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一章興師問罪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身邊的大小幹部們沒誰敢提這個茬兒,大老闆不喜歡人們特別關注他的健康。

在二道樑子的山樑上,鍾明仁摘下墨鏡,居高臨下眺望着遠方寸草不生的荒涼景緻,看了足有四五分鐘,才回轉身對站在身後的李東方説:“東方同志呀,你看看,啊?我們這秀山是不是有點‘大漠孤煙直,長河落圓’的意境啊?”李東方説:“鍾書記,這意境作為生存環境來説,可不是那麼美妙啊。”鍾明仁輕聲嘆息着:“是啊,是啊,降水量本來就小,這幾十年又沒注意保護植被,土地全沙化了,讓老百姓怎麼活呀!所以,要本解決秀山問題,非移民不可,樹挪死,人挪活嘛!”停頓了一下,又指示説“回去後,要好好總結一下以往的移民經驗,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出現倒現象。要遷得動,安得穩,住得牢,爭取在三到五年內把秀山地區十八萬貧困人口都遷到峽江市近郊去!”李東方連連應着:“好,好,鍾書記,我們一定按您和省委的指示辦!”鍾明仁四處看了看,發現錢凡興沒來:“哎,你們錢市長呢?怎麼沒來?”李東方賠着小心説:“鍾書記,錢市長正在家研究時代大道規劃方案哩。”鍾明仁“哦”了一聲,把話題轉到了時代大道上:“你們上時代大道是好事,有條件一定要上,總要出政績做實事嘛。不過,我也給你們提個醒:攤子不要鋪得太大,也別瞎吹什麼幾十年不落後!你們説不落後就不落後了?決策的依據在哪裏呀?搞這麼大的規模,資金又在哪裏呀?民力不可使用過度,一定要量力而行!”李東方聽出了鍾明仁話中的不滿,心裏不暗暗叫苦:這個錢凡興,簡直是自找麻煩!這陣子走到哪裏都抱着時代大道猛吹,新方案肯定早傳到鍾明仁耳朵裏去了。人家鍾書記是西川省的大老闆,早在十年前就為時代大道定過規劃了,你另搞一套,大老闆能高興?!便想向鍾明仁解釋一下:他們的新方案是在老規劃的基礎上搞的,還在務虛論證階段,啥都沒定。然而,卻不上話了。在李東方片刻遲疑之際,鍾明仁已甩開李東方五步開外,和秀山地委書記陳秀唐聊了起來。

鍾明仁説:“秀唐啊,這幾年你吃苦了,窮地方的一把手不好當吧?”陳秀唐笑道:“大老闆,移民工作完成以後就好了,現在總算是看到亮了。”鍾明仁也笑了:“哦,這麼説,以前你們是生活在黑暗中啊?”陳秀唐遲疑地看着鍾明仁:“大老闆,你想不想聽我説真話?”鍾明仁站住了:“咦,你這同志問得怪,當然要你説真話嘛!”陳秀唐道:“説真話,我們就是生活在黑暗中!大老闆,一路上您都看到了,這沙化的土地上連草都不長,人畜吃水都困難,本不具備起碼的生存條件,早就該移民了,可直到今天移民工程才正式提上程…”李東方笑呵呵地了上來:“哎,秀唐同志,你這話説得不憑良心了吧?省委可沒為你們秀山少心啊,移民試點工作早在八年前就啓動過,我記得就是大老闆剛當省委書記時的事嘛!那次試點遷移了兩個鄉一萬三千多人,結果倒好,不到兩年就跑回去九千多,我們助建的移民村裏長滿荒草,連房上的瓦和門窗都拆走了!”陳秀唐看了李東方一眼:“李書記,你説的這情況我不太清楚,八年前我還在省委研究室呢。後來聽班子裏的老同志説,這裏面的情況比較複雜,既有鄉親們故土難離的因素,也有安置上的問題。劃撥給我們幾個移民村的耕地大部分沒落實,扯皮現象嚴重,鄉親們無地可種,不倒回去怎麼辦呀?!”鍾明仁吃驚:“秀唐同志,這個情況,你們秀山為什麼早不反映?”陳秀唐苦笑道:“據説反映了不知多少次,連我都以為您大老闆知道了呢!”鍾明仁哼了一聲,自嘲道:“我知道什麼?那些好心的同志關心我啊,能推的還不都替我推了?”手一揮“現在説定:再有這種情況你們直接找我!”李東方知道,陳秀唐真的遇事就找大老闆,他和錢凡興就沒好子過了,忙搶過話頭:“鍾書記,這種情況決不會再發生了,秀唐同志,以後碰到不好解決的問題,你只管找我和錢市長好了,我們都不會推,我們這屆班子是負責任的。”鍾明仁沉着臉,指了指李東方:“東方同志,你這話我可記下了,啊?!”説這話時,鍾明仁的身子不由自主歪到了一邊,支撐在左肋下的手抖了起來。

陳秀唐問:“鍾書記,你…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鍾明仁笑了笑,勉強直身子,打起神:“沒什麼,沒什麼,老病了。”一路説着,便到了二道樑子村裏。許多灰頭土臉的大人孩子圍了過來,跟前跟後地看着他們發呆。這些大人孩子個個衣衫襤褸,目光呆滯,沒有哪雙眼睛透出對官員們的敬畏來。陳秀唐向鍾明仁解釋説,村裏沒有電,鄉親們都看不上電視,國家主席來了他們也未必認識。李東方被這些人看得直發,便想,老天爺,這十八萬貧困人口全遷到他峽江地界上可怎麼辦啊?!

鍾明仁好像沒這種擔心,情緒倒還好,在鄉親們麻木目光的注視下,四處看着,時不時地衝着人多的地方揮揮手,一副成政治家的派頭。

在村北頭一排蓄水的水窖旁,鍾明仁駐腳停住了,指着其中的一個水窖,問身邊的陳秀唐:“秀唐同志,這個,是糧窖還是菜窖呀?”陳秀唐彙報説:“哦,大老闆,這既不是糧窖,也不是菜窖,是水窖。家家都有一個,冬天的冰雪蓄起來,人畜要喝一年哩。”鍾明仁皺起了眉頭:“若是哪個冬天降雪量少,或者不降雪,又怎麼辦呢?”陳秀唐道:“那我們就從秀山城裏派油罐車、消防車一個村一個村送水。大老闆,這還鬧出過笑話哩:連這裏的驢都認識我們的油罐車,渴急了,能追着油罐車跑上好幾裏地!村上誰家的驢要丟了,鄉親們就説:追油車去了!”隨行的大小官員們轟然笑開了,李東方也不住笑出了聲。

鍾明仁卻笑不出來,一聲嘆息,搖搖頭,又步履沉重地向前走。

這時,一個穿軍大衣的中年人湊到了李東方面前:“同志,你們是哪來的?”李東方注意到,中年人的軍大衣並不怎麼破舊,卻骯髒不堪,袖子和前襟猶如老式理髮店的磨刀布,大衣裏的棉絮也掏空了。李東方沒回答中年人的問話,反問中年人道:“老鄉啊,你身上這軍大衣是救濟來的吧?”中年人點點頭:“是去年秋天救濟的,每家都發了一件,過冬嘛!”李東方説:“軍大衣裏的棉花呢?過了冬,肯定換酒喝了吧?”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兩斤多新棉花才換了一瓶高粱燒,上當了,前頭老劉家換了兩瓶,哎,同志,你們這幫人到底是從哪來的?是不是來了解情況,給我們發救濟的?”李東方擺擺手,追着鍾明仁向前走:“別問了,我們不是來發救濟的!”中年人有些意外:“哎,同志,你別瞞我呀!我們這裏可是國家級貧困地區,每年上都要發救濟的,連聯合國的人都來看過!我們窮得連吃飯的筷子都沒有!”李東方哼了一聲,譏諷説:“那就用手抓嘛,你們這裏是西川古王國的發跡地嘛,歷史上就有抓飯吃的傳統,這情況我知道!”追上鍾明仁,到得一間破窯,比抓飯還嚴重的情形竟然看到了:這家老鄉正在吃飯,四個光股的孩子像小豬似的扒在土炕沿上喝着黑乎乎的糊糊。不但沒筷子,連碗也沒有,土炕沿上做了一道食槽,天長久,食槽變得又黑又亮,像上了一層釉。孩子們當着眾人的面,食慾絲毫不受影響,吃得歡快“咂咂”有聲,吃完後,小腦袋一陣亂動,把食槽裏的殘汁也得一乾二淨。

讓李東方想不到的是,四個孩子竟都很健康,一個個嘟嘟的。

李東方話裏有話地對陳秀唐説:“秀唐同志呀,你們這裏的貧困和人家非洲的貧困不太一樣嘛,很有點中國特哩!窮雖窮,個個喝得臉通紅,連軍大衣裏的棉花都能掏出來換酒喝!這幾個孩子也不錯嘛,身上無衣,肚裏有油呀!”陳秀唐還沒反應過來,鍾明仁先説話了,看着李東方,語氣頗為嚴厲:“你這個同志怎麼這麼説話?啊?!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了,我們西川和整個中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秀山地區卻還沒解決温飽問題,我們都有不可推的責任!從現在開始,第一個要負責的是我,第二個就是你李東方!十八萬人遷移到峽江,他們的貧工作就得你和峽江市委努力來做!”目光從李東方身上移開,掃視着空空如也牆無皮炕無席的破窯,口氣多少緩和了一些“情況嚴重到這種程度,我真沒想到!東方同志啊,我看移民的速度還要加快,力度也要加大!你們考慮一下,今年移民是不是可以從五萬增加到八萬?儘快拿出個意見向省委彙報!”真是倒黴透了。李東方沒想到,針對陳秀唐的幾句譏諷話,竟又惹得大老闆發了脾氣,而且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更要命的是,今年一期移民五萬人已經夠他受的了,這一下子又變成了八萬人,真不知將來的子該怎麼過。

李東方是敢怒不敢言。大老闆在省內省外威望極高,他的話在西川就是最高指示,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旋即,他又埋怨自己太輕狂,剛坐到峽江一把手的位置上就有點不知所以了:這種場合怎麼能發表這種不合時宜的言論?!在這種訪貧問苦的時候,你得痛心疾首,顯得比大老闆的心情還沉重。心裏便自嘲道,東方同志,就你這水平,還想按歷史慣例以峽江市委書記的身份晉升省委常委?您歇歇吧!

這時,隨行的省電視台記者正扛着攝像機衝着破窯不停地拍。鍾明仁扯着那位男主人的手,極其和氣地要男主人注意計劃生育問題。鍾明仁説,不能越窮越生啊,越窮越生,那就越生越窮嘛!説罷,還親切地拍了拍男主人的肩頭。男主人也説起了真心話,道出許多救濟都是按人頭算的,人多點,領救濟時就不吃虧。

鍾明仁馬上批評起了陳秀唐:“看看,你們的工作思路有問題嘛!”陳秀唐叫苦説:“大老闆,你説怎麼辦呢?總不能把這些超生人口都餓死吧?我們秀山情況又比較特殊,少數民族人口占了小一半。國際上呢,一直也很關注,有些國際救濟組織動不動就和你談人權,老説我們的計劃生育政策侵犯人權。”鍾明仁起身向門外走:“不要睬他們,我們的立場很清楚,人權首先是生存權和發展權嘛!”在門口,從幾個光股孩子面前走過時,鍾明仁彎下,摸了摸其中一個孩子的光腦袋,親切地問“小傢伙,長大以後幹什麼呀?啊?”小傢伙想都沒想,便口齒清楚地道“吃救濟。”得鍾明仁愕然一怔,好生尷尬。

這一回,身邊的人誰也不敢笑了,包括最想笑的李東方。

回去的時候,鍾明仁招招手,示意李東方上他的車,和他一路同行。

李東方知道大老闆可能有什麼話要和他説,忐忑不安地上了鍾明仁的車。

大老闆身體顯然很不好,一上車,人就像癱了似的,一句話不説,仰靠在椅背上息着閉目養神。李東方想勸大老闆注意點身體,話到嘴邊,還是沒敢説。他可不是陳秀唐,沒給大老闆當過秘書,怎麼説都不好。前一陣子有過謠言,説是大老闆身體不好,要退二線,大老闆很生氣,在省裏的一次會上發了大脾氣。

倒是大老闆自己説了,語氣沉重,透着某種無奈:“東方同志啊,我這身體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這跑了趟秀山,也沒走多少路嘛,就累成了這個樣子!”李東方故作輕鬆地笑道:“還説沒跑多少路,從峽江到秀山二百四十公里,又去了三個點,連我都吃不消了,大老闆,我看你這身體還就不錯哩!”鍾明仁擺擺手:“不説我的身體了,還是説移民。東方啊,我們是一個班子的老同志了,我在峽江主持工作時,你就是副市長了吧?好像是最年輕的一個吧?”李東方淡然道:“當時年輕,現在也不年輕了,老了,也五十二了。”鍾明仁説:“老什麼?五十二到六十,還有八年好乾嘛,這八年幹什麼呢?你有你的工作思路,我不干涉,可有一條:前三年要下大決心幫我解決好秀山的移民問題。東方同志啊,這可是我的一塊心病啊,去年我代表省委向中央做了保證,一定要在三到五年內解決秀山問題!不把秀山問題解決掉,我死不瞑目啊!”李東方忙説:“大老闆,你這心願我和錢市長他們都知道,我們會努力的!”鍾明仁目視着窗外,像沒聽到李東方的話,自顧自地説:“今天這麼跑了跑,看了看,心裏也真不是滋味!情況看來比原來的想象要嚴重許多!最嚴重的,我看還不是貧窮,而是人的神!怎麼得了啊?啊?牙牙學語的孩子長大後只知道吃救濟!你們不但要做好移民工作,還要重塑他們的神!當年的秀山可是西川古王國的發跡地呀,秀山人的祖先金戈鐵馬下洛陽的神哪去了?要給我找回來!”李東方心中一熱:“大老闆,您這指示太及時了,這也正是我想説的!”鍾明仁又眯起了眼:“金戈鐵馬入夢來啊,站在二道梁,東方啊,你猜我想起了誰?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家國同志的父親賀夢強教授。賀教授‘文革’前寫過一本《西川古王國史稿》,沒有出版就被整死了。現在這部書稿不知在哪裏?找一找,儘快安排出版,讓我們的同志都好好看一看!這對了解我們西川人文歷史,振奮神,開拓進取,都會有好處。”睜開眼,又特別代了一句“哦,這個工作我看可以請賀家國同志來做,子承父業嘛,告訴這個狂徒:別忘了祖宗,老祖宗不能丟!”李東方連連應着:“好,好,我回去就轉告家國同志,請他把這事抓起來。”鍾明仁順着這話題,談到了賀家國的任用問題,口氣益發隨和了:“東方同志,順便説一下:你們市委的報告我看過了,在省委常委會上請大家議了議,同意你們的意見:在用人問題上進一步解放思想,就聘賀家國做這個市長助理了,聘期三年,文已經發下去了。不過,東方同志,我也把醜話説在前面:你和凡興同志別被這狂徒牽着鼻子走,這裏是中國的西川,不是美國的哈佛,也不是英國的劍橋,事事處處都要注意國情,注意我們中國的特!”李東方壓抑着心中的欣喜:“大老闆,您放心,我們會把握好這些分寸的!”鍾明仁想了想,又以商量的口氣道:“東方啊,你和凡興同志考慮一下,是不是就讓賀家國到任後負責移民工作呀?他老子一輩子研究西川古王國,家國先抓移民,後搞古王國的旅遊開發,我看還是很合適的嘛!啊?”李東方笑道:“大老闆,您真是知人善任,可我哪敢放心呀?您連死不瞑目的話都説出來了,移民我就得親自抓了!家國同志還是先讓他打打雜,悉情況吧!”鍾明仁沒堅持:“先打打雜也好,多跑跑,乾點實事,別看人挑擔不吃力!”嗣後,大老闆不再説什麼了,就着礦泉水吃了幾片藥,一路睡了過去。

李東方也眯着眼打盹,卻連片刻的糊都沒有。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啊,現在,他終於成了峽江這個省會城市的一把手。然而,權力帶來的短暫滿足過後,竟是無窮無盡的煩惱。這煩惱還説不清道不明,就是説出來,只怕別人也不會理解。真正能理解的也許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賀家國,儘管他是狂徒。

正這麼胡亂想着,市委值班室的電話打到了手機上,説是國際工業園又出事了,青湖市委書記呂成薇找上了門,錢凡興建議將下午碰頭地點改一下。李東方沒介意碰頭地點的更改,倒是擔心污染造成的嚴重後果,壓着嗓門一再追問有關情況。

儘管壓着嗓門,鍾明仁還是被驚醒了,問了句:“東方同志,出什麼事了?”李東方見驚動了鍾明仁,不敢問下去了,關了手機,掩飾道:“鍾書記,沒什麼,真沒什麼,碰到了點小麻煩,———這麼大個市,總免不了有點麻煩事…”這時,車外的沙化地上驟起一陣塵暴。撲面而來的風沙打得擋風玻璃“啪啪”直響。天地蒼黃,前面的道路變得一片濛。為安全起見,司機先是減速,後來,乾脆把車停了下來。李東方掛記着峽江被污染的事,心急如焚,恨不得翅飛回去,臉面上卻不敢出來,還違心地扮着笑臉,不時地陪着鍾明仁於肆的塵暴中説些沒油沒鹽的寡話。

3三月六上午九時,賀家國應省委組織部之命,到省委接受談話時,卻出不了柳陰路口了。那天,柳陰路口突然出現了許多警察,通往省委、省政府門前的近兩百米路段被警力封鎖了。賀家國不知發生了什麼,仍駕着華美國際公司的寶馬車往前擠。擠到警戒線前才發現:省委、省政府門前有幾百號人在羣訪,大多是中老年婦女。

賀家國停下車,搖下車窗,伸頭向遠處羣訪的人羣張望着。

一個年輕警發現了,從警戒線內衝了過來:“你怎麼回事?這裏不許停車!”賀家國這才發現自己犯了忌,忙把頭縮回車裏,把車緩緩倒了回去。

年輕警走近後,才認出了賀家國:“喲,是賀總呀,對不起,對不起!”賀家國把車停在路邊,隨口問道:“那邊是怎麼回事?”年輕警四處看看,見沒人注意,小聲發牢騷説:“來這麼多人能有啥好事?還不是要工資麼?聽説是市紅峯服裝公司的人,千把號人兩年沒發工資了,一場什麼官司又打輸了,就跑來鬧了,鬧一鬧興許就能發點生活費了!”看得出,這位警同志對羣訪人員同情的,保不準家裏也有下崗親屬。

時至今,省市發不出工資的已不是紅峯服裝公司一家了。煤炭系統、冶金系統、軍工系統早在前年就發不出工資了,只在逢年過節發點生活費。到去年下半年,能發出工資的單位也開始拖欠工資了。賀家國按李東方的安排,私下裏做過一番調查,發現這其中一些單位不是發不出工資,而是不願意富,怕窮單位來借錢。

瀰漫在這市面上真真假假的窮氣,讓賀家國隱隱約約覺得不安。

雖説市長助理的聘任至今還沒成為事實,賀家國卻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角

三年前,從美國哈佛大學拿到經濟學博士學位歸國以後,李東方就準備安排他做市政府副秘書長。出國之前他就是市委政策研究室正科級研究員了,以哈佛經濟學博士的身份提為副處級的副秘書長也不算出格。不曾想,當時的市委書記,他岳父趙啓功卻不同意。趙啓功大力鼓勵引進人才,私下裏卻按女兒趙慧珠的意思要他回美國,夫團聚共同發展。他不幹,一氣之下,調到了母校西川大學,替西川大學搞起了華美國際投資公司,以五十萬貸款起家,先上9999網站,繼而控股了峽江市一家以生產自行車為主業的上市公司“峽江機械”為母校創造了一個神話。當時“峽江機械”虧損累累,每股資產淨值只有六角一分錢,即將被證券管理部門“st”他代表公司找到市國資局,提出以每股一元的價格受讓國資局擁有的三千萬國有股股權。國資局求之不得,他便融資一百萬支付定金,和市國資局簽了合同,言明:其餘兩千九百萬受讓資金一年內付清。此後,關於“峽江機械”的新聞不斷,華美國際利用控股權,進行了力度很大的資產重組,將9999網站注入“峽江機械”把“峽江機械”更名為“華美網絡”股票價格便從六元左右一路攀升到四十七元。華美國際靠二級市場賺的錢,不但依約如期支付了國有股轉讓款,替西川大學淨賺了六千萬,還白撈了一個市值五個億的上市公司。西川大學由此認定他是個人才,準備讓他統一經營西川大學十六家公司的全部校產,下一步做主管三產的副校長。也恰在這時,峽江市班子變動,李東方做了市委書記,找了他幾次,請他到峽江市來幹市長助理。一個大學和一個省會城市哪個舞台更大,哪個舞台更能體現他的人生價值他很清楚,況且,李東方對他又這麼器重。他沒多考慮就答應了李東方。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峽江的方方面面他都格外關心起來。

在賀家國看來,眼下的峽江市像一盤走得很亂的棋局,一幫庸吏快把這盤棋下死了。全市市屬國有企業幾乎全部虧損,下崗失業人員近二十萬,遠遠超過了規定的警戒線;十五年前率先開發的峽江國際工業園簡直就是國際垃圾園,三天兩頭引發污染事件,已經嚴重影響了下游地區幾百萬人民的基本生存;岳父趙啓功搞的峽江新區更是一個美麗的泡沫,三百億套在一座空城上,壓得人們不過氣來,市投資公司老總田壯達還捲走了近三億港幣逃到了國外。賀家國估計,峽江市財政十有八九已經破產。就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移民十八萬,還要上什麼時代大道,真不知這幫官僚是怎麼想的?!

今天省委門前這一幕應該説是民意的又一次警示。

意味深長的是,這警示竟出現在他到省委組織部接受談話的時候。

羣訪事件一出,省委前門肯定進不去了,賀家國只好把車開到柳陰路44號省委招待所院內停下,從招待所後門來到了省委大院後門。因為前門不太肅靜,後門警備也頗為森嚴,省委組織部的同志打電話通知門衞,門衞仍不放行,非要組織部派人到門口接。

代表省委和他進行這次重要談話的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林之泉,一個副部長陪同。談話進行了總共不到一小時,這期間,林之泉還接了北京中組部和山東省委組織部的兩個電話,整個談話像走過場,一點也不像他和李東方的一次次談那樣讓人熱血沸騰。該説的原則話林之泉和那個副部長都説了,説得冷靜而嚴肅,兩位領導雖然再三強調了西川省委對這次破格聘任的重視。賀家國卻沒到有多少重視的意思,心裏明白,真正重視他的只有李東方。沒有這個市委書記的一再堅持和長達幾個月的努力爭取,肯定不會有今天這場談話。

從組織部小樓出來,經過省長辦公樓時,才十點多鐘,時間還早,賀家國便心血來,去了一趟岳父兼領導趙啓功的辦公室。岳父大人這次表現還不錯,明知他和趙慧珠的婚姻已瀕臨破裂,卻沒阻止他去做峽江市市長助理。又想,也許正是因為他這女婿快當不成了,身為副省長的岳父大人才不怎麼考慮避嫌問題了吧?!

被秘書引進門時看到,趙啓功正在打電話,看樣子是打給峽江市哪個領導的,火氣大:“…先把紅峯公司的人給我勸走,怎麼做工作是你們的事!我再給你們一個小時時間,一個小時後省委門前再有一個人,我就拿你們是問!”放下電話,目光才轉到了賀家國身上,不無譏諷地問“哦,是賀總嘛,怎麼突然跑我這兒來了?”賀家國賠着笑臉道:“來向省委領導請示工作嘛,多請示少犯錯誤!”趙啓功也笑了:“你還多請示?從把我家阿慧騙走到現在,你來請示過幾次啊?!”秘書知道趙啓功和賀家國的翁婿關係,給賀家國泡好了茶,識趣地退了出去。

賀家國這才多少有些自在了,坐在沙發上,呷着茶説:“爸,早先我和阿慧都在國外,這三年又在西川大學忙着做生意,找你請示什麼?現在情況不同了,又歸你領導了,就得常來彙報了。”趙啓功坐在辦公桌前,批着一份文件:“林部長找你談話了?”賀家國歪在沙發上,努力坐得舒服些:“剛談過,差點沒把我談睡着。”趙啓功放下文件,臉上的譏諷意味更重:“這麼説,我得稱你賀市長了?”賀家國有了些警覺,忙又坐正道:“助理,趙省長,是賀助理!”趙啓功打量着賀家國,突然嚴肅起來:“家國,你看看你,啊?像個副市級政府幹部的樣子嗎?你給我站起來,向前三步走,對着鏡子先看看你的光輝形象!”賀家國自嘲道:“爸,我這形象剛照過,就不必再照鏡子了吧?”趙啓功哭笑不得,離開自己的辦公桌,大步走到賀家國面前,拎了拎賀家國夾克衫的衣領:“你這一身行頭回去馬上換掉,太隨便了!只要當市長助理,就必須穿西裝,打領帶,正正經經像個樣子!這一點你得給我牢牢記住!”賀家國咕嚕道:“美國的那些議員、州長、市長我見得多了,只要不是什麼正式禮儀場合,着裝一般都很隨便…”趙啓功提醒説:“這裏是中國,不是美國。”審視着賀家國,又意味深長説“你這位博士同志到底混上來了———今天到這裏來,是不是向我示威呀?”賀家國忙道:“趙省長,這我哪敢啊,是來謝,真的,謝你的支持!”趙啓功手一擺:“這你別謝我,去謝東方同志吧,是他非要你不可,好像離了你這盤狗就成不了席面似的!”説着,在賀家國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在省委常委會上我也沒反對,我不是峽江市委書記了,也用不着避嫌了,東方同志既然那麼看重你,那就請你賀博士試試看吧!不過,你要聽我的真心話,我還是不希望你到峽江去湊熱鬧,在西川大學發展不是很好嘛,非要到政府去做官!家國,你不要以為這政府的官就好做,你等着瞧好了,有你難受的時候!”賀家國笑道:“趙省長,受苦受難的思想準備我有,我本沒打算去峽江作威作福。就峽江目前這狀況,不光是我,我看恐怕一大批幹部要層皮了…”趙啓功警覺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峽江的狀況怎麼會讓你們層皮?”賀家國這才意識到自己説漏了嘴:趙啓功可是前任峽江市委書記!忙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可已經晚了,還是被趙啓功毫不客氣地教訓了一番。説是峽江市的改革形勢還是好的,困難和問題都是局部的,暫時的,和已取得的成就是不成比例的。賀家國心裏不服,嘴上卻不得不連連稱是,直後悔了哪筋,非要到這裏來聽訓。

説到最後,趙啓功話頭突然一轉,問:“家國,怎麼,聽説你和阿慧要離婚?”賀家國愈發窘迫:“爸,不是我要和阿慧離婚,是…是阿慧甩我,人家不喜歡我這種黑頭髮黑眼睛的中國人,喜歡黃頭髮藍眼睛的美國人,早看不上我了…”趙啓功氣道:“不是我護着阿慧,我看責任主要在你!三年前我就勸你和阿慧一起在美國發展,你不聽嘛!今天更好,要到峽江來力挽狂瀾了!家國,我實話告訴你:前天接到阿慧的電話,我連着兩夜沒睡好。你再仔細想想看,是不是去美國和阿慧團聚?如果你有這個想法,我再做做阿慧的工作,能不離婚還是不要離!”賀家國裝模作樣地思索了一下:“爸,我還是想在峽江體現一下人生價值!”趙啓功顯然深知他們夫婦關係的內情,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不做聲了。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起,這個電話來得美妙,救了賀家國的駕。

是市政府接待處處長徐小可的電話。徐小可和賀家國從小在一起長大,關係不一般,説起話來沒輕沒重,一口一個“賀市長”地叫着,要敬愛的“賀市長”別光忙着自己發財,也稍微關心一下廣大人民羣眾的疾苦。

賀家國説:“羣眾的疾苦不有你們這幫公僕關心着嗎?還用得着我心?”徐小可看樣子着急:“賀市長,你快到峽江賓館來吧,幫幫我的忙!”賀家國説:“要我幫什麼忙?你那裏不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事麼?”徐小可説:“賀市長,我就是請你共進午餐嘛,你快奮勇前進吧,手腳並用!”賀家國答應了,合上手機,起身向趙啓功告辭。

趙啓功覺得話不投機,也就沒再留,把賀家國送到門口,告誡説:“家國,和阿慧不離婚,你是我女婿,就算後離了婚,我們還是同事,所以,該説的話我還要説:你既然下決心要在峽江體現自己人生的價值,要當這個市長助理,就要當好,今後事事處處就要講規矩,比如,和領導見面談話時一定要注意關手機!”賀家國知道趙啓功是一番好意,便説:“爸,我這不是在你面前嘛,你放心,在別的領導面前,我一定會注意的!”説罷,再次和趙啓功道了別,出門走了。

驅車到了峽江賓館,便在大廳門口見了等在那裏的徐小可。徐小可見了他,像見到救星似的,一定要他以市長助理的身份去陪同青湖市委書記呂成薇吃頓中飯。

賀家國嚇了一跳,説:“小可,你開什麼玩笑?我現在是市長助理了麼?省裏的任職文件發到市裏了麼?省委、市委宣佈了麼?你別拿我招搖撞騙好不好!”徐小可説:“哎呀,賀市長,你臭講究啥?這早一天晚一天,你不都是市長助理麼?誰不知道?!就幫我救救急吧!人家呂書記和青湖環保局局長氣得臉都歪了,正坐在樓上牡丹廳大罵咱錢市長和李書記呢!非要我找個市領導來和他們對話!”賀家國不問也知道,肯定又是峽江被污染了,心裏也急,可仍硬着心腸不為所動:“小可,你別和我説這些,我不是三年前剛回國了,早知道啥叫中國特了,省裏的文不宣佈,就決不會做不合身份的事!你還是找錢市長或者李書記吧!”徐小可可憐巴巴地説:“錢市長在開辦公會,故意躲着,找李書記我又不敢…”賀家國大大咧咧説:“我替你找李書記!”不承想,李東方關了機,電話怎麼也撥不通。

徐小可又糾纏賀家國,説他賀市長既然知道了這麼個嚴重情況,而且又到了賓館,不出一下面就很不好了,那就是見死不救,就是臨陣逃,得執行戰場紀律,拉出去就地正法!賀家國被徐小可得哭笑不得,只得振作神去“招搖撞騙”徐小可卻説,這不是招搖撞騙,而是挽救瀕臨破裂的峽江和青湖兩市關係。

4青湖市委書記呂成薇明明看見徐小可陪着賀家國走進門,卻像沒賀家國這個人似的,一連聲地責問徐小可:“徐處長,你們市領導呢?還有能氣的嗎?都躲着不見我是不是?也不想想,這種事躲得了嗎?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嗎?你替我轉告錢凡興和李東方,我跟他們沒完!峽江被污染成這樣子,167萬人喝不上水了,還敢騙我,還説是去了北京!我看是做賊心虛,全躲到陰暗角落去了!”徐小可直賠笑臉:“呂書記,您消消氣,消消氣,這…這,我們市領導這不來了一位嗎?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剛到任的市長助理賀家國同志…”賀家國稍一遲疑,馬上做了必要的解釋:“呂書記,現在我並沒正式到任,不過,關於峽江污染的事,您完全可以和我談,我負責把您和青湖方面的意見轉告我們李書記、錢市長。”呂成薇立即把矛頭指向賀家國:“和你談?你來轉告?你以為是什麼事?!”賀家國苦笑着説:“我知道,都知道!我們的國際垃圾園又向江裏排污了,不但是你們青湖市,恐怕下游地區好多縣市都出問題了,情況肯定很嚴重!而且,發生這種惡事件也不是第一次了,前年發生了一次,去年發生了一次。”隨呂成薇一起來的青湖環保局王局長問:“國際垃圾園這話可是從你嘴裏説的,那你們為什麼還不把垃圾園關掉?”賀家國自嘲道:“我們認為是垃圾園,有些領導同志卻不認為是垃圾園,還把它當做政績掛在嘴上説着,在我國現有國情條件下,問題就變得複雜起來了…”徐小可打岔道:“賀市長,還是邊吃邊談吧!”賀家國點點頭:“也好,也好,呂書記,李局長,我們就邊吃邊談,你們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説,不要忌諱什麼!實事求是嘛,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嘛,經過這段歷史的實踐檢驗證明,峽江國際工業園就是造污的垃圾園,你們就要求它關閉嘛,你們是受害地區,完全有權力説‘no’嘛!”徐小可在桌下輕輕踢了賀家國一腳。

賀家國這才意識到了什麼,不動聲地繫着餐巾,暫時閉上了嘴。

沒想到,賀家國這番話一説,呂成薇的態度在不經意中起了明顯的變化:“賀市長,我不知道誰指使你來和我説這種話的。不過,這話你既然説了,那我也把話説在明處:你們峽江別想把我們青湖當槍使!這‘no’我們不去説,我呂成薇和青湖市任何一個同志都沒説過要把峽江國際工業園關掉…”賀家國用筷頭指了指王局長:“哎,你們王局長就説過要關嘛!”王局長嗅出氣味不對,矢口否認道:“我…我這也是一時的氣話嘛!”呂成薇説:“王局長就是説了什麼,也不代表青湖市委、市政府的態度。我們的態度很明確:不是要你們關閉國際工業園,而是希望你們嚴格執行國家環保法,採取措施,加大執法力度,不能為了自己的利益,不管人家的死活。”賀家國墜入了雲裏霧裏,真不知這位女書記打的什麼主意了,只得賠着笑臉連連道:“是的,是的,呂書記,我們對國際垃圾園一定嚴格監管,嚴格執法!”呂成薇敲了敲桌子,又申明説:“還要聲明一下:賀市長,國際垃圾園這話也不是我説的,是你這同志自己説的,發明權屬於你本人,我不能掠你之美!”徐小可笑道:“呂書記,我們賀市長也是開玩笑,想替你們出出氣嘛!”呂成薇正經作説:“這種玩笑我們最好都不要開,誰都別去開,這不可笑!國際工業園畢竟是我省第一個成功的開發區,它的歷史貢獻和歷史地位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國際工業園出現的問題,完全是管理問題,是你們的失職造成的。”賀家國這才看出,呂成薇投鼠忌器,心裏不對呂成薇有些鄙夷,便説:“呂書記,不論是誰的失職,都是不能容忍的,我建議你一追到底,你們這次既然到了省城,就該找省委、省政府徹底解決問題嘛!”徐小可又在桌下踢了踢賀家國:“呂書記,賀市長,快吃吧,菜都涼了。”呂成薇象徵地吃了口菜:“賀市長,你別給我耍手腕,我才不會去找省委、省政府呢,國際工業園又不歸省裏管,我找他們幹什麼?我就找你們解決!”賀家國説:“我們怎麼解決?呂書記,我和你打個賭:現在咱們就去檢查工業園的排污,我敢保證各項排放指標全合格,賭一瓶五糧,你賭不賭?”呂成薇手一擺:“我不是賭徒,不和你賭———正因為是這種情況,所以,我今天才親自來找了你們:以後國際工業園的排污,我們要參與監管。我們市政府準備派一個水資源監測組常駐你們工業園,以免後再發生這種惡事件!”賀家國覺得女書記的要求合情合理,並不過分,嘴上卻不敢答應,自己現在是代表峽江市方面説話,身份又不明不白,説冒了沒人替他兜着,便打哈哈道:“呂書記啊,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同志,改革開放的目標是共同的,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是共同的,你們何必往我們這裏派維和部隊呀?這不是讓我們難堪嘛!”呂成薇氣道:“讓你們難堪?是你們的臉面要緊,還是老百姓的生存要緊?”賀家國馬上做投降狀:“好,好,呂書記,我不和您爭,不和您爭!您這要求我負責轉告李書記和錢市長,同意不同意就是他們的事了。”呂成薇説:“他們不同意不行!這是解決問題的惟一辦法!賀市長,你可以明確告訴錢凡興和李東方:只要我們青湖子不好過,他們一個個也都別想安生!我呂成薇可不是古典淑女,我的脾氣錢凡興是知道的,今天這筆賬我給他記着哩!”徐小可這才解釋道:“呂書記,您今天也有點誤會我們李書記和錢市長了。李書記真不在家,和省委鍾書記去了秀山。錢市長在開市長辦公會,這會都拖了幾天了,老沒開成,錢市長心裏也急啊,再三代,要我和賀市長招呼好您…”呂成薇擺擺手:“徐處長,你別解釋了,這不是你的事,你的難處我理解。”賀家國趁勢舉起酒杯:“呂書記,你能理解就好,來,來,我和徐處長代表李書記和錢市長向你們致以誠摯的歉意,也對青湖市老少爺兒們説聲對不起了!”呂成薇勉強舉起一杯礦泉水,在空中晃了晃,象徵地抿了一口。

後來的氣氛漸漸有了些融洽的意思。從徐小可嘴裏得知賀家國就是有名的華美國際和9999網站的創立者,呂成薇臉上更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賀家國和徐小可同時發現,這女書記笑起來還是好看的,嘴角有一對小酒窩,怪古典淑女的。

“淑女”書記當場挑撥賀家國:“賀老弟呀,你這麼個大能人替錢凡興當什麼助理呀?他配麼?到青湖市來吧,我們名正言順請你做副市長,專管經濟!”賀家國便也開玩笑説:“呂大姐,您真是太抬舉我了,我剛學着做官呀,能助理好就不錯了!要是以後李書記、錢市長不要我了,我就投奔你們。”呂成薇説:“那好,賀老弟,我們任何時候都伸開雙手歡你!”和徐小可一起,在峽江賓館門口恭恭敬敬送走了青湖市委的這位女書記,賀家國馬上把自己的官方身份忘記了,本毫無顧忌大門口進進出出的客人,誇張地長長吁了口氣,學着英國首相張伯倫的口氣説:“我為峽江市贏得了寶貴的和平!”徐小可哼了一聲:“賀市長,是為你自己贏得了寶貴的愛情吧?”賀家國一怔,看着徐小可,茫然地問:“愛情?愛情在哪裏?”徐小可把賀家國往門外拖了拖:“愛情在青湖,人家都要伸開雙手擁抱你了!”賀家國笑了,指了指自己留着寸發的大腦袋:“呂書記愛的是我這經濟頭腦!知道麼?小可,我這腦子是出了名的好使,在西川大學上大學,在哈佛讀博士,只要和我一起混過的同學都説我腦子不是人腦子!”説罷,又搖頭嘆息“可惜了,以後得用這好腦子和你們這些豬腦子打道了,也不知這智商會降低不?!”徐小可聽到這兒,狠狠瞪了賀家國一眼,氣得甩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