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四章新官上任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輿論必須反映人民的心聲,不能繼續製造這種麻木了。

正想着,沈小陽進來了,進門就慨:“賀市長,現在見你一面不容易了!”賀家國説:“有什麼不容易?峽江什麼地方能擋得住你沈大記者?!”沈小陽見辦公室並無別人,往沙發上一坐,説話益發隨便:“你也不容易呀,賀市長,到底上來了!這説明咱峽江的改革開放還是大有希望的!”賀家國正經道:“小陽,這種話別給我四處亂説!我沒做市長助理的時候,人家幹得不也很好嗎?天又沒塌下來,地球正常轉動,坐地行八萬裏!”沈小陽笑道:“行,行,賀市長,你這麼講政治,這官就能當穩當了!”賀家國説:“請你也給我講點政治,幫我多做正面工作,少給我幫倒忙。”沈小陽馬上問:“賀市長,是不是再給你來篇大專訪?讓你好好亮次相?”賀家國手一擺:“這就是幫倒忙———什麼也別説了,先跟我走!”沈小陽跟賀家國出了門,問:“賀市長,今天去哪兒?”賀家國説:“去紅峯商城,再不去,那裏的亂子就要鬧大了!”沈小陽一怔,吐吐問:“賀市長,對紅峯商城,市裏有什麼打算?”賀家國不在意地説:“你打聽這麼多幹什麼?不該問的事不要問。”到了樓下門廳,秘書三處副處長趙曙明已帶着車等着了,三人上車就走。

車一路往紅峯商城開時,賀家國、沈小陽和趙曙明都不怎麼説話了。

紅峯商城的風波在峽江鬧得沸沸揚揚,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裏都有數。這家商城原來是峽江市紅峯服裝公司門市部。紅峯服裝公司八十年代紅火過一陣子,生產的紅峯牌服裝曾暢銷西川省內外,一度時間還打進過上海、北京一些大商城。這幾年不行了,市場變化太快,新品牌不斷崛起,廠子老停產,老老少少上千號人吃不上飯了,就把總營業面積近三千平方米的門市部大樓租給了早先做過電視台主持人的名人趙娟娟開了商城。經理沈小蘭指望用趙娟娟上的房租維持大家的基本生活。不曾想,趙娟娟只了五十萬元定金,就再沒向紅峯服裝公司過房租。開頭態度還好,説是商城開業,裝修費用太大,緩一緩就。這一緩就緩了一年多,仍是一分不,態度也變了,説不是她不,而是紅峯公司停她的電,給她的營業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也造成了很大的損失。所謂的“經濟糾紛”就這麼發生了。紅峯公司無奈,只得向區法院起訴,要求趙娟娟付清拖欠的六百七十萬租金,中止合同。區法院接到紅峯公司的起訴,一壓就是半年,待得做出一審判決,訴訟時間已是一年多了,趙娟娟的欠款及罰息已達一千零三十二萬。判決也荒唐得很,裁定紅峯服裝公司在履行合同時有過失,給承租人趙娟娟造成了相當損失,因此,只讓趙娟娟拿出一批積壓服裝抵款二百六十萬,合同不準中止。紅峯服裝公司不服,上訴到市中院,市中院來了個維持原判。因為中院的判決是終審判決,紅峯公司一下子炸了鍋,兩個月內進行了三次羣訪,從市裏一直鬧到省裏。前天,市委一位副秘書長代表市委請沈小蘭到市委談話,沈小蘭竟抗命不去。説是除非改變這種不公平的判決,她不會再進峽江市委市政府的大門了。

現在,身為市長助理的賀家國在李東方的授意下,終於代表市政府過來了。

紅峯服裝公司的幹部羣眾期待這一時刻顯然已經很久了,幾百號人無聲地聚集在大門口,既像夾道歡,更像無聲地抗議。賀家國掛着市政府小號牌照的銀灰桑塔納在三月的陽光下緩緩開着,像一把剪刀將人羣一剪兩半。剪過的人迅即合攏,瞬時間又化作一片無聲的海洋。在廠內破舊的兩層綜合樓門前,賀家國、沈小陽和趙曙明下了車,和沈小蘭以及幾個紅峯公司的幹部見了面。

沈小蘭見了沈小陽頗驚訝,説:“小陽,你跑到這裏湊什麼熱鬧?”沈小陽跟在賀家國和趙曙明身後,本不看沈小蘭,沈小蘭的話也裝沒聽見。

賀家國注意到了這一情況,上樓時就問“怎麼?小陽,你認識這位沈經理呀?”沈小陽這才苦笑起來:“賀市長,那…那可是太認識了,她是我大姐!”賀家國有些意外“哦”了一聲,也沒再説什麼。

到了樓上一間散發着黴味的所謂會議室,連水都沒倒一杯,沈小蘭就要彙報。

賀家國做了個手勢:“沈經理,請先等一下,”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指着樓下的人羣,建議説“沈經理———你們能不能先勸樓下的同志們回去?都聚在這裏能解決問題嗎?社會影響也不太好嘛!你們已經夠引人注意的了。”沈小蘭説:“賀市長,他們願意等在這裏,説明他們對中共峽江市委、峽江市人民政府還抱有希望!我請問:我們人民政府什麼時候開始怕人民了?”賀家國笑了笑:“如果人民政府真的害怕人民,我今天就不會來了。”沈小蘭眼圈紅了:“快兩年了,我們那麼反映,你們誰來過?!”沈小陽忍不住上來道:“賀市長今天不是來了嗎?賀市長剛上任!”賀家國馬上覺察到沈小陽話中有漏,便説:“過去市委、市政府沒來過人,並不是説就不關心你們,據我所知,李東方同志就為紅峯商城做過三次批示,進入司法程序後,李東方同志仍然密切關注着案子的進展。今天也正是李書記、錢市長委託我來的!如果你們抱着這種對立情緒,打算給市委、市政府施加壓力,對不起,我現在就走!我不能在這裏費時間,全市下崗工人近二十萬,政府都要關心的!”沈小蘭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態:“賀市長,那就請你走走看!樓下這幾百號餓着肚子的工人羣眾能讓你甩手就走?你們不是説要開除我的黨籍嗎?告訴你們:不要説開除黨籍,坐牢的思想準備我都有!你們就看着辦吧!”沈小陽嚇白了臉:“姐,你怎麼這麼説話!你還敢把我們賀市長扣為人質嗎?你要清楚了,賀市長今天是代表市委、市政府來了解情況,解決問題的!”沈小蘭含着淚,厲聲道:“沈小陽,請你給我閉嘴,這裏輪不上你説話!”沈小陽火了:“姐,你的事以後還要不要我管了?要我管,你就別逞能!”沈小蘭説:“我逞什麼能?中國共產黨執政的天下,法治的社會,一羣共產黨人靠法律打不贏一場有理的官司,哪裏出問題了?我和紅峯公司的幹部羣眾非要搞搞清楚不可!你們可以不負責任,我對紅峯公司的九百三十二名幹部職工得負責任!這個合同是我沈小蘭簽出去的!”賀家國看着窗外的人羣,平靜地問:“那麼沈經理,你認為問題出在哪裏?”沈小蘭含淚叫了起來:“這還用問嗎?出在腐敗上,司法腐敗!從區法院到中院的辦案人員都被趙娟娟買通了!官司沒判,趙娟娟就知道結果了!人家原先是名人,現在是大款,有錢請客送禮,我們窮,沒錢請客送禮!”賀家國迴轉身,正視着沈小蘭:“好,好,很好,沈小蘭同志,我請你給我拿出證據來!拿出證據,我們就把司法腐敗好好反一反,不論他是誰,也不論涉及到哪級幹部!可如果沒有證據,這話請先不要説!我提醒你一下:你這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説罷,衝着沈小陽和趙曙明揮揮手“他們現在不太冷靜,我們先回去吧!”沈小蘭怔了一下,悽切地叫了起來:“賀市長,你…你們別走,別走!樓下的幹部羣眾真…真不會讓你們走的,他們盼你們盼了兩年了!”還真沒走成。

賀家國帶着沈小陽、趙曙明下了樓,剛走到門口,幾十個幾乎可以做他們母親的老年婦女擁了過來,一片灰暗的服飾和花白的腦袋把他們重又回到樓梯口。

賀家國周身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他沒想到沈小蘭的話轉眼就變成了現實,自己頭一次下基層就碰到了這種難堪的事。他是帶着真誠的同情來幫紅峯服裝公司的幹部羣眾解決問題的,可她們的眼神中出的除了冷漠就是敵視。

趙曙明是市政府的老秘書了,大概經歷過這種場面,靈機一動,撒謊説:“哎,哎,各位嬸子、大娘,讓一讓,大家都讓一讓,讓賀市長出去上趟廁所…”女人們不睬,反而向前得更緊了點,其中有人説:“樓上有廁所的!”賀家國沒辦法了,只好帶着趙曙明和沈小陽又回到了樓上。

沈小蘭的態度這才變了,抹着淚,連連道歉説:“賀市長,剛才是我不好,現在我冷靜了,真冷靜了!您能聽聽我們的彙報麼?能麼?紅峯商城還被趙娟娟佔着,一千萬的欠款又要不回來,我們真是無路可走了呀!”賀家國臉漲得通紅,極力忍耐着:“沈經理,你贏了,真沒讓我走成!不過,我也把話説明白:我今天可以不走,可以在這裏奉陪你們,但是,什麼彙報我也不會聽!除非你們現在就採取措施,請樓下的職工們離開這裏!馬上離開!”沈小陽也上去跟着勸:“姐,你們快讓樓下的人走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都堵在這裏,讓賀市長怎麼聽你們的彙報?你們這是給誰施加壓力呀?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嘛!”沈小蘭這才鬆口了,帶着身邊的幾個幹部下樓去做勸離工作。

沈小蘭下樓後,沈小陽賠着小心解釋説:“賀市長,我…我事先真不知道你是要到這裏來,知道的話,我…我就回避了。我姐這個人就是認死理,我一直替她擔心,我…我正想辦法把她走呢!她今天真不是衝你,是衝窩囊官司…”賀家國擺擺手:“別説了,別説了,小陽,我心裏都有數。”沈小陽卻仍是説:“賀市長,你真得幫幫他們工人啊,我知道的,工人們太可憐了!”聽了沈小蘭代表紅峯服裝公司做的彙報才知道:因為一千萬欠款要不回來,二百多名離退休工人的勞保工資十個月沒發了。紅峯商城仍被趙娟娟佔着,五百多名下崗工人沒有崗位,每月一百二十元的生活費也欠了兩年。公司沒有辦法,只好把服裝廠內的院子改成了小菜場,讓無路可走的下崗職工販菜賣菜勉強維持生計。這還是李東方當市長時簽字特批的。服裝車間和公司幹部總共留了一百多人,有活幹時發點工資,沒活幹時一分錢沒有。

賀家國似隨意地問:“那麼,你們這幾個在崗幹部每月拿多少工資呢?”沈小蘭説:“談不上每月拿多少工資。在座的同志,每人每年拿到的工資不會超過一千元。像這位劉工,情況特殊,夫二人都在我們公司,老婆又常年有病,實在太困難了,我們黨總支研究後,做了個特殊決定,每月保證發二百元。至於我個人,這兩年我沒拿過公司的一分錢工資和獎金。賀市長,您如果不信,可以派人查,查出我打官司的這兩年中以任何名義拿了一分錢,你們開除我的黨籍!”劉工馬上證實道:“賀市長,如果説咱們黨內還有好黨員的話,我們沈經理算一個!這兩年要是沒有沈經理,恐怕不少人得上街討飯,有些家庭得出人命!”賀家國心一下子熱了,關切地問:“沈經理,沒有工資,你們一家怎麼生活?”沈小蘭輕描淡寫説:“我和孩子跟他爺爺,飯還有的吃,我那口子自顧自。”賀家國不解地問:“你那口子怎麼能自顧自呢?總得承擔些家庭責任吧?”沈小陽替沈小蘭解釋道:“我姐夫在沙洋縣太平鎮當鎮黨委書記,也一年多沒發工資了。好在是個芝麻官,早上一頓省了,中晚兩餐總有人請他吃。”説罷,帶着譏諷開了句玩笑“所以,賀市長,對腐敗問題,我們恐怕也得辯證地看,沒有吃吃喝喝的腐敗風,咱困難鄉鎮的基層幹部準得餓跑一半!”賀家國本沒心思開玩笑,瞪了沈小陽一眼,沒接茬兒。

沈小蘭嘆了口氣:“賀市長,比起公司困難職工,我的情況還算好的。”賀家國對沈小蘭的反已消失得了無蹤影,動容地表示説:“沈經理,你們做得對,在這種困難的時候,黨員幹部一定要和羣眾同甘共苦!在紅峯公司羣眾的眼睛中,你們可就代表黨的形象啊!”沈小蘭話説得也不客氣:“可賀市長,咱黨的形象被腐敗敗壞了,被一些大黨員敗壞了!賀市長,您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您是紅峯公司的一名員工,面對這場無理可講的敗訴,會作何想?您會認為我這個小黨員代表黨的形象嗎?”賀家國鄭重地説:“沈小蘭同志,我仍然認為你代表黨的形象,正因為有許多像你這樣堅持原則,堅持正義,對羣眾負責的黨員同志,我們這個黨才大有希望!不過,必須指出的是:身為基層黨組織的領導人,你一次次帶頭羣訪,不顧影響,是極其錯誤的。李東方書記和錢凡興市長讓我鄭重轉告你:過去可以既往不咎,再發生這種羣訪,峽江市委一定嚴肅處理,直至開除你的黨籍!”沈小蘭反問道:“那麼,市委能對紅峯公司九百多幹部羣眾負責嗎?”賀家國説:“我今天到這裏來,就是要負這個責!我也不相信中國共產黨執政的法治國家,靠法律打不贏這場官司!市委、市政府不能用行政命令干預法律,過去不能,今後也不能,但是,市委、市政府有能力逐步剷除包括司法腐敗在內的種種腐敗!對這一點,你們一定要有信心,你們手裏如果已經掌握了趙娟娟的行賄證據,請給我,我將和有關部門一查到底!”沈小蘭嫣然一笑:“賀市長,你知道趙娟娟是什麼人物嗎?”賀家國説:“我不管她是什麼人物,也不管保護她的是什麼人物!”劉工小心地上來道:“賀市長,聽説…聽説她是趙啓功省長的親戚。”賀家國不一怔:“哦———這…這不可能吧?”沈小蘭當時並不知道賀家國和趙啓功的翁婿關係,了上來:“賀市長,如果可能呢?如果趙省長就是趙娟娟的後台呢?”賀家國沉默片刻,手一揮:“那也要按黨紀國法辦事嘛!”這話一落音,沈小蘭和身邊紅峯公司的幹部們全鼓起了掌。

嗣後,關於這場訴訟的彙報又進行下去,直到中午十二點半才結束。

辦公室的同志送飯來了,是一籮筐饅頭和一盆漂着黃菜葉的白湯。

沈小蘭説:“賀市長,你是不是也吃點?體驗一下我們基層生活?”賀家國笑了:“我到‘上層’才四天,過去老和康師傅打道。就吃點吧可不行,吃就要吃飽噢!”饅頭還不錯,是熱的,沈小蘭説是下崗工人自己蒸的,每個比街上便宜三分錢。白湯就有點怪了,有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卻又沒見着一片魚魚刺,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

賀家國便問:“沈經理,這是什麼湯?”沈小蘭大口喝着,説:“是營養湯,賀市長,我保證你沒喝過。”賀家國還要問時,劉工説話了:“賀市長,這是我們沈經理的一大發明:用附近各菜場魚攤上撿來的鱔魚骨頭和魚內臟做的,每天熬一大鍋,給上班的同志補充點營養…”賀家國的心像被誰突然捅了一刀,不住一陣搐…

16沈小陽這一天算是賣給了賀家國,上午是紅峯公司,下午是國際工業園。進了園區就沒停下過腳步,在五個多小時裏連着察看了十個造污最嚴重的廠子。管委會主任方中平的彙報是在陪同賀家國察看的過程中斷斷續續完成的。在星光電鍍公司見到了那位劉總,沈小陽本想和劉總商量一下“談經驗”的事,可見賀家國老盯着電鍍污染問題追個不休,便沒敢造次。直到對星光電鍍公司的察看結束,賀家國帶着秘書處長趙曙明先一步走了,沈小陽才見縫針説了幾句,要劉總快點準備事蹟材料,爭取搶在市委、市政府對所有造污企業採取動作之前,先把稿子發出來。

劉總有些沮喪:“小陽,你看看賀市長臉上的表情,還能讓我談經驗麼?”沈小陽安説:“不怕,不怕,打個擦邊球嘛,你別談治污了,談創業!”劉總又有了些高興:“早先我就説談創業,你偏叫我談治污!”沈小陽説:“到什麼時候説什麼時候的話嘛,我哪知道賀市長會這麼快上台,會這麼重視治污問題?!好了,劉總,這事就這麼定吧。另外,我也得麻煩你一件事:我大姐你知道的,為紅峯商城的事忙活兩年了,再鬧下去準得出大亂子,你看能調到你們星光來麼?你真安排了,不但是給我幫了忙,也算是為市裏分了憂。”劉總有些為難:“小陽,你大姐沈小蘭名氣也太大了,我肯定沒問題,反正要下了,也不怕你大姐以後和我鬧,問題是班子裏的那些同志能同意麼?”沈小陽慫恿説:“劉總,只要你同意,他們説啥也沒用!拿出點氣魄嘛!”劉總想了想:“我儘量辦吧,你最好讓市裏哪個領導再批個條,我好説話。”沈小陽説:“好,好,我就讓賀市長批吧!”説罷,急急忙忙走了。

到國際賽艇公司追上賀家國時,賀家國正用一口嫺的英語和公司的一位外方經理説着什麼。雙方説得都很動,沈小陽卻沒聽懂幾句。悄悄問了問公司的女翻譯才知道,賀家國是在和那個外方經理談苯污染的問題,指責對方出口污染。外方經理也不示弱,説是你們請我們來的,賀家國便大談中國現在的環境保護法。並且説:是我們請你們來的,現在可以請你們走!

離開國際工業園回到市政府時,已經快六點了,沈小陽想着晚上還有兩個質的飯局,便想快點回去。賀家國卻不放手,又在辦公室對沈小陽和趙曙明發布指示,要他們把今天的所見所聞儘快形成文字,做兩篇大文章。一、紅峯商城訴訟的來龍去脈;二、如何除國際工業園的造污?

沈小陽敬服賀家國的膽量和氣魄,卻擔心這兩篇大文章發不出來。

賀家國説,你們只管給我寫,安排發表是我的事,我會請示市委李書記的。

沈小陽再無話説,只得記下要點,拿上資料,領命而去。出了賀家國辦公室的門,在走廊還矜持着,保持着快步走的姿勢,下了樓就小跑起來。待得躥進自己的車裏,益發忙亂了,一邊開車,一邊用手機一一打電話,向兩個飯局的同志們先行電話報到,告知自己從市領導手裏獲得瞭解放的好消息。

報告這一好消息時,也沒忘了借讚揚賀家國抬高自己,説是這位新上任的賀市長真不得了,簡直是峽江的朱總理,跟着這樣的市長幹活能把人累死,還得跟着喝“營養湯”真不如跟腐敗首長跑,有吃有喝又有送。

在電話裏吹了十幾分鍾,忙碌的身影首先出現在“福滿樓”落座後就更忙了,這一桌人都是衝着他沈小陽來的,都是他作系統中的重要環節,他不熱情可不行。於是,先替雪白麪粉公司的劉經理謝了城東公安分局的王局長,謝王局長一舉解決了劉經理小姨子的户口問題;又替王局長謝了報社領導田華北同志,謝田華北對城東公安分局和王局長的特殊支持。嗣後,又給在座其他各位哥兒們弟兄分別敬了幾杯酒,成功地把酒桌上的歡樂之火點了起來。

待得王局長和同志們喝得很有些樣子了,沈小陽空出去了一下,把真正的東道主———正在隔壁喝着的“嫖犯”李大頭引來給王局長敬酒。王局長和李大頭明明剛在局子裏打過道,在這種場合卻心照不宣地做出陌生狀,由沈小陽做了一番介紹。在沈小陽的介紹中,李大頭成了報國為民的著名企業家,王局長便説“久仰”、“幸會”李大頭便在這幸會的當兒敬了王局長三杯,王局長一一喝了,喝過後也回敬了李大頭三杯。因着李大頭是報國為民的著名企業家,王局長就果斷放棄了公安人員的高尚身份,和無恥的“嫖慣犯”李大頭稱兄道弟了。這時,報社領導田華北也扯着破鑼嗓子旁若無人地吼起了《你有幾個好妹妹》,沈小陽才藉口賀市長等着要稿子,奔峽江賓館第二戰場去了。

田華北一見沈小陽要走,馬上放棄了嘴上的那幾個好妹妹,非要送沈小陽。

沈小陽知道自己這位頂頭上司有窺私癖,也就沒多加阻攔。

果然,剛出了包房,田華北就問:“小陽,賀市長和你是什麼關係?”沈小陽做出不在意的樣子:“能有什麼關係?就是正常的工作關係嘛。”越是這麼説,田華北越是不信:“有什麼內幕消息麼?你的稿子哪天見報?”沈小陽這時已在往車裏鑽:“田總編,你別問了,賀市長現在不讓我説。”田華北越發好奇,扒住車門問:“市委、市政府是不是要有大動作?”沈小陽神秘地道:“田總編,你就等着原子彈爆炸吧!”17沈小蘭難得這麼高興,見計夫順喝得醉醺醺回來也沒生氣,只開玩笑説:“計書記,我看你們鄉鎮幹部真用不着開工資,子這麼難過,還革命小酒天天醉!”計夫順酒氣沖天説:“老婆,我這是麻痹自己的神經,不醉就痛苦!”沈小蘭説:“正因為痛苦,才更得振奮神,別整天混吃混喝,矇騙羣眾!”計夫順往老式破沙發上一倒:“你以為我是你?會拿着雞蛋碰石頭?!”沈小蘭笑了,坐到計夫順身邊:“哎,計書記,這話你別再説了!我這雞蛋還就把石頭碰裂了!告訴你吧:紅峯商城的事終於引起市委、市政府重視了!市長助理賀家國今天到我們這兒來了,還和我們一起吃了飯。”計夫順顯然很意外,坐了起來:“這麼説,你們還真鬧出點名堂了?”想想又覺得不太對頭“那個新上來的賀家國可是趙啓功的女婿,他能支持你們了?”沈小蘭怔了一下:“哦?趙啓功的女婿?賀家國?計夫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計夫順牛了起來,不以為然地道:“沈經理,你以為我也像你,那麼沒有政治頭腦?連一個個市縣領導的來龍去脈都不清楚,我這工作怎麼做?”沈小蘭的情緒明顯低落起來:“照這麼説,我還不能高興得太早?”計夫順説:“那當然,我不也經常這麼哄騙底下人麼?蒙過一天算一天嘛!”沈小蘭覺得賀家國到底不是計夫順,又多少堅定了些信心:“我就不相信一個市領導也會這麼不負責任———哎,你猜猜看,賀市長這次是帶誰一起來的?”計夫順略一沉思,眼睛一亮:“帶着你家弟弟沈小陽,是不是?”沈小蘭手一拍:“哎呀,到底是政治動物,一猜就準!小陽給你吹過了?”計夫順哼了一聲:“還要等他吹?我小舅子我能不知道?前天還找我作過兔子呢,天上要是有道縫,他準能把老天爺都作起來!這筆桿子早兩年給姓賀的寫過馬文章,姓賀的這一上去,他這小動物還不貼上去了?!”沈小蘭知道丈夫對弟弟沒什麼好,便説:“今天我對小陽也沒好氣!”計夫順態度卻有些緩和,嘆着氣説:“老婆,咱們以後對小陽可得客氣點了,事實證明,小陽同志活得比咱好,咱就得服氣,就得好好向他學習,向他致敬!”沈小蘭瞥了計夫順一眼:“計書記,你什麼意思呀?這麼陰陽怪氣的!小陽的病歸病,可這兩年也沒少幫過咱,咱多少也得憑點良心吧!”計夫順一把摟住沈小蘭,笑道:“看看,誤會了吧?小蘭,我説的是真心話,你讓小陽空到咱家來一趟,我得瞪起眼睛和他説點正事!小陽既然貼上了市一級的領導,我就得讓小陽幫着作一下了!”沈小蘭掙開計夫順:“你歇着吧,太平鎮黨委書記當得好好的,作什麼!”計夫順認真了:“什麼當的好好的?沈經理,我現在連自殺的心思都有!”恰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沈小蘭走過去,開開門,沈小陽一頭倒了進來。

沈小陽也是醉醺醺的,進門就嚷:“姐,快泡杯濃茶,快,快,今晚兩場!”計夫順馬上接過話頭:“還都是大賓館,還都是好酒,小子過得不錯嘛!”沈小陽衝着計夫順燦然一笑,自嘲道:“計書記,有點腐敗是不是?”計夫順忙道:“小陽,這話我今天可沒説———我現在思想也比較解放了!”沈小蘭把泡好的濃茶往沈小陽面前重重地一放:“都解放到酒缸裏去了!你們就這樣喝吧,哪天喝死了才好!”旋又問“小陽,賀市長又和你説啥了嗎?”沈小陽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茶葉,溜溜地喝着濃茶:“姐,你那麼多心幹啥?不怕老啊?就是賀市長説了啥,我也不能告訴你!你看你今天鬧的,差點讓我和賀市長都下不了台!姐,你這兩年活得太累了,也該換個活法了:我給你聯繫了一個單位:星光電鍍公司,每月工資一千三,你給我個話,去不去?”沈小蘭怔住了:“我都四十出頭了,還真有這麼好的單位要我?”沈小陽茶杯一?:“也不看看是誰作的,姐,你就抓住機遇吧!”沈小蘭略一遲疑,便搖起了頭:“小陽,我現在還不能走,我走了,紅峯公司九百多人怎麼辦啊?商城的官司又怎麼辦啊?我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嘛!”沈小陽咂起了嘴:“還責任?姐,你以為你是誰?是市長省長中央首長?誰要你負責了?別以為我不知道,趙啓功當市委書記時就想撤你了!我這麼替你安排,是為你着想,也是為黨分憂,為國分憂。你再這麼鬧下去,峽江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面就被你破壞了,虧你還是黨總支書記,覺悟都不如我這個新黨員!”沈小蘭又倔上了:“沈小陽,你説什麼?趙啓功想撤我?趙啓功是什麼東西?不是趙啓功,趙娟娟能這麼狂嗎?官司會敗訴嗎?!我還就不信這個,就得討個説法!”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説“前一陣子你姐夫還説,不是我不明白,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變化再快,中國共產黨執政的這個基本現實還沒變!”沈小陽衝着計夫順譏諷地一笑:“你看看我姐這口氣,像不像總書記?”計夫順便也好言好語地勸道:“小蘭,小陽説得對,是沒人要你負什麼責嘛,你現在離開紅峯公司市裏巴不得哩!你想想,峽江市哪個基層幹部敢像你這麼和上面抗?説到底,這也不是你個人的事嘛,你何苦來呢!”沈小蘭氣了:“照你們的説法,我早就該走了,是不是?那九百多人的死活,我都不要管,是不是?你們這還有點原則嗎?我不説黨原則,就説做人的原則:當初是我代表公司和趙娟娟籤的合同,鬧到今天這種局面,我甩手走了,心裏能安嗎?人家不罵我祖宗八代?”擺擺手“好了,你們都別説了,紅峯商城的官司不翻過來,我哪裏都不去,就陪公司的幹部羣眾走到底了,這也算是一種活法吧。”沈小陽覺得沒趣,站了起來:“好,好,姐,你厲害,你英雄!你這活法也真讓人佩服,———你就好自為之吧,別等哪天連命都玩掉了!”説罷,要走。

計夫順上去攔住了沈小陽,笑得無限甜:“哎,哎,小陽,你傢伙先別忙走啊,你姐的事説完了,我的事還沒説嘛!坐,坐,你再坐坐,咱們好好聊聊!”沈小陽卻不坐,在門口站着,一臉的不屑:“你的事?計書記,陳兔子給你彙報了吧?那半噸兔可是我讓大頭掏錢買的,你那採訪的事咱還是從長計議吧!”計夫順笑了笑:“你咋還記着這事?我都忘了!我是説調動,你能不能幫我作一下,調到哪個好一點的鄉里去?或者到縣哪個局去呢?只要是一把手就成!”沈小陽沒當回事:“計書記,你把我當啥了?當你們縣委組織部長了?”計夫順笑呵呵地把沈小陽按倒在破沙發上:“小陽,你不是貼上賀市長了麼?賀市長後邊又有趙省長,你就讓賀市長給我幫個忙嘛!太平鎮這倒貼錢的一把手我真不想再幹下去了,你不知道,連劉全友那種家在鎮上的小動物都在活動調走!”沈小陽這才認真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説:“姐夫,讓我怎麼説你呢?你不是我姐,到底是基層上的一把手啊,不能光想着自己能不能開上工資。目光得放長遠一點,得學學人家賀市長,幹出點名堂,創造點政績…”計夫順打斷了沈小陽的話頭:“小陽,你別給我提政績,千萬別提!一提我就惱火。不是前任鎮黨委書記花建設了那麼多花花綠綠的政績,太平鎮也不會落到這一步!你都想象不到我們財政到了什麼地步,光對外的借款和擔保貸款就是一億三千八百萬,幾年也還不清!鎮上大小十二台車,已經被法院查封了九台,我和劉鎮的車也三天兩頭被扣。到鎮上任職一年零一個月,我就沒過過一天好子!”沈小陽擺擺手:“計書記,你別説了,這情況你説了不止一遍了。”計夫順仍堅持説:“小陽,有些情況你不清楚,今天我得給你説透:經濟困難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人家前任書記憑這些花花綠綠的政績升了縣長,還牛得很哩,還要你負重前進,去起飛,去騰飛!我他媽的往哪裏飛?只能往違法犯紀的道路上飛,再不跳出這個火坑,只怕遲早會燒死在這個火坑裏了!”沈小陽狐疑地看着計夫順:“姐夫,你別嚇唬我,啥違法犯紀?都咋回事?”計夫順這才把被迫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吃超生罰款的事説了。

沈小陽和沈小蘭都長了臉,他們都想象不到,這個從縣委組織部下去又自稱懂政治的幹部怎麼會這麼沒有政治頭腦,這麼無法無天,竟敢在基本國策上做手腳,連一票否決都不顧了。

沈小陽皺着眉頭問:“計書記,這麼幹時,你老人家考慮後果了沒有?”沈小蘭又氣又急,手指杵到了計夫順的額頭上:“你是發瘋,是自掘墳墓!”計夫順麻木地點着頭:“我知道,都知道!可我不這麼幹又怎麼辦呢?我是一把手,得負責任。離休幹部要看病,農中老師要吃飯,那麼多爛事要應付,也只能以身試法了。好在這不是我的發明,花縣長在任時就這樣幹過了,大家心照不宣吧。”沈小陽倒了一口冷氣:“姐夫,你別説了,我給你找機會作吧!”計夫順囑咐道:“小陽,還得抓緊,真鬧出事來,我想走也走不了了!”沈小蘭責任心又上來了:“你真走了,鎮上工作怎麼辦?爛攤子誰收拾?”計夫順眼皮一翻:“誰收拾?要我説,誰拉的屎誰吃,誰欠的債誰還!別他媽的都把別人當冤大頭坑!我真走了,自問一下,還是於心無愧的,起碼我沒再拉一堆起飛的新屎!”沈小蘭責問道:“這種講原則的大實話你咋不去和那位花縣長好好説説?”計夫順了氣,哭喪着臉道:“我他媽敢嗎?!人家花縣長還嫌債欠得少呢,讓我解放思想,奔着十個億,一百個億去欠,前幾天把話撂下了,能欠下來就叫本事!鼓勵我們全球尋找資金,做好思想準備,接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到來…”沈小陽啞然失笑:“就你們那鬼地方還全球尋找資金?還全球經濟一體化?”沈小蘭卻笑不出來:“你既然頭腦很清醒,就要想法改變這種被動局面嘛!”計夫順有些失態地叫了起來:“我頭腦清醒有什麼用?改變得了這種講政績的現實嗎?上行下效,從省裏到市裏到縣裏,那些大型政治動物誰不在沒命地講政績?我計夫順這種最基層的小動物不踩着老百姓的脊樑往上爬就很不錯了!”沈小蘭動起來:“那你早就該向縣委市委省委反映,不行,我就去反映!”沈小陽見沈小蘭又倔上了,有些怕,忙勸道:“姐,你可別發神經,你自己的麻煩還少嗎?你們紅峯公司的官司還不知怎麼説哩,就別再那麼多心了!姐夫的事我找機會辦吧,必要時真得請賀市長幫個忙!”想了一下,又説“姐,不是我杞人憂天,我真擔心你們的官司會把賀市長給填進去!”沈小蘭這才想起來問:“哎,小陽,怎麼聽説賀市長是趙啓功的女婿?”沈小陽點點頭:“咋突然想起問這個?人家早就是趙啓功的女婿了!”沈小蘭長一聲短一聲地嘆着氣,把自己的擔心説了出來。

沈小陽聽罷笑了:“姐,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説別人我不知道,説賀市長我太知道了,我早就深入採訪過他,給他寫過兩篇大文章!三年前不是趙啓功反對,李東方就讓賀市長當上市政府秘書長了!姐,你別看賀市長是趙啓功的女婿,他們翁婿關係微妙得很,賀家國的後台倒是李東方!賀市長和我説了,這次一定要按李東方書記的指示把紅峯公司的官司搞到底,你就放寬心吧!”沈小蘭卻不敢放寬心,沈小陽走後,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又和計夫順談了好久。計夫順不知是應付她,還是寬她,又改變了看法,説是對一個男人來説,知遇之恩遠遠大於親情關係,更何況翁婿關係算不得什麼真正的親情。計夫順振振有詞説,紅峯商城的官司關鍵在市委書記李東方的態度,只要李東方不怕得罪他的老領導趙啓功,事情就大有可為。沈小蘭便又隨着計夫順的話頭去想李東方的態度,新的疑慮不住水般泛上心頭:李東方一直在趙啓功手下做市長,做了八年,過去和趙啓功的關係又那麼好,犯得着為紅峯公司九百多號幹部職工得罪自己的老領導麼?再要問計夫順時,計夫順已睡着了,因為喝了不少酒,呼嚕打得像震天雷,身上的被子也滑到了地上。

沈小蘭拾起被子給計夫順重新蓋好,心事重重地坐到窗前發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