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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驚雷駭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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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靜寂無聲。滿天星斗的夜空下,陳文洪一個人悄悄走出竹林,遠離眾人,在一塊岩石上坐下來。他仔細尋思,這種憤怒與苦惱的情緒不是從現在才開始有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有了,也許已經跟隨他度過了半輩子了,不過只是現在才爆發出來罷了。夜如此靜,水在竹葉上凝成水珠,而後滴落到另外同樣濕的竹葉上,發出只有這種夏夜才會有的微妙、隱密的聲音,這聲音使得陳文洪想好好追尋一下,思考一下。

一切都臨近一場惡戰,而一切都在阻撓這一場惡戰…

他作為一師之長的憤怒與苦悶的理由在此嗎?其實不然。他突然發現,當他將要進入武漢時,他已經知道白潔在武漢監獄裏,但他滿懷希望,充滿信心,和現在比較起來,那時的心情是多麼輝煌呀!但是,自從在鄂西投入戰爭,隨着白潔的茫無着落,使人苦惱的事就一幕跟着一幕降臨了,一開始行動就遇到狂風暴雨,南方的河裏一下山洪暴發,河水陡漲。

“我沒有預見,沒有組織好那次涉渡,本來我應該想到設立渡河指揮部,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暗暗欽佩秦震在困難時親臨前線、直接指揮這種素來如此的作風,但同時也就加深了自己的恥辱。雖然後來自己怒馬揚鞭,九涉橫,從暴發的山洪裏帶出部隊…不過這些都一點也不能彌補他的過失。秦震是在暗地裏指點他、幫助他,秦震絕對沒有説一句話,但在自尊心很強的陳文洪心裏,覺到秦震是用自身的行為在責備他,他對自己十分惱火;後來,在營之夜,又爆發了步兵和炮兵之間的爭吵,特別是發生在他最信任、最寵愛的牟光和嶽大壯之間,他也沒有預到這一點。作為指揮員,他本來應該料到,慣於北方作戰的戰士,無法忍耐南方的炎天酷暑,必然會發生的內心變化。可是,他怎樣處理這一場衝突呢?正如秦震所指出的那一股辣子脾氣,他憑仗着指揮員的無上權威壓下爭吵,卻沒刨挖底解開他們心裏結的疙瘩。

“我是一個稱職的指揮員嗎?不,我陷進和戰士的痛苦同樣的痛苦,和戰士的煩惱同樣的煩惱。我從一個指揮員的位置上降低了我自己!”雖然以後一天一夜奔襲一百八十里,越過四十八道河,抓住了敵人,消滅了敵人,打開了過長江的門户,受到嘉獎。但是,這些勝利不光彩!它們能掩蓋那挫折的陰影嗎?不,不能。在嘉獎面前,他沒有沾沾自喜,是好的,可是他的心情如此黯淡就不正常,在不覺間背上了沉重的負擔。就在這時,他進入了湖南境界。

一腳踏入湖南,他也有過像秦震一樣動的情。不過,他和秦震不一樣。如果説在秦震身上產生了兩種情衝波,那麼在陳文洪身上是波叢生、亂濤洶湧。他幼年失母,湖南就是他的母親,是她生養了他。這裏的山,這裏的水,這裏的風,這裏的人,都聚集起來像烏雲籠蓋着他的心頭。而現在,又來了一個消息:白潔就在虎跳坪,但他一下拿不下虎跳坪!

將近‮夜午‬,陳文洪站起來,慢慢沿着山谷間的小路走去。在看不見的澗壑裏,有山泉濺的聲音,在黑森森的樹林裏,有兩聲梟鳴。萬籟俱寂啊。這無聲無息的宇宙像一面鏡子照着他,他的過去、現在、未來。不知為什麼,這一晚上他怎樣也擺不了沉重的神枷鎖。他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孤身獨處。於是,他不知不覺向大片酣眠的戰士身邊走去。他站下來默默聽着他們香甜的鼾聲,他到心裏稍微熨帖舒展了些。

但當他仰望斜掛在空中的北斗星,心中又驀地湧出一陣疼痛。廣昌決戰(到陝北在紅大學習才知道這是“左”傾路線所造成的孤注一擲)緊急關頭,他突然看到抬在擔架上的二哥,頭部重傷,一腿炸斷,面蠟黃,氣息奄奄。他抓住文洪的手,從哆哆嗦嗦的兩片嘴裏吐出微弱的聲音:“看情形…中央蘇區站不住了…”一個普通戰士的心有時像北斗星一般明亮啊!二哥從懷裏掏出一小小竹笛到文洪手裏説:“跟大哥怕見不到了…把這給他做個紀念…”幾天之後,整個紅軍踏上了茫然不知去向的路途,親愛的中央蘇區陷落了。那給二哥摩挲得通紅的小竹笛轉到大哥手裏。過草地,大哥骨瘦如柴,拄着一子,在陷人的泥坑中,一腳拔起來,一腳陷下去,大哥大口大口地氣,——天上沒有飛鳥,地下沒有走獸,只有草地、草地,茫茫的草地——“我怕走不出草地了…”

“莫亂説,我扶你,有我就有你…”他用盡全力架住大哥,跋泥涉水,蹣跚行進。我們多災多難,而又堅韌不拔的中華民族啊!你載負了多少悲愁,多少哀怨,而這一切又凝成一種多麼莊嚴雄偉的神魄呀。看吧,在那蒼茫的天幕下,這一雙相親相愛的形影何等戚楚、何等動人,是大自然這個藝術巨匠的構思、塑造,塑出人的深情、人的血淚、人的光輝。大哥説:“讓我坐下,…再吹一吹老二的笛子…”大哥真的吹了,在荒涼的大草地上,那聲音那樣哀婉、淒厲、越…聲音戛然而止,大哥頭一歪,斷了氣,冰冷僵硬的手還握着那支橫笛,人和笛都永遠埋葬在古國最荒涼的一片草地上,而那笛聲卻在陳文洪靈魂中永遠飄揚,他吹的是湖南的家鄉調呀!

沒父沒母的三個孤兒,只剩下他孑然一身,重新踏上故土。

“只是孑然一身嗎?”

“不。”一個無聲的聲音在他心中震響。

“還有白潔…”他堅信還有白潔,在人世間還存留下這一個唯一的親人。

今天,聽紅軍戰士黃松講到湘西水深火熱的苦難,一股怒火騰地升起,他再也無法遏制自己,於是所有的怒火,一觸而發。他不肯承認這一切是由於白潔,可是白潔的影子確實緊緊伴隨着他的怒火而升騰,伴隨着他的沉思而微漾。他記起梁曙光去湖蕩前跟他説的那句話:“白潔這條線索抓住不要放啊!”這些天,苦行苦戰,他沒有想過白潔,而現在白潔驀然出現眼前,她就在虎跳坪,而他也到了虎跳坪。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

他走到前沿陣地瞭望,這時一彎月牙出現天邊,他透過朦朦朧朧的暗影,望着虎跳坪黑鬱郁的高山。

——她在受着毒刑拷打嗎?

——她在懷着苦苦的希求嗎?

這時,有一隻手輕輕撫在他肩頭,回頭一看是梁曙光。

“文洪!你從來都是養蓄鋭,以逸待勞的,夜深了,合一閤眼吧!”

“老梁,我的心悶得像要炸裂!”

“事總要往寬處想啊。”

“唉…”這是一聲發自內心深處的長嘆。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陳文洪毅然擺一切説:“好,臨戰前夕,讓我好好睡一覺吧!”二陳文洪從睡夢中給電話鈴聲驚醒,天已通明。是秦震召集他們到兵團前線指揮部開會。

去開會的,除了軍、師領導幹部,還有紅軍老戰士黃松。會議是在松林中一個綠帳篷裏舉行的。在如此艱難困苦的條件下,兵團前線指揮部還能夠這樣嚴肅整潔,井然有序,使來的人都到這裏處處顯示着秦震的風度。帳幕中心用炮彈箱摞成一條長桌,桌上還鋪了潔白的桌布,不知哪一個有心人,還在一個細長的黃銅炮彈筒裏了一把鮮豔的山花,擱置在桌上。帳幕正面壁上,掛了一幅作戰科繪製出來的虎跳坪地圖,上面用紅、藍箭頭標出敵我態勢。由於松林稠密陰森,以致光線暗淡,從篷頂上垂下一隻點燃的大號馬燈。幾隻皮包式的電話機擺在旁邊小桌上,有幾個年輕的參謀坐在那裏,一人專守一台,從帳篷外傳來輕輕的馬達聲,説明電台正在忙碌聯絡通報。大家圍長桌坐下,通信員給每人倒了一白搪瓷茶缸開水。等了一陣,秦震才灑地邁着輕快腳步走進來,連聲説:“對不起,等兵團一個電報,我來遲了。”他的兩眼尋覓着那位獨臂老紅軍,而後粲然一笑:“我們這裏開會不準煙,你老人家是客,不受約束。”轉過身問眾人:“你們説好嗎?”大家齊聲説:“好。”黃松卻把剛了半的紙煙,在鞋底上捻了捻,將它夾在了耳朵上,説:“你們敬我,我也不能倚老賣老,得有點自覺呀!”這引起整個帳篷裏一陣鬨然大笑。笑聲把松林深處的鳥雀都驚得撲扇了半天才平息下來。秦震拉老紅軍坐在他身旁,他不斷送去微笑,遞過茶水,説明這位老紅軍戰士的到來,喚起他多麼大的欣快、喜悦。"vnko">vnko"vnko">vnko盈科數碼手機玩傢俱樂部】他們開始討論進攻虎跳坪的作戰計劃。討論很熱烈,每個人都積極發言,不只提供意見,也説明求戰心切。在討論中,老人家一隻獨臂擱在桌上,另外一邊一條空袖筒靜靜垂掛着,白髮森然,目光炯炯,由這個發言人轉到那個發言人,看着、聽着,卻一直沒有做聲。秦震歷來是絕不干擾別人,讓大家暢所言,然後慢慢尋思,再作結論的。實際上,他那厚厚的不大的手掌,紅潤的臉頰,他的神,他的意志,在無形中引導着整個會場。不斷有參謀把電報送給他,他就戴上老花眼鏡看看,有的就壓在手邊,有的批了字又給參謀拿走。幾部電話機組成了一個響樂隊,一會這個響,一會那個響,參謀捂住受話筒低聲講話,有的聽著作了記錄,有的到秦震跟前問過,再作回答。中間有一個電話惹起會場上一陣騷動,這是師部給陳文洪來的電話。他一接就詫異起來,他隨即鎮定地説道:“你們注意觀察,隨時報告。”他回到位子上跟梁曙光耳語了一陣。當討論進入決定階段,秦震轉向黃松:“耳聞不如眼見,請這位進過虎跳坪的老同志講一下吧!”原來昨天傍晚這老人拉了秦震在陳文洪、梁曙光相跟下到前沿陣地伸手一指:“虎跳坪可不是好惹的地方,方圓幾百裏誰不知道,‘金鑄的武陵山,鐵打的虎跳坪。’這虎跳坪有四個關口,都有重兵把守,特別正面這個虎頭巖,壁坡陡立,直上直下,谷底下還有一條溪,水湍急,亂石密佈,你剛一涉渡,火網就壓下來,不易攻(老人搖搖頭,彷彿説:‘絕不能走這一着’)。可是南、北、東三方,又容易驚動敵人,你一臉,他就腳底板抹油溜了。”這老人很清瘦,神矍鑠,臉上每一道皺紋都顯得他深謀遠慮。這種神態,從一開始就引起秦震的注視、敬重。

陳文洪焦躁不安地問:“難道就攻不得了嗎?”老人機智地笑了一下,把手往腿上一拍,站起來,轉過身,在地圖上邊説邊劃:“我有一個建議不知對不對。”秦震説:“請説高見!”於是老紅軍從容講道:“咱們四面八方都不走,單走這一條。”他隨即向虎跳坪背後西南角一指(敵陣側後方萬山叢中,從地圖上看那兒只是萬山壁立、林莽叢生,原來這是軍用地圖上沒有的路,因為,它不是人行的路,是鳥飛的路)。

“那兒有路嗎?”

“你要説沒路就沒路,你要説有路就有路。這路麼,只有我尋得出、走得過。”這正證明了秦震認為黃松此來必有貢獻的猜度。他展開雙手抱住老人説:“老同志!你是虎老雄心在,不減當年!不減當年!”老人臉上泛出無比自信和自豪的神采,仰天哈哈大笑,連聲説:“絕棋,得走這一着!”秦震跟着笑了説:“老同志,這可是奇兵。”

“對,對,這叫出奇制勝呀!”黃松講罷這段話,秦震站起來指着地圖上虎跳坪西南角的荒山亂嶺中那條小路問老紅軍:“老黃,你估計,從陣地出發,迂迴到後方,得多長時間?”老紅軍沒立刻回答,兩道目光電閃閃注視着秦震手指的地方沉思。師部又來了電話,陳文洪聽了就轉身説:“虎跳坪敵人有移動模樣!”有人説:“是不是敵人發現我大軍壓境了?”有人説:“他們怕我們進攻,先行下手了?”秦震鎮定地説:“不會,山深林密,十分隱蔽。兵團已報野戰軍司令部,請求東面向瀏陽佯動,轉移敵人注意力。這裏敵人自恃窮山惡水,憑高踞險,不會輕舉妄動。你們知道嗎?他們正在祈禱上帝,趕緊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美國人再趕來,派降落傘兵跳到咱們會場上來呢!”大家哄的一聲笑了。秦震連忙説:“集中力,議我們的事,莫受他干擾!”過了十分鐘,果然師部又來了電話,説是敵人常規換防。這消息帶來一陣輕鬆,大家同時覺得松樹清風在帳幕裏徐徐迴盪,頗有‮趣情‬。秦震最後決定:一、一個營從西南角迂迴敵西南背後。

二、待迂迴目的達到,發出紅信號彈,以六連為主,由另外兩個連支援,從正面發起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