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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二月結婚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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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他也如法炮製,用低價接受首都發行的鈔票,這樣革命結束之後,他就搖身一變成了百萬富翁。但現在重要的是,幸虧有了他,柔莎才能在新婚之夜享用到最舒適、最美的絲織品。

蒂塔神情恍惚地站在那裏,盯着那牀雪白的被單。她只盯了幾秒鐘,但那足以使她視覺紊亂。她不管朝哪裏看,看到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當她看着正在寫請柬的柔莎時,她只朦朦朧朧地看見了一團雪白的影子。但她不。所以誰也沒有發覺。

她不想再被媽媽艾蓮娜臭罵一頓了。當鄰居洛沃家的人前來道賀,送柔莎結婚禮物時,蒂塔拼命地睜大眼睛,竭力想看清楚跟她打招呼的是誰,因為對她來説,面前影影綽綽地像是晃着一羣披白衣的鬼魂。幸虧帕基塔尖鋭的噪音幫了她大忙,她終於能不大費力地與每個人打招呼了。

後來,當她送洛沃一家人出農莊時,她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夜晚:一切都是眩目的白

現在她擔心同樣的事情又要發生了,因為她不管怎麼努力也無法集中注意力製作糖霜。她被砂糖耀眼的白嚇壞了。她到軟弱無力,她的腦子隨時都會被這白所佔據,將她重新帶到童年,白的回憶,五月節時身穿白裙向聖母瑪麗婭奉獻純白花朵的回憶。她跟着一羣身披白紗的女孩一起進了教堂,走近白燭和鮮花裝點的聖壇,天國的光線從白教堂的五彩玻璃裏照下來。她每一次走進教堂,心中都充滿憧憬,她夢想有一天,她能挽着一個男人的臂膀一起走進這座神聖的殿堂。現在她只能把這個夢想以及帶給她那麼多痛苦的回憶,通通擱在一邊:當務之急,她得給姐姐的結婚蛋糕加上糖霜。她竭力不去想這些,開始着手準備糖霜。

糖霜原料:砂糖八百克酸橙汁六十滴,另加足夠溶解砂糖的水製作方法:把糖和水放在一個平底鍋裏,加熱並不停地攪拌,直至沸騰。加熱後倒入另一個鍋內,重新加熱;加入橙汁,並煮到體變稠,同時不停地用濕布擦鍋子邊緣,以防白糖結晶。在糖、水、酸橙汁混合物加熱變稠後,將其倒入一個潤的鍋裏,淋些水,然後稍加冷卻。

冷卻後用木製調羹輕輕拍打,使其成為霜狀。

再加一大湯匙牛,加熱使它變軟,然後加一滴紅食用素,最後把蛋糕的最上層撒上調好的糖霜。

當蒂塔問娜嘉是否準備往糖霜上加紅食用素時,娜嘉立刻意識到蒂塔出了問題。

"孩子,我已經加過素了,你難道沒有看見這麼鮮豔的粉紅?"

"沒有…"

"可憐的孩子,上牀去吧,我自己來做蛋白酥皮。沸騰的湯的覺只有鍋子知道,但我完全明白你的覺。別哭了,孩子,你把蛋白酥皮濕了,到時候它就不脆了——去吧,快去睡吧。"娜嘉愛憐地吻了吻蒂塔,把她推出了廚房。蒂塔不知道她怎麼又出了新的眼淚。剛才,眼淚"啪嗒啪嗒"掉進鍋裏,蛋白酥糊皮立刻就變稀了。對娜嘉來説,當務之急是快快把蛋白酥皮做完,那樣她就可以去睡覺了。做蛋白酥皮需要十個雞蛋白、五百克白糖,把它們打在一起,直到起絲。

打完之後,娜嘉突然想到要添手指上的糖霜,看看蒂塔的眼淚有沒有改變糖霜的好味道。沒有,味道沒有變;但不知為什麼,娜嘉突然被一種強烈的失落和惆悵所壓倒。她一個接一個地回憶她為得·拉·加爾沙家辦的婚宴。每一回她都希望下一次輪到她自己啊!八十五歲了,再哭也沒有什麼意思了,也不必再哀嘆讓她盼望多少次,最終失望的卻是自己的婚宴和婚禮,雖然她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夫。哦,是的,一個很好的小夥子!但媽媽艾蓮娜把他打發走了。從那時起,她只能為他人的婚禮準備筵席。她任勞任怨,幹了多少年啊!那麼現在,她怎麼想起了種種委屈呢?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但她不知道是什麼。她盡善盡美地把蛋白酥皮加在蛋糕上,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帶着一身的倦意、滿心的痛楚。她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她都沒有力氣去柔莎的婚禮上幫忙了。

蒂塔真願意以任何代價來與娜嘉對調位置。蒂塔不但得參加婚禮,還必須強裝笑臉,不能暴出一絲一毫的情。她相信自己能做到,只要她的眼睛不碰上培羅的眼睛。如果兩人的視線相遇,她知道自己沉着、冷靜的偽裝一定會被擊得粉碎。

地意識到,是她,而不是她姐姐柔莎,成了大家注意的焦點。那些賓客不僅僅是來參加一個社儀式,而且明擺着想看她的好戲;她不會讓他們如願以償的,絕不!她走過人羣時,聽見背後的竊竊私語,那些説長道短的聲音像匕首一樣刺痛了她。

"你看見蒂塔了嗎?可憐的東西,她姐姐要與她情人結婚了!我有一天還瞧見蒂塔跟他手拉手在逛集市呢!他們看上去很幸福。"

"真的?!帕基塔還説她看見培羅在做大彌撒時給蒂塔傳情書,還噴了香水呢?"

"聽説他們要住在一幢房子裏!假如我是媽媽艾蓮娜,我才不允許呢!"

"我搞不懂她為什麼這樣安排。看看已經有多少閒話了!"蒂塔並不在乎那些言蜚語。她可不想做悲悲切切的失敗者。她要帶上勝利女神的面具。她就像一個出的演員,非常尊嚴地扮演她的角。她竭力不去想婚禮進行曲牧師的講話、同心結和婚戒,而去想點別的東西。

她的思緒飄飄忽忽地回到了九歲時的一天。她與村中的一些男孩子一起逃學。媽媽艾蓮娜不許她與男孩子玩。但她早已厭煩了姐姐們的遊戲。他們一起跑到里奧格蘭德河邊,看看誰能最快游到對岸。她贏了——那時她多麼驕傲啊。

另一個偉大的勝利發生在她十四歲那年。那是一個安靜的星期天,她與姐姐們正坐在馬車裏,突然有幾個男孩子放了一串鞭炮。馬受了驚,繮奔跑起來。不一會兒它們就發瘋一樣狂奔到了村口,馬伕也沒法控制它們。

蒂塔把他推到一邊,只用一隻手就拉住了四匹繮的馬。當四個男人從村子裏快馬飛奔過來救援時,他們都不深深折服於蒂塔的勇氣和絕技。

村民們像歡女英雄一樣地歡她。她的腦海裏一直回想這類引以為豪的事情,整個結婚儀式上她的臉上都帶着一絲驕傲的微笑。接吻的時候到了,她必須去向姐姐表示祝賀。

站在柔莎身邊的培羅説:"還有我呢,你不祝福我嗎?"

"哦,當然,我祝你永遠幸福。"培羅把蒂塔擁在懷裏,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輕聲對她説:"我一定會很幸福,因為我想要的已經得到:與你——我心愛的姑娘接近的機會…"對於蒂塔來説,這些話像一陣風,重新吹旺了她心頭的潛意識之火。好幾個月她都不得不強顏歡笑,現在她終於真正開心地笑了,她的輕鬆和快樂溢於言表,她心頭將要熄滅的喜悦又被培羅重新點燃,培羅呵在她脖子上的熱氣,他的手按在她背上的暖意,緊緊貼着她的脯的他的心跳…她真願意就這樣永遠依偎在他懷抱裏,但猛然瞥見了母親嚴厲的眼神,她慌忙從培羅懷抱裏掙扎出來。媽媽艾蓮娜走過來問蒂塔:"培羅對你説了些什麼?"

"沒説什麼,媽咪。"

"休想騙我,我對你的這種把戲可見得多了。不要做出一副天真無瑕的樣子,心裏卻懷着鬼胎。再讓我看到你跟培羅在一起,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受了媽媽艾蓮娜的威脅,蒂塔想要儘量地避開培羅,越遠越好。但是什麼也不能抹去她臉上勝利和滿足的微笑。這個婚禮現在對她有了新的意義。

再看到培羅走到這一桌那一桌與賓客寒暄,看到他們跳華爾滋或者分蛋糕,蒂塔的心裏不再難受了。她只知道培羅真心愛她。她簡直都等不到婚禮結束,好跑去把每件事都告訴娜嘉。她簡直都等不到客人吃完蛋糕,這樣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了。卡倫諾的禮儀課本告訴她不能在蛋糕吃完前離席,所以她只好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埋頭大吃她的那份蛋糕。她出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本沒有注意到周圍發生了一件怪事。每個人剛咬了第一口蛋糕,就到了一陣難以抑制的渴望。連平素舉止得體的培羅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媽媽艾蓮娜在丈夫去世時都沒有一滴眼淚,這會兒卻止不住泣。哭泣還只是這種奇怪的食物中毒的第一個症狀。每個客人都到一種鑽心的疼痛和莫名的惆悵,他們三三兩兩蹲在院子裏或草地上,或躲進盥洗室。每個人都在痛哭自己失去的愛。每個人都像中了似的,大多數人來不及去盥洗室,就在院子裏大吐而特吐起來。只有一個人得以倖免:這蛋糕對蒂塔不起一點作用。她吃完蛋糕以後,就離開了婚筵。她急着要回去告訴娜嘉她是對的,培羅的確愛着她。想到娜嘉佈滿皺紋的臉上即將漾開花一樣的微笑,她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四周可憐而又恐怖的景象正愈演愈烈。

柔莎乾嘔着離開了尊貴的新娘席。

她竭力想剋制噁心的覺,但終於忍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來。她唯一關心的就是她漂亮的婚紗不要讓親戚朋友吐出來的穢物玷污了,但穿過院子時,她不小心滑了一下,整條裙子都沾滿了髒兮兮,滑膩膩的嘔吐物。她在淚水與髒物中滑行了好幾步;終於,她再也忍不住了,就在驚恐萬狀的培羅面前,大口大口地嘔吐了起來,就像是火山噴發。柔莎一邊吐一邊還傷心地抱怨她的婚禮被徹底破壞了,她相信一定是蒂塔在蛋糕裏做了手腳。

柔莎整個晚上都呻不已,本沒有心情去想那條潔白柔軟、工細作的被單。培羅趁機建議他們改天再圓房。幾個月過去了,培羅都沒有主動提起此事。直到柔莎忍不住告訴他她現在已徹底康復了,培羅才勉為其難地同意圓房。那天晚上,他意識到自己不能永遠逃避丈夫的責任,就跪在鋪着合歡被的牀邊,默默地做禱告:"上帝啊!這不是出於慾念或褻,而是為了生一個孩子來侍奉您。"蒂塔也沒想到這樁不幸的婚姻這麼長時間都是有名無實。其實,不管他們在婚禮後馬上圓房或在其他任何時候,對於她已經沒有什麼分別。

蒂塔眼下最關心的是免受肌膚之苦。婚筵的那個晚上,她被媽媽艾蓮娜狠命痛打了一頓,那真是空前絕後的毒打。她在牀上躺了整整兩個星期養傷。媽媽艾蓮娜之所以痛打她,是因為她相信蒂塔與娜嘉勾結,在做柔莎的結婚蛋糕時加了催吐劑,蒂塔怎麼也沒有辦法讓媽媽艾蓮娜相信,她只在蛋糕里加了一樣額外成分,那就是她的眼淚。娜嘉也永遠不能證明她的清白了:就在婚禮的當天,蒂塔去看她,想把好消息告訴她,卻發現娜嘉躺在牀上去世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鬢角落着幾片花瓣,手裏緊緊抓着未婚夫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