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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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三月底至四月初,是皇族獵的子,簡氏以武立國,極重騎,獵是一年一度僅次於節祭祀的隆重節,皇帝、眾皇子、再加上宗室、重臣侍從及隨行者數千人,浩浩蕩蕩開往京城以北四百餘里地的寶鼎山圍場。
這一,皇帝命身有殘疾的成王留守京城,旌旗招展,車扈接天,往寶鼎山而去。藍徽容奉旨伴於皇帝身側,自是坐在了龍輦之中。
皇帝是輦駕離開城門後才宣藍徽容過來的,侍衞稟奏後掀開車簾,藍徽容躬入龍輦時,他正接過跪於地氈之上的宮女手中的茶盅。車簾一掀一放,一道青影令他猛然抬頭,瞳孔瞬間收縮,手中茶盅竟未端穩,滾落於地氈上,嚇得宮女全身顫慄,跪伏於地。
藍徽容今刻意挑了一件青勁裝,窄袖長靴,顯得英氣,神采華,間蘇和鬢邊一支小小玉釵又為她添了幾分嫵媚,妝容上她也花了一番心思,雖看上去極為素淡,卻將原本稍彎的秀眉微微上挑,腮邊淡勻地抹上一些胭脂,顯得清秀的面龐豐潤了不少。
她這般打扮自是有一番想法,看在皇帝眼中卻是如同利錐鑽心,眼前的這個孩子,容貌本不似其母親,可這襲青勁裝,這人的英氣,又是一個活生生的清娘立於面前。
藍徽容盈盈跪於地氈之上:“容兒叩見皇上!”皇帝半晌方回過神來,揮手令宮女下輦,低聲道:“容兒起來吧。”藍徽容微微一笑,起身坐於皇帝側面,見輦內物事一應俱全,站起身來,重新將小銅壺架在茶爐上,待壺中清水沸騰,温了紫砂茶具,舀出適量茶葉置於茶盅中,緩緩注入沸水,過了初道,手姿輕柔持重,銅壺以鳳凰三點頭之勢注水入茶盅之中,少停片刻,方雙手奉於皇帝面前。皇帝目光復雜地接過茶盅,她又轉過身去,取過一個織錦靠枕,微笑着墊於皇帝身後,輕聲道:“路途煩悶,容兒斗膽,想與皇上下幾局棋。”皇帝昨初見藍徽容,覺她從容鎮定,隱有傲骨,不由起了要將她收服之心,今再見,先是覺她英姿颯,恍若故人,此刻又温婉如水,似比親生女兒還要貼心百倍。
他自失去與清孃的孩子之後,於子息之事極為淡漠,四子七女,都未享受過他的父愛,他還隱有一種恐懼,每次見到襁褓之中的子女,清娘送來的那個‘死胎’便浮現眼前,令他多年來始終不曾親手抱過自己的孩子。
那些皇子公主們,懾於他的威嚴,在他面前不是卑躬強顏,便是戰戰兢兢,何曾象藍徽容這般平靜中帶着體貼,温柔中又不失風骨,他本是寂廖之人,忽得藍徽容伴於身側,竟是莫名的愉悦,欣然與她對弈,十局中倒也還能輸上那麼三四局,更是十分開心,不知不覺中,便是黃昏時分,到達了預定紮營的三和鎮。
待大隊人馬紮營妥當,皇帝進駐皇帳,寧王簡璟辰和允王簡璟睿已守於帳內,跪地請安。藍徽容立於一旁,因早存了心思,便細心的打量了那允王一番,允王以格懦弱聞名在外,但身形容貌上卻不比簡璟辰差多少,只是略顯單薄一些,舉止之間也稍嫌陰柔。
待二人給皇帝請安完畢,藍徽容上前向二人行了一禮,眼神卻不望向簡璟辰,在允王身上停留了一下,復又站於皇帝身側。
簡璟辰自皇帝命藍徽容入宮,以公主禮制居於嘉福宮後,便有些煩憂,隱隱覺得事情正向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發展,此時卻也只得壓下這煩憂,面上保持恭謹温和的笑容:“父皇有些偏心,只令容兒相陪,兒臣本想時刻陪於父皇身邊,也好替父皇解解悶,不過容兒替兒臣盡孝,也是一樣的。”皇帝取過快馬送來的各地摺子,邊看邊悠悠道:“朕看你並不是想陪朕,倒是怪朕不該霸了你的容兒,也罷,你不用陪朕了,你們小兩口出去説説貼心話吧。睿兒留下。”藍徽容寒着臉出了皇帳,簡璟辰緊跟在她身側,見她似是有些氣惱,柔聲道:“容兒,我…”藍徽容猛然轉過身來,面帶薄怒:“寧王殿下,我來問你,你究竟是真心真意待我,還是隻想謀那太子之位?!”簡璟辰一愣,不過他也是久經風之人,瞬間恢復正常,直望藍徽容冷冽的眼神,誠聲道:“容兒,我自是真心待你,你我相識之時,你不知我是寧王,我也不知你是父皇故人之女,不也相處甚歡嗎?”藍徽容似是被他此言觸動,沉默片刻,輕聲道:“王爺心意,容兒不敢有忘,只是,王爺以族人命相,此事令我難以釋懷。”簡璟辰踏前一步:“容兒,你聽我説,我並不想這樣做,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還平安活着,便於願足矣,但父皇他,他一心要找到你,要冊你為太子妃,他還有很多話要問你,所以才出此下策,還望容兒諒解。”
“皇上有話要問我?”藍徽容秀眉微蹙,疑道:“可今這一路上,皇上並未與我提及別的事情啊。”簡璟辰微微一笑:“子長着呢,父皇自是不急在一時,但他是真心想冊你為太子妃,也算是稍補對故人的一番歉疚之情。”藍徽容似是平和了許多,柔聲道:“看來皇上對我倒是一番好意。”她如水星眸帶着懇切的目光望向簡璟辰:“王爺,我對我母親與皇上之間的往事一無所知,王爺可知一二?”
“去潭州前,聽父皇提過一些。”簡璟辰猶豫了一下,終抵不過藍徽容的懇切神,輕聲道。藍徽容盈盈下跪行禮,簡璟辰忙將她扶起,手中托住的柔荑温潤秀美,令他一時不願放手,藍徽容也不掙,柔聲道:“王爺,不知您可否將往事告知容兒,也好打開容兒的心結。”自二人潭州再見以來,藍徽容從未這樣柔聲與簡璟辰説過話,簡璟辰縱是疑心於她態度的轉變,也抵不住這番温柔給自己帶來的衝擊,腦中一陣糊,心神悠悠盪盪,牽住藍徽容的手走到小河邊,二人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父皇是在蒼山遊歷時認識你母親的,二人情投意合,便私訂了終身,對了,當初我壞你的那塊玉佩便是父皇贈給你母親的定情之物。父皇本想回家取得父母的同意後再與你母親正式成親,恰逢我祖父病重,嚴命他娶趙氏為,父皇不忍讓他帶着遺憾離世,便娶了趙氏,卻被你母親誤會,離我父皇而去,似是,也失去了當時腹中的孩兒。”
“後來父皇登基,想一統江山,自是要攻打和國,而你母親的結義兄長葉天羽又是和國的兵馬大元帥,戰場再遇,便成了敵人,他心痛不已,一心想與你母親重歸於好,還想立她為後。無奈戰爭殘酷,你母親不聽父皇解釋,一心逃跑,失足掉落懸崖,生死不明。父皇這麼多年來,一直在尋找她,也想求得她的諒解,所以得知你是她的女兒,便想着要立你為太子妃,他想對你好的心是真的,只是方法可能欠妥了些,還望容兒理解。”天漸暗,藍徽容的心中洶湧如大海狂濤,面上卻鎮定如水,簡璟辰雖是儘量挑着為其父皇開的話來敍述他所知道的有限往事,她卻也能將整件事情還原成本來面目,她覺得自己的雙手在隱隱顫抖,強自抑住,見簡璟辰正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微笑道:“多謝王爺相告,我既知當年之事是一場誤會,皇上對我又是一片好意,便不會再視您為仇人。”簡璟辰滿面誠摯,握住藍徽容的雙手:“容兒,我對你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鑑,只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藍徽容低下頭去,慢慢出雙手,輕聲道:“王爺,我的子,向來是不喜受人強,所以上次皇上強行賜婚,我才會那般牴觸。你若真心待我,便不要我,我若是受到了你的真心,自也會真心待你。”簡璟辰聽她這樣説,心中滿是歡暢,看這夜下的小河清澈動人,天邊的一彎新月鮮明透亮,微笑道:“容兒,我絕不會你,我不是早就答應過世琮嗎?”他腦中慢慢清醒,似是想起一事:“對了,我還要找世琮算帳,我既答應了他,他怎麼還不信任我,還要那些圈套將你帶走,又裝模作樣説與他無關。”藍徽容淡淡一笑:“不關侯爺的事,那晚西狄人不知為何起了內訌,我趁機將他們都殺了,正好西狄人中有個女子,我就想了那個身之計,不料還是被你們看破了。”簡璟辰微笑道:“容兒真是聰慧,害我還傷心了好一陣子。”一名侍衞匆匆奔了過來:“王爺,皇上宣您過去。”藍徽容望着簡璟辰的身影遠去,坐於河邊,痴痴地望着夜下幽幽的河面,想起母親跌宕起伏的一生,想起自己現在面對的勾心鬥角,滾滾暗,只覺心頭千迴百轉,無法寧靜。正是神思恍惚之時,唏律律的馬聲響起,藍徽容心一驚,猛然站了起來,只見星月光輝下,一人沿河邊疾馳而來,蹄音如雨,頃刻間便到了藍徽容面前,馬蹄高高揚起,嘶鳴聲中卻是充滿了歡悦。藍徽容疑入夢中,緩緩伸出手去,將歡快刨着蹄子的青雲抱住,淚眼朦朧地望着跳落於地的慕世琮,無語凝噎。
慕世琮俊臉含笑,雙眸深邃,手中馬鞭輕輕揚起,朗眉一挑:“我可是幫你養了半年的青雲,這筆帳,該如何算?”藍徽容‘卟哧’一笑,眼淚卻掉了下來:“依侯爺意思,又該如何算?”慕世琮這半年內,積了千言萬語,可此時見到藍徽容含淚帶笑,立於面前,卻一句也説不出來,抬眼見數名侍衞束手立於不遠處,知是皇帝命令時刻監視藍徽容的,面上不由閃過憤恨之意。藍徽容回頭看了看,醒覺過來,忙道:“侯爺怎麼過來了?可有旨意?”
“我雖是質子,可也還是有着朝廷封爵的侯爺,隨皇上獵的資格還是有的。”慕世琮傲然一笑:“今早我就入宮遞了摺子,皇上也準我隨駕參加圍獵,想着要見你一面,可你老是在御輦之中,陪着那老狐狸,不覺悶得慌嗎?”説到最後兩句,他的聲音極輕,湊到了藍徽容耳邊。藍徽容放下心來,側頭笑着輕聲道:“在御輦中是陪老狐狸,要是出了御輦,又得陪那隻小狐狸,反正是入了狐狸窩了,不如先將老狐狸馴服了再説。”慕世琮放聲大笑,意態張揚,這半年來,他從未如此刻這般愉悦,原來,自己只要看到她活着,看到她如從前般清麗灑,便是如此滿足。
藍徽容地望着他,柔聲道:“侯爺,多謝您了!”慕世琮明她言中之意,礙於侍衞在旁,只得拍上青雲頭頸:“你這匹馬雖然開始有些不聽話,不過後來倒是馴服的,我已將它視為自己的手足一般,片刻離不得它,要將它還給你,可是有些捨不得。”藍徽容心中喜悦,眼波轉:“侯爺若是喜歡它,還是將它騎去,它能得侯爺一片真心,容兒無以為報。”説着正容行了一禮。
慕世琮忙將她扶起,四目相視,都明瞭對方言中深意,微微而笑,聽得侍衞的腳步聲漸近,藍徽容眨了眨眼睛,道:“侯爺,皇上待我極好,與我之前想的一樣,自會有好馬賜我,青雲我就贈給侯爺,還望侯爺多加照拂。”慕世琮笑道:“好,我來本是想將青雲歸還故主,你既如此説,我就不客氣了,你若是想它了,就來我府中探望吧。”
“得侯爺相邀,我一定會過府探望青雲的,只是青雲自幼便有一套特別的馴養之法,不知侯爺可知道?”慕世琮拍了拍青雲的頭:“自是知道,你的馴養之法非常好,放心吧,我定會依照你的法子,不會虧待青雲的。今我就了你以前説過的那種草料給它食用。”藍徽容笑道:“多謝侯爺了!”慕世琮縱身上馬,朗笑道:“好了,青雲的事代清楚了,我先告辭,咱們獵時再見!”簡璟辰喜慮參半,踏入皇帳,面卻擲來一本摺子,帶着風聲砸在他臉上,火辣辣地疼痛。他心呼不妙,忙趨前幾步,跪落於地:“父皇!”皇帝眉目間隱有沖天怒意,卻冷冷一笑:“朕生的好兒子!朕還沒死呢,你就急着敗朕的家當了!”簡璟辰腦中‘轟’的一聲,撿起地上摺子快速看了一遍,面青白,汗如雨下,叩頭下去:“父皇,兒臣冤枉!”皇帝冷笑一聲:“冤枉?!朕來問你,户部這上千萬兩的銀子難道自己會飛不成?朕將户部給你整治,怎麼你越整治,這銀子倒越來越少了。”簡璟辰咬緊牙,只是一個勁磕頭,揚頭間掃見允王立於一側,心中‘咯噔’一下,難道,這個素來懦弱的兄長也要與自己來爭這太子之位不成?
皇帝將他眼神看得清楚,氣不打一處來,手中茶盞向他飛了過來,簡璟辰不敢躲避,茶盞正中額頭,鮮血直,所幸皇帝並未使上內力,不曾震裂骨頭。
皇帝見他額頭鮮血汩汩而下,心中一軟,怒火便了幾分,又見旁邊允王一副惶恐神,想起留守京城的成王,不由生出幾分無力之,廢太子早已放海州,成王身有殘疾,允王又難當大任,只有寧王尚有幾分才幹,他在心中暗歎一聲,平緩了語氣道:“朕再給你一段時間,將户部虧空給朕理清了,該追的追,該繳的繳,你若再令朕失望,小心朕將你發到海州去陪你的兄長!”藍徽容得從寧王口中套出皇帝的真實想法,又見到了慕世琮,暗通了訊息,知他終原諒了孔瑄,也已開始依計劃行事,滿心歡暢,挑簾進來,正見這一幕,心思急轉,也不説話,重新沏了一杯茶,端至皇帝案前。
皇帝看了她一眼,心情頓時平和了許多,靠上椅背,道:“你們兄弟倆,都出去吧。”簡璟辰與允王應了一聲,恭謹行了一禮,退出皇帳,皇帝看着帳簾放下,不住輕嘆了一聲,這一瞬間,他忽然想道,若是與清孃的那個兒子能存活於世,是否自己就不會有現在這般煩惱?
藍徽容替皇帝整理着案頭凌亂的奏摺,輕聲道:“皇上切莫煩憂,寧王殿下縱是做錯了事情,也終是您的兒子,也還得由您來慢慢訓導於他。”皇帝此刻滿心無奈,也未想到與一女子談論國事實為不妥,嘆道:“朝廷財政本就緊張,他還給朕鬧出上千萬兩銀子的虧空,萬一有個戰事或者天災,叫朕如何應對。”藍徽容微微一笑:“容兒在民間只聽説所謂敗家子,定是吃喝嫖賭才敗了家業,沒想到連堂堂皇子,也可以敗家,容兒還以為身為皇子,不管做什麼事,想用就用,從不愁沒銀子花呢。”皇帝眼中神光一閃,看了藍徽容一眼,見她神平靜無波,毫無異,又收回目光,靠於椅背,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