真相:“我的想法跟阿娃一樣。”她指着韋慶度説:“他一直不肯拿個乾淨痛快的辦法出來,李六那裏又得緊;我媽不願意得罪他,可也不能不對李六有個
代。我看這樣拖着不是事,湊了三十貫錢給我媽,説是他送來的,這樣至少先可以把局面穩住,有一個月的工夫,大家再慢慢商量,一郎,你説我做錯了沒有?”鄭徽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晚上秦赤兒回來,説王四娘似乎
不清怎麼回事似地。一番“賈斷”兩次送錢,自然要把人搞糊塗了。
於是,他點點頭説:“這是擰了,誰也沒有錯。你再説下去!”
“我原沒有説他錯。他昨天叫人送錢來,我知道了,叫人告訴秦赤兒,把他請來,原意是讓他明白有這回事;就算我媽收了個雙份,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誰知道他大發雷霆,説我看不起他…”
“當然是看不起我,第一你始終不相信我有辦法…”
“你本來就沒有辦法。”素娘也搶着説“你不是自己説連‘賈斷’還都是阿娃替你想的。”看看第二度爭執又將發生,鄭徽有些着急,幸好,催請入闈的金鐘,及時地替他們解了圍。
“祝三,你聽我的勸。”他説:“既然兩情相洽,一切都可以忍耐,我不知道你不滿意素孃的是什麼?我也個想聽你講理。情就是
情,恩恩怨怨,這本賬一輩子都算不清楚,要講理就不叫
情了!你想,是不是呢?”
“我本來也沒有什麼!”韋慶度聽他這樣説,便不肯承認對素娘有何芥蒂“是她要跟我吵!”他也不肯承認自己有何責任。
“好,好!”素娘願意委屈自己,敷衍情郎:“剛才是我不好,現在我不跟你吵了;你先請進去吧,我跟一郎説幾句話。”
“你呢?”韋慶度説“不如先回家,或者去看看阿娃;晚上一起來赴宴。”
“讓我想一想再説。反正你不必心了,或者回家,或者去看阿娃,我自己會安排。”
“好吧!”韋慶度對鄭徽説:“我先入闈了。中午再見!”等韋慶度一走,素娘憂形於地低聲告訴鄭徽説,她得到消息,李六居心叵測,準備不利於韋慶度。這消息還不知真假,但李六一向陰險,既然結怨,不可不防。她心裏很着急,但又知道韋慶度是寧折不彎的
格,便不敢把這消息告訴他,怕反
出變故來。
這消息很突兀!鄭徽雖未見過李六,也不知道他如何橫行不法,但從韋慶度一向所表示的深惡痛絕的態度,以及眼前素孃的焦憂的神情來看,可以見李六是個無惡不作的傢伙。
這樣一想,他也有些為韋慶度擔心,但為了安素娘,他只凝重地點了點頭,説:“你放心!祝三是我的知
,我找機會勸他,不要過於跟李六為難,能委屈就委屈一點,免得鬧出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