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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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餘輝已開始消逝。克乃西特完全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與外界完全隔絕了。門外有人敲門,他沒有立即反應過來;敲門人稍稍站了一會兒,又試着輕輕敲了幾下。這回克乃西特醒悟過來了,立即站起身子,跟着來人走進辦公樓,不再通報而徑直走進了亞歷山大大師的辦公室。大師走上前來接克乃西特。
“很抱歉,”亞歷山大説“您不請自來,讓您久等了。我很想知道您突然光臨的原因。不會有環消息吧?”克乃西特笑了。
“不是,沒有什麼壞消息。我來得真是那麼出人意外嗎?您全然不曾揣測到我的來意麼?”亞歷山大嚴肅地望了他一眼,出憂慮的神。
“嗯,是啊,”他説“我的確想過。譬如,這幾天我就一直在考慮您那封傳閲信件的問題,對您來説,事情顯然並未解決。我們行政當局不得不僅作簡短答覆。覆信的內容與語氣也許都讓您失望了。”
“不是的,”克乃西特回答“我本沒有指望過任何不同於覆函內容的答覆。
至於語氣,恰恰令我到欣。我覺察到執筆者的落筆艱難,是的,甚至可説是痛苦。他到必須在這封勢必令我苦澀難受的信里加上幾滴甜美蜂,是的,他做得十分出,我因而不盡。
““那麼您記住了覆信的內容啦,尊敬的大師?”
“當然記住了,我還得説,我是徹底理解和贊同的。我知道,對我的答覆只可能是:駁回我的請求,再添加一些温和的申斥。我那封傳閲的信對最高行政當局會是一件不同尋常的討厭事件,——我從不懷疑這一事實。尤其因為信中還包含了一個私人申請,那就更難處置了。因而我幾乎只能夠期待一個否定的答覆。”
“您的話讓我們到寬,”行政當局的最高領導人帶着幾分尖酸語氣説“因為您能夠這麼看待問題,所以我們的覆信並未對您有任何傷害。我們實在到高興。但是我仍然不明白,您既在寫信時便已預知不會有任何結果——我沒有誤解吧?——,也從未指望任何肯定答覆,應當説,早已深信必然失敗,那麼為何堅持寫下去,始終視作一項重大工作,直到寫完後清並且寄出呢?”克乃西特目光友善地望着對方,然後答道:“尊敬的先生,我的信件裏包含兩個內容,兩種目標,我不認為,兩者都是無的放矢的無價值言論。書信裏還提到了一個私人請求,准予辭去現職而在另一地點委派另一職務。我始終視此私人申請為較次要的事情,凡是承擔大師責任的人都應當儘量把私事擱在後面。這個申請已被駁回,我順從這一事實。然而,我的信件裏包含了許多與申請無關的其他種種內容,也即無數事實例證和思想觀點,全都是我認為有責任提請最高行政當局關注,並且進行慎重考慮的事情。各學科的所有大師,或者至少是大多數大師都讀到了我的陳述(姑且不説是警告吧),即或其中多數人不樂意接受我提供的食物,甚至非常反,不過他們還是閲讀了,而且記住了我認為必須告訴他們的東西。大家沒有替這封信喝彩,這一事實在我眼中卻不是失敗,我並沒有尋求喝彩和贊同,我的目標只是引起不安和震撼。倘若我由於您方才所説的理由而放棄這項工作,而不發出這封信的話,大概會萬分後悔的。不論目前收效如何,但它的確已經起了喚醒和震動的作用。”
“事實如此,”亞歷山大遲疑不決地承認。
“然而您的話仍沒有解開我的疑團。
既然您的願望是將您的警告、呼喚、忠言傳送給宗教團體當局,那麼為何又把一個私人申請,一個連您本人也不信其可能獲准的要求夾在裏面,以致削弱或者危害了您這番金玉良言的效果呢?我到現在還是不懂。不過我相信,倘若我們把整個情況談清楚,事實就明朗了。不管怎麼説,這是您信中的弱點,把警告和申請、呼籲和陳述混為一談了。我不得不認為,您不該利用申請作為進行警告的工具。您完全能夠用口頭或書面語言向同事們表述危機將臨的警告。那樣的話,您的申請便可沿着正常渠道進行了。
“克乃西特仍然友好地凝視着對方,接着便輕鬆地往下講:“是啊,您也許是有道理的。然而——您再權衡一下事情的複雜吧!無論是警告還是請求,全都超出了常、普通和正常的範疇,全都是打破常規的不尋常事件。倘若沒有緊迫的外界原因,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反常地突然提請自己的同事們牢牢記住:他們的整個存在都是成問題的,都是須臾即逝的;此外,一位卡斯塔裏的大師,居然申請到外面去當小學教師,這也太反常了。就其不同尋常的程度而言,我在信中把這兩項不同內容歸入了一類,想是很恰當的。我以為,凡是認真嚴肅讀完了全信的人,必然會得出下述結論:這並不是一個怪人在向同事們宣告自己的預測,並進行説教,因為這個人對自己思想和憂慮的態度極其誠懇,因為他已作好準備,打算放棄他的崇高地位和往的功績,打算從最卑微的地位從頭開始工作,因為他已疲倦了尊貴、安逸、榮譽和權威,渴望掙它們,拋棄它們。結論既然如此,-一我始終試圖以讀者立場進行思索——那麼也就只可能有兩種推斷:一是這篇道德説教的作者不幸有些神分裂,反正這些不是任何大師應該講的話。二是這位作者確實沒有發瘋,他既正常又健康,那麼在這些悲觀説教後面必然隱藏着並非奇思怪想的現實內容,也即是:一種真理。我確曾以讀者身份在頭腦中對這些問題的可能發展過程進行思考,然而我得承認自己估計錯誤了。我的請求和警告不僅沒有產生相輔相成的效果,反倒因而都不能得到認真重視,都被置之不理了。不過,我對被批駁一事既不到意外,也不十分難過,我不得不重複説,我早已料到有此結果,而且我還得承認,我理該遭此批駁。老實説,我的申請也不過是一種策略,一種姿態,一種形式而已。”亞歷山大大師的臉容變得越發凝重,幾近陰沉了。然而他沒有打斷克乃西特的敍述。
“我的情形並非如此,”克乃西特繼續往下説道“我發出請求書時,並未認真期望獲得合乎自己心意的答覆,也許本不曾滿懷喜悦地期待過。然而情形也並非如此,我也從沒有打算把上級的否定答覆認作無可更改的決定而恭恭敬敬地接受。”
“…不曾打算把上級的否定答覆認作無可更改的決定而恭恭敬敬地接受…
我沒有聽錯吧,大師?
“亞歷山大嘴道,一字一頓地重複了剛才那句話。顯然,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完全認識到了情況的嚴重。
克乃西特微微欠身施禮後答道:“您確實沒有聽錯。實際上我無法相信我的申請會有什麼結果,但是我認為必須遞一份請求給行政當局,完成禮貌上的要求才對。我認為這麼做也是給尊敬的當局提供一個機會,得以不受損失地解決這個問題,但是如果當局避而不解決,那麼我寫信時便已決定,我不會讓自己被擱置,也不接受安撫,而是採取行動。”
“怎麼行動呢?”亞歷山大聲音低沉地問。
“我得順從自己的心與理智。我已決定辭去卡斯塔裏的職務到世俗世界去工作,即或我得不到最高當局的委派或准許。”亞歷山大大師閉起雙眼,似乎不再在傾聽了。克乃西特知道他在進行卡斯塔里人遇到緊急危險情況時採用的應變運動,藉以尋求自制力和恢復內心的鎮定,克乃西特見他兩次長長屏住呼以吐盡肺部的空氣。克乃西特望着亞歷山大的臉先是變得有點蒼白,隨即在緩緩的氣過程中逐漸恢復了原有顏,讓自己如此敬重愛戴的人處於困境,克乃西特內心頗為歉疚。他見亞歷山大又重新睜開眼睛,這雙眼睛一瞬間似乎對別人視而不見,但立刻便恢復了它的明亮和鋭利。克乃西特望着這雙清澈而自持的眼睛內心不微微一驚,這是一雙既能順從聽命又能發號施令的眼睛,如今正以一種警覺的冷靜直視着他,那目光在探測,檢查,批判着他。克乃西特久久地默默承受着亞歷山大的凝視。
“我想我現在已經瞭解您了,”亞歷山大終於平靜地開口道。
“很久以來,您便已厭倦自己的職務或者厭倦卡斯塔裏,或者受到渴望進入世俗社會的折磨了。您便作出了決定,更多地順從自己內心的聲音,而不顧及卡斯塔裏的條規以及您的職責,您還覺不必再信賴我們,不必向教會組織尋求指點和幫助。純粹出於禮貌和減輕良心負擔,您才給我們呈上了一份您明知我們不可能接受的申請,因為您還認為可供作討論。我們就假設您的反常行為頗有理由,您的意圖也很值得尊重,因為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説法。然而,您心裏既已產生了離去的思想、渴望和決定,內心已是叛徒,您又怎能繼續默默留在遊戲大師辦公室這麼長久,而且看上去仍在無懈可擊地執行職務呢?”
“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與您討論這些問題,”玻璃球遊戲大師仍以不變的友好態度回答説“我來就是要答覆您的每一個問題。我既已決定走一條自己的自我道路,也就決定不待您對我的處境和我的行動有相當程度的瞭解,絕不離開希爾斯蘭和您的寓所。”亞歷山大大師沉了片刻,遲疑不決地問道:“這話的意思是説,您期待我贊同您的行為和計劃嗎?”
“啊,我完全沒想過會得到您的贊同。我希望和期待的是您的理解,當我離開時,可以帶走我對您的一份敬意。這將是我離開我們教育學園的唯一告別方法。我今天已經永遠離開了華爾採爾和玻璃球遊戲區。”亞歷山大大師又把眼睛閉上了幾秒鐘,好似被這個不可理解的人用猝不及防的消息震昏了。
“永遠?”他終於問道。
“那麼您永遠也不再回工作崗位了?我不得不説您真會搞突然襲擊。倘若允許我問的話,我有一個問題:您現在如何看待您自己,您還是玻璃球遊戲大師嗎?”約瑟夫·克乃西特取出自己攜帶的小盒子。
“直到昨天我還是遊戲大師,”他回答“今天我把印章和鑰匙奉還到您手裏,這也就卸下了擔子。它們全都完整無損。如果您去玻璃球遊戲學園視察的話,您也會看到那裏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亞歷山大大師緩慢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子。他顯得疲憊不堪,似乎突然變老了。
“盒子今天就留在這裏吧,”他乾澀地説。
“如果我收下印章就算接受您辭職,那麼我還得提醒您,我並沒有那麼大的權限,至少要有全部領導成員中的三分之一讚成才行。您過去一貫很重視老傳統和老形式,我也沒有能力很快發現新形式。也許得請您稍作停留,等明天我們繼續討論時再説!”
“我完全聽候您的吩咐,尊敬的大人。您已認識我許多年,知道我一向敬重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