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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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想到這裏，我就渾身顫抖，無論如何我都想親眼目睹自己創造出來的阿索德。只要能見到阿索德，我也就死而無憾了:我之所以耗費了三十幾年的時間，不斷地在畫布上惡戰苦鬥，完全是因為我內心深處有一個完美的女影像——阿索德。試想，要是能夠不用畫筆，親手創造出一個活生生的女人，那該是多麼美妙的事呢！世界上所有藝術家的夢想，恐怕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了。這是有史以來，誰也不曾想過的事情，是具有完美意義之創作。不論是黑魔術的彌撒，鍊金術的賢者之石，抑或追求女體美的雕刻，和這個阿索德的創造比較起來，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做為這個藝術品素材之少女們，不得不提早結束世俗的生命。她們的體大致上都需經過兩次的橫切處理，然後取出需要的一部分，剩下的二部分殘軀就丟棄（但是登紀子和友子提供頭部及小腿部，所以她們只須做一次橫切處理，所以剩下的只有一部分）。她們雖然保不住凡俗的生命，可是，她們的體經過煉，進而昇華為永恆的生命，想必她們也不會反對吧！

作業的開始，必須遵循鍊金術第一原質的原則，也就是必須從太陽在牧羊座時着手。

擔任頭部的登紀子之體，由於是牧羊座，故必須利用♂來奪取她的生命。（♂是火星的符號，在鍊金術中則代表鐵的意思。）擔任部的夕紀子是巨蟹座。所以必須用Э加以殺害。（Э是月亮的標識，在鍊金術中則代表銀。）擔任腹部的冷子是‮女處‬座，因此須嚥下Ю而死。（Ю是水星的符號，在鍊金術中代表水銀。）擔任部的亞紀子是天蠍座，天蠍座的支配星現在雖是Б（冥王星）。不過若以尚未發現冥王星的中世紀為基準，則應利用♂來奪取她的命。

至於大腿部的野風子則是手座。故須利用Ч使其喪命。（Ч是木星的意思，在鍊金術中則是錫的記號。）擔任小腿部的友子是水瓶座，水瓶座現在的支配星雖然是Ж（天王星），不過在中世紀時尚未被發現，故由h代替。所以最好利用h使其面對死神。（h是土星，在鍊金術中則代表鉛。）如前所述，順利得到這六塊體之後，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清潔那些塊的完整身體，以及我本身的體。這件工作必須使用由葡萄酒與某種灰混合而成的材料。

其次，用♂的鋸子把所需求的各部位體一一切下，然後把十字架組合在浮雕板上，再加以組合這些塊。雖然也可以像把基督釘在十字架上似地，用釘子固定這些塊，但是，我不希望在這個完美的“作品”上面留下皺紋及傷痕，所以，我會希望阿索德能如同魔術女神海克提的神諭一般，事先做成木雕像，並且以小蜥蜴來裝飾。

接下來就進入準備隱形火的階段了。就像宏達奴斯一樣，許多鍊金術師都以為這個隱形火，是真正的火焰，於是實驗一再地失敗，真是愚蠢。其實，所謂不會沾濕手的隱形水，或不會發出火焰的隱形火，都是某種特殊的鹽及香料。

然後就是尋找構成黃道（十二星座）的各要素。亦即在羊、牛、兒、蟹、獅子、‮女處‬、蠍子、山羊、魚等動物之中，儘可能地取出可以到手的動物片與血水，然後加上蟾蜍與蜥蜴的片，放在鍋裏煮。這一鍋東西就叫“阿達諾魯”也就是所謂的黃金爐。

煮“阿達諾魯”時，心中必須默唸的巫術咒語，也最我費盡一番心思，才從巫術室籍裏找出來的。那是一本由奧利蓋里斯，或聖希波留多斯所寫的書。

“來吧！來自地獄、地上，以及天上的魔，還有街道、四方的女神啊！帶來光明、徘徊於‮夜午‬，成為光之敵、夜之友的你啊！聽到犬吠及見到血腥就興奮莫名的你，徘徊於墳場，與鬼魂為伴的你啊！嗜食人血，為人間製造恐怖的你啊！戈嚕戈、摩路諾（槌學堂注:咒語)千變萬化的月神啊！請您用仁慈的眼，來為我所獻上的真品作見證吧！”煮好以後的“阿達諾魯”必須密封於“哲學之蛋”中。而且，這顆蛋，必須一直保持和孵蛋時的母雞同樣的温度。這顆蛋在不久之後，就會升華為“帕那滋”（巫術中的萬能藥——槌學堂注）。

藉着帕那滋的藥力，六個部分的塊終於組合而成一個體，這就是阿索德—一個全知全能、擁有永恆神力之體，是與光同盟的女生命。成就了附有光環的體、在將永垂不朽的阿索德之後，我也會變成阿迪普德（悉宇宙奧秘的人）。

人們經常以為使卑金屬變為黃金的法術，就是瑪格奴斯歐普斯（magnusopus偉大的傑作之意，一般稱之為鍊金術——槌學堂注），這種觀念簡直荒謬無稽！也許，就像天文學是胎於占星術，然後再逐步進展一般，鍊金術在化學發展的初期，也有過極大的貢獻，不過，現代的化學家雖然明知此一事實，卻由於自卑作祟，竟然把鍊金術説成低俗的法術。這種情形就像成名之後的學者，為了顧及顏面，居然公然説酗酒的父親並非自己的父親一樣。

鍊金術的真正目的，其實是更高層次的。那是把隱含於一般常識、習慣下的現實本質，在完美的意義上，具體呈現的方法。換言之，就是把“美中美”或者“崇高的愛”等單純而至上的意念加以實現。在淬鍊的過程中會遭到徹底的改變洗淨，原本在世俗所要求的危險平庸思想裏，如同鉛一般毫無價值的意識將會提升為某種巧的、如黃金般的物質。以東洋的思考來解釋的話，真正的鍊金術，大約相當於“禪”像這樣把所有事物永恆地完成的創作行為又叫做普遍的救濟，而這才是鍊金術真正的目的。因此，世俗的鍊金術士即使曾經真的能把廢鐵煉成金，我也會認為他們的鍊金行為，只是一種行騙的障眼法，他們其實大半都是騙子。

許多不能達到鍊金術箇中奧秘的人，經常為了找尋第一原質，而鑽入牛角尖。其實，鍊金術的原質並不侷限於礦物。巴拉克魯斯不是曾説過，第一原質是“到處都有，並且陪着孩子一起玩遊戲”的東西嗎？因此我認為真正的第一原質，如果不是女人的體，那麼還會是什麼呢？

看到這裏，我自己很清楚人們都認為我是個瘋子。也許我和別人有相異之處，然而，身為藝術家，這是很自然的事。這種迥異於別人之處，大概就是所謂的才能。如果只是把前人所創造的東西，略加修改而完成的一件作品，無論如何也不能稱作藝術作品。我認為，唯有在對抗中，才有創造。

我絕對不是喜歡血腥的人。不過，身為一個創作者，在見到人體解剖時的動，卻令我永難忘懷。因此，我經常情不自地憧憬被置於非平常狀態的人體。從小時候起，我就有種強烈的渴望，想為臼的肩膀作素描，同時，也不只一次地想要觀察隨着死亡的接近，而逐漸鬆弛的肌。我認為只要是真正的藝術家，都會有這種想法吧！

在此，我要略微介紹一下自己。説起來，我開始上西洋占星術，是因為在十幾歲時，受到一位和母親過從甚密，且在當時也十分罕見的西洋占星師的影響。這位占星師曾經很準確地預言我的人生，後來我也曾向他請益。他是荷蘭人，本來是基督教的傳教士，後來由於過度沉占星術，而喪失傳教土的資格，從此靠占星術維生。在明治時代，不用説東京，即使全本，恐怕也只有他一個西洋占星師。

明治十九年（一八八六年）二月二十六，下午七時三十分，我生於東京。太陽宮為水瓶座，上升宮為‮女處‬座，由於上升點（出生瞬間的東方地平線）上面有h（土星），導致我的生活受到h的強烈影響。h是我本身的星座，也是我的人生象徵。我後來上鍊金術，也知道了h在鍊金術中，同時也代表了鍊金所需的第一原質——鉛。因此我希望利用自己藝術家的資質，去了解使礦物昇華為黃金的技術。

在人的命運中，最能為人的命運帶來試煉和耐力的，就是土星。以前那位占星師就曾經推算過:我從人生的起點，就擁有某種決定的劣等意識，因此我的人生就等於一部不斷克服此種障礙的歷史。如今回顧起來，我的生涯果然如他所説。

我的身體談不上健壯，幼年時身體特別虛弱，還曾被警告過要避免燙傷。但是念小學時，我還是被教室的暖爐燙傷右腳，至今還留下一個很大的疤痕。

至於人生的另一階段，將同時與兩個女人來往的預言，也可從登紀子與夕紀子兩個同齡的女兒身上得到證明。

預言説雙魚座擁有（金星），所以我會對雙魚座的女人產生好，但我卻娶了獅子座的女人為。而且在二十八歲左右，我將面臨對家庭負責任的考驗。正如那位占星師所預言，我先和雙魚座的阿妙結婚，後來，有一段時期我上竇加（法國印象派畫家），他經常以芭蕾伶娜為模特兒。而我那時的模特兒，就是我現在的子勝子，在一見鍾情我強烈地追求她後，讓已為人的勝子為我生下一個女兒，那就是夕紀子。我周旋於阿妙與勝子之間。結果她們於同年先後各生下一個女兒，那也是造成我和阿妙離婚，再和獅子座的勝子結婚的原因。那一年，我正好二十八歲。

阿妙現在在都下保谷經營香煙攤，那棟房子是我買給她的。登紀子似乎時常去探望她。不過，我所擔心的登紀子，和其他女兒也處得很好。我也常常覺得對不起阿妙。雖然已經分開二十年了，然而這份愧疚總是揮之不去，最近反而更為強烈。現在，我甚至在想，要是將來阿索德能為我帶來一筆財富，我要全部送給阿妙。

另外，那位占星術師也曾預言，我的晚年，將是既孤獨又寂寞的，不是住進醫院或養老院，就是在神上遠離塵世，生活於幻想世界。這一點也完全料對了。我現在一個人窩居在由院子一角的倉庫改造的畫室裏，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就連主屋那邊，也很少去。

還有，現在回想起來，那位占星術師説得最準的一點，那就是由（海王星）與Б（冥王星）重疊的第九宮。這暗示了我能在超自然界裏，過着純粹的靈生活，並且具有內在啓示與神秘力量，同時會上被視作異端的宗教，從事法與巫術的研究。此外，這也暗示了我會無端地到國外，格與境遇也會因此產生極大的轉變。他説，依照月亮的圓缺來判斷，那種轉變應該是在十九歲至二十歲的時候。

命盤上只要和Б重疊，這個人的一生就會發生相當怪異的事，以我來説，在某種意義上我生於兩星進入作用最強的第九宮時。於是我的後半生，便一直受到這兩個煞星支配。十九歲時，我離開本，並以法國為中心，在歐洲各國。這段海外生活，使得神秘主義的人生觀深植我心。

其他還有許多細節，也都和預言不謀而合。其實我年輕時本不相信西洋占星術，因此會下意識地採取和那位占星師所説的話相反的行動。但是萬萬想不到，最後的結果卻總是符合占星術所言。不只是我，我們一家人，或和我有關係的人，似乎都受到不可思議的命運作。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我周遭的女。這些和我有關的女人，不知何故婚姻之路都相當坎坷。

就從我自己説起吧。第一任子和我離婚，而我則是現任子勝子的第二任丈夫。而現在，我已決意赴死，因此不久之後勝子又要二度喪夫。我父母的婚姻也失敗，聽説祖母的婚姻也不美滿，勝子帶來的女兒和榮也於最近離婚。

友子已經二十六歲，亞紀子也二十四歲了，由於家裏的房子很大，而且她們和她們的媽媽十分親密，所以似乎都不想結婚，再加上世局變幻莫測，本或許即將和中國開戰，戰事一旦爆發，就算她們結婚了，也有可能成為寡婦。一想到這裏，她們就寧可維持現狀。反正已經習得鋼琴與芭蕾之技藝，不愁無法自立。況且勝子對軍人並無好。

既已對婚姻死心，勝子和女兒們，便開始把興趣轉移到金錢上面。她們認為六百多坪的土地，如果不加利用，未免太過可惜，於是再三催促我將老宅主屋改建成公寓。我已經告訴勝子她們，將來我死後，房子可以由她們自由決定。弟弟良雄現在還在租房子，所以大概也會贊成吧！因為如果順利改建成公寓，他們大約可以一輩子不愁衣食。回想起來，只因為我是長子，就獨自享有一切家產的繼承權，這對良雄確實很不公平。不過，儘管我也曾考慮過既然房子那麼大，不妨讓良雄夫婦也搬來主屋住，然而不知是弟媳綾子太過客氣，抑或勝子不願意，他們至今仍在附近租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