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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若有人兮山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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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趕緊上去重新扶住孟天成,吶吶地解釋道:“我其實並不是喜歡美人,我只是想找一個人。”孟天成道:“什麼人?”吉娜嘟起粉腮,輕輕吐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只看清了他的眸子。但我想,有這樣一雙眸子的人,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了。”她臉上升起一團紅暈,似乎又想起了那個縈繞多年的美夢。她瞥了孟天成一眼:“比你還要好看…或許只能是他了。”她毫無心機,想到什麼就説什麼,孟天成也並不在意。因為自從出了蘭台譜之後,武林中如吉娜般花痴的小姑娘,他實在見得太多了。於是淡淡道:“你知道龍舌潭麼?”吉娜點了點頭。

孟天成淡淡道:“你幫我一下忙,將我扶到那裏去,我帶你去見另一個美人。”吉娜問道:“那個人有你好看麼?”孟天成的面一沉:“到了你就知道了。”吉娜憐惜他負傷,便不再多問,只哦了一聲,扶起孟天成向龍舌潭走去。

龍舌潭位於雲霧山東面大熊嶺的嶺頂,潭很小,呈橢圓形,很像龍的舌頭,是以得名。龍舌潭全都被茂密的茭葉草覆蓋住,幾乎看不到潭面。再往外就是密密擠擠的龍血樹。秋天的時候,樹幹下道道樹脂,赤紅如血,薄薄地蓋在大地上,仿如一層嫣紅的微霜。

潭水碧極濃,視力所及,不過水麪下一寸,再深一點,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和四周的紅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嬌紅翠碧,妖豔之極。

傳説此潭乃是天上龍神沐浴之處,苗人篤信鬼神之言,從不敢踏足此潭周圍的龍血樹林。是以龍舌潭雖然婦孺皆知,但究竟潭是個什麼樣子,潭水有多深,卻沒有知道的了。

吉娜倒是來過幾次,她可不管什麼忌,徑自進林捕獸,還在潭邊睡過一覺。只是那潭水實在太涼,簡直比寒冰還刺骨一些,以吉娜的膽大,卻也沒試探過潭水深淺。

她奮力攙扶着孟天成,來到了龍血林邊。龍舌潭幽幽的碧光在太陽照下,詭異地閃動着,彷彿山鬼陰鬱的眼睛,林中一片陰森。

吉娜從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笑道:“進去麼?”孟天成點了點頭。吉娜倒很想看看他所説的美人,顧不得勞累,扶着他走到了潭邊。孟天成的傷口雖然靠點閉住了血脈運,但一路顛簸,仍舊極為疼痛,被龍舌潭水的碧光映照着,臉更是蒼白如紙。他一手扶在吉娜肩上,一手緩緩從出赤血彎刀,入了潭水中。

孟天成一點點將彎刀入,直沒刀柄。突然緩聲道:“出來吧。”話音剛落,潭水咕嚕咕嚕響了起來,一連串巨大的泡沫從潭心升起,一浮到水面,立即破開。慢慢地,一叢墨黑的水草從水中浮了起來。

那團水草糾結凌亂,其中竟然閃動着幾點冰霜一般的寒光!

吉娜突然意識到,那並不是水草,而是人的頭髮,而這寒光,就是那人的眼睛!

這情形至為不可思議,吉娜張大了嘴巴,説不出話來。那人越浮越高,漸漸出半個身子。只見她周身瘦骨嶙峋,彷彿只是幾條骨骼支撐起來的布偶——卻是做壞了的布偶,幾乎已毫無人形,只能維持着半趴的姿勢。而她的一頭長髮,卻長得異常茂盛,糾結披拂,宛如道道墨黑的水藻,在潭中散開團團烏雲,縱橫張布在湖波之中。遠看過去,竟讓人產生一種錯覺:這本不是長髮,而是無數條寄生的毒蛇,扎入湖心深處,不斷替寄主取養分。

這個場面本已詭異之極,然而更為可怕的是,那團長發之下,竟然並生着兩個頭顱!

這兩個頭顱孿生雙成,容貌毫無分別,一左一右生長在她的脖頸上。她的形體雖然猥瑣恐怖,但若只看這兩張臉,卻宛如林中靈一般,清麗絕塵。

這一年來,吉娜見過的美人已然不少,但還是再一次被深深震撼。

只因為這種美麗實在太過詭異,太過畸形!

她們的臉龐宛如一塊半透明的美玉,浸在林間垂照的光中,上面輕柔地點着細小而緻的五官,尤其一雙眸子,顏極淡,宛如新生嬰兒一般透明,其中的神光若有若無,秋潭般氤氲化開,和這粼粼波光融而為一。看去雖不真實,卻有種令人窒息的美秀。

因為這種美是屬於嬰兒的,純淨,善良,不摻雜任何渣滓。宛如自然而生的秋江芙蓉,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嬌豔地盛開着。

盛開在老朽、枯萎的枝幹上。

這鮮明的對比看去極為驚人,吉娜正在駭然,那兩個頭顱竟然同時開口説話了:“玄天令呢?”她一個聲音極其生澀,宛如刮骨磨牙一般,讓人不寒而慄;另一個聲音卻極為柔和恬美,絃音輕震,帶着莫名的樂,在龍血林中嫋嫋散開,説不出的好聽。配着她那宛如山魈水怪的形貌,實在駭人之極。

孟天成臉更加陰沉:“被人奪走了。”那兩個頭顱神同時改變,四隻嬰兒般的眼睛發出凌厲光芒:“誰?”孟天成清俊而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一字字道:“楊逸之。”兩個頭顱一聲驚呼,眼中滿是驚懼之:“怎麼會是他?”孟天成搖了搖頭,默然良久,才道:“請轉告王爺,七之後,我一定會將玄天令奪回來。”左側頭顱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就憑你?你連他一招都擋不住,還妄説什麼奪回來?”孟天成的身子一震,臉更加蒼白。

右側頭顱卻柔聲道:“姐姐,我早説過,他就是一個廢物,叫王爺不要相信他的。你們偏偏不信。”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走吧,我們不會為你治傷的。”孟天成低下頭,水波映照下,他的臉極為難看,卻似乎對這兩個怪人頗有忌憚,只得強行剋制住自己的怒火。

右側頭顱微微轉動,目光停留他臉上,輕聲道:“我這麼説你,你肯定不服氣是麼?”孟天成沒有答話。

左側頭顱惡聲道:“你枉稱替王爺效命,你可知道,四天令對王爺的大業有多麼重要?”孟天成緊閉雙,一言不發。這個問題,實在是故意侮辱他的。

右側頭顱柔聲道:“天下人人知道,四天令上描繪着開啓天羅寶藏的地圖,卻不知道,它們本身可以開啓一個更大的寶藏,就是雪山深處的樂勝倫宮。”吉娜不住嘴道:“樂勝倫宮,那是什麼?”左側頭顱惡狠狠看了她一眼,嘶聲道:“樂勝倫宮乃是傳説中滅世之神濕婆的住地。裏面藏有足以傾覆整個天下、更改萬物輪迴的力量!”吉娜乍舌,就聽右側頭顱柔聲道:“傳説濕婆大神在對決阿修羅王的戰鬥中,向阿修羅王的城池出了一箭,這一箭摧毀了號稱永恆不滅的城池,卻也讓這隻神箭折為四段。分別落人間,被後代的工匠鑄造成了四天令。如今,只要蒐集起這四天令,找能工巧匠重新熔鑄成羽箭,再用無上的力量拉開濕婆之弓,就能將封印已久的樂勝倫宮重新開啓,得到裏面足以匹敵神明的力量——這也是王爺最想要的。”吉娜聽得雲山霧罩,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左側頭顱轉動,目光盯在孟天成身上,惡聲道:“天下愚人都以為,這僅僅只是荒誕不經的傳説,只有王爺相信我們的話。而今他最需要的,一是四天令,二是足以挽開濕婆之弓的力量。所以我們才會派你去取得七禪蠱、玄天令。”右側頭顱柔聲嘆息道:“可惜,你一次也沒有成功。”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突然兩人聲音陡然一厲,合聲道:“你説,你不是廢物,又是什麼?”孟天成盯着在地上的赤月彎刀,眉頭皺得更緊,仍舊沒有出聲。

吉娜卻忍不住,打抱不平道:“這些任務都太艱難了啊,也不能怪他!”雙頭怪人看了吉娜一眼,冷冷道:“艱難?”右側頭顱細聲道:“小丫頭,你知不知道,玄天令本是四天令中最容易得到的!”吉娜搖了搖頭。她雖不瞭解事情的真相,也看出孟天成為了這枚令牌,付出了整整一年的努力,被人一路追殺,落得身受重傷,如今還要受這兩個怪人的閒氣。

孟天成清俊的臉籠罩在藤蘿的陰影下,看不出神

吉娜生平最見不得別人受苦,心中一時起了俠義之心,豪情萬丈地道:“其他幾枚令牌在哪裏?大不了我去找來賠你們。你們不要再為難他了!”那個雙頭怪人不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你找來賠我們?”吉娜咬住嘴,點了點頭,她眼中透出一種堅強,這讓那張本來頑皮嬌俏的臉,也變得鄭重起來。

她和孟天成不過一面之緣,對他也並無特殊的好,但看到他一時英雄落難,被這怪人欺負,心中大大不忍,不想要幫助他。

雙頭怪人看了她半晌,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某種特殊的東西,漸漸止住了笑。

右側頭顱望着遠天,輕輕道:“東方蒼天令、南方炎天令、西方昊天令、北方鈞天令,天羅寶藏被人掘出後,便落四方,再無人蒐集。由於它們是濕婆大神的法器,本身就潛藏着種種神奇的力量,因此被擁有者奉為神物。這些人並不知樂勝倫宮之事,四天令的象徵意義也就大於實用。但象徵往往比實用更可貴,無論要得到哪一枚,都極為困難。”左側頭顱嘶聲道:“北方玄天令落扶桑,被視為鎮國神器之一,有三百位神隱武士夜看守,這本是最容易取得的一枚,如今卻被楊逸之奪走,要想奪回來,怕是千難萬難了!”右側頭顱點了點頭,道:“西方昊天令被國師吳清風當作長生仙藥,敬獻給了當今天子,一直放置在皇宮的玄清枱上,由國師親自看守,絕無盜出的可能。”她温柔的臉也漸漸沉下:“王爺想盡了辦法,國師才答應將昊天令換出,但卻要我們替他找到轉世苗疆的魚藍觀音,作為補償!”她冷冷地看了孟天成一眼:“在他東渡扶桑的時候,我們也在苗疆尋訪了整整一年,卻連魚藍觀音的影子也沒見到。”吉娜也皺起了眉頭,魚藍觀音轉世?苗疆女子千千萬萬,這又如何去尋找?她想了想道:“其他的兩枚呢?”右側頭顱長長嘆息了一聲:“另外兩枚就更加艱難了。南方炎天令在華音閣主卓王孫手中,至今為止,他所要的東西,天下還沒有人敢多看一眼。至於東方蒼天令…”左側頭顱嘶聲道:“東方蒼天令的所在倒是離此不遠。要走過去也不過半的路程。只是蒼天令的主人…”她戛然住口,清秀的臉上瞬時佈滿惡毒、畏懼織的神

右側頭顱搖了搖頭,突然轉開話題道:“你覺得天下武功最高的人是誰?”吉娜毫不猶豫地説出了那個名字:“楊逸之!”能獲得七禪蠱的認可,能一招之下將孟天成擊成重傷,除了楊逸之,吉娜再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右側頭顱點頭道:“楊逸之的確是江湖中百年難遇的人才。年方弱冠,卻已成為武林盟主,統帥羣豪。自出道以來,都是一招制敵,未嘗一敗。然而…他成為武林盟主,所有的人都在暗中欣喜…”她臉上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欣喜天下正道中,終於能有人與卓王孫抗衡!”吉娜不乍舌道:“卓王孫?抗衡?他豈不是要更厲害?”右側頭顱點了點頭。左側頭顱冷哼一聲道:“可惜,他們兩人若比起蒼天令主來,只怕都還要略遜一籌。如今,你可以想象蒼天令主的實力了麼?”吉娜愕然,這實在已是天外之人,迥出她的想象了。

她半晌才道:“那這樣説來,世上本沒有人能打得過他了?”右側頭顱幽幽嘆息道:“絕沒有。”她突然轉向吉娜,詭秘的一笑道:“但是你,你能夠拿到蒼天令。”吉娜驚訝地眨了眨眼睛,道:“我能拿到蒼天令?為什麼啊?”左側頭顱冷冷道:“因為你有這樣的命運!”右側頭顱的笑容更加和藹可親:“小妹妹,我們之所以將這個秘密講給你聽,是因為你和這四枚天令都有極深的緣分。只要你幫我們把這封信帶給蒼天令主,我們就不再為難孟天成,還幫他治傷如何?”她生怕吉娜不相信,舉起一截枯瘦的手臂道:“我的血就是最好的傷藥,只要給他一點點,他的傷勢就能大大減輕。不信你問他。”吉娜看了孟天成一眼,他皺眉不語,並沒有反駁。

吉娜點了點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我這就去,你們可不許食言哦。”右側頭顱點了點頭,嘻嘻笑道:“早去早回,千萬要注意安全,你對王爺的價值,還不止一枚蒼天令呢。”吉娜正準備出發,突然想到了什麼:“我要去見的那個人好看麼?”右側頭顱笑得花枝亂顫:“只怕天下很少有人比他更加好看了。”吉娜的眼睛瞪了起來。每當她瞪眼睛的時候,就表示她的興致來了。

現在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她的興致也又大又圓。

雙頭怪人也同樣瞪大了眼睛,似乎站在她們面前的,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苗族小姑娘,而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吳越王並不在京城,王駕暫駐雲南府。

雲南府尹不僅騰出了最好的別院,派人夜伺候,還一天兩次親自拜訪,仍怕不夠殷勤。孟天成是王爺眼前紅人,此次負傷回到駐地,府尹也是極力款待,各種靈丹妙藥不知送了多少。但孟天成的臉卻更加蒼白、陰沉。

他默默站在大堂之中,雖然傷勢已經得到治療,但他的身體仍很虛弱。

吳越王的臉仍與一年前一樣平和,他注視孟天成片刻,輕輕揮手道:“罷了,既然出手的是楊逸之,此事便怪你不得。”孟天成衣袖下緊握的雙拳,都因用力而顫抖。

吳越王此刻的寬容,對他不啻於一種侮辱。

吳越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嘆息道:“你不必自責。天下能受楊逸之一劍而不死的人,也已經不多了。”孟天成的雙拳握得更加緊。吳越王長嘆一聲,轉開話題道:“先知怎麼説?”他口中的先知,也就是龍舌潭中的雙頭怪人,曜。

“先知?”孟天成沉着,眼中漸漸透出一抹譏誚的笑容:“先知派了一個沒有武功的小姑娘,去帶信給蒼天令主。”吳越王看着他,淡淡道:“你知道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麼?”孟天成搖了搖頭,眼中卻透出一絲厭惡。他實在不明白,吳越王為什麼會對這樣兩個成天胡言亂語的怪物如此倚重。

吳越王道:“那封信是我託她們帶給蒼天令主的。”孟天成一怔,疑惑地看着吳越王。

吳越王道:“蒼天令主不僅天下無敵,而且出塵清修已久,對天下萬物可謂無慾無求。因此,這枚蒼天令既不能如玄天令般強取豪奪;也不能如國師般動之以利益。我們能做的,只有利用他在俗塵中的最後一點掛礙。”孟天成抬起目光,疑然道:“他也有掛礙?”吳越王笑道:“他與華音閣的恩怨,不是隻言片語能説得清楚的。我的書信只有一個目的,讓他帶着蒼天令去華音閣一趟。”孟天成一震:“華音閣?也就是炎天令的所在?”吳越王點了點頭,笑容中頗有些得意:“他與華音閣的矛盾,便是我們得到這兩枚令牌唯一的機會。”孟天成的目光中仍有疑慮:“信裏邊到底提到什麼,能讓他也動心?”吳越王笑道:“信中提到了一個人,他一定會去找卓王孫要人的。”他的笑容中有些森寒:“若他與卓王孫戰個兩敗俱傷,我們的大業,也就指可待了。”孟天成默然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信紙,遞了上去:“這是先知託我給王爺的。”吳越王接過信紙,仔細看了一遍,臉上的笑意卻再也掩飾不住:“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玄天令雖然失去,但昊天令卻有了下落。”他不再説下去,而是將信紙放在燭台上,待它緩緩焚盡,才繼續道:“先知説,魚藍觀音已經找到了。”孟天成一怔,正要説什麼,吳越王卻他揮了揮手:“你好好養傷,後我還有重要的事讓你去辦。魚藍觀音的事情,便由歐天健跟我去苗山走一趟。”他話音剛落,一個年輕人從帷幕後緩緩走了出來。

孟天成臉沉了下去。

這個人他當然認得,就是和他並稱為吳越王府左右護法的歐天健。當他從帷幕後走出的一刻,孟天成看到了一雙陰狠的眸子,他能到,這雙眸子中寫滿了洋洋得意、幸災樂禍。

也難怪,如此自負的一個人,卻屈居孟天成之下多年,如今終於有了出頭的子。

那便由他去吧。

孟天成微微冷笑,轉身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