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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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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她低聲認錯“我不應該裝病嚇你。”方慕平清醒過來,看到她楚楚可憐的神情,他掐掐她的鼻尖,笑道:“以後不可以再犯了,你知道我多擔心嗎?”

“不生氣了?”秦雲漪膽怯地確認。

他笑着搖頭,她才放心地説道:“我從小身子就健壯,很少受風寒,兩位哥哥很疼我,把我喂得像頭小胖豬。”方慕平搖頭不説話,他不信逸雲能胖成像只豬,她骨架纖細,再怎麼撐也不會太離譜。墨痕就沒她幸運,在被賣來竇府之前着實吃了不少苦頭。

唉!他今天為什麼一直想到墨痕?自從逸雲走入他的生命中後,他就鮮少想起墨痕清清如水的笑顏…

“桂花糖蒸的新慄粉糕、薄脆、蒸酥涼糕、裹餡松香玉帶糕和玫瑰搽穰卷。”秦雲漪扳着手指細數道。

“那時候,家裏有吃不完的點心,翠姨會在掐絲盒子裏,擺上許多熱騰騰的鹹甜點心。”

“那時候?後來沒有了嗎?”他馬上聽出端倪。

她的臉黯了下來,嘆道:“後來哥哥們都離開了,總管輝叔把東西全賣了,有三餐吃就算不錯了,哪裏還有閒錢張羅點心呢?”方慕平劍眉倒豎,虎目生光,怒道:“狗奴才!他最好別撞在我手裏,否則…哼!我不會放過他的。”秦雲唏籲不已地説道:“錢財乃身外之物,老實説,我並不心疼。可是,翠姨為了照顧我,活生生累出癆病來,盧大夫説她拖不了多久…”説到傷心處,她再也忍耐不住,撲在方慕平的肩膀上,掩面而泣。

秦家破敗以後,她受盡無限淒涼,米雍中苦無隔宿之炊,灶前常無半星煙火,無論再怎麼艱難,她也咬緊牙忍了,從不訴苦,因為翠姨已經夠累夠忙,不起她的淚眼相對。

可是,少莊主的臂膀是那麼厚實、那麼讓人安心,她不由自主地想依靠他,好想對他吐心中憋了好久的苦楚。

方慕平萬分憐惜,輕摟着她柔聲哄道:“盧大夫説不行,不見得是的大夫也束手無策啊!翠姨人在哪裏?我們把她接來方家,再找幾位妙手回的大夫來瞧瞧,説不定其中有人能治好她的病。”秦雲漪抬起淚光閃爍的雙眼,充滿希望地問:“真的嗎?”他笑着道:“我幾時騙過你?”秦雲漪小臉漲得通紅,的確,少莊主從沒有打過誑語,反而是她這個拜菩薩的人,接二連三地耍他。

“翠姨病得不輕,”方慕平笑着提醒她道。

“你快説她住在哪兒,我好派人把她接來這裏調養。”秦雲漪憂鬱地搖搖頭説:“翠姨在蘇州城郊的餘雪庵休養,她病得好重,恐怕不能長途跋涉,旅途勞頓。”他也皺眉道:“這就難辦了。”秦雲漪拉着他的衣袖,不住口地懇求道:“少莊主,你請大夫去餘雪庵看翠姨好嗎?幫幫忙,好不好?”她知道仁心仁術的大夫,遠比妙手回的大夫少得多,除非名重一時的方家少主親自去請,否則杭州的大夫誰肯到蘇州問診?

方慕平沉半晌,裝出很為難的樣子道:“此事甚難,我沒把握請得動闕神醫遠赴蘇州替翠姨治病。”她求道:“如果能治好翠姨的痛,這輩子云…逸雲任憑少莊主差遣。”他大搖其頭,説道:“我説的話你一次也沒聽過,這個保證無法令我信服。”秦雲漪急道:“我什麼都聽你的,真的不騙你!”方慕平笑着下令“第一、不準叫我少莊主,至於該叫我什麼,你很清楚。”她紅着臉叫了聲“方公子…”他撇撇嘴,搖頭説道:“我聽錯了嗎?篆香在叫我嗎?”秦雲漪忿忿地控訴道:“你乘人之危!”他霍然起身,佯裝發怒道:“姑娘既然把方某人貶為趁火打劫的小人,那咱們也不必多談了。”秦雲漪跟着站起來,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卻被他拂開,她討饒道:“少莊主…公子…你不要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看見他還是揹着身不理她,為了翠姨的病,她豁出去了!

閉上眼睛,她聲若蚊蚋地喊了聲“慕平…”方慕平回身,健臂摟住她的柳,抱着她在空中轉了兩圈,嘻嘻一笑,問道:“叫我什麼事?”秦雲漪捶打着他前堅實的肌,嗔惱道:“你捉人!”他不放她下來,秦雲漪吊掛在半空中腳着不了地,嚇得尖叫連連,他趁她心下慌亂,道:“你是我的人,叫我慕平有何不對?”秦雲漪不安地左顧右盼,沒聽清楚他的話,確定附近只有他們兩人後,她輕聲乞求道:“慕平,你…先放我下來。”方慕平賊兮兮地説:“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才放你下來。”她學乖了,先問道:“你別得寸進尺,我才求你一件事,你就又要人家叫你…叫你名字,又要問東問西。”方慕平不理會她微弱的抗議,現在局勢對他有利,此時不問,更待何時?他笑容滿面地説道:“再一個問題就好,我保證。”秦雲漪很怕兩人與禮法背道而馳的親暱會被人撞見,又擔心秦詩伊找不到她會把整座方宅都哭倒,她心煩意亂地説:“唉!你想問就問吧。”他問道:“我想知道你的真名。”逸雲顯然是她在問情坊所用的花名,哪有人沒名沒姓,就叫逸雲?他跟遊嬤嬤打聽過,但遊嬤嬤也不知道逸雲的本名。

秦雲漪驚呆了,能告訴他嗎?

他左右為難,不想騙他,可是,二哥哥和反對勢力掛勾的事,絕不能讓他知道,慕平是訪使屬官,就是職司捉拿叛徒的人。

霎時之間,宛如一桶雪水從頭頂上直灌下來,秦雲漪呆若木雞,她怎麼從來沒想過,慕平會是二哥哥的死對頭?

秦雲漪小手握緊成拳,搭在方慕平肩上,若不是為了二哥哥,她不會不敢大聲説出她是秦氏子孫。

秦家雖非鐘鳴鼎食之友,卻也是翰墨詩書之族,祖上行善積德,三代無犯法之男、五世無再婚之女,秦氏即使不再富有,卻是清白的好人家。

秦雲漪覺得暈眩,她被方慕平挾持在半空中有一刻鐘之久了。

“慕平,”她歉疚地説。

“我不能我的真名,請你見諒。”秦雲漪濃眉皺起,秦雲漪柔柔的説:“我隱姓埋名,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卻和報仇雪恨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不會武功,也不會下毒。”

“我沒有懷疑過你。”方慕平輕手輕腳地把秦雲漪放下來,仍然把小佳人錮在自己的懷抱中,她嘆了口氣,省下無謂的掙扎,把小腦袋靠在他前。

方慕平笑着把玩秦雲漪鬢邊緞子般的烏絲。逸雲進方家莊的動機千百種,就是不可能是刺客這一種。

刺客應俱備的條件,逸雲統統沒有,一不會説謊造謠、二不會隱藏心事,三又心慈手軟,別説殺人了,她連只螞蚊也不忍心掐死。

方慕平成竹在,不必她親口告訴他,他也能查出她是何許人物。蘇州城郊的餘雪庵中,有位和她休慼相關的翠姨,有了這條線索,他再查不出她是什麼人,訪使屬官豈不是當假的?

“輝叔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賣完後,只剩翠姨守着宅子,她幫人紡織做針線,含辛茹苦地拉拔我長大,教我刺繡,還教我彈琵琶,我們孃兒倆相依為命,若非她身染痼疾,子過得也還算安穩平靜。”秦雲漪説得雲淡風清,方慕平卻聽得義憤填膺,梗在口的一個大疑團也得到解答。逸雲原來是世家之女,難怪見識不凡、舉止嫺雅,文墨也極通、經典也極,模樣那更不用説,美極了!

他低聲説道:“可苦了你了。”秦雲漪抬頭望了他一眼,心中泛過一陣暖,臉上綻出一抹笑容,嬌美不可方物。方慕平心中一蕩,湊過去在她朱上吻了一下。

他…對她做了什麼?秦雲漪星眸半闔、櫻口微啓,心中又是困惑、又是羞愧,又有些甜

方慕平主動把秦雲漪帶離身邊,寧定心神。老天!逸雲眼中那抹濛與嬌弱簡直讓男人想把她一口下去,若再多摟她玲瓏有致的身子一刻鐘,他沒把握還給秦夫人一個冰清玉潔的逸雲。

“快把衣衫理好。”方慕平離秦雲漪兩步站着,看到她戀戀不捨地瑟縮肩膀,似乎貪眷他的擁抱,他的嘴邊扯出一抹自大的笑容。

秦雲漪愣了愣,他在她身邊,她就變成沒腦子的小傻瓜,呆呆地問:“幹麼要我整理衣衫?”

“再兩秒你那寶貝伊兒就要找來了,你不想讓她看到你這樣子吧!”方慕平是練家子,別説秦詩伊驚天地泣鬼神的腳步聲幾里外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就是落葉無聲的“燕子三抄水”也未必瞞得過他。

丙不其然,當秦雲漪匆匆撫平衣裙時,秦詩伊的叫嚷聲已經響徹“柳葉渚”其中還間雜兩句孃“小姐,等等孃啊!”的呼喊。

秦詩伊像腳踩風火輪的哪吒太子,火速衝進秦雲漪懷裏。

孃氣如牛地追來,汗浹背,抱怨道:“逸雲姑娘,你不是去廚房熬薑茶嗎?怎麼變成篆香送了薑茶來?小姐醒來後找不到你,大發脾氣,把院裏的花草全拔光了。”幽蘭榭的奇花異草是花了不少心血才栽植成功,如今盡數毀於小魔頭之手,可恨!方慕平恨不得宰了秦詩伊做花肥。

秦詩伊責備小侄女道:“伊兒,怎麼又不乖了?”秦詩伊抬頭,看到“宿敵”方慕平,她厲聲叫囂道:“怎麼又是你?霸着逸雲不放,老纏着逸雲,羞羞臉!”秦雲漪捂住秦詩伊的大嘴巴,斥喝道:“伊兒,不可以亂講話!”方慕平接口道:“你不乖,叔叔不帶你去遊西湖。”秦詩伊朝思暮想出門玩,怎麼肯不去遊湖?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氣勢矮了一截,哀求道:“伊兒下次不敢了,叔叔帶我去遊湖嘛!”秦雲漪和孃都笑了,孃不可置信地説:“少莊主這麼會哄小姐,真令人大開眼界。如果莫大人看到這一幕,肯定嫉妒極了。”方慕平疑惑的望向秦雲漪,她解釋道:“伊兒一到五歲都由中書大人莫君彥撫養,這幾年大…秦大人才接回來親自教養。”這些也是孃告訴她的。

方少莊主話還沒問出口,逸雲姑娘就接着解釋,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呢!孃欣地微笑,這一幕她得讓夫人知曉,等大人回答就辦好事吧!

“我們先回去了。”秦雲漪攜着秦詩伊的手和孃往幽蘭榭走去,她居然和他廝磨了這麼久,難怪伊兒生氣。

“糟了!”方慕平暗叫不好,匆匆趕往韻竹齋,師父鐵定等得極不耐煩,放任徒兒談情説愛是一回事,若他疏於練武,師父可沒那麼好講話。

風過柳梢,吹起一片赭衣角。

眾人走得乾乾淨淨後,柳樹林中飄出一名如鬼魅的靈幻身影,堆積在女子眉梢嘴角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慄。

上家的刀劍拳也許算不上一絕,內力心法卻有獨得之密,當上官晴使出家傳的閉氣訣“靈龜八法”時,烏雀也會停在她肩頭,絲毫不覺有異,別説方慕平被矇在鼓裏,就連渡劫在一旁也察覺不出。

自從三人走出逸松館來到柳葉渚時,上官晴馬上運起“靈龜八法”藏身柳樹林中,神不知、鬼不覺。

方慕平和秦雲漪親暱的肢體接觸,無一不落入上官晴眼中,她手裏緊扣着“蜂尾螯”暗器上淬鍊了家傳獨門毒葯“寒月籠沙”見血封喉,中者立斃。

她遲遲不發,當然不是因為不下了手,而是她沒有自信暗殺逸雲之後,表哥會饒她不死,為了殺那賤人而賠上她的命,划不來!

之前的墨痕丫環,有天老爺替她作主,早早打發那賤婢去報到,省得髒她的手。上官晴陰惻惻地笑了,這個逸雲,看來有勞她親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