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雁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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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沉,巷子裏彎彎曲曲,自然談不上什麼有規劃的佈局,空氣裏到處瀰漫着做飯的煙火味。
她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灰職業套裝,中跟黑漆皮鞋,手裏還拎着個公文包,越看越覺得在這裏顯得異常的不搭調,不過她還是認真敬職地尋找着65號門牌,沒留神一户人家突然打開門,也不看外面有沒有人“啪”地扔出一塑料袋湯湯水水的垃圾,幾乎把她打了個正着,她嚇了一跳。
“那個,請問…”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張門又無禮地“砰”一聲關上,再好的修養這時也讓她有了想罵人的衝動。
“這種地方…”她咬牙搖頭,越發覺得從育仁小學調到這裏是個天大的錯誤:“不行,明天再去活動下,看能不能調到其他地方。”不是她想棄這些需要被拯救的孩子們於不顧,而是她必須先拯救自己。
但是既然來了,她還是帶着一種賭氣的固執找到了里仁巷65號。
那是個破破爛爛的三層木質結構的老宅子,摸估計年齡也得有60年,或許60年前剛建起的時候,房子還是大氣漂亮的,更或許主人還有些身份,所以門口竟然還有對石獅子站崗。
可是現在,經過這麼多年歲月的逝,那對獅子變成了搞笑的工具。
它們一點都不威風,垂頭喪氣,顯得頹廢而淒涼,那方形的石座更因為歲月和環境腐蝕,邊緣破損而變得尖刻鋭利。
斑駁沉重的木門是虛掩着的,鄭老師用力推開它進去,面便是個黑的狹小餅道,那過道長且狹,連盞路燈都不懸,簡直像黃泉路一般。
她猛然進來什麼也看不清,一頭不知道撞到了什麼,不由得“哎喲”了一聲,抬頭看竟然是有人把輛自行車停在那裏。
“真是…”她一邊着被撞得生痛的額頭,一邊小心翼翼地摸索,因為擔驚受怕再受到不明物體的襲擊只能慢慢前行,過了兩分鐘才走出那過道。
走出過道後看到了個大院子,院子佈局很不周正。
中間是個三層的老舊木樓,幾扇推開的窗户外面萬國旗似的曬着各式各樣的衣服、牀單甚至還有女人花花綠綠的罩、短褲,看情形樓上最少也住了四、五户,另外院子底下還零散地另有幾户人家,也有曬的衣服,地上還晾着估計是剛剛做好的藕煤,一看就讓人覺得擁擠窘迫。
院子中間種着一棵高大的木蘭樹,這個地方雖然蕭索寒酸,樹卻了靈氣般長得鬱郁蒼蒼、生機,樹枝椏上開滿了大朵大朵白肥厚的木蘭花,香得有些辛辣,樹的冠頂早已經超過了木樓許多,奇怪的是那種繁盛不讓人覺得熱鬧,只是煩亂。
鄭老師小心地探過地上的煤餅陣,抬起頭,在那棵大樹下,她看到了雁歸——很多很多年以後,她都忘不了當時的情景。
在那棵大樹下面,有個白頭髮老太太面對着老師坐在一張納涼的竹板席上,竹蓆已經由原來的青綠開始泛紅,估計年歲跟老太太有得一拼。
她旁邊的小凳上還有個人,是個像個小鹿兒似的小姑娘——正是雁歸。
雁歸手裏捧着半邊西瓜,她非常細心地用調羹把西瓜裏的紅瓤挖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喂到老人的嘴裏。
老太太的年紀不太好猜,但明顯的神不太好,眼神遲滯,手指、嘴都有些神經質地顫動着,她的脖子下面還繫着個圍兜,每吃一塊瓜,就有紅的瓜汁淌到圍兜上面。
雁歸耐心地慢慢喂着,看老人的角出口水,就會用個小手絹把老人嘴邊的水漬擦乾淨。
過了一會,女孩兒停下手上的動作,對老人説:“不能再吃啦,晚上你又要到牀上,牀單都不夠換了——我待會要幫你洗牀單,完了才能做作業。”老太太嘴裏咿咿嗚嗚地不知咕囔了些什麼,有些不願意,話語很含糊,鄭老師尖着耳朵也沒能聽清楚。
倒是雁歸很有默契,她好脾氣看着老人笑了笑,安撫她:“我知道,會用水鎮起來,留給你明天吃。
雁萊的那份我也鎮好了,他出去玩兒還沒回呢,等他回來我會叫他吃的。”她放下手中的西瓜,嘆了口氣,有些煩惱地走動幾步:“怎麼辦呢?明天要提早半個鐘頭去學校,那時候你還沒起牀,我怎麼餵你吃早餐呢?你又不能像我一樣餓到中午,唉…”鄭老師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她呆呆地站在那裏只覺得口悶痛得厲害,她教了這麼多年書,碰到過形形的學生,學生裏雖然有調皮搗蛋讓她頭疼的但是也不乏聰明懂事的,可是從來從來沒有一個11歲的小姑娘會這麼認真的像大人一樣嘆氣,她一下子覺到了自己的歉疚,是她把煩惱帶給了這個女孩。
“雁歸。”她輕輕叫了一聲。
女孩嚇了一跳,倏地回過頭,她才11歲,比同年齡的女孩身材還要瘦小些,穿着非常樸素的藍褲子白襯衫,神態卻很安寧,黃昏下有非常昏暗的光點吃力地透過樹影落下來,斑駁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那是一張雪白秀麗的小小面孔,看到突然出現的人她顯得有些無措:“老師…”鄭老師在她家裏逗留了半個多小時,家長始終沒有回來,她只好告辭。
走的時候,雁歸遲疑着想説什麼,猶豫了很久才最終咬着嘴痛下決心:“鄭老師…,我明天可能還會要遲到,放學那一個小時的補讀能不能…能不能只有半個小時啊?我要回來做晚飯…”説完以後,她似乎覺得自己這個要求很不合理,有些無措的用手了衣角,小聲地保證:“回來以後,我會把那半小時補上去的,真的…”鄭老師點點頭,拍拍她:“你放心,這個事情老師會解決的。”鄭老師一路上思考良久,最終決定取消提前半小時的早自習。
回到家裏,她跟自己的丈夫慨:“其實我是個講原則的人,也知道不能為了一個學生影響其他人,可你如果去了里仁巷就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做。
那個雁歸,才11歲呢,實在是個讓人心疼的懂事孩子。
她父親是個海員,長年累月地不在家——但又不是正式的那種,所以分不到房子,一家老小全擠在那麼點大的房子裏。
她媽媽是生產線上的工人,每天三班倒,一天頂多做一餐飯,所有的家務事都是雁歸一個人在做,還要照顧那個有老年痴呆的。
她上面的姐姐和底下的弟弟簡直是擺看用的,只會説雁歸雁歸我的衣服在哪裏,雁歸雁歸,今天晚上吃什麼?兄弟姊妹之間怎麼差這麼多?”鄭老師的丈夫也是個老師,他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微笑着對子説:“所以説世界上沒有教不好的學生,貧民巷裏也會有珍寶,對不對?哦,對了,明天我約了教育局的李處長,你早點下班,我們請他吃飯。”鄭老師坐在沙發上認真想了想,終於説:“算了,我不調了,還是在這裏吧。
一個老師這一輩子到底能教多少學生?又有多少學生最終能成材?是千里馬成就了伯樂,而不是伯樂造就的千里馬。
這個班,其實也不像我想象中那麼差,除開雁歸還有柳大偉、劉曉玲都是不錯的孩子。”她丈夫是個開通人,也不生氣,只是説:“決定了?這機會可不是説有就有的。”鄭老師鄭重地點點頭:“恩,決定了,我不能丟下這些孩子們。”她氣勢如虹,一種為教育犧牲一切的神先把自己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