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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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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不放手?”

“如果我放手,”他盯着她。

“你答應不逃走,答應坐下來好好談下去?”

“好!”他放開了她。馬上,她舉起手來,想也沒想,就給了他狠狠的一個耳光,轉身就預備走。他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大怒,對自己的怒氣更超過了對他。為什麼要受他蠱惑?為什麼要聽他説這些?為什麼要掉眼淚?為什麼要讓他吻她?為什麼要赴這次約會?你明知道他是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危險分子!

“你怎麼説話不算話?”他叫着,用力搖撼着她的胳膊,他臉上清楚的浮起了她的指印。他被觸怒了,瞪大了眼睛,他憤怒而狂暴:“我告訴你,從沒有人打過我!你憑什麼?你以為你是清高的女神嗎?你不肯承認你也只是一個女人,一個能被打動的女人?

”她大大的被刺傷了。是的,她只是個女人,幾句花言巧語,幾句技巧的恭維就足以軟化她的情,闖入她那牢牢關閉的內心去!她只是個虛榮、軟弱,沒有骨氣的女人!她打了個冷戰,腦子裏飛快的閃過了一句話: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賀盼雲!你是自取其辱!

她咬緊牙關,用出全身的力量,對高寒重重的一推,高寒正站在一塊斜面的岩石上,完全沒有料到她會推他,更沒料到這一推竟有這麼大的力量,一個站不住,他滑了下去。

“撲通”一聲,他就摔進了蓮花池裏。

她只愣了兩秒鐘,附近已有人奔過來了。她看了那正爬上岸來,滿身狼狽的高寒一眼,就迅速的拔開腳步,對公園外直衝而去。她直接回到了鍾家,把自己鎖進了卧房裏。躺在牀上,她神思恍惚,像患了熱病,她眼前全是紛紛亂亂的人影。一會兒是文樵在責備她負心,一會兒是高寒在訴説他如何“恨”她。她閉上眼睛,關不掉這兩張面孔,用被蒙着頭,也遮不住這兩個人影。最後,她坐了起來,把小尼尼抱在懷裏,面對尼尼那烏黑的眼珠,她腦子裏又響起了一句話:“我這人最怕有犯罪,一有犯罪就會失眠…”誰説的?多久以前?噢,是高寒説的!在那家狗店門口!為什麼還記得這種小事?為什麼那麼久遠前的一句話還印在她腦海中?她用力的摔摔頭,摔不掉那人影,那聲音,她咬住嘴,咬得嘴都痛了,那痛楚只加重了心底某種柔軟的酸澀:“我恨我自己!恨那個買小尼尼的午後,恨那個認識鍾可慧的舞會,恨那個走進鍾家的黃昏,恨那支聚散兩依依的歌…”她再用力摔頭,強迫自己去想他最後説的那句話:“你以為你是清高的女神嗎?你不肯承認你也只是一個女人,一個能被打動的女人…”她走到梳妝枱前,鏡子裏有一對失的眼睛。失,但是清亮。她的面頰和嘴都反常的紅潤,紅潤得幾乎是美麗的。她恨這美麗!躲開了鏡子,她走到窗前去憑弔黃昏,面對着一窗暮,她模糊的體會到一件事:那心如止水的歲月已經被打破了。晚餐時,出乎意料之外,高寒沒有出現。可慧心煩意躁,什麼都不對勁,怪何媽的蹄膀沒燒爛,怪翠薇沒答應她買件披風,怪拿走了她的長圍巾…盼雲和平常一樣,幾乎什麼話都沒説,但是,心裏在狐疑的不安着,天氣相當涼了,那蓮花池的水大概又髒又冷吧!她怎能把人推進蓮花池?是的,一個下午,她做了許多一生以來第一次做的事:第一次打人耳光,第一次把人推入蓮花池,第一次和人在公園中接吻…飯後,電話鈴響了。可慧像箭般直衝到電話機前面,抓起了聽筒。盼雲悄眼看她,她臉上的烏雲已如同奇蹟般消失了。她對着聽筒又笑又叫:“噢,高寒,你一個下午跑到哪裏去了?怎麼不來我家吃晚飯?何媽給你燒了你愛吃的蹄膀,好香好香呵!你活該吃不着!什麼?蓮花落?你去唱蓮花落?你落魄了?落魄得唱蓮花落?

”盼雲抱起尼尼,把面頰藏在尼尼的長裏。想笑。可慧仍然在電話中和高寒扯東扯西:“我們看電影去,好嗎?”可慧在説:“你來接我,什麼?我家有老虎會吃你?什麼?你冒了?什麼?你是傷風冒人?喂喂,高寒,你到底在説些什麼?怎麼永遠沒正經的時候嘛!嗯,嗯,嗯…”她一連“嗯”了好幾聲,沉默着。盼雲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她,她臉上有着深思的神情,眼珠悄悄的轉動着,用手繞着電話線。然後,她忽然抬頭,直視着盼雲,盼雲的心猛的跳了跳。可慧已把聽筒對着盼雲一舉,説:“他説要跟你説話!”

“誰?”她嚇了一跳,明知故問,臉卻發白了。

“高寒哪!”可慧叫着説:“這個人怪怪的,他約我明天出去,説有重要的話要跟我説!他找你,他説他作了支蓮花落,要問你什麼譜啊詞啊的,我也聽不清楚…反正他要跟你説話!”盼雲放下尼尼,走了過去,心裏七上八下,腦子裏紊亂如麻,拿起聽筒,她“喂”了一聲,馬上,聽筒裏傳來高寒的聲音:“聽着!你可惡到了極點,我從沒碰到過比你更可惡更莫名其妙的女人!你讓我又丟臉又狼狽!我氣得真想…真想…真…他媽的!”他了口氣,聲音頓時變得又低又柔又沉又真摯:“盼雲,我想你。”她一下子咬緊了嘴,又有淚霧往眼裏衝去。她覺得室內有對眼光正鋭利的對她過來,她心慌意亂的看過去,是文牧!她轉了一個身子,面對着牆,握牢了聽筒,她又聽到他的聲音:“我知道你不方便説話,所以,什麼都別説。我已經約了可慧明天下午去咖啡館談話,我會明白告訴她,聽着!我會盡量説得婉轉,不會傷害她的…”

“高寒,”她低聲的,急促而焦灼的説:“不可以。”

“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告訴我的話,我都聽到了…”

“我沒説話呀!”她愕然的。

“你心裏説了,你罵我魯、野蠻、大膽而危險!最最可惡的是説了那句話,讓你受傷了!説你只是個女人!盼雲,我並不是侮辱你,而是一句真心話,為什麼要當高高在上的女神呢?歡你回到人間來,你知道嗎?你美好温存,應該是個十足的女人!”她重重的呼,簡直説不出話來。

“不多説了,明天晚上我要去電視公司錄影,大概八點鐘錄完,我八點鐘在中視公司門口等你!”

“我…”

“不要多説!你不來,我就不離開那兒。明晚見!”

“喀啦”一聲,電話收了線,她掛斷電話,回過頭來,心裏亂糟糟的,腦子裏也亂糟糟的。她對室內掃了一眼,就低下頭往樓上走去,才上了兩級樓梯,可慧已像陣旋風似的捲到她面前來,一把握住了盼雲的手,她笑嘻嘻的、嬌弱弱的、羞怯怯的低問:“他跟你説什麼?他跟你説什麼?”盼雲站住了,有種做賊被當場抓住的覺。她凝視着可慧,可慧那天真幸福的臉龐上只有甜的羞澀。

“他跟你談我嗎?”她渴望的低問。

“是…是的。”盼雲囁嚅着。

“他説,他約你明天下午去咖啡廳,你們──要去哪兒?”

“杏林。”

“哦,”她頓了頓。

“有他的電話號碼嗎?我要打個電話告訴他歌譜的事。”

“好。”可慧立即報出了電話號碼。一面熱心的、懇求的説:“你要幫他啊,他要上電視呢!”盼雲點點頭,繼續往樓上走,可慧緊拉着她的手,也跟着上了樓。當樓下的人都看不見了,當她們走進了盼雲的卧房,可慧才忽然關上房門,忽然小鳥依人般鑽進盼雲懷裏,抱着盼雲的一陣旋轉,她輕笑着説:“小嬸嬸,如果他向我求婚,我怎麼辦?”盼雲怔在那兒了。可慧仰起她那充滿陽光的臉龐,她美麗的眼珠閃着光采,她低聲的、輕柔的、彷佛被幸福漲滿必須要人分享似的,她紅着臉説:“小嬸嬸,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連爸爸媽媽都不知道的秘密。我愛他!我全心全心全心的愛他!我會嫁給他!”聚散兩依依14/298斑寒走進“杏林”放眼看去,想找個沒有人的角落,比較容易談話。他已經籌劃好了開場白,已經背了要説的句子。雖然,他心裏也明白,這種談話是相當困難的。或者,他該寫封信,避免掉這種面對面的尷尬。可是,又怕信裏寫不清楚,反而傷人更深。總之,今天要和可慧打開窗子説亮話;總之,今天要把一切説得清清楚楚;總之,要把這個“誤會的愛情”解除掉!他的眼光掃到屋子左邊靠牆的一角,有個女人坐在那兒,長髮拂在肩頭,雙目盈盈如水!正對他這兒凝視着。他的“心臟”又在違反醫學原理的胡亂運動,他的頭裏一陣嗡嗡然,是盼雲!她怎會在這兒?又一次“偶然”嗎?盼雲在對他點頭招呼。他很快的走了過去,在盼雲對面的椅子裏一坐,伸手就去握盼雲放在桌面的手,盼雲飛快的把手了回去,睜大眼睛説:“坐好!”他身不由己的坐正了身子,侍者走過來,他叫了一杯咖啡。望着盼雲,她穿了件灰的綢衣,面容沉靜温柔和煦,飄飄然如一片薄薄的雲絮。盼雲,盼雲,盼雲…他在心底低呼她的名字,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引人!你不知道你的魔力,盼雲,盼雲,盼雲!

“高寒,”盼雲開了口:“你聽好,我一個早上打電話給你,你都不在家,我只好來這兒等你。我馬上要走,可慧大概快來了!”哦,可慧,對了,這是他和可慧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