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9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跟這個古老大擺鍾同樣有些年紀的,是大廳中央那張靠背連扶手黑皮革長沙發。兩旁各有一張同款的單座位沙發,這套沙發的墊子有些陷下去了。沙發前面擱着一張長方形的木茶几,茶几上一隻低矮的古董花瓶裏着一大束白蘭花。那個花梨木電視櫃看來也是古董,連那台電視都有點古老,機箱小小的。真莉心想,這家人以前是拍電影的。如今倒好像連電視也不大看了。

真莉沒有再挨着曼茱壯膽了,她覺得這間屋子雖然大,可並沒有唬人的氣派,陽光從一列落地玻璃灑進屋裏,温暖的氣息也湧進來。那位大叔帶她們兩個人穿過大廳和偏廳,經過一條走廊,來到一扇大門前面。門後面隱約傳來音樂聲,大叔抬起手敲了敲門,沒人應答。大叔好像己經習以為常,又再敲一遍。

這會兒,真莉聽到音樂聲停止了,那扇沉重的木門從裏面拉開一道縫,泰一探出頭來。正好跟真莉的目光相遇。真莉剛剛曬過太陽的臉蛋排紅,容光煥發,那雙黑眼睛亮晶晶的,像森林裏的兩澀清水,熠熠閃亮。泰一不朝她咧嘴笑笑。

“泰一,這兩位小姐找你。”大叔一本正經地説。

“標叔叔。謝謝你。”泰一把那扇門完全拉開來讓真莉和曼茱進去,然後把門帶上。她們兩個一進去那個房間,兩個聲音同時朝她們響起。

“嗨!你們來了!”

“天哪!你們真的來了?真的要拍嗎?我今天這身衣服不行!”曼茱咧開嘴笑笑,憑着她不害羞的本事,先跟坐在一套鼓後的柴仔説:“嗨!柴仔,你好呀!”曼茱接着又朝抱着吉他,坐在一把高腳凳上,穿一件粉紅襯衫和白棉褲的山城説:“我們不是今天拍!但你今天這身衣服好看啊!我不覺得會有什麼問題。”寬敞的房間燈光昏暗,落地窗簾都緊閉,免得陽光進來。這間改裝成音樂室的房間裏放着一部電子琴、一套鼓、一台專業的錄音設備。一面牆前堆放着好幾十支電吉他,窗前放着一張米白的長沙發,柔軟的布料看上去很舒服。真莉覺得這個房間跟外面的大廳彷彿相隔了三十年的歷史,這兒才是屬於九十年代的。

“泰一寫了一首新歌,我們正在練習。”柴仔説。

“哦,那我們坐在一邊聽好了。”曼茱邊説邊坐到那張沙發上,真莉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曼茱旁邊。

泰一重新拿起一支低音吉他,找了一把高腳凳坐下來。他叉開一條腿,低下頭調撥絃線,然後朝山城和柴仔看了一眼,三個人就像昨天在天琴星表演那樣,很有默契地開始了。

那段前奏帶點淡淡的哀愁,山城的眼睛望着面前樂譜架上的那張歌詞紙悠悠地唱起來。真莉靜靜地聽着,她聽着聽着不由得驚了起來。那首歌説的是一個男孩子收到舊戀人寫給他的信時己經遲了,他沒趕上見她一面,只能想像她幽幽的身影從此遠去。

“他把自己的故事寫成歌了,可慢為什麼要這個時候唱呢?”真莉裝作鎮靜地聽着,眼睛看着山城和柴仔,彷彿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然而,她眼角的餘光這時卻發現泰一正瞧着她。真莉慌得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心裏想:“他是不是望着我?還是我自己疑神疑鬼?這裏只有我和曼茱兩個觀眾,他當然是朝我們這邊看!”片刻之後,真莉發現泰一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她鬆了一口氣,集中神聽歌。那首歌充滿傷的調子,他們唱了一追又一遍,歌聲在房間裏迴盪。真莉偷瞥了泰一幾次,他看來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她沒那麼害怕了,心裏帶着同情地想:“這是首好歌,可我敢打賭慢一輩子也猜不透那四封信為什麼會來遲了!可惜啊,可惜我不會告訴他。”她回想整件事是多麼荒謬,那些信投進戲裏的假郵筒去了。任憑一個人多麼有想像力也沒法想像真相會是這樣。要是有一天,她説出來,泰一也不會相信啊!真莉想着想着,嘴角不出一絲詼諧的微笑。她忘形地抬起頭,才發現音樂聲己經停了,歌也唱完了,泰一高大的身軀聳立在地面前,彷彿他一直在那裏觀察她。她嘴角的笑容頓時凝住了,穿在趾涼鞋裏的十個腳趾頭緊張得縮了縮。泰一卻只是挑挑眼眉,似笑非笑地面對着她坐到那張沙發上。她猜不透他看到了些什麼。

“他頂多會以為我沒留心聽歌!”她忖道。

“這首歌叫什麼?很好聽啊!”曼茱問。

“還沒有歌名。”泰一聳了聳。

“啊!不如叫‘舊情人的信’!”柴仔從那套鼓後面探出身子説。

“你好土?”山城在那張高腳凳上轉了個圈,挑起一邊眼眉説:“有了!一封舊情信!”

“你見鬼去?這個跟我那個有什麼分別!”

“你有什麼好提議?”泰一突然問真莉。他靠在沙發背上,雙手懶洋洋地枕在腦後,朝她送來一瞥。嘴角出一個等待的微笑。

真莉嚥了一下,泰一為什麼問她呢?彷彿他看出她的心有個想法似的。她眼珠子轉了轉,心裏的確有許多想法冒出來,卻不是在想歌名,而是她本知道這首歌背後的故事,正想設法隱瞞自己知道的事實,因此才會費煞思量,反倒不小心説溜了嘴,就像神推鬼使地,她説:“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收到你的信己經太遲…不是齣戲來的嗎?山城,我是不是跟你看過?”

“還有泰一,我們三個一起看的!那齣戲的配樂很不錯,是吧,泰一?”

“噢!他竟然看過那齣戲!”真莉心裏好笑地想:“那麼,他一定看到戲裏長街拐角那個紅郵筒!太妙了!不過,他本不會留意的!”

“那齣戲真莉也有拍!”曼茱興奮地説。

“你演哪個角?”泰一的眼神裏帶着好奇,似乎在努力回想那齣電影的情節。

“真莉不是演員,她做幕後,那齣戲是去年暑假拍的,對吧,真莉?”

“唔!”真莉點了一下頭説:“只是暑期工。”

“我看過原著小説。”泰一擱下枕在腦後的一雙手,翹起二郎腿説。

“原著人些…”突然之間,真莉想起這把聲音了!他的聲音帶點嘶啞而,聽上去卻又有些懶洋洋。

她一開始就覺得他的聲音有點耳,昨晚她還以為是那天在這幢大屋外面聽過他的聲音。其實。當時她只聽過一次,怎麼可能會記得那麼牢呢!

這是一休的聲音啊!她怎麼會笨得聽不出來呢,大像了!她含笑的眼睛定定地瞧着泰一,就好像跟一個久違的老朋友相見似的。這一回,輪到泰一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了。他避開了真莉的視線,擱下翹起的那隻腿站起來,朝山城和柴仔拍了拍手掌説:“再來吧!"泰一拿回他的低音吉他,三個人又開始認真地練習那首沒有名字的歌。真莉偷偷瞄了瞄泰一。她覺得腦子有點混亂,泰一怎麼會同時又是一休啊?她在腦海裏忙着思索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首先,去年八月,泰一隻是個陌生的名字,寄給他的信陰差陽錯到了她手上;然後,也是去年,一休的聲音陪她度過了孤零零的十二月。到了這一年的一月一號凌晨,一休消失了。九個月之後,泰一突然出現。

“啊!這太複雜了!”真莉自忖。她一向不擅長分析,這會兒更覺得一連串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堆線纏結在一起,要解開也不容易。她不有點懷疑自己的記憶,對於泰一是否就是一休,她再也沒有剛才那麼肯定了。何況,她就是無法把他們兩個想像成一個。在她看來,泰一開明些,一休優鬱些。泰一話不多,説起話來很快。一休説話總是帶着幾分尖酸和詼諧。泰一身材高大,真莉心目中的一休卻應該是個有點蒼白而且偏瘦的男孩子。

真莉不期然望向曼茱的側臉,曼茱正在搖擺着腦袋聽歌。她想,要是曼茱也聽過一休的節目,那該多好啊!她現在就可以問曼茱認不認得這把聲音,用不着自己一個人瞎猜。她不住撅起嘴在心裏罵了曼茱一句:“為什麼她一到十二點鐘就要睡覺啊!”真莉把目光收回來,瞥了泰一一眼。她心裏有了個決定一她現跟泰一還不,等到跟泰一絡些,她要問他一雖然她自己有另外一件事情隱瞞着泰一,可她想不出泰一在這件事上有什麼理由不對她説真話。

有了決定之後,真莉就可以撇開那些混亂的思緒,專心聽歌了。他們唱完了那首歌之後,接着唱其他的歌,房間裏盪漾着歌聲、鼓聲和吉惺聲。藍貓的風格多變,時而傷、時而狂暴,真莉聽得出了神。

直到林家的傭人送來下午茶,這場隨意的音樂會才哲時停下來。那些緻的小點心都盛在一個銀盤子裏。真莉還是頭一回吃到文華酒店的紐約酩蛋糕,這種蛋糕用上義大利的馬斯卡波涅酩做,濃香細滑,好吃得簡直是罪惡。柴仔打趣説,他是為了吃這個才來練歌的。山城出一口漂亮的牙齒説,用文華酒店的玫瑰花果醬來哄女孩子才厲害呢?柴仔連忙補充説,這個玫瑰花果醬最好塗在文華的鬆餅上。那才滋味呢。不過,提到麪包,他最愛的還是香格里拉酒店拍翠餐廳那一籃子法國麪包,那兒的麪包好吃得讓你想做法國人,林家有時候就用這個做下午茶。曼茱適時告訴大家:“真莉的法文説得很呢?她在蘇豪區一家法文書店兼職?"真莉忙不迭更正説,她的法文只是一般。但山城説,會説法文的女孩子在男孩子心目中都會加分數,真莉樂得嫣然一笑。

“德文和意大利文就不加分數麼?”柴仔偏偏跟他抬槓。

“好吧,也加分數。”

“捷克文呢?"“唔,也加分數。”

裏裘斯呢?"“你見鬼去!你有完沒完呀!”他們兩個逗得大家呵呵笑,真莉和曼茱一邊跟他們聊天一邊問些藍貓的資料。這些對她們後拍攝很有用。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柴仔和山城回答間題,泰一很少説話。他難得開口,真莉會馬上豎起耳朵聽,想聽清楚些他的嗓音是不是跟一休相似,可慢每句話也説得很簡短。

“藍貓組成多久?"“三年。”

“你們以前各自組過樂隊嗎?"“嗯。”

“藍貓這個名字是不是有特別的意思,為什麼叫藍貓?"“貓樣的男生?”泰一皺了皺眼角,出一個好玩的笑容。

“唉!他不愛説話,真拿他沒辦法!要是一休,一定會多説些。”真莉想道。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本身有其他工作嗎?為什麼會一起組樂隊?”曼茱接着問。

“其實…唉…”柴仔看了看泰一,又看了看山城,羞人答答地説:“我們三個是戀人!”真莉和曼茱對望一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山城兩道眉擰在一起,裝出一副吃驚的模樣。柴仔把他從沙發上拉起來,兩個人學着《光乍》裏的梁朝偉和張國榮在音樂室跳起貼身舞來。真莉和曼茱笑彎了。泰一一邊笑一邊抓起吉他彈那首《在一起》,替他倆伴奏。直到他聽見下一個問題,臉上的笑容才突然消失了。

“藍貓一直都是你們三個嗎?”曼茱問。

“本來還有小克——”柴仔説到這裏連忙打住話。裝着什麼也沒説過,繼續跳舞。

真莉瞥了瞥泰一,他也像沒聽到一樣,埋頭彈着吉他。真莉想起紫櫻在信上提過小克這個名字。小克是泰一的好朋友。不過,紫櫻後來跟小克一起。所以,紫櫻認為泰一一定好恨她。真莉恍然明白了,那以後,泰一跟小克自然再也不是朋友,小克離開了藍貓,四隻藍貓少了一隻。

真莉偷瞄泰一低下去的腦袋,心生同情,也有點同仇敵汽。她當初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把信送回來的。

“哼!”她心裏咒罵道:“小克跟子康是一個樣!好朋友的女朋友都在心中加分數,不嘗一口不痛快!”可是,真莉對男孩子的心思不解。既然紫櫻用那種方式背叛了泰一,泰一又為什麼會寫出一首歌。懷念她幽幽的身影?她一向認為男孩子在這方面是小器的。

柴仔跟山城那支貼身舞又再跳了一會,大家笑得前仰後翻,忘了剛剛的尷尬。真莉和曼茱繼續提問題,知道了藍貓每個星期有兩天在天琴星唱歌,也參加樂隊秀。曾經有星探和唱片公司找過他們,不過,他們拒絕了,因為對方不讓他們自己當唱片監製。

其中一個很有名的經紀人,更毫不客氣地指出柴仔的外形實在不行,説藍貓該換一個鼓手,肯定能夠大紅大紫。柴仔那一趟受到深深的傷害。泰一和山城一再保證他絕對沒有那個人説的那麼醜,而且,誰的鼓也沒呢打得好,柴仔才打消了退出藍貓成全大家的念頭。這又逗得真莉和曼茱咯咯笑。歡笑聲在傍晚的空氣中起伏,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