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計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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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又把信看了一遍,還是震驚不已,扶着桌几緩緩坐下。
外頭,大夫人正在訓斥林姨娘,清清楚楚地傳了進來:“…昨天不是同你説過嗎?且緩上兩天。都什麼時候了,家軻的學業再重要,能重要過老爺的前程嗎?如今府裏亂成這樣子,沒指望你幫上什麼,也別再添亂子。”也不知道林姨娘低聲分辯了什麼,大夫人又説:“二十兩銀子是不算什麼,孝敬師長也是應該的。但是凡事有個輕重緩急,老爺正在為復職的事奔波,明面暗處要花錢的地方多着,這季的佃租還沒有收回來了。府裏二百來張口都等着吃飯,每都是幾十兩銀子的花銷。孰輕孰重,你也自個兒掂量掂量。”林姨娘又細聲分辯幾句。
大夫人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別拿四丫頭來説事,當個修儀有什麼了不起?説起來,這回老爺罷官跟她有着莫大的干係。身為女子,最緊要的是謙虛忍讓,待人恭敬。也不知道她跟哪個沒皮沒臉的學的,就知道爭寵獻媚。也不看看,謝貴妃生有皇長子,地位之穩固,豈是她能撼動?如今倒好,沒吃到魚,惹來一身腥臭,把咱們一大家子都給連累了。”大概是林姨娘還想説什麼,她又不耐煩地説:“行了,行了。便是她將來真有造化,成了四妃之一,又如何?宣命誥封也輪不到你。你想她好,便嚴謹律己,莫再招惹是非。上回柳絮告你一事,你還沒有長記。説到那回,若不是咱們給衙門裏封了二百兩銀子,那有這麼快了結的?這錢就是這麼用出去,你倒説我捨得不捨得花銀子在你們母子身上?”外頭終於沒有了聲息。
一會兒,腳步聲由遠及近,大夫人走進裏屋,眉間依然掛着一絲愠,先拿起桌几上放着的茶水先喝了一大口,斜二姑娘一眼,説:“你怎麼還在這裏呆坐着?不是告訴你回去拾掇拾掇嗎?”二姑娘抬起眼皮看着她,哀求地説:“娘,我不想去舅舅家。”
“別再使小子了。”大夫人沒好聲氣地説,“不是跟你説過了嗎?家裏如今亂七八糟的,我分不出神照看你。你去舅舅家小住一陣子,等事情了結再回來。”
“我不需要你照看。”大夫人瞅着她一會兒,嘆口氣説:“你舅舅説了,他世家裏有個兒子,與你年歲相仿,祖上曾任過三品的樞密直學士,也算是累世官宦之家,門第品貌都配得上你…”二姑娘垂下頭,心裏瞭然。
這才是母親送自己到涿州舅舅家裏的用意,只因為在京城裏,她再難謀到一樁好婚事。趁着消息還沒有傳出京城,趕緊去外地尋門穩妥的親事定下來。想到自己説親的人家,從延平侯府到定國公府,再到一般京官,再到祖上任過三品京官——都不知道是哪一代祖上,心裏説不清楚是好笑還是悲哀。
“快去收拾吧,別胡思亂想了。”大夫人推了她一把,二姑娘跟着一動,手裏捏着信箋窸窣幾聲。大夫人這才注意到信箋,問:“誰的來信?方才不曾聽你提起。”
“五妹妹。”大夫人一怔,趕緊過信箋看着,隨即臉大變,迭聲説:“瘋子,瘋子,她真是瘋了。”轉眸看着低眉垂眸的二姑娘説,“你不會真的照她説的去做吧?”二姑娘不説話,手指扯着衣角。
“你可千萬別聽她的,她是要害死你。這個自私自利的丫頭,把咱們一大家子害慘了還不夠,還要害你。”大夫人説着,憤怒地把信撕個粉碎,猶覺得心裏不踏實,高聲大喊,“寶麗,拿個火盆子進來。”寶麗端了火盆子進來,大夫人把碎紙扔進盆子,直到它燒成灰,這才放心地籲出一口氣,示意寶麗下去。對二姑娘説:“她就是個害人,若非她勾引晉王,讓太后遷怒於我們家。又如何會害你父親罷官呢?如今她就使陰謀害你,你千萬別聽她的。”二姑娘默然片刻,問:“娘,咱們家就要倒了,對不對?”大夫人猶豫一下,説:“別胡説八道,咱們家可是跟着太宗皇帝立過汗馬功勞,累代相傳,出過多少一品二品大員文壇領袖,豈是無緣無故,説倒就倒的?便是太后想倒咱們家,也得先探探京城百姓的口風。”
“娘,你就別蒙我了,咱們在京城百姓的嘴巴里早臭了。柳絮告林姨娘殘害她腹中骨落時,外頭傳的都是什麼話?滿嘴的仁儀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狗的詩禮名門,污穢的清世家…”二姑娘嘲諷地哼了一聲説,“娘,我知道,咱們要倒了。如今小廝跑的跑,丫鬟走的走,但凡長着眼睛的誰看不出來呀?連跟祖母相幾十年的東平侯夫人都不再上門了。”
“那還不是怪五丫頭,那麼好的一樁親事她不要,偏要去勾搭晉王。讓惠文長公主顏面掃地,東平侯夫人與她關係最要好,又是媒人,自然也跟着怨恨咱們了。她倒好,惹了事一跑了之,有晉王撐,在外頭自在過子,可憐咱們這一干人陷進水深火熱裏。”
“對,娘,她有晉王撐,她如今還有新的身份,便是咱們家倒了,也傷不到她分毫。最多不過是玉虛觀那個西貝貨出來頂罪。”頓了頓,二姑娘説,“她原本不需要趟這淌渾水的,可是她還是足了。”
“她這般惺惺作態,你就相信了她?”
“我只是覺得她説的不是不可行。”二姑娘眼睛湧起熱淚説,“娘,我不想離開就京城,我也不想去舅舅家,我更不想咱們家倒了。所以,娘,我要試一下,你別攔着我。”説罷,抹抹眼淚,站了起來,拿着阮碧隨信送回來的一盒香粉就往外走。
大夫人張張嘴,終於沒有叫出聲。
回到韶華院,二姑娘在卧房裏思索了一會兒,才揚聲叫進雲問:“虎妞哪裏去了?”
“在院子裏睡懶覺呢。”
“把它抱進來吧。”雲答應一聲,很快地去院子裏把太陽底下睡覺的虎妞抱了進來。
二姑娘接過,説:“你出去吧,把門關上。”雲微微詫異,還是把門關上,到外間桌邊坐着,順手拿起女紅做着。
柳湊過來低聲説:“姑娘方才哭過,眼睛紅紅的。”雲噓了一聲,説:“小心讓她聽到了,又要罵你一頓。”柳嘆口氣説:“自打老爺罷官後,她成裏忽晴忽陰,動轍就打罵咱們,這子可真難過。要不是我父母都沒有了,回到家裏也只會被兄長隨便嫁人,我才不願意再呆下去。”話音剛落,裏屋的門忽然被打開了,二姑娘走了出來,目光凌厲地問:“你們嘰嘰咕咕在説我什麼?”雲和柳嚇得站直身子,連迭搖頭説:“沒有呀,姑娘。”二姑娘冷笑一聲:“還要狡辯,別以為我耳朵是聾的,方才我聽得一清二楚。不願意呆在府裏就趕緊滾,最討厭你們每裏看假模假樣地對着我笑”説着,揚起手,卻又停在半空。
目光在雲和柳臉上來回睃視,這兩個丫鬟都跟着她數年了,就是一件物什看着幾年也有點情,何況是人?如今她要從中挑一個去送死,該挑誰呢?她咬咬牙,閉上眼睛,用力揮了出去,卻打了個空。睜眼一看,兩個丫鬟都跪下了,扯着她的裙角,苦苦地哀求着:“姑娘,我們錯了。”二姑娘心裏如刀割,又閉上眼睛,抬腳用力一踢,只聽“啊唷”一聲。睜開眼睛再看,雲撫着口趴在地上,不甘心地看着自己。
“姑娘,我真的沒有,你冤枉我了。”猶豫片刻,二姑娘厲聲説:“我冤枉你?笑話,我幾時冤枉你?柳都是擺在口頭的,你卻是放在肚子裏的。自打上回我無意中踢你一腳後,你就一直恨我,我心裏清楚着呢。”雲爬回來,滿臉淚水地説:“姑娘,沒有呀,我真的沒有呀。”
“起來吧,別屍了,去把屋裏的虎妞抱出去。”柳顫聲説:“我去吧。”説着,就要站起來。
二姑娘厲聲説:“站住,別動,我就要讓她去。”雲忍着口的疼痛,抹抹眼淚,爬起來走進裏屋。
二姑娘又瞪着柳罵:“你別以為這回我沒有罰你,你就偷偷高興,你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話還沒有説完,聽到裏面一聲驚呼,跟着雲踉踉蹌蹌地跑出來,説:“姑娘…虎妞…虎妞死了。”二姑娘睨她一眼,波瀾不驚地説:“大驚小怪什麼,死了就找個地方埋了。”雲驚懼地看着她。
二姑娘又瞪她一眼,揚手就要打。雲忙轉頭跑進裏屋,一會兒抱着虎妞出來。柳看虎妞七竅血,嚇得腿腳都軟了。
二姑娘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轉身回裏屋,把放在案几上的香粉拿出來放在枕頭底下,又把阮碧寫的另一封信拿出來,坐在牀沿看着。過着一會兒,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轉頭一看,只見雲在簾子後探頭探腦,忙將信回枕頭底下。
“進來吧,做什麼鬼鬼祟祟。”雲怯怯地挪步進來,説:“已經埋好了,就是它最喜歡的薔薇架下。”二姑娘出了一會兒神,説:“給我拿柱香來,我去祭拜一下。”雲點點頭,給她取來一柱香。
“你別跟着我,我想一個人靜靜,明我要進宮,把衣衫給我熨好。”説罷,二姑娘走了出去。
聽她腳步聲走遠,雲跌坐在牀沿,顫手解開自己的衣衫,只見口一團暗紅。輕輕一挨,也痛徹心扉,眼淚頓時下來了。又怕她回來發現,趕緊用衣袖抹掉眼淚,恨得牙齒癢癢。
坐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她方才好象把什麼東西在枕頭底下,回頭看一眼門口方向,又側耳聆聽片刻,外頭一片寂靜。她猶豫着揭開枕頭,只見下面撂着一盒香粉,另有一張信箋。
打開信箋,入眼是一行大字:“…唯取貴妃之命,才可救阮氏於水火。我從江南得一物藥,無無味,入水即化,可殺人於無形,二姐姐帶進宮裏給四姐姐…”頓時魂飛魄散,趕緊把信箋回原處。猶覺得心跳如雷,再也不敢呆下去了,從衣櫃裏取出禮服,匆匆忙忙地走了。
過着一盞茶功夫,二姑娘回來了,出信箋,看到原本摺痕裏夾着一頭髮已經沒有了,心裏瞭然,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阮碧,阮碧,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在千里之外動動手指,我卻要親自殺掉自己養了多年的貓,而且還要把跟着自己幾年的丫鬟送上絕路。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