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夢誰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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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大家多少有些失望,魏荷生和邊長就用目光去動員何玫瑰。
何玫瑰看出了二位男同胞挽留領導的意思,身而出説:“趙省長,既來之則安之,你今天就瀟灑走一回嘛,有啥事明天再處理就是了!”趙啓功這時已站了起來,説:“我可不敢瀟灑喲,明天還有明天的工作。”何玫瑰説:“趙省長,那罰你唱首歌:‘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趙啓功看看錶,見時間還來得及,也就給了何玫瑰一個小面子,打趣道:“小何呀,別妹妹坐船頭了,哥哥早就走不動了!我看呀,咱們還是常回家看看吧!”説罷,接過何玫瑰遞過的話筒唱了起來“…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是給爸爸
肩背,幫助媽媽洗洗碗…”唱着,唱着,眼眶
不住竟有些濕潤了。
唱罷,在一片鼓掌叫好聲中,趙啓功拱手向大家道別,騎着自行車回了家。
凡是參加文化名人的沙龍活動,趙啓功從來不帶車,不帶司機,更不帶秘書,和大家一樣騎自行車,有時,也搭搭歌星何玫瑰的便車。這給往的文化名人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文化名人們四處一傳,趙啓功在西川省和峽江市的文化知識界也就有很好的口碑。
回到家是七時四十分,剛坐下,連杯茶都沒來得及喝,李東方便趕到了。
李東方一臉疲憊,見面就苦笑着説:“老領導,你召見我肯定沒好事吧?”趙啓功看着李東方,不冷不熱地説:“東方,也不想想,你那裏能有好事麼?啊?紅峯商場的官司今天鬧到省裏來了,又是一場好戲呀!”李東方愕然一驚:“又鬧上了?我怎麼沒聽説?沒人向我彙報呀!”趙啓功譏諷説:“李書記,那我向你老人家彙報吧,這事今天是我處理的!”便連刺加挖,把事情説了:紅峯商場因承租引起的風波越鬧越大了,今天上午竟然鬧到省委來了,幾百號人堵在省委門口三個多小時,有不少黨員幹部參加,帶頭的是紅峯服裝公司黨總支書記兼經理沈小蘭,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
趙啓功很生氣,也不加掩飾:“…東方,你説説看,市裏老出這種事,我在省裏還呆得住嗎?你別盡給我塗白鼻樑好不好?紅峯商場官司市中院不是判了嗎?還鬧什麼?不服判決可以按司法程序繼續向省高院申訴,我決不允許再出現這種不顧影響的羣訪!帶頭鬧事的那個沈小蘭,你們市委市政府派人出面,好好和她談一下,告訴她:再不聽招呼,堅決開除黨籍!”李東方連連應着:“好,好,我明天就派人和她談!”想了想,卻又説“不過,趙省長,這市中院也太不像話了,我做了三次批示,那樣給他們打招呼,他們還是這麼硬判了!就不能調解麼?非要這樣化矛盾!”趙啓功口氣轉緩了一些:“經濟糾紛嘛,能調解當然好,我也和中院説過這個意見。可就算依法判了,也不能這麼鬧嘛!”帶着些許慶幸,又説“東方啊,幸虧鍾書記今天一早去了秀山,直到下午四點多才回來。鍾書記要是在家,再讓鍾書記撞上這一出,對你,對峽江市的印象能好嗎?我這麼多工作不又白做了?!”李東方解釋説:“今天我也陪鍾書記去了秀山,要是我在家…”趙啓功打斷了李東方的話頭:“行了,行了,東方,你別解釋了,也別再往我這裏添亂了,我把你扶上馬,也只能送一程,不能老給你擦
股!再和你説一遍,你那老好人不能繼續當下去了!一定要記住:你現在是這個省會城市的一把手!”李東方又是一連串的“是,是”眉頭直皺。
説完了這事,趙啓功才問:“聽説了麼?投資公司的田壯達抓回來了?”李東方點點頭:“聽説了,我也是才聽到陳仲成同志的彙報。”説罷,不住對老領導發了句牢騷“如果不是抓到了田壯達,這個陳仲成恐怕也不會向我彙報的。”趙啓功顯然清楚這牢騷裏隱含的東西,安
説:“東方,你不要想得太多,田壯達的事就是田壯達的事,與我們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對田壯達的任用,是組織考察,市委常委會集體研究決定的,誰想利用田壯達做我們的文章都沒那麼容易!但是,你也不要太大意了,現在情況很複雜,説什麼的都有,已經有點人心惶惶了。”李東方帶着一臉苦澀,發
説:“是啊,是啊,三年不到,市投資公司就垮了兩套班子,這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啊?是驢不走,還是磨不轉?!老領導,不瞞你説,一路往你這來時,我就想:當初我們不用這個田壯達該多好?這種看守錢櫃子的崗位,最好用點老實本分的人,什麼能人?什麼開拓型的幹部?我看太能幹的人真不能用!”趙啓功嚴肅地説:“東方,你在我這裏發發牢騷可以,當真這樣使用幹部就不合適了,不用開拓型的幹部,局面怎麼打開?用錯了田壯達是一回事,用不用開拓型幹部是另一回事!有開拓能力的幹部我們還是要堅決用,不能因噎廢食。比如你一直很欣賞的賀家國,鍾書記徵求我的意見時,我就第一個表示贊同!東方,必須承認,我有一個失誤,就是因為和家國的翁婿關係,沒敢用這個人才呀!”李東方沒好氣地説:“賀家國和田壯達是兩回事,田壯達簡直是政治
氓!”趙啓功切齒怒道:“這個政治
氓可把我們害苦嘍!三億港幣呀,他就敢給你席捲一空!聽説他在馬來西亞十天就花了十八萬!我看真該斃這混蛋十次八次了!”李東方嘆息道:“老領導,田壯達這一落網,我估計又要牽扯不少幹部呀…”趙啓功情緒一下子變得很壞:“是呀,是呀,扯扯連連還不又是一大串!一個個還不都是在我們手裏提上來的?我們就一天到晚抓人吧,別的工作也別幹了,就唱着《國際歌》,槍斃‘共產黨’吧,看吧,把下崗工人的情緒煽動起來就更熱鬧了!”李東方一怔,忙解釋:“哦,趙省長,我…我可沒這意思…”趙啓功似乎也覺得過分了:“我這也是在你老夥計面前説點氣話,你別較真。田壯達罪大惡極,這個案子影響惡劣,一定要從重從快,該殺就儘快殺掉!對一些在罪與非罪之間的幹部,要設法保護一下,別再給我
出許多團伙串案來!東方,這話也就是我老領導能和你説:你要清醒啊,多抓腐敗分子並不是你我的政績啊,也不符合我們的政治利益嘛!”李東方沉默了好半天才説:“趙省長,這一點,我…我明白。”趙啓功注意到,説這話時,李東方的眼神裏
出某種無奈和悲哀,便又説:“怎麼,老夥計?這陣子又碰到什麼麻煩事了?我看你這情緒不太對頭嘛!”李東方愣了一下,搖搖頭:“算嘍,算嘍,老領導,不説了,不給你添煩添堵了!現在我是被架到峽江這堆火上了,不百鍊成鋼,就粉身碎骨吧,反正我認了!”趙啓功想了想:“東方,峽江的事你不説我也知道。你很難,可以説是處在上擠下壓之中,
子不太好過。可
子難過還得過嘛,而且,還得奔好處過,再難也得搞出點實實在在的政績來,別讓人以為你就是個只能當副手的老好人!你不是不清楚,直到現在大老闆對你還是有保留的,在我們大老闆眼裏,你是個能擺正自己位置的好市長,並不是個能獨當一面的一把手。所以,時代大道要儘快上,心裏要有點數,要當做你們這屆班子的政績工程來抓,要搞得有點氣派!鍾書記和我任上都沒幹成的事你幹成了,説明了什麼?説明你李東方並不比誰差嘛!”李東方自嘲道:“老領導喲,你當大老闆也是你呀?大老闆現在的心思全在秀山十八萬人的移民上,已經警告過我了:民力不可使用過度,時代大道可以上,卻不能把攤子鋪大。”趙啓功意味深長地説:“我們大老闆抓移民,是不是也在抓自己的歷史形象呀?是不是有他的政治利益呀?秀山地區的國家級貧困縣一個,省級貧困縣兩個,抓好了還不都是他的大功勞?所以,東方,你這同志不要犯傻,時代大道該怎麼幹怎麼幹,只要幹出來了,大老闆都會認賬的!你別把大老闆的心
想得過於狹隘了,我揣摸大老闆還是擔心你的能力和魄力呀!”李東方應了聲:“也許吧。”沒就這個問題深談下去,又説“還有國際工業園的污染問題,也真讓我頭痛,就因為是當年大老闆抓起來的政績工程,如今誰都不敢碰。要按我的想法,真不如早點關掉,也少給我惹麻煩。”趙啓功忙阻止説:“哎,哎,東方,這釘子我勸你別去碰,沒任何好處嘛!國際工業園擺在那裏固然有麻煩,可好處也還是不少的:百十億的產值少不了,一塊穩固的税源少不了,還養活了兩三萬人。咱們在這裏説句不負責任的話:就算要碰這個硬釘子,你也讓峽江下游的那些市委書記們去碰,讓他們去找大老闆要求關園!”李東方哼了一聲:“他們誰有這份骨氣?誰敢找鍾書記説這硬話?”趙啓功注視着李東方:“那你李東方同志有這個骨氣,是不是?”李東方搖了搖頭:“我也沒有,可説良心話,我慚愧,覺得對不起老百姓!”趙啓功連連嘆氣:“是啊,是啊,誰不慚愧呀?東方,不瞞你説,到省裏工作之前,有一陣子北京想調我,我就動了個念頭:這邊接到北京的調令,那邊就下令關閉國際工業園,得罪大老闆我也不怕了!”苦笑一聲,搖搖頭“卻沒想到,我最後還是到了省裏,還是得看大老闆的臉
,所以,我的慚愧就變成你的慚愧。怎麼説呢?算我這老班長沒盡到責任吧!”這話説完,雙方都沉默了。
壓抑的氣氛中透着一種不言而喻的無奈。
過了好半天,李東方才賠着小心問:“老領導,過去我一直想問,又沒敢問:原來不是説讓你做常務副省長,過渡一下做省長的麼?怎麼一直到現在還是管文教的副省長?你在峽江主持工作時不就是省委常委了麼?這裏面…”趙啓功微笑着打斷了李東方的話頭:“———這裏面的內情誰知道呢?得問中組部,問咱大老闆嘛。可你能問麼?真那麼想當官啊?副省級還嫌小啊?”繼而,笑容收斂了,帶着憤懣慨起來“這就是我們中國的政治嘛,有些事你永遠説不清道不明!等你想説清想道明的時候,你的政治前途已經被冷凍了!峽江污染了十五年,誰也不敢在省委書記面前提,省內市內所有報紙沒發過一篇報道!可市投資公司田壯達這邊一出事,明槍暗箭全來了,連大老闆都説我們用人有問題!我們有什麼問題?在哪個環節上錯了?是沒考察,還是沒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我們大老闆還就是敢説,而且是在省委常委會上説!你怎麼辦呢?你嘴小,人家嘴大嘛!”李東方顯然受了震動:“大老闆已經在省委常委會上批評我們了?”趙啓功
到自己有些失態,沒再説下去:“算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也只是在你老夥計面前發發牢騷,出門是不認賬的!”擔心這牢騷發得過分,又説“東方,你這同志可別誤會,大老闆總的來説對我們還是不錯的,不是大老闆,也沒我們的今天嘛!再説了,國際工業園的賬也不能都算到大老闆一人頭上,你我也都有責任嘛!我記得當時你是主管副市長,我是市委常委,都支持過的嘛!”李東方糾正説:“當時我還不是副市長,只是政府秘書長兼開發辦主任。”趙啓功也想了起來:“對,對,你做副市長是一九八九年的事。”李東方又説:“雖然我當時不是副市長,可這份責任我也推不了,像電鍍公司、賽艇公司這幾個垃圾企業還都是我引資引來的,一百年後這賬我也不能賴…”正説到這裏,趙啓功的年輕夫人劉璐璐回來了。
李東方趁機告辭:“好了,不説了!老領導,時候不早了,得打道回府了。”劉璐璐帶着一臉燦爛的笑説:“哎,李書記,你怎麼一見我回來就走啊!”李東方説:“小嫂子啊,我不走你管飯呀?趙省長讓我喝了一肚子水!”趙啓功這才知道李東方竟是餓着肚子和他談了一個多小時的工作,忙道:“嘿,你這個老夥計也真是的,沒吃晚飯怎麼不早説?璐璐,快給李書記搞點吃的!”李東方抬腿就往門外走:“別,別,我還是快回家吧,老婆子肯定等急了!”8老婆趙慧珠拿了美國的綠卡,死活不願回國,賀家國這三年就成了快樂的單身漢,從來不做飯,不是吃請,就是請吃,還有一個保留節目:吃方便麪。中午代表峽江方面招待青湖市委呂書記,算是吃了國家的請,晚上本來想請吃,請徐小可到馬克西姆吃頓西餐。徐小可不領情,調侃説,我那大少爺的賀市長啊,你就省着你的西餐吧,我們這些豬腦子正接待俄羅斯和烏克蘭的國際友人呢,錢市長親自主持,我走不開也不敢走。無奈,賀家國只得上演保留節目,用開水泡了碗“康師傅”算是用了晚餐。
吃過“康師傅”看完《新聞聯播》和《焦點訪談》,賀家國晃晃蕩蕩又跑到李東方家憂國憂民去了。趕到李家時,李東方還沒回來。李家客廳裏,只李東方的夫人艾紅豔一人開着電視坐在沙發上打瞌睡,桌上燒好的飯菜看樣子也涼透了。
這幾個月賀家國常到李家來憂國憂民,和艾紅豔得像一家人,説起話來也就沒遮攔,進門就説:“嫂夫人,這幾點了?你還等首長?快吃吧,首長還不知在哪裏花天酒地呢!”艾紅豔説:“賀老闆,你以為我們東方也像你?整天花天酒地?!”賀家國一
股在沙發上坐下:“嫂夫人啊,我提醒你多少次了?別再一口一個賀老闆地叫了,影響不好!我這馬上要當市長助理了,今天自説自話就上任了!”艾紅豔樂了:“省裏還真批下來了?這麼説,你今兒個是來正式拍正規馬
的?”賀家國拿起茶几上的報紙翻着,説:“省裏批沒批我不知道,反正我今天已經開始為國分憂了,知道麼?我差不多算是挽救了革命,挽救了黨!”艾紅豔説:“哎,小賀,你別光去挽救革命呀,也關心關心你嫂子嘛!”賀家國笑了:“嫂子,你還要我關心啊?市委書記關心你還不夠?”艾紅豔抱怨説:“他關心我什麼?四年前我就
脊勞損了,想讓他幫我換個工作,他倒好,一直不放在心上!我這快五十的人了,能老在醫院當護士麼?”賀家國説:“嫂夫人,你太謙虛了,丟了個‘長’,護士長。”艾紅豔一聲嘆息:“別長了,越長越老,你當官後,幫我換個工作吧!”賀家國認真了:“嫂夫人,你別逗了,這首長辦不了的事,我更辦不了!”艾紅豔氣道:“你這同志,拍馬
都不會,你辦了,他能説個啥?!”賀家國愈發認真了:“嫂夫人,開玩笑歸開玩笑,你不想想,就算我想為你辦,又有誰會聽我的?再説了,李書記既然不同意,總有他的道理嘛…”艾紅豔不高興了:“好了,好了,這話算我沒説!小賀,你這個人我也算是看透了,只要一沾官場,和東方手下的那幫跟
蟲沒啥兩樣,除了吹,就是拍!”賀家國見氣氛有些僵,揮着手上的《峽江
報》,又開起了玩笑:“嫂夫人,不是我吹,是咱報上老在吹呀,這吹牛形成大氣候了———”拿腔捏調念起了報紙“…一季度我市經濟形勢明顯好轉,工農業總產值和去年同期相比上升了2。97個百分點。消費市場開始啓動,和去年同期相比物價指數穩中有升…”艾紅豔沒好氣地道:“別唸了,別唸了,還‘穩中有升’———升個
,這麼多單位發不上工資,各個大商場裏營業員比顧客人還多,我看連活人都賣不動!”賀家國手一擺:“誰説活人賣不動?峽江市五萬黃
娘子軍生意
好嘛!”艾紅豔説:“你還沒説販賣人口呢?都是作孽,老百姓在公共汽車上都罵!”賀家國笑了:“嫂夫人,這話你該對首長多説説嘛,讓他保持清醒的頭腦!”艾紅豔眼皮一翻:“你以為我不説呀?該説的我當然要説,聽不聽是他的事。前天我還對東方説呢,你們這些官僚就這麼一層層往上騙吧,騙得咱老百姓信心全無,你們上上下下的
子就更好過了…”就説到這裏,李東方回來了,進門就批評艾紅豔説:“騙什麼騙?誰在騙?你這同志整天盡胡説些什麼呀?啊?一點也不注意影響!還嫌我不夠煩啊?!”賀家國忙替艾紅豔打圓場:“嘿,首長,你發什麼火呀,我們不過是對報上剛公佈的經濟增長數據發表了點個人看法嘛,怎麼?光興你們上面吹,就不興我們下面評啊?”李東方臉
好看了些:“可以給你們透
一下:報上發表的數據,還是我硬降下來的呢,下面報上來的增長率接近五個點,我大筆一揮消滅了兩個點。”在餐桌前坐下後,嘆起了氣“講政績嘛,吹牛能升官嘛,這一級級還不給你拼命吹!”賀家國説:“好在你首長不糊塗,你要再做個加法,這增長率就更離譜了。”李東方卻不説這話題了,接過艾紅豔盛好的飯,大口吃着,説:“家國,你來得正好,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你明天就給我從華美國際投資公司撤出來,和公司
離一切關係,準備一下,到市政府找錢市長報到去,省裏的文已經下來了。”賀家國説:“我知道,今天上午林之泉部長已經代表省委和我談過話了。”繼而又問“首長,我還真去給錢市長當助理?追隨這牛皮簍子大幹快上?”李東方敲了敲桌子:“賀家國,我提醒你:從今以後,你身份不同了,説話辦事要注意了!什麼牛皮簍子?這話傳到錢市長那裏,你這市長助理就別幹了!”賀家國也坐到了餐桌上:“我還真不想跟錢市長幹,是想跟你幹。”李東方説:“哪裏也沒有市委書記助理這種位子,你就湊合點吧!”賀家國正
道:“首長,這話咱可得説清楚:要湊合,你別找我,我要幹,就得動真格的,就得想法把峽江這盤死棋走活!你首長最清楚,如今的峽江是個什麼狀況。我看,整個一爛攤子,就一句話,叫積重難返!鍾明仁當書記時拉下了國際工業園這堆屎,一直臭到今天;我那位岳父大人趙啓功當書記時,又拉下了峽江新區一堆屎,套了三百個億不説,還鬧出了個公款捲逃的大案!據説這都叫什麼政績…”李東方本來就煩亂的心,被攪得更加煩亂了,碗重重地一放:“家國同志,別説了,越説越不像話了!鍾書記、趙省長在峽江干得怎麼樣,歷史和人民自有評價,用不着你在這裏説三道四!不客氣地説,你賀家國現在還沒有這個資格!”賀家國不做聲了———他的確沒有這個資格,峽江改革的歷史可是人家寫下的。
李東方也説到了峽江的改革歷史,口氣平靜了一些:“家國,你這是看人挑擔不吃力呀!十五年前上國際工業園時誰有經驗呀?誰知道污染會這麼嚴重?別説我們內陸落後地區,就連沿海發達地區也犯過這種犧牲環境發展經濟的錯誤嘛!搞新區也得歷史地看,當時全國的房地產這麼熱,誰不想引資金?我們峽江能把三百億
引過來就很了不起,就是一個成功!至於後來的失控,又當別論了。”賀家國心裏不服,嘴上卻在笑:“這麼説,咱峽江的改革形勢一片大好嘍,我那位岳父大人今天上午也這麼開導我,你們真不愧是老搭檔,這麼不謀而合!”李東方又吃起了飯:“應該這樣説,形勢大好,問題不少!家國,你這個同志看問題不要偏
,就目前來説,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多得是,可這並不影響我們對改革開放成就的總體評價。你是在這個城市生,這個城市長的,我請你回憶一下,改革開放前,這座城市是什麼樣子?現在是什麼樣子?沒有鍾書記、趙省長和全市幹部羣眾的不懈努力,能有今天嗎?作為一個峽江人,你就不該有點
之情嗎?”賀家國又慷慨
昂起來:“李書記,你要我
什麼?時代在進步,中國在崛起,鍾書記、趙省長,包括你李書記和將來我這個賀助理,不論為峽江的發展做了什麼貢獻,都是本分,都是應該的!我們不腳踏實地拼命幹活,在老百姓面前好好表現,老百姓憑什麼養活我們?總有一天要叫我們滾蛋!”艾紅豔坐在對過,用欣賞的目光看着賀家國:“小賀這話説得一點不錯!”李東方擺擺手:“大話好説事難做,賀家國,請你先不要發表這些高尚的宣言,我倒要看你能幹出什麼名堂!別等到哪天,我和錢市長先把你罵滾蛋了!”賀家國開玩笑道:“首長,你別等以後讓我滾蛋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李東方説:“我不會後悔,希望你也不要後悔,如果做了三年市長助理以後,你還能保持今天這種鋭氣,還能這麼慷慨
昂,我一定好好獎勵你,説話算數!”吃過飯後,二人坐在沙發上喝着茶,像以往一樣,正式開始“憂國憂民”賀家國對時代大道憂心忡忡,説:“首長,有些話不知你聽説了沒有?現在大家都在傳,説你這老好人到底熬上來了,做了咱峽江市一把手,還想進省委常委,很需要政績,這正
着褲子,準備拉第三攤屎呢,他們是指時代大道。”李東方聽得極不入耳,因為是對賀家國,不是對趙啓功或者錢凡興,喜怒也就不多加掩飾了:“哎,我説,你這像一個市長助理和一個市委書記説話嗎?談時代大道就談時代大道,什麼
褲子?什麼拉屎?還省委常委?誰要做省委常委了!”賀家國説:“哎,這不是我説的,是下面同志的反映,你不説要聽真話麼!”艾紅豔正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也
上來説:“東方,小賀説得不錯,是有人這麼説呢!比這難聽的還有,罵你和錢市長只要臉面,不要
股,
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煤炭局一個受傷住院的礦長和我説,別政績沒落着,再鬧個官
民反!”李東方愕然一驚:“這個礦長是不是共產黨員?講話怎麼這麼不負責任!”賀家國説:“李書記,這話是有點
烈,不過,是不是也讓人頭腦清醒啊?”艾紅豔也説:“東方,你不要生氣,我再和你説點在醫院聽到的事:知道不?今天又來新聞了,説是市投資公司那個田壯達從國外抓回來了,在峽江機場一下飛機就
待了,當初送給你這市長几十萬,幾百萬,省委和中央已經發話抓人了!”李東方心裏惱怒,臉面上卻沒
出來,手一攤,苦笑着對賀家國道:“聽到了嗎?啊?這就是我每天必須面對的現實,你以後恐怕也要經常面對的!按謠言的説法,我這幾年起碼被抓起來十次八次了!”拍了拍賀家國的肩頭,以領導兼兄長的口吻説“家國,你可別怪我?嗦,上任以後,一定要和西川大學以及原來的公司
離關係,去都不要去,你要在這上面栽跟斗,誰也救不了你,首先我就得公事公辦!”賀家國説:“李書記,請你和同志們相信我的人品好了,我既答應來做這個市長助理了,就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不論工作上、道德上,都會經得住考驗!從現在開始,不該説的話我不會説,不該做的事我也不會做,你和峽江市委的同志們將看到一個標準的政府領導幹部形象。”李東方先是點頭,後又搖起了頭:“家國啊,有思想準備,嚴格要求自己,當然很好。不過,我想看到的並不是一個標準政府幹部的形象,這種計算機裏出來的標準幹部多得是,並不缺你這一個。我希望看到一個既有科學
神,又不拘一格,而且能在錯綜複雜的情況下做成事的幹部!一個有奮鬥
神、獻身
神的幹部!只要你講原則,憑良心為老百姓辦好事,就是出點格我和峽江市委也不會追究。”賀家國樂了:“一言為定,首長,那你和峽江市委就大膽放權吧!”李東方意味深長地看了賀家國一眼:“不過,你小夥子也學聰明點,別四處扯我的破旗,有些事也別
到我面前來,更別
市委表態,這意思你明白麼?”賀家國會意了,笑道:“我賀某何等聰明?這還不明白?惹出麻煩我擔着,不讓你一把手為難!必要時,你還可以揮淚斬馬謖,借我的腦袋祭旗,以平官憤!”李東方欣
地笑了,眼睛中有淚光閃動:“那就好,那就好啊!家國,到了真要借你的腦袋以平官憤的時候,我也許會借的!你也別覺得委屈,為了老百姓的利益,該把我李東方填進去的時候,我也不會退縮!我早想好了!”賀家國
動了,拍案而起:“李書記,你這話説得痛快,太痛快了!三年了,這是我從你嘴裏聽到的最對脾味的話!李書記,你説怎麼幹吧?我聽你安排!”李東方下意識地應着“好,好”卻不説話了,一副又累又乏的樣子癱坐在沙發上,兩隻手緊緊絞在一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佈滿魚尾紋的眼角濕濕的,兩道劍眉幾乎要倒立起來。
賀家國坐到李東方身邊:“李書記,你怎麼不説話了?是不是又猶豫了?”李東方長長吁了口氣,把緊緊絞在一起的手鬆開了,視着賀家國,心事重重説了句:“家國呀,你想過沒有?也許…也許我今天是把你推進了火坑…”賀家國笑道:“李書記,你已經在火坑裏了,我也該跳下去幫你一把嘛!”李東方的
神明顯地為之一振,這才
代説:“那好吧!家國,上任後先到下面跑跑,把一些急需解決而又沒解決好的問題幫我儘快解決一下。我建議你從紅峯商城和國際工業園入手。另外,時代大道的新一輪論證,你也儘量
時間參加,拿出實事求是的
神,給我猛轟幾炮,別管他是誰!”賀家國點頭應着,立即悟到:峽江這盤死棋可能已經到了要有一批黨員幹部押上身家
命的地步了!以這個平民出身的市委書記穩重和忍辱負重的秉
,不到萬不得已是決不會和他説這種話的,也決不會起用他這種猴
十足而又很不安分的幹部。基於他對李東方的瞭解,這種判斷十有八九不會錯。面對峽江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爛攤子,這個市委書記恐怕要不顧死活地拼一拼了。
一時間,悲壯油然而生。賀家國真想對李東方説:李書記,這一回,我賀家國就陪你押上身家
命了!不管前面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我都會隨你義無返顧衝上去,———這話很耳
,好像誰説過?哦,對了,是朱總理在電視裏對全國人民説過的。他賀家國可不是一國總理,只是中國中西部一個省會城市的一個剛剛被人家聘任上台的市長助理罷了,還用不着這樣大言不慚。
那夜,和李東方握別時,賀家國只説了句:“李書記,你多保重!”李東方拉着賀家國的手也説:“你也好自為之,別讓我和同志們失望!”9李東方相信賀家國的人品,更相信賀家國的能力。如果不相信賀家國的人品和能力,也就不會費這麼大勁兒把賀家國來做市長助理了。就像賀家國瞭解他一樣,他也非常瞭解賀家國。當年賀家國在市委研究室做研究員時,他就經常帶他下去跑,不是小夥子跟着趙慧珠出國留學,他就把他調來做自己的秘書了。
現在,賀家國終於到位了。這對李東方來説,是這陣子碰到的諸多煩惱事中惟一一件值得欣的事。這位三十六歲年輕洋博士身上沒有絲毫的官氣和暮氣,或許可以在這陰霾重重的
子裏給他帶來一縷陽光。那麼,就讓這年輕人帶着這股鋭氣上陣吧,快刀斬亂麻,先狠砍它一氣,且看各路諸侯和上上下下作何反應!
賀家國説得不錯,峽江這盤棋確實是要走死了,確實是積重難返,可造成這種局面的本原因,賀家國也許並不知道。這決不像賀家國指責的,只是某些歷史決策的錯誤,只是某些庸吏的無能,而是有着更深刻的更尖鋭的原因。作為從沙洋農村一步一個台階走到峽江市委書記崗位上的李東方,他太清楚這其中無可言告的悲哀了。
是機器出問題了,出大問題了。
火炭踩到腳下,他才知道痛了,這是一種徹心透骨的痛,折磨靈魂的痛。這痛讓你想大哭大叫,可你既不能哭,也不能叫。你的腳板被火炭烤着,皮發出了焦煳味,大汗淋漓,心在顫慄,你還得笑。什麼火炭?哪有什麼火炭?我們腳下的道路鋪滿了四月的鮮花!焦煳味?哪來的焦煳味?那分明是鮮花的芳香。你靠堅強的神經遮掩過去了,再點幾堆新的火炭,帶着一雙燒得慘不忍睹的腳升上去了,下一位接着來吧,反正鐵打的營盤
水的官。這怎麼得了,燒傷的僅僅是一把手們的腳板和良心嗎?更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執政
基啊!
最初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在半年前,也就是李東方成了峽江市一把手之後。
在此之前,不論是做分管副市長,還是做市長,李東方都從沒懷疑過自己置身的這部權力機器,甚至可以説是三十年如一,兢兢業業地做着這部機器的齒輪和螺絲釘。從在峽江近郊的沙洋縣太平公社入黨,出任太平公社團委書記算起,整整三十年了,他嚴格以共產黨人的標準要求自己,遵守黨的組織原則,和黨領導下的各級權力機器同步運行,不知不覺中,被這部機器塑造着,也在某種程度上參與塑造了這部機器。不錯,他是個老好人,從二十八歲在沙洋縣當副縣長時,老好人的名聲就被上上下下叫出來了。二十八歲,一個多麼令人自豪的年齡!應該是風風火火乾點事,也該闖點禍的年齡,他卻穩穩當當,沒闖什麼禍,以少年老成贏得了領導的賞識和下屬的尊重。不論誰做一把手,不論是在哪個縣級班子裏,還是後來在市委班子裏,李東方總能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該表的態不表,從沒和哪個一把手鬧過彆扭。就算對一把手的決策不贊同,也不爭,最多在會下提點看法,一把手聽不聽就是一把手的事了。民主集中,集中的權力是人家一把手的。所以,鍾明仁在峽江當市委書記,批評某些領導同志時,就公開説過:“我希望大家都學學李東方同志,把自己的位置擺擺正,別以為離了你地球就要停止轉動了,沒這回事!”鍾明仁是峽江歷史上最有威望的市委書記,也是最有改革
神和開拓
神的市委書記,幾乎可以説是一言九鼎。他定下的事,不容任何人反對。一九八四年上峽江外環路時,條件相當困難,六個億的預算,能搞到手的資金滿打滿算不到兩個億。大老闆想了幾天,桌子一拍“上他娘,當官不幹事,回家抱孩子!基礎設施,功在千秋,錢不夠,大家湊,各縣鄉各部門各企業,都來給我做一回貢獻!”下面有些幹部不買賬,軟磨硬抗,拒絕貢獻,有些幹部還到省裏反映。鍾明仁火了,帶着市委組織部長,拎着組織部的公章,一個單位一個單位跑,當場下文,一個星期免了四個處級幹部,三個鄉黨委書記,還向全市黨政幹部做了情況通報。這一來,思想不通的也通了,外環路硬讓鍾明仁熱火朝天干成了,峽江的
通狀況發生了
本
改變。做了貢獻的那些單位也沒吃什麼虧,外環路兩旁羣起的大廈既創造了峽江市改革開放的嶄新歷史形象,也給這些單位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效益。
現在看來,這路真讓鍾明仁上對了,如果拖到今天上馬,光拆遷一項估計就得增加五六個億的資金,整條外環路沒有十五到二十個億本拿不下來。
鍾明仁幹事業的魄力,給李東方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當時,李東方不但沒懷疑鍾明仁這氣魄可能帶來的深遠而持久的副作用,還真誠地認為,一把手就要這樣當。等到鍾明仁提出上國際工業園時,反對意見幾乎聽不到了,加上那時大家對環保意識也普遍較差,國際工業園便順利上馬了,用鍾明仁的話説,是三年邁了兩大步。這後一步邁得可真不高明,在國外無處紮的一些污染企業,像台灣的電鍍公司,像產生苯污染的國際賽艇製造公司,全過來了。事情搞到這一步也還不可怕,完全可以逐漸改正,一年關它幾家造污企業,結構上做些調整,把些高新科技企業漸漸
引過來。然而,可怕的是,就因為是鍾明仁抓的政績工程,就因為鍾明仁後來又做了省委書記,嗣後十五年,竟然沒人敢正面提出這個污染的話題。下面的幹部到底怕什麼?不就是怕鍾明仁的氣魄嗎?!這氣魄説到底還是人治,人治在某種特殊條件下可以造福人民,像上外環路;可人治也會造災造禍,像國際工業園。
趙啓功的風格和鍾明仁又不同了,滿面笑容,很斯文的樣子,跟鍾明仁當副手時,位置擺得也很正,只要是鍾明仁拍板決定的事,落實起來從不過夜。當上市委書記後,雖然還是滿面笑容,雖然還是那麼斯文,骨子裏卻一點不比鍾明仁弱。趙啓功開口閉口就是民主集中制,可真正的民主哪裏有啊!上新區,説上就上,大筆一揮,沙洋縣三十平方公里範圍就變成新區了。李東方當時想在外環線上搞點標誌工程,也把時代大道提上議事
程。趙啓功不予考慮,半真不假地説,東方同志啊,過去你的位置一直襬得很正嘛,以後還是要擺正位置呀,雖然做了市長,你還是市委副書記嘛,有民主也要有集中嘛!李東方馬上明白了,不管他怎麼想,還是得按趙啓功的意思來,除非他不想幹這個市長,不願和趙啓功共事。後來才知道,趙啓功不願在外環路上繼續作文章,是有私心的,是想甩開鍾明仁,創造自己嶄新的政績。趙啓功一集中,新區的地皮就大炒起來,全國三百億資金蜂擁而至,有一陣子地價炒得比北京王府井和上海南京路還高。趙啓功自認為是成功的,曾經十分得意,還寫了一組歌頌新區的舊體詩詞登在省作家協會的《新詩詞》上。等到房地產泡沫消失,趙啓功仍不改口,堅持認為這是一項符合人民利益的赫然政績。
雖説是甩開了鍾明仁標新立異,而且最終造成了被動局面,趙啓功卻逢會必談大老闆,口口聲聲説,大老闆給峽江留下了開創的大好基礎,也給廣大峽江干部羣眾留下了寶貴的
神財富,我們今天的一切成就,都是在大老闆留下的大好基礎上取得的。對國際工業園,趙啓功從來不提,就像沒污染這回事似的,讓李東方心裏一直很彆扭。今天和趙啓功
心一談才知道,趙啓功也不是沒良心,而是和他一樣,被這部權力機器束縛住了。
當然,這權力的機器束縛了人,也造就了人。
正因為有了這種束縛,李東方才在趙啓功手下繼續擺正了位置,才有了和趙啓功和睦融洽的工作關係,也才有可能在今天走上峽江市委書記的領導崗位。李東方知道,是趙啓功向省委全體常委談了三個小時,才促使大老闆鍾明仁和中共西川省委做了這個決定他政治命運的重大任免。在此之前,大老闆鍾明仁對他獨當一面的氣魄和能力是有懷疑的。
必須承認,當鍾明仁和趙啓功等省委領導集體和他談話時,當他第一次以峽江市委書記的身份主持全市黨政幹部大會時,他的確是有一種熬出了頭的覺,滿腦袋都是從頭收拾舊河山的宏偉藍圖。加上新來的市長錢凡興熱情很高,他還有什麼可説的?當然要義不容辭地走上歷史舞台演一出跨世紀的壯劇了!趁着中央開發西部的大好時機,把時代大道氣氣派派搞起來,讓大老闆鍾明仁看看,他李東方是不是隻能當副手?給了他一把手的位置,他比誰差了?!他起碼不會
個國際工業園,也不會
個新區扔在那裏!他的政績將紮紮實實,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權力的機器和歷史慣,差一點便把李東方塑造成了又一個鐘明仁和趙啓功。地位變了,心態總是不知不覺跟着變:當副手時總想一把手能多一點民主,少一點集中;如願以償當了一把手,就覺得手底下的民主太多了,無論如何得多一點集中。但凡聽到不同意見心裏就反
,就拿自己當年“擺正位置”的媳婦經歷來説事,這不是一種典型的婆婆心態麼?這種心態驅使下的一把手能實施真正的黨內民主嗎?能形成集體領導的局面嗎?能不重蹈人治的覆轍嗎?時代大道真這麼不顧一切地上馬了,誰也攔不了,可誰又敢保證它不是又一個爛攤子?這半年來,大家對時代大道的議論太多了!更嚴重的是,
本沒有上馬的客觀條件,峽江財政幾乎破產,國民經濟一直在低谷徘徊,這麼多企業發不上工資,近二十萬人下崗,你還能黑着心上你的政績工程嗎?趙啓功今天説得就更不像話了:什麼“唱着《國際歌》槍殺共產黨”?什麼“多抓腐敗分子不是你我的政績?不符合我們的政治利益”?講政績講到了這種地步,簡直是不顧後果了!這哪還是講政績?這是對人民,對歷史的不負責任!田壯達一案的涉案腐敗分子們聽到一個省委領導這樣講話,只怕在夢中也要笑醒了。還有所謂的政治利益,也是很不像話的。你那份政治利益和國家利益、人民利益怎麼比?總不能以犧牲國家和人民的利益為代價獲得你的政治利益吧!
然而,阻止這一歷史慣,改變這部權力機器的運作常規卻又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儘管他現在是一把手,儘管他今天是那麼想改變這一切。可有些同志
本不想改變,比如市長錢凡興。錢凡興是從部委局辦這種“條條”裏提上來的幹部,從沒在地市縣這種“塊塊”上任過實職,自然渴望一番政績,想以大幹快上的實際行動向省委證明他自己。半個月前就有風聲傳來了,説是省委擔心他的魄力和能力,才派了個有魄力的市長來和他搭班子。
權力的磁場就這麼形成了,所有鐵屑都在向磁極運動,你怎麼辦?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在順應過程中慢慢改變它,在一定的時候設法掉轉它的磁極。這工作艱鉅複雜,是要付出代價的,要靠高明的領導藝術,靠政治智慧,靠堅忍不拔的毅力和鬥志,甚至要靠某些一線同志的犧牲來完成。今天,他已經和賀家國談到了這個問題。這不僅僅是慨,已經是一種迫在眉睫的使命了。
不到最後時刻,他決不輕言出擊,到了最後時刻,他一定會摟槍開火。
這支槍也許就是賀家國,這個年輕人極少奴顏和媚骨,無論是對鍾明仁,還是對趙啓功。他相信,只要他真正代表黨和人民的利益摟動扳機時,賀家國的槍膛一定會出一連串良知和正義的子彈。
由賀家國,又想到了一件件具體的難題:他這樣幹了,錢凡興將作何反應?會不會指責他耍政治手腕?鍾明仁和趙啓功又會怎麼想?真正實行黨內民主,結局又將如何?這番黨內民主是支持他實事求是的選擇,還是支持錢凡興大幹快上的政績綱領?如果事與願違,未來的市委常委會上出現公開的對峙,他要不要行使一把手“集中”的權力?另外,逐步調整、整頓,為鍾明仁、趙啓功留下的兩大“政績”擦好股,這兩位大人物能否理解?還有秀山移民、田壯達的案子、紅峯商場的官司、二十萬人下崗…越想事越多。
這時,已經是夜裏兩點多了,李東方吃了兩次安眠藥還是沒法入睡。
李東方索不睡了,悄悄從牀上爬起來,摸黑走到陽台上
煙。
煙時,心裏突然跳出一個嚇人的念頭:趙啓功今天怎麼會説出“唱着《國際歌》,槍殺共產黨”這種出格話?僅僅因為田壯達這個案子會影響他過去的政績嗎?這裏面會不會有更深的玄機?他和田壯達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當初提名田壯達出任市投資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難道沒有個人目的嗎?
真不敢想下去了!如果趙啓功陷進去了,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陳仲成只怕也不會清白,陳仲成也是趙啓功一手提拔起來的,直到現在仍然只認趙啓功,什麼事都先向趙啓功彙報。
心裏不由一驚,煙頭燒了手都不知道。
夫人艾紅豔來到了陽台上,默默地把一件外衣披到李東方身上。
李東方吹着被煙頭燒痛了的手,對艾紅豔説:“別管我,你回去睡吧!”艾紅豔不走,偎依着李東方問:“東方,這半夜三更的,又瞎想什麼呀?”李東方勉強笑了笑:“沒想什麼,就是睡不着,靜靜心。”艾紅豔疼惜地説:“你這心能靜下來麼?峽江現在這種樣子!”李東方攬住艾紅豔:“是啊,是啊,讓人煩心的事真不少啊,當了一把手,火炭踩到我腳下,我總算知道疼嘍!”仰望着子夜的星空,不住一聲浩然長嘆“唉,大夢誰先覺?憑生我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