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石頭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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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禾米給幾個姐姐當寶貝弟弟當得很過癮,結了婚,他自然而然依賴上了老婆。老婆有主見,凡事就由老婆作主。在家裏,他和女兒如同一對兄妹,爭搶着老婆的關注寵愛。
他和女兒的關係很奇怪,這孩子耳朵有殘疾,又被他搗鼓得早產好幾十天,身子弱,愛生病。年月長了,最初的慚愧隱隱演化成了懼怕,説不上來是為什麼,他對這個由自己派生出來的、相貌酷似自己的小丫頭充滿疏離。
小東西很早就發覺父親的若即若離,她本能地一把抓住母親的心。隨着女兒的漸成長,她和媽媽越來越鐵,母女倆私語的時間越來越多,湯禾米成了旁觀者,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鬼鬼祟祟地分享着彼此的秘密,把他在一邊。
柴緋的出現,結束了湯禾米漫長的少年矇昧期,使他的心智在短短几個月之中迅猛發育,追趕上了他年紀的增長,使他成為一個成的中年男人。他開始學習用一種世俗的眼光衡量他和柴緋的距離,衡量的結果使他痛苦。於是他慎重地向柴緋許諾,他將把副教授職稱作為聘禮,職稱評定之,即是他娶柴緋之時。
柴緋當然勸他不必對身份問題耿耿於懷,但湯禾米的牛勁一旦上來,任誰都拉不住。這種東西好比天裏的某些慾望,先是態的,漸漸淌堆積,凝固下來,成為一堵牆,牢牢堵在口,噎得難受。決意已定,湯禾米就有了急於求成的心情。
湯禾米採取的第一招措施,是減少了與柴緋見面的次數,也減少了上網的次數,閉門謝客,埋頭查資料、寫論文。兩篇論文一出籠,湯禾米勇敢地寄了全國知名的權威核心期刊,從郵局出來,他到電視台接了柴緋,坐着柴緋的qq,到新開張的一間粵菜館吃了頓飯。
論文寄出去兩個多月,音信杳無。湯禾米手頭一篇關於基督教文化在中國傳播歷史的論文又已殺青,他翻閲着歷史學界的學術雜誌,一時難以下手,不知寄到哪裏合適。思慮幾,他決定給已經投稿的那家雜誌社打個長途電話,問問究竟。他一邊撥着電話,一邊幻想着編輯對他的論文做出了高度評價,兩篇一起採用不説,還熱情洋溢地請他繼續賜稿。
電話接通,潛在的希望徹底落了空。編輯態度是友好的,也的確讚揚了他的文章,指出埋伏其中的幾處獨到見解。跟着卻解釋,兩篇論文都不能用,不能用的原因不僅僅是文章本身的問題,重點還在於雜誌的容量有限,一些很有影響的專家,例如某某,某某和某某,他們的文章,壓了一年多,都還沒發出來。
湯禾米先是聽得一身熱汗,轉而變作滿頭冷汗。這位編輯有音樂家的素質,旋律到了高峯位置,陡轉而下,滑入低谷,崢崢淙淙的,搞得湯禾米一陣大喜,又一陣大悲。
論文發不出來,湯禾米失魂落魄,柴緋別無他法,唯有以*安之。可惜湯禾米心猿意馬,中途撤兵,把頭埋在柴緋窩裏,長噓短嘆。柴緋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湯禾米的職稱不僅關涉到他的自尊,並且連帶地,傷及到他們妙趣橫生的兩關係。儘管湯禾米在這方面的能力遠遠遜於羅馬之,但柴緋所能享受到的是另外一種愉悦,施與和教化的愉悦,她像一個完美的馴順師,駕馭着湯禾米的慾望之駒,讓它在一條滑潤温暖的跑道上,揚蹄奔馳。
柴緋開始正視湯禾米的前程,她含蓄地問了他相關的細節,包括一個大學教師階梯晉升的重要,連同評定職稱的基本程序。湯禾米按照他一貫的作風,坦然應答,絲毫沒有掩飾他的窘迫。
在湯禾米的敍述中,有一個名字反覆出現,引起了柴緋的重視。湯禾米告訴她,這位姓商的老先生是淡灣大學歷史系的*,早年因研究樓蘭古城而名揚四海,其地位在史學界舉足輕重,與北京另一所名校的章姓敦煌學專家並駕齊驅,有“商樓蘭章敦煌”的美譽。
“系裏的頭頭腦腦們,好些是他門下的弟子,沒一個不聽他的,他在系裏,説一句話,分量有如千鈞重,你懂嗎?”湯禾米強調。
“我明白,就像網絡上的骨灰級網民。”柴緋滿不在乎地形容,她想説的其實是就像魔鬼撒旦,但她忍住了。
湯禾米對她的比喻不置可否,繼續描述。在淡灣大學歷史系,商老先生是職稱評定的關鍵人物。淡灣大學的歷史學科具有高級職稱的最終評審權,商老先生多年來擔任着評審組的組長,他的意見,有着一錘定音的效應。不光如此,商老先生還是幾家著名學術期刊的顧問,得到他的垂青,在權威學術期刊發表幾篇論文易如反掌。他麾下的幾位博士,畢業留校後,往往在三五年間就將副教授、教授盡入囊中。
“要是在以往,論資排輩的時代,四十幾歲混個副教授不是什麼難事,”湯禾米嘆息“但現在,凡事得看科研成果,咱們學校最年輕的教授,今年剛滿三十。”
“看你急的,臉都白了!”柴緋摩撫着他的口,替他順氣,一邊蹙眉深思,隔了一會,她笑着説:“乾脆,我們直接去拜訪拜訪商老先生,請他指引津。”柴緋的建議動得湯禾米心癢難耐,他急迫不堪地立馬就準備出發前往商老先生家,柴緋卻又叫他按捺住,好好籌劃籌劃登門造訪的理由,給老先生留個深刻的印象。
其實對柴緋的講述,亦是湯禾米自我梳理的一個過程。在講述中,他準確找到了自己在學校的位置,一個47歲的講師所能有的窩囊和惘,他都受到了。之前十幾年得過且過,優哉樂哉的子,已經隨着柴緋的出現,一去不復返。
如果當初萌生評定副教授的念頭,是為了讓未來的小子有面子,那麼現在,隨着思考的深入,尤其是隨着許許多多忽略了的意識一擁而上,湯禾米的初衷有了微妙的改變,他不再把這樣一個頭銜當作對柴緋應盡的責任,更多的,他想到了自身。為了自己,他打算背水一戰,從頭來過,努力去做一名熠熠生輝的學者,一名社會認同的成功男人。
經過他們的反覆商議,兩人決定一同前往。湯禾米對自己的應酬功夫沒什麼信心,依照他的稟,他只能倚重於柴緋的幫助。
至於説法,他們又推敲了好一陣。為着湯禾米的前途,柴緋不準備如實代,她編造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扮作湯禾米好友的妹妹,慕名前去投考商老先生的研究生。
初次見面,自然不能空手而去,柴緋的意思是,禮品不在貴重與否,重要的是別出心裁。湯禾米想起商老有一個出名的特殊嗜好,收集石頭。他們於是跑了趟文物市場,花五千多塊錢淘得一塊奇石。
萬事俱備,12月的最後一天,湯禾米攜着柴緋去了商老先生的家。湯禾米在系裏屬於不思進取的遊離分子,與商老並不,但幫着系主任吭吭哧哧扛過幾袋北方的好米去,商老對他汗浹背的樣子還是很上心的。因此電話打過去,商老一口應承了他們的造訪。
淡灣大學的住房面積等級森嚴,商老住在學校最好的專家區裏。那兒的每一幢房子只有兩個單元,住四家人,躍層,造型相當於市面出售的聯排別墅,但遠比聯排別墅寬敞大氣,尤其是前後的庭院,加起來足足有半畝地,奢侈至極。
商老家裝潢簡單,並無浮華飾品。前院栽花,後院種菜。商老的老伴是一樸素老婦人,養着幾隻黃小鴨,又有一窩幼兔,雪白玲瓏。
商老年逾花甲,慈眉善目,但兩眼犀利有光。湯禾米談過來意,商老便專心問柴緋的學問程度,又説自己學術繁忙,重在培養博士,碩士研究生幾乎已經不招,除個別優秀的破例。
柴緋是新聞專業畢業,手邊發表過幾篇傳媒方面的論文,當下請商老過目。商老叫老伴取出眼鏡,仔仔細細看了,對柴緋的學養讚不絕口,末了卻道:“我於你的專業可是外行,沒有發言權,不過文章結構是好的,論説也充分。但跨專業報考的難度是很大的,須得從專業基礎課學起,柴小姐工作忙碌,想來難以應付。”柴緋忙表示自己的投考絕非出自功利心,而是興趣使然,因而志在學習,而非文憑。
“考不上沒關係,只要能聽聽商老的教誨,也算三生有幸了。”柴緋表白道。她一番馬匹拍得商老連連點頭,摸着下巴,不住地説,好,好。
“年輕人,有柴小姐這樣的求學神,實屬難得。”商老誇道。
柴緋乘機捧出石頭,那是一副石頭畫,天然的紋路在石頭上婉轉曲折,形成重重山巒,儼然如畫。商老一見,雙目發亮,驚道,石畫易求,但畫中山水有云霧氤氲,卻是稀罕,不知柴小姐從何得來。柴緋謊稱是出差採訪時覓得,珍藏已久,得知商老喜愛,拱手送上。
“君子不奪人所愛,況無功不受祿也,老夫不敢接受,”商老捧在掌中,愛不釋手“要不這樣,柴小姐,你開個價,我出資買下?”柴緋當然推卻,説了一堆古人拜師的典故,聽得商老心悦誠服,欣然笑納。
收了石頭,氣氛就兩樣了。商老推心置腹地向柴緋介紹了自己的奇珍異石,又説擔心友人索要,一般是不領人蔘觀的,對柴緋與湯禾米卻破了例,領了他們上二樓,細細炫耀自己的珍藏,逐一介紹石頭的種類、來源和收藏價值。
二樓的休閒廳鋪着青石地磚,幽然生光。四壁擺滿木架,架上盡是石頭,大大小小足有兩千多塊。商老把它們分作三類,具象形、象類和禪石。
“所謂具象的,就是據石頭的紋勢、走向而形成圖案,有人物、動物、食品等等,從古代的美女到現代的民兵,從十二生肖到各種花鳥魚蟲,栩栩如生,形態各異。所謂象類,就是按照石頭圖案,加上自己的想象,有的既可看作是人,也可以看作是物。禪石則是除上述兩類之外的頑石,無具體指向,神秘悠遠,藴涵人生之道。”商老解説道。
“我那個大兒子,前些年在外企工作,幫我收集了國外的阿曼、巴基斯坦以及廣西、雲南、西藏等地的石頭。這孩子孝順,在阿曼的時候,氣温高達46度,即使在早晨,氣温也達到30多度,他聽説下塌的賓館附近有一座山,山上有各種各樣的石頭,就趁着半夜稍稍涼一些的時間,打着手電去尋找。”商老不無得意地説。
“商老,看來您的家人都支持您的愛好。”湯禾米搭訕。
“沒有的事兒,我那老伴先前就反對得厲害,嘮嘮叨叨個不停,説我有錢沒地方糟蹋,又説我的石頭要把房子給壓塌了,”商老呵呵一笑“我篡改了古人的一句話,把園無石不秀,齋無石不雅,説成宅無石不寧,騙我老伴説石頭是鎮宅之寶,能辟,結果她如今比我還愛惜這些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