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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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附設的餐飲部看起來有模有樣,似小一號的百貨公司地下美食街,嚐起來卻差強人意,不愧是提供給病患家屬的食物,大概料想愁眉不展的家屬很難在此敞開懷,品嚐美食,不會有顧客發神經向醫院投訴,未來料理的水平恐怕只有每況愈下的份。
她嚐了一口臘,就做了以上斷定,立刻擱筷不用:對座的男人卻在十分鐘之內將海碗裏的牛麪橫掃一空,吃完後視線落在她那碗幾乎沒動過的燒臘飯上,直截了當問她:“吃不完我幫你,不要費。”
“隨便。”她認真地啃着手指頭,遏制着體內不斷擴散的煙癮。
到底是年輕,食量似無底,但看着陳紹凡把餐盤上的飯菜吃幹淨,還是暗暗吃了一驚。
“吃完啦?有力氣説話了吧?”得知他和成凱強並無親子關係後,她對陳紹凡再也不用尊稱式,語調也輕率多了。
“我餓了兩餐,請慈悲一點。”他把剩餘的湯毫不費地灌進肚子裏,滿足地往椅背一靠,瞥見她的表情,後頸道:“幹嘛老用那種眼光看我?你一通電話我不就來了嗎?我沒得過肺炎,哪知道是怎麼回事啊!”她沒説話,食客越來越多,干擾心情的音量越來越大,她抬抬下巴對他道:“到外面來。”他無所謂地跟在她身後,心裏直納悶:這女人真是善變,今天還沒見過她的好臉,不時以譴責的目光打量他,難道她以前節制有禮的樣子是擺給正牌程士均看的?
“説!你到底是誰?”兩人一到餐廳外的走廊,她狠狠推了他一把,有如女警問案。
他啼笑皆非地回答:“我是成太太請的家教,小表沒告訴你嗎?”
“家——教?要不要説是管家啊?”像個鵲巢鳩佔的嫌疑犯還比較合理。懸疑電影看多了,想象力自動延伸,她對這侖男人始終沒有好厭。
“胡小姐,騙了你我有什麼好處?”他無奈地聳肩。
“你説勒?”他懊惱地抹把臉。
“真的嘛!其實説是陪讀比較恰當,這麼説你一定不相信,不過這就是事實。我退役後,白天在建築師事務所上班,晚上還兼差,一年前找到這個工作,用家教換免費食宿,剛開始也覺得奇怪,成太太對外開出的家教條件不太合常情,那樣的房子坐落在那樣的地段,就算每天家教八個鐘頭也住不起。後來才知道,成太太比誰都會算計,她把常偷穿她衣服的外傭辭掉,我就成了家教兼保姆,呃…還兼家長籤聯絡本。成先生長年在外頭很少回來,成太太也不遑多讓,晚上不到九點不會回到家,有我在,孩子的功課和居家安全都沒了顧慮,簡直是一舉兩得。
雖然偶爾我也嫌煩,畢竟我是男人啊,伺候個小男生洗澡穿衣上學很累人的,不過在台北你也知道,租個房子半個月薪水也沒了,那裏離事務所近,只好就這樣下去了,反正久了也習慣了。”
“然後呢?那對夫婦呢?為什麼不見人影?”太離奇的故事,如果就此輕易相信,她人生的墓誌銘會不會再多添一項註腳——“可悲的傻瓜,死在詐騙集團手裏?”
“跑了。”他聳聳肩。
“跑了?跑哪兒去?”
“成先生外頭早有女人了,聽説對方很有手段,幫他生了一對雙胞胎,他樂得待在那個家,瞞了太太好幾年。成太太僱了徵信社查得一清二楚,親自上門大鬧一番,堅決提告,成先生索就不回來了,成太太一氣之下也留張紙條離家出走了,本意是想威脅成先生回頭。我猜啊,雙方都以為彼此絕不會丟下這個家不顧,小孩是活生生的人吶,誰知道都錯估了對方,一個比一個狠,這棟大房子從此只剩下我和小表——對了,原本還有做飯的廚子,領不到薪水也跑了。”
“…你為什麼不跑?”
“這位小姐,我也是有良心的!”他瞪了她一眼,“再説我也習慣那個地方了,那小表也算乖,不過是多買個便當,負擔一些生活開銷,差別不大。”她託着腮,把整件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難怪陳紹凡對這孩子切身的狀況總是一知半解,反應和一般家長大相徑庭。話説回來,凡事把自身受擺第一的成氏夫婦也好不到哪兒去,只知把孩子當作牽絆對方的籌碼,別説孩子的教育費,成氏夫婦恐怕連生活費也沒留下分毫吧。
她抬起頭,幫着獻計,“你可以到成士均的公司找人啦,公司總跑不了吧?”
“公司也跑了,早遷到對岸東莞了。”
“啊?成太太呢?你找過她嗎?做母親的總會牽掛孩子吧?”他做出不敢領教的神情。
“通過一次電話,她撂話説要讓成士均一輩子後悔,電話就掛斷了,手機沒再通過,我猜號碼也換了吧。”簡直是——任到極點的兩個成年人啊!説出去也不會有人信吧?
她頓時沉默,一臉黯淡,自顧自地往前走,陳紹凡趕上她,兩人並肩走向直通兒童病房專屬大樓。
“別擔心,他們一定會回來的,這種情況不可能持續太久。”
“…”
“現在還不到三個月,三個月後一定會有一方回來刺探軍情,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解套了。”
“…”
“喂!”他忽然拉住她,眯着眼端詳她,須髭遮掩了掂量的神情。
“幹嘛?”她無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