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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破繭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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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許平君是微服私訪,並無專人開道,車馬難行,只得棄車步行。於安和富裕一前一後護住許平君和雲歌。

雲歌向一旁的人打聽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連問了好幾個人後,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原來在民間的厭戰情緒中,漸有傳聞説,漢朝現在無將星,本不適合出兵打仗。以前有衞大將軍、霍將軍才能百戰百勝,霍將軍、衞大將軍死了後,孝武皇帝傾大漢國力,發兵二十萬,死傷無數,才勉強和彈丸之地的大宛打了個平手。這次又是發兵二十萬,打的卻是比大宛強大很多的羌族,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事情越傳越離譜,連兵營中的士兵都拿了朝中各個將軍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命,看他們是不是真正的將星。

面對羌族的剽悍騎兵,這仗還沒打,氣就已經了。為了鼓舞士氣,劉詢宣旨在城門面見百姓和士兵,聽説還會有娘娘出現。

看許平君一臉茫然的樣子,就知道她對此事一無所知。雲歌牽着許平君的手也擠在人羣中等皇帝駕臨。

等了好一會兒後,一身龍袍的劉詢出現在城樓上,身邊伴着的娘娘是霍成君。自下往上看,劉詢高大威嚴,霍成君華貴端莊,如同畫中的神祗。

劉詢面朝着他的子民,朗聲分析着這場戰爭的重要

眾人剛開始還能凝神細聽,可後來聽到什麼西羌、中羌、烏孫、龜茲…這些名字離他們的衣食住行太過遙遠,很多人甚至從未聽過烏孫、龜茲這些國家。漸漸地,都心不在焉起來,反而開始關注起城樓上那些天神般的人。

“皇后娘娘可真好看!”

“那不是皇后娘娘!那是霍婕好,以前我在霍大將軍府門口見過她上下馬車的。”

“聽説皇后娘娘出身低賤,哪裏能有這份貴氣?”

“難怪皇上沒有讓她~塊兒來。”

“那當然,你以為人人都能母儀天下?”雲歌緊握着許平君的手,擔心地看向她。許平君強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可她發白的臉述説的是相反的意思。

劉詢講完話後,並沒有收到預期的反應,百姓們雖然高呼着“陛下萬歲”可他們的聲音裏沒有劉詢所渴望的力量,他的心不沉了一沉。這場戰爭,究竟有幾分勝利的希望?

霍成君看到劉詢的臉,小聲説:“陛下,可否容臣妾對他們説幾句話?”劉詢有幾分詫異地點了點頭。

霍成君向前幾步,直走到最前面,她望着城樓下黑壓壓的百姓,脆聲説:“皇上為了這場戰爭,夜夜睡不安穩,苦思良策,這一切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整個大漢天下的安穩、所有百姓的安穩。本宮一個弱女子,不能領兵出征,為皇上分憂解勞,為天下蒼生盡力,本宮所能做的,就是從即起,縮減用度,將銀錢捐作軍餉,儘量讓皇上為糧餉少一份心,讓天下蒼生少一份擔子。”她一面説着話,一面將頭上的玉釵金簪,耳上的寶石墜子一一摘下。

百姓的注意力被霍成君的話語引,再看到她的古怪動作,全都眼睛一眨不眨。

“本宮的所有首飾全都捐作軍餉。如果一金簪能免除十户人家的賦税,那麼它比戴在本宮的髻上更有意義。”百姓們望着黑髮上無絲毫點綴的霍成君,心中生了動。

“霍婕妤是個好娘娘。”

“是啊!”

“娘娘連首飾都不戴了,這仗只怕真的非打不可。”

“霍娘娘不但生得好,心眼也好。”低低的議論聲中,眾人對戰爭的厭惡好似少了一點。劉詢看到眾人的反應,讚賞地看了霍成君一眼,霍成君垂目微笑,樣子很是賢惠淑德。

許平君不願再看,拉着雲歌向人羣外擠去。

人人都想往前擁,她卻往外擠,引得好多人瞪向她。一個許廣漢家以前的鄰居失聲叫道:“許丫頭…皇后娘娘!”如施了定身法,擠攘的人羣突然不動了,紛擾的聲音也突然消失,人人都將信將疑地看向許平君。

那個鄰居想到剛才口而出的一聲“許丫頭”‮腿雙‬直髮抖,軟跪在了地上。一面重重磕頭,一面請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眾人實難相信眼前這個荊釵布裙、面容哀愁,着個大肚子的女子就是皇后,可看到那個男子下跪的舉動後,仍是一個、兩個陸陸續續地跪了下來。在大家的言語中,以許平君和雲歌為圓心,一圈圈的人,由裏向外,全都跪了下去,直到最後,整個城樓下,只有她們兩個站着。

許平君很想逃走,可眼前是密跪的人羣,本無路可走;想躲避,可人海中本無處可躲,反倒將她凸顯了出來。她只能呆呆地站着,周圍是黑壓壓的腦袋,無邊無際,好似漆黑的大海,就要將她沒。恍恍惚惚中,她抬頭望向城樓:劉詢高高在上地立着,遙遠地俯視着城樓下發生的一切,臉容清淡,視線冰冷。

許平君臉蒼白、手腳冰涼,她破壞了他的計劃!這樣的一個皇后娘娘如何能讓天下萬民去仰慕崇拜?如何值得大漢兵士去效忠保護?

霍成君滿意地笑起來,一邊恭敬地行禮,一邊高聲説:“還不去把皇后娘娘上來?”一羣士兵分開人羣而來。

雲歌用力握了一下許平君的手後,向後退去,一面跪下,一面輕聲説:“姐姐,不要怕他們,你就是他們呀!誰規定了皇后就要華貴端莊?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知道你是個好皇后!”好一會兒後,士兵們才穿過人海,站在了許平君面前,向她行禮,想護送她離開人羣、登上城樓。

許平君側頭看雲歌,雲歌用力點頭,許平君在遲疑中,命所有士兵先退下。

所有的百姓都不解地偷偷打量着她,眼中有羨慕、有嘲笑、有不信,似乎還有輕蔑。

許平君的心在發顫,她有什麼資格讓他們跪拜?她心虛地想後退,卻看到雲歌抬着頭向她微笑,眼中有深深的相信。她深了口氣,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看向周圍。

“其實和‘皇后娘娘’這個稱呼比起來,我更習慣‘許丫頭’、‘野丫頭’、‘許老漢的閨女’這些稱呼,每次人家叫我皇后娘娘時,我都會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不知道他們在叫誰。看到人家跪我時,我會緊張,緊張得連手腳往哪裏放都不知道,現在你們這麼多人跪我,我不但緊張,還到害怕,我現在手心裏全是汗!”當她直面自己一直以來的心虛、膽怯時,她反倒覺得害怕淡了,心虛也小了,微笑漸漸自然,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我很希望自己能變得高貴一些,能做一個大家期許中的皇后,值得你們的跪拜。我一直很努力地在學習,很努力地讓自己配得起‘母儀天下’四個字。可是,我努力再努力後才發現,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低着頭跪拜的百姓,一個、兩個…慢慢抬起了頭,好似在慢慢忘記眼前人的身份,開始毫不迴避地看向許平君。

許平君抬頭看向了劉詢,眼中有淚光,嘴邊卻有淡淡的微笑。

“我大概讓你們失望了,我不是你們想象中和期許中的皇后樣子。我沒有辦法變得舉止高貴,也沒有辦法變得氣質文雅。不管如何修飾,我仍是我,一個出生於貧賤罪吏家的普通女子。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對自己很失望,我無數次希望過我能有更剔透的心思,更完美的風姿,我能是一株清雅的水仙,或者一棵華貴的牡丹,而不是田地間普普通通的麥草,就在剛才,我又一次對自己失望了,可是現在,我很慶幸我是麥草。”她看向跪在她腳下的千萬百姓,面對着他們展開了雙手。

“因為自小持家務和農活兒,我的手十分糙,指節大,還有老繭,我曾經很羞於在別的娘娘面前出這雙手,常常將它們藏在袖子裏。現在,我很羞愧於我曾經有這樣的想法,它們應該值得我驕傲的,它們養過蠶、種過地、釀過酒、織過布,這雙手養活過我和家人…我倒是又犯糊塗了,你們的手都和我一樣,只怕很多姐妹、大嬸的手比我更巧、更能幹!普普通通的一雙手而已,有什麼值得多想的呢?手不就是用來幹活的嗎?不過比釀酒,我還是很自信,你們若有人能勝過我,當年也不會看着我一個人把錢都賺了去,卻只能在一旁乾瞪眼!”不少人嘩地笑了出來,幾個人的笑,帶動了其他人,大家都低聲地笑着,原本的緊張壓抑、猜疑揣度全都沒了。

“今天早上我去村莊走了一圈,看到很多人在偷偷掉眼淚。我是子,也是母親,如果出征的人是我的夫君、我的兒子,我想我掉的眼淚不會比她們少,也會和她們一樣怨恨這場戰爭。如果不打仗多好!幹嗎好端端地要打仗呢?我知道大家心裏在想,不是我們不肯保家衞國,可人家羌人不是還沒來侵略我們嗎?”所有人都在點頭,幾個就跪在許平君身邊的人忘記了她是皇后,像平常拉家常一樣,一邊擦眼淚,一邊抱怨着説:“就是呀!也不知道皇上心裏怎麼想的,沒事非要找個事出來,太太平平過子,不好嗎?”許平君含着眼淚説:“那些國家之間的利益糾紛我不懂,也説不清楚,但我琢磨着,羌人就像一頭卧在你身邊的老虎,它正在一天天長大,它現在沒有進攻你,不代表你就安全,它只是在等待一個最合適的機會,好將你一擊致命。我們有兩個選擇,一是夜提心吊膽地等着它的進攻;二是趁它還沒有完全長大,殺死它。正因為我是個子、是個母親,我選擇後面的做法,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安全長大,希望我的夫君不必將來面對一頭更兇猛的老虎,你們呢?”有的人一面擦眼淚,一面點頭,有的人邊嘆氣邊頷首,還有人皺着眉頭不説話。但不管何種反應,卻顯然都認可了許平君的選擇。

許平君抹去了眼角的淚:“我對要出征的男兒們就説兩句話,你們放心去,你們的給我!我許平君在一,就絕不會讓一個人挨餓受凍。”眾人立即頭接耳起來,嗡嗡聲如無數蜂聚集在了一起。

許平君反問:“怎麼?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大家不知不覺間早忘了許平君是皇后,有人毫不顧忌地大聲説:“天災的時候,施粥也只能施幾,長貧難顧呀!”許平君高高舉起了自己的手,挑着眉冷聲問:“誰需要別人的施捨?”那個雲歌久違了的潑辣女子又回來了,雲歌想笑,眼中卻有了淚意。

許平君脆聲説:“我是做孃的人,寧可吃自己種的粥,也不願兒子靠別人施捨的長大!兒子要長的不只是個頭,還有脊樑骨!只要你的子有一雙這樣的手,她就能養活自己和兒子。我以皇后的名義下旨,宮中所有絲綢布匹的採購會先向家中有徵夫的家庭採辦,價格一律按宮價,我還會命人成立繡坊,如果女工好,可以來坊內做繡娘,官員的朝服都可以給她們繡。”許平君指向雲歌“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別看她弱不風,她可是長安城內真正的大富豪!咱們女人真要賺起錢來,不會輸給男子!”眾人都盯向雲歌,雲歌笑站了起來:“我叫雲歌,説我的名字,恐怕你們都不知道,但我若説我是‘雅廚竹公子’,你們應該都聽説過。”竹公子的一道菜千金難求,長安城內的人自然都聽聞過,陣陣難以相信的驚歎聲,還有七嘴八舌的議論聲,惹得雲歌偷偷瞪了許平君一眼,又笑嘻嘻地對眾人説:“我不算什麼,許皇后的斂財、潑辣、吝嗇、摳門才是早出了名的,大家若不信,儘管去和她家以前的鄰居打聽,那是蚊子腿上的都要剮下,醃一醃,準備明年用的人。只要天下太平,長安城裏處處油水,你們的老婆、孩子給她,肯定不用愁!”眾人大笑起來,原本愁雲籠罩的長安城驟然變得輕鬆。笑聲中,恐懼、擔憂在消散,自信、力量在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