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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哀牢快劍落日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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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眾人以為風空寂就要落敗時,他突然一聲長嘯,瘦長的身形沖天而起,彷彿一隻穿雲破霧的飛鳥,一下子飛到宗羲麟的頭頂,身姿一個飛旋,數百道淋漓如飛瀑的劍光雨點般當頭罩下。

“不好!”在遠處觀戰的連青顏微微搖了搖頭。

“連師弟,你認為不好?”洛秋彤低聲問道。

“嗯。關中劍法勝在沉穩堅實,不動如磐石,他此刻心浮氣躁想要一劍建功,鋒芒過,一旦被對手壓制,必然心力疲,手足無措。”連青顏沉聲道。

就在他們談論宗羲麟劍法之時,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響從擂台上傳來。宗羲麟仍然不斷重複着自己悉而的四圈步身子猶如螺旋一般飛旋,一次又一次地和凌空下擊的風空寂長劍相,放出金紅的火花。

那風空寂的輕功當真好生了得,竟然憑藉着兩劍相的借力,身子一次又一次漂浮在空中,每一次俯衝都帶來更加強猛的劍擊,帶起濺得更遠的火星。

就這麼此起彼伏,你來我往,兩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連續鬥了三四招。這個時候,鄭東霆和祖悲秋也看出了形勢不妙。

“你説這個宗羲麟怎麼這麼倔?幹嘛老是呆在下面和風空寂石硬扛?他跳,你不會也跳嗎?”鄭東霆搖頭道。

“是啊。這樣他擋得越狠,風空寂下一劍就更猛,這本是自己打自己嘛。”祖悲秋低聲道。

“這樣下去,他可不是要輸了?”鄭東霆撓頭道。

“師兄,你不是買的風空寂贏嗎?這不是好?”祖悲秋問道。

“我管他!我只是想賭,又不是想贏。宗羲麟施展的是落劍法,寓攻於守,後發制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劍法。怎麼會敗給哀牢山快劍,這也太丟人了。”鄭東霆瞪眼道。

台下正議論紛紛,台上已經有了勝負。風空寂最後一次騰空,身子呼嘯着翻騰滾動,連續打了三個旋風翻,手中的長劍當頭直砍,已經不是劍法,而是關刀刀法。這一劍宛若五雷轟頂,威猛勇捍,彷彿霹靂橫空,泰山壓頂。宗羲麟咬緊牙關運劍抵擋,手中的青鋒劍橫空一舉,只聽得錚的一聲大響,青鋒劍應聲而裂,風空寂的長劍筆直地從宗羲麟的臉上劃過,從頭頂到下頜劃出一條筆直的紅線。宗羲麟慘叫一聲,身子在空中一翻,彷彿一枚滾地葫蘆,狼狽不堪地滾落擂台。

觀擂的數千江湖豪傑此刻鴉雀無聲。洛陽擂台搭了快五天,雖然折損在所難免,但是像這樣血戰到如此慘烈的境地卻是第一次見。風空寂和宗羲麟的這場比武也向在場有意上擂者作出了警示:從現在起就是毫無花巧,真刀實槍的較量。

寂靜無聲中,七八個關中掌刑官將宗羲麟扶上擔架,向關中劍派醫官的客棧快速奔去。關中劍派的弟子也無心再看擂台,紛紛跟着這幾個掌刑官水一般離去。這些關中弟子的離場和行匆匆,為洛陽擂蒙上了一層冷厲的陰影。

擂台上的風空寂手腕靈活地一轉,手中仍然泛着血光的長劍準確無失地鑽回劍鞘,將身子一轉,朝着七位鎮擂人望去。

“咳咳,咳咳。”天龍禪師顯然仍沉浸在剛才兩位青年劍客彩的比劍中,直到現在才勉強回過味來。

“風施主連勝三人,連續六天成功護擂,請下去休息。”風空寂微微點了點頭,身子一晃,步履踉蹌地走下擂台。剛剛那場比劍,他似乎不比宗羲麟好過多少,落劍法的濃厚內勁並非輕易能夠承受。

在宗羲麟和風空寂相繼下台之後,空空如也的天蠶錦在夜風中嗚咽着起伏翻卷,一時之間,竟沒有一位豪傑再踏上擂台。

蒼茫無盡的大地上,無數風空寂和宗羲麟的影象此起彼伏的攻來,每一個身影手中都閃爍着明媚如星的劍光。關中劍法,哀牢山劍法,落劍法,十分不捨劍,各種鄭東霆認識或不認識的劍法接踵而至。

秀美絕倫的劍華在他的眼前畫出一道夢幻般的光軌,令他意亂情,魂不守舍。興奮,委屈,失落,欣,期待諸般平裏自己拼命壓抑的情此刻就彷彿山洪爆發一般席捲了鄭東霆全身每一個角落。他像一個等了一輩子終於等到了上元節的小孩子,望着漫天煙花,動得潸然淚下。他哽咽着瘋狂揮舞手中不知哪裏來的長劍,在寂靜的夜空中畫出一道道亮麗的光虹,將眼前繽紛墜落的劍紋統統擋在身外。風空寂,宗羲麟們的身影在他的劍華下越來越稀!爆每一個人影在消失之前都對他鄭重地橫劍施禮,接着彷彿肥皂泡一般消散在夜空中。

“不要走!請不要走!我還有兩招沒使出來,讓我使出來你們再走,求求你們!”看到周圍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鄭東霆苦苦哀求着,但是,沒有人理會他,該消失的終是消失了。

“我知道這是夢。為什麼連夢也不讓我做久一點,我只想使這兩招…”鄭東霆大聲吼叫着這兩招的名字,但是他的聲音卻總也傳不到他的耳朵。於是他不停地嘶吼着,直到聲嘶力竭。

“嚇!”鄭東霆猛地從牀上坐起身,劇烈在息着。他到渾身疲憊得就像經歷過一場大戰,粘稠的汗水彷彿蚯蚓一般在他全身動。他用手用力糊了糊臉龐,緩緩抬起頭來,眼前的情景卻讓他大吃一驚:祖悲秋滾滾的大頭此刻離他只有數寸遠。

“哇,師弟,想要嚇死我嗎?”鄭東霆瞪圓了眼睛。

“你才嚇死我了,師兄!”祖悲秋瞪圓了一對水汪汪的小眼睛“你一直在做惡夢,在夢中大吼大叫,像發瘋了一樣。”

“大吼大叫,是嗎?”鄭東霆黃臉一紅,再抬頭一看,只見在湘紅院暫住的洛秋彤,馮百歲,厲中廷,風橫江,容可盈等天山弟子都聚集在自己房間門外,好奇地朝自己探頭探腦張望。

“明知道我在做惡夢,怎不叫醒我?”鄭東霆狠狠瞪了祖悲秋一眼,接着他湊到祖悲秋耳邊輕聲問“我叫些什麼?”

“你一直叫着:天星海雨兑酒飲,洗卻牽牛織女劫。”祖悲秋想了想,滿有把握地説。

“天星海雨兑酒飲,洗卻牽牛織女劫…嘿。”鄭東霆臉上出一絲頹喪之,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朝旁一摸,想要尋找咋夜沽來的酒,卻只摸到一個空空如也的酒壺。

就在這時,一陣清亮的掌聲從湘紅院的客廳裏傳來。祖悲秋和鄭東霆抬起頭來,卻看到圍在門前的天山弟子紛紛讓開一條去路,天山月俠連青顏手戴鐐銬,在幾名關中掌刑官的押解下,飄然走進了鄭東霆的房間。

刑堂囚犯的身份並沒讓這個少年得意的月俠有任何異樣顏,反而愈顯得神清氣,看到他那永遠雅俊風的模樣,鄭東霆一如既往地到自慚形穢。他朝連青顏揚了揚手中的空酒壺,啞聲道:“連兄。”

“鄭兄!”連青顏朝他一拱手,落落大方地在他牀前一坐,臉上現出興奮之“天星海雨兑酒飲,洗卻牽牛織女劫,一招破盡宗羲麟的關中劍法,一招完克風空寂的哀牢劍法,實在是令人拍案叫絕的佳構。鄭兄不愧為聖手門徒,對於夜落星河劍自有一番見解。連某受教了。”連青顏的話猶如一杯烈酒,陡然間澆落在鄭東霆猝不及防的心田裏,令他渾身上下一陣**辣的發麻,恨不得撕開襟,在黃沙曠野上飛奔。

看到鄭東霆鬱鬱寡歡的模樣。連青顏這才晃然大悟到自己言語間的唐突,連忙抱歉説:“鄭兄,青顏失言了。”鄭東霆苦笑一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連兄客氣,不必介懷。兄弟我醉酒失態,見笑了。”聽到他黯然的口氣,連青顏更愧疚,心中柔情一動,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頭的手掌,竟不忍讓開,只得由他繼續擺在那裏:“鄭兄,我來這裏是想邀請你和我一起去觀擂,不知你是否賞光?”鄭東霆這才大吃一驚:“已經到了開擂的時候了?”

“可不是!”一旁的祖悲秋進話頭“師兄,你這一覺可從天光一直睡到了天黑。”他的話音剛落,一陣震天的歡呼聲已經透過湘紅院衝進庭院,穿入了鄭東霆身處的客房之中,顯示着洛陽擂已經開始。

鄭東霆扶着鼓脹裂的腦袋,思及方才那令他陰鬱難受的夢境,不由得頹唐地嘆了口氣:“對不起,連兄,今天我不想去了。”

“什麼!師兄,你不是説真正彩的…”祖悲秋立時叫了起來。

“閉嘴,我知道自己説了什麼!不去就是不去。”説到這裏,鄭東霆一頭躺倒在牀上,用枕頭矇住了頭。

“師兄…”祖悲秋還要説話,卻被連青顏一把按住肩頭,朝他擺了擺手。

“鄭兄身體不適,休息一下也好。”連青顏説到這裏,站起身來,緩步走出客房,在天山弟子和關中弟子的簇擁下緩緩而去。

“師兄,我也和秋彤他們去了,回來再和你聊。”祖悲秋説到這裏,也站起了身,興沖沖地走了。一時之間,客房裏只剩下了鄭東霆一個人。

湘紅館外數千豪傑嘈雜的吵鬧聲一陣陣傳來,鄭東霆忍不住將擋在頭上的枕頭移開,默默傾聽着,幻想着擂上豪傑們此起彼落,刀來槍往的廝殺角鬥。

“關中劍派已經上了台,浣花,嵩山,海南也該上了。還有彭門,蕭氏,少林,天山,越女宮。這一天之內,洛陽擂上會有多少豪傑,又會有多少被施展得淋漓盡致的武功?”鄭東霆的眼前不停閃現着無數風華正茂的絕代少俠,少林拳、彭門刀、蕭家槍、天山劍、越女罡在他們的手下施展得虎虎生威,令人眼花繚亂。但是這些人的身影卻又漸漸變化成自己,他想象着自己施展着這些一輩子無法使用的武功在擂台上呼風喚雨,縱橫馳騁,就彷彿重新回到了自己清純無暇,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忽然間,那繚亂繽紛的一切倏然而逝。鄭東霆的眼前,只剩下湘紅館客房灰暗的四壁,以及自己一雙不停搐的雙手。

“哈哈,各位見笑了,在下彭七,來自青州彭門!”一個洪亮悦耳的曠嗓音突然穿過數千江湖子弟的嘈雜聲傳入鄭東霆的耳中。

“彭七?那個傻小子?”鄭東霆猛然抬起頭,從牀上站起身,下意識地朝門口走去,卻在門口再次停住腳步。

“歌舒郡主,你可看清楚了。在下身體健康,並無殘疾,情詼諧風趣。不但武功高強,而且鬥雞走狗,馬球雙陸樣樣俱,嫁給我保證你不會氣悶。彭某的心,就像新出爐的胡餅,完整無缺,全部獻給…你!”彭七話音剛落,洛陽擂畔已經變成了一片歡騰的海洋,聲嘶力竭的叫好聲和海般的掌聲混響在一起,化為隆隆的雷,那些觀擂的江湖少年彷彿等了整夜的戲終於盼到了心中的大戲。

倜儻,豪放不羈,鄭東霆當年一直憧憬的人生,都讓這天真爛漫的青州少年佔全了。鄭東霆閉上眼睛,用手心扶住額頭,勉強壓抑着一陣陣宿醉的頭痛和心頭難言的酸楚。他抬起頭,長長嘆了口氣,踉踉蹌蹌朝着湘紅館的酒窖走去。那裏有取之不盡的美酒,令他忘憂;還有厚實堅固的牆壁,可以阻擋住從洛陽擂上傳來的那股焚心的火。

關上酒窖的大門,點上昏暗的油燈,鄭東霆盤膝坐到一個碩大的酒罈旁邊,左手一掌拍開酒封,右手揮舞酒瓢,舀起一勺琥珀的美酒,仰起頭咕咚咕咚直灌入咽喉。酒窖裏猶如墳墓一樣寂靜,洛陽擂的噪聲似乎在厚重的四壁上敗下陣來。鄭東霆含住一口酒水,軟綿綿地靠在背後的牆壁上,默默享受着這一刻的寧謐。

十二年一度的洛陽擂似乎比親生兄弟的血仇更令他湧起想要破戒的衝動。如果此刻他在洛陽擂上和弓天影放對,他幾乎分不清自己是為了給親兄弟報仇,還是給自己找一個施展武功的理由。

“守了十年的誓言,何時變得如此不堪一擊?”鄭東霆閉目冥思着“我鄭東霆再不堪,至少仍然是個一諾千金的漢子。但如今在洛陽擂畔,為什麼我如此不住誘惑。難道我竟只有破罐破摔的爛命?”想到這裏,他突然自嘲地苦笑了一聲:“親兄弟的血仇也不能成為破戒的理由,你最終還是要被廢去武功。鄭東霆阿鄭東霆,原來你還是心存僥倖,夢想着能夠痛快一次,卻不受懲罰。早知如此,當初何必去做牧天侯的徒弟。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須怪不得別人。你命中註定,是一個有力使不出的廢物。來,乾一杯!”他揮動酒瓢再次舀起一勺酒水,高高舉到眼前,就要對嘴灌下。就在此時,一陣悶雷般的歡呼聲透過酒窖厚重的牆壁,彷彿鋼錐一般刺入鄭東霆的耳膜。他手一顫,滿瓢酒水兜頭照臉,澆了一身。

隱隱約約間,他恍惚聽到成千上萬人異口同聲地嘶吼着:“好功夫!”

“青州彭門好樣的!”

“青州刀法威震天下!”

“天下英雄,彭七第一!”這山崩地裂般的歡呼就彷彿無處不在的野火,燒得他撕肝裂肺,得他無處藏身。他只能一把舉起面前的酒罈,將整壇酒統統灌入口中,接着一頭撞在腦後的牆上,陷入了無知無覺的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