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二十四章單騎歷險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離開小青山之後,秋離馭着他的“黃驃子”快馬加鞭趕向了“仰宛”小青山離着仰宛縣,若是尋常的腳力來説,大約得走個七天八才趕得到,但“黃驃子”神駿無比,持久耐力,只有五天多六天不到的工夫,業已奔近了仰宛縣城外的那片土丘陵子了。

現在,正是午時,頭當頂。

秋離有些慨地移目注視着這些零零散散的、黃紅泥土堆集成的小丘,這些小丘上依然故我,層疊起伏地聳立在那裏,就有如一個個大小不勻的墳墓。在這裏.秋離曾經獨力手刃了“百隆派”數百人馬,如今、景物依舊,而已死去的那些人卻再也看不到了,就算他們的鬼魂吧,暗中咽泣怕亦其聲乾澀了呢…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秋離快馬奔過土丘陵子中間的道路,他卻不進城,繞着圈子直往城西郊趕去,那裏,有馬標的莊院。

片刻後,他已來到了馬標那座四合院的住宅之前,他抹了把汗彈向空中,翻身下馬,筆直穿過兩邊的土磚瓦房,大步來到中間的大瓦堂門檻。

深深了一口飄散在空氣中的稻麥香味,那種香味是淳厚的,樸實的,還帶着幾分濃重的泥土氣息,就宛如一個本本分分的莊稼人身上的味道一樣。秋離靜靜地朝房舍四周覽了一遍,他藉着這短促的間隙,重温着他對這座宅院與院主人的依戀及緬懷,朦朧裏,他似又坐在瓦屋後的涼棚下品茗聊天,在微風習習裏,耳際盪漾着他大哥馬標的朗笑聲“秋大叔——秋大叔——”有人在喊他!驀然醒悟,秋離迅速轉身,呢,四合院外,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正拋掉了肩上的一捆乾柴,飛一樣奔到了他的面前!那年輕人生得濃眉大眼,膀闊,一身肌膚油黑髮亮,尤其他臉上那個蒜頭鼻子,簡直就和馬標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2秋離大喜上,叫道:“棰!”是的,這年輕人不是別個,正是馬標的獨生兒馬守成,他的小名,叫“棰!”馬守成搶到秋離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下地去,頓時紅了眼圈,啞了嗓門,他動,悲憤,又加上無比的喜悦,聲調顫抖着叫:“秋大叔,秋大叔啊,你老人家可真來了,大叔,侄兒的眼也望穿了,心也急焦了,大叔,我爹的事你老要作主礙…”一把將他攙起,秋離痛惜地道:“你放心,傻小子,我就是為了這檔子事情來的,莫説這還是我牽累了你爹,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坐着看戲!”馬守成鼻子,嚥着聲道:“秋叔,我爹和何老爺就在前些天去李大户家裏喝酒,以後便沒有再回來,不久前來了一位廖大叔,還叫侄兒陪着他又去尋訪了幾次。”秋離頓首道:“事情我全知道,這些天可有什麼新發現?”搖搖頭,馬守成直愣地道:“全沒有,侄兒領着家裏上上下下十來個長工都四處找遍了,城裏城外的人那裏也都去問過了幾十次,俱沒探得爹與何老爺的下落…”秋離鎮定地道:“你娘好吧?”着一雙大手掌,馬守成啞澀澀地道:“不瞞大叔説,娘這半個月來把一雙眼全哭腫啦…”嘆了口氣,秋離愧疚地道:“唉,都是我給你爹孃添的麻煩…”這時,瓦屋裏間已傳來一個悶厭厭、啞蒼蒼的聲音:“棰,你回來了?是在和誰説話呀?”馬守成叫了一聲“娘”三步並做兩步奔了進去,一面大叫道:“娘啊,你老甭愁啦,秋大叔來了礙…”緩緩地,秋離自行進屋,在一張太師椅上落坐。他剛剛坐下,裏間的門簾一掀,一位胖敦敦,白團團的中年婦人已顛着一雙小腳匆忙走了出來,她一眼看見秋離,有如見了救星一樣,也忘了禮數,先合十唸了一聲佛,然後,她又哭又笑地奔近秋離,一把拉住了秋離的手,哆嗦嗦地道:“二弟啊,上天呆佑我那老馬命不該絕,你可真趕來啦,我做嫂子的沒有一天不念叨你,就盼菩薩能駕起一陣清風把你送來…這是做的什麼孽啊2老馬在外頭闖的年歲全沒遭過這種事,不想洗了手反而出婁子…”秋離被她連珠炮似的一陣子話窒得不了嘴,現在才算有了開口的機會。他先把老嫂子扶着坐下,安地道:“不要急,嫂子。我就是為了這檔子事特別趕來的,咱們慢慢商量着辦,包管能把大哥及何前輩找回來。”出手巾擰了把鼻涕,這位馬標的夫人——田氏安心不少地道:“你來了我就寬暢多了。二弟,除了你,只怕誰也不能把這件事料理清楚。説起來也叫人怪啊,跳蹦蹦的兩個大活人,怎麼就會直楞生地不見了呢,講起來誰也不信哪秋離低沉地道:“在出事之前,嫂子,可曾有過什麼岔眼的徵兆?”田氏紅腫的雙眼,澀澀地道:“沒有,一點也沒有。”,秋離道“嫂子,這件事,我已多少揣摸出個六七分來了,你別焦急,我總會盡力去辦…”頓了頓,他又沉侶地道:“説起來,也是我連累了大哥。

他這次的出事,極有可能是因為何前輩的舊仇牽扯才捲了進去,而何前輩又是我為大哥引見後託大哥照顧的,假如沒有這檔子事,大哥也不會出婁子了!”連連搖手,田氏一臉摯誠地道:“二弟,你快莫如此説話,你和你大哥同生死,義比山高,兄弟之間原該患難相共,禍福同嘗,説什麼連累,又道什麼牽扯,這全是兄弟們該盡的本分!你別看嫂子我是個婦道人家,你們道上的傳規和講究我也明白,假如連這一點點小事也怨天尤人,那還算什麼義氣呢?二弟啊,老馬和何老爺能平安回來自是最好,要不,我…我也決不會怪你!”秋離動容地道:“嫂子,你這一説,我就越發惶慚不安了!”又擰擰鼻子,田氏苦生生地笑道:“二弟,平素雖然嫂子我和你不大多談,全由你大哥陪你,但是你的為人心地嫂子我也常聽你大哥提起,你大哥愛你疼你,就算他自己的親弟弟也不過就是這樣了。這裏,就是你自己的家,你也和嫂了我的親弟弟一般,任什麼事都別和嫂子講客氣,你一客氣,嫂子就更難過…”拱拱手,秋離道:“謝謝嫂子厚愛…”他又一咬牙,道:“媽的,我若找出了這是哪個王八蛋幹下的好事,我不分他的屍就算他的八字生得巧!”田氏忙道:“歇歇火,二弟…”秋離恨恨地道:“真是橫啊真是橫,我不先去找他們黴氣,他們已是燒了高香啦,媽的,這些烏龜孫卻竟惹到我的頭上來!”田氏小聲道:“二弟,你剛才説,已經有了點眉目了?”點點頭,秋離道:“不錯,嫂子,那李大户有問題!”怔了怔,田氏驚愕地道:“李大户?二弟,李大户和你大哥在銀錢上時常往來哩:我們的莊稼收成也大多賣給他…你不會搞錯吧?”秋離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嫂子,如今數他最是可疑。當然,我也希望不會搞錯,反正有一條路總得順着這條路追下去!”田氏嘆道:“眼前我已是六神無主了,二弟,這檔子事便全託付你,還求上天保佑我那老馬與何老爺莫出差錯,等着你去搭救…”喟了一聲,秋離道:“但願如此,嫂子。”田氏一轉頭,叫道:“棰,你這渾小子啊,你大叔老遠來了,你就一杯茶也不曉得端來嗎?”裏屋傳來馬守成的回應,片刻後,他已端了一杯茶走出,雙手置於秋離前面桌上,一面訥訥地向他娘道:“娘,我,我進屋去找東西了…”一瞪眼,田氏道:“找什麼東西?”了口唾沫,馬守成兩隻大手直往褲腿上磨,他囁嚅着道:“我…我在箱子裏頭將爹藏着的那兩把‘手鈎子’找了出來…”田氏呆了呆,一呆之後,立即怒道:“你這渾蟲,你這渾蟲啊,你爹業已洗手歸隱了,這才把那兩隻當年闖道的玩意兒收進箱底,你,你卻又翻出來做甚?”怯怯地,馬守成道:“娘,我是想要和秋大叔一道去尋爹爹,那兩把‘手鈎子’我也會用,爹以前教過我幾個式子秋離嚴肅地道:“捶,你孝心可嘉,是個好孩子,但這件事不用你去,大叔我一個人足夠了。再説,大叔要去的地方差不多都很險惡,你的功夫還不到家,一個不好再叫大叔反過來照應你,不就更麻煩了?你要知道,你爹都退出江湖了,你就更不能往裏跳,任什麼全別沾,而家裏你娘還需要你侍候,不可以由你涉險。這事就算如此了,我去辦,你陪着你娘聽信吧!”馬守成猶想再求,他方待開口,秋離已神一凜,雙目如刃般掃了他一眼,這一眼,看得馬守成心頭蹦跳,垂下頭去不敢啓齒了。秋離的威霸及厲害,這愣小子是耳心詳的,他業已聽他爹述説過太多遍了,在他的心田裏,已把秋離雕塑成了一副可敬亦復可畏的形象,他將這比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大叔看得如此崇高,又如此神異,秋離的心意,他自是奉若神旨,絲毫也不敢違背的了…田氏連忙在旁邊道:“你秋大叔説得對,捶,你不要去增添累贅,沒用還反給你秋大叔加麻煩,若是你爹出了險,你再犯上事,那就叫不值了…”馬守成唯唯諾諾,只好打消念頭。於是,秋離又問明瞭那城裏李大户的住處,再仔細探詢他家裏有些什麼人。田氏一一把自己知道的全説了,不足的地方,由馬守成在一旁補充。

匆匆忙忙用了午膳後,秋離一抹嘴,就站了起來,他把身上收拾了一下,便向田氏告辭。

田氏及兒子馬守成親自送秋離出了門。那邊,一名大的長工替秋離將喂足了料的“黃鏢子”牽過來,秋離謝了一聲,接過繮繩,回頭對田氏道:“嫂子,我這就去了,有沒有消息,我會盡快回來告訴嫂子。在家裏門户要當心些,棰督促着下人們多留神。”他靠近了一點,小聲道:“還有,如果事情如我所料,只怕對方會有人暗伏在四周監視此地也未可定,總之,多小心。”田氏連連答應,一面卻不安地移目四瞧着,馬守成這憨小子,一捋衣袖,氣昂昂地道:“大叔放心,侄兒若是發現了那些鬼頭蛤蟆臉,就是不砸斷他一條腿,也要剝他一層皮!”哈哈一笑,秋離道:“好,虎父無犬子!捶,你老爹當年,就是你這麼威風!”幾句話誇得馬守成又驚又喜,他咧開了大嘴,越發英雄地道:“多謝大叔誇獎,家裏自有侄兒相待了!”斜身上馬,秋離一拱手道:“嫂子,我去了!”田氏連忙福了一福,馬守成也跟着彎,秋離口中“得兒”一聲,黃騾子已撤開四蹄,潑風似的揚塵而去!從西郊進城,也不過只是盞茶功夫,略經詢問,秋離已找着了坐落在城裏南大街和貴衚衕裏的李大户宅居。

望着那一片深沉的屋宇宅院,秋離拋橙落地,他今天穿’的是一襲純黑緊身衣,外罩純黑外衫,黑頭巾配着黑快靴,周身一片黑,綴着黑的卻是那一排前的雪亮黃銅釦子,.看上去,他是顯得又悍野,又英武,而且,在悍野與英武中,還帶着那麼幾分出奇的俊俏及灑

任坐騎倘佯衚衕之內,秋離大步登上了李大户宅院前的七級寬大石階,他朝着黑漆大門上的那對獸環扮了個鬼臉,伸手重重擂起門來。

“咚咚咚”

“咚咚咚”

擂門聲又響又急,就象一百個鼓手在敲着大鼓,兩扇沉厚的門扇,被秋離敲得都在簌簌搖晃了!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匆匆來到門後,隨着傳來一個暴的吼聲:“停手,停手,媽的皮,你這叫敲門麼?這是他媽要拆房子了!”秋離收手,微微退後,須臾間,兩扇黑漆大門“呀”然啓開,一個牛高馬大的壯漢半座山似的當門而立,他那張黑黝黝的、橫滿生的臉膛上着無可掩隱的憤怒,一雙牛眼火暴地瞪着秋離,兩隻茸茸的手掌叉在際,着那肌虯突的膛,就象能將人生了!皮笑不動地打量了眼前的壯漢一眼,秋離吊兒郎當地道:“你這裏是李大户家麼?”那大漢重重一哼,火辣辣地道:“你是誰?”秋離笑了笑,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這裏是不是李大户家?”這狗熊似的巨漢雙目越發瞪大了,他吼道:“憑什麼老子要先回答你?媽的皮,你模樣生得俊俏?你有個妹子要嫁老子做偏房?狗的!”哧哧笑了,秋離毫不動怒地道:“大狗熊,我看你是屎漲肚子了,竟然放出這等臭來,李大户用你這種門閽不是暈了頭麼?”一挽衣袖,出那兩條有尋常人大腿的強健胳膊來,這巨漢啤吼一聲,叫道:“好呀,你這俏鬼子,活相公,你撒野撤到李員外府上來了?老子今天若不教訓教訓你,你定然還道李府生好吃呢2”秋離淡淡地笑道:“大狗熊,你看見滿天淨是星斗在旋了?”楞了楞,巨漢怒道:“什麼?什麼星斗在旋?”快得比閃電更要急,秋離左手暴探,十記又重又沉的大耳光看上去就宛如一下子,全結結實實地摑到那巨漢的面頰上,十次清脆的擊聲急串成一片,這半座山似的巨漢已在怪叫狂號中,踉踉蹌蹌倒退了好幾步,滿嘴噴出了帶着紫血的碎牙!

手,秋離道:“現在,可看見了滿天星斗在旋?哈哈!”那巨漢在這陣突然的痛苦中,已被打暈了頭,他厲吼如雷,張開兩臂,餓虎撲羊似的當頭撲向了秋離!

角微撇,秋離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腳斜彈淬旋,橫掃似光一抹,那巨漢連敵人怎麼個出式也沒有看清,巨漢的身體已象驀然失去了重心,手舞足蹈地騰空翻下了那七級石階!

巨漢的沉重落聲就宛如倒塌了一座小樓,他這要命的一摔,是面腹部先着地,於是,這位仁兄的那張尊容,就全變-成血糊糊的一團了!

用眼角斜瞄着趴在地下、痛得渾身搐、又叫得象殺豬嚎的那個巨漢,秋離笑地道:“如今你不只是看見滿天星斗了大狗熊,恐伯也嚐到了‘黃狗吃屎’的味道吧?難怪你一上來就滿口的狗臭!”他眨眨眼,又道:“在我面前稱雄道霸,兒子,你還連邊都摸不上,老子我在闖江山打天下的時節,恩,你連在你娘懷裏吃全不會吃呢。”那癱在地下的巨漢,如何還能回話?他甚至連身體的抖動都顯得吃力了,如今,他就象一堆爛泥一樣趴在那裏,大張嘴巴“嗷…嗷…”地呻,慘叫個不停。

仍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霎時,十幾二十個下人僕從模樣的大漢已各執刀槍,一窩蜂似的湧至門口,他們一眼看見這種情形,全不由分説地吶喊鼓譟,兇淘淘地便將秋離圍在當中!

一個似是管家工頭樣的大麻子,象是這羣人的為首者,他橫眉豎眼地握着一,氣勢凌人地大吼:“喂,你這渾小子是他吃了狼心豹膽了?賣狂使狠擺到李員外門前來?他竟還將李員外的司門打傷?今天不剝你一層皮,涼你也不知道大爺們的厲害!”有氣無力地搖了搖手,秋離道:“別吵,別吵,麻皮,你説這裏是李大户家嘍?”大麻子一聽對方開口就揭他的短,竟然直呼“麻皮”他不由得火上加油,一揮短,怒罵道:“混帳小子,你他叫誰‘麻皮’?”故作憫之,秋離一指他道:“咦?你滿臉雨打沙坑似的大麻點,不是麻皮是什麼?我當然是叫你‘麻皮’啦2”説到這裏,他又旋首四顧“噴”了一聲道:“不錯,就只你一個麻子嘛,又沒有別人,不會錯的。”大麻子氣得哇哇大叫,渾身亂抖,他臉紅脖子地狂吼:“反了,簡直是他的造反了,竟敢當着爺的面侮辱大爺,兄弟們,給我打——”他這一聲令下,四周圍着的十多個大漢齊齊吶喊一聲,刀槍揮舞砸劈,就象雨點一樣砸向秋離身上!

“乖乖,還真打哪?”秋離口中怪叫,身形卻是立如山,毫不移動,左手淬然翻閃,只見一陣狂飈候然平地反旋,那十幾個衝上來的大漢已如遭重擊,紛紛撞跌滾摔,剎時亂作一團!

就在這幾個大漢呼爹喊娘地跌滾翻撞之時,秋離的左掌已飛也似的迴轉,摟頭蓋臉便給了那大麻皮十六記嘴巴子!大麻皮只覺眼前一花,自家那張臉就不象是自家的了,他被秋離的痛捆之力打得一個跟斗摔下了石階,與地下早已趴着的那個巨漢相似——同樣跌了個黃狗吃屎,同樣的滿口紫血碎牙齊噴!

一直保持原地不動的秋離,這時懶洋洋地吁了口氣,他瞧着四周東倒西歪的那些大漢們,笑嘻嘻地道:“各位高朋貴友,有哪一個不服這口氣,我呢,隨時歡候教,大家觀摩觀摩,遊戲遊戲。”十幾個鼻青臉腫,膀痛腿扭的大漢們,哪一個還有這個膽量再敢上前捱打?他們曉得今天算是撞正大板,碰上高人了,一個個忍着痛,瞥着氣,面無人,哼哼唧唧地全先先後後溜進了門裏頭!

秋離用右手食指拭擦着前雪亮的銅釦,他斜着眼大聲道:“麻皮!”那大麻子三魂之中,業已出竅了二魂,他正在暈暈悠悠,氣出氣,猛聞得人家那一叱喝,不由全身驀地一哆嗦,大的軀體顫動了一下!

秋離冷冷地道:“不要裝死,麻皮.我知道你傷得不輕,但卻還不到無法動彈的地步,你再不吭聲,我今天就真個叫你一輩子動彈不得!”這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俱象錐子一樣進了麻皮的耳膜,透進了他的心底,無比的恐懼震撼着他,至極的驚駭籠罩着他,他知道,照那煞星方才的手段,他説的話絕不只是嚇唬自己,那煞星是做得出的。於是,拼着老命,麻皮使出了那一點點殘力,勉強把自己撐得坐了起來…秋離微微一笑,道:“呢,這還象個人樣。”説着,他用舌尖,道:“李大户在家不?”暈頭暈腦地,麻皮吐出一口帶有碎沙土的紫血,含混不清地道:“在…在家…”點點頭,秋離又道:“馬標與那何老頭子在不在?”一張臉是火辣辣的,木生生的,腦袋裏也全象混沌成一團了,麻皮着氣,他只曉得害怕啦,不自覺地口道:“早送走了——”驀地,麻皮又象是才從夢中驚醒,亦宛似被人猛踢了一腳般全身一震,他恐懼地睜開那雙青腫血污的眼睛,又畏縮,又駭怖地連忙否認:“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哧哧一笑,秋離道:“沒有關係,現在你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了!”麻皮顫抖着破裂血的嘴,擦傷的面頰也在不住搐,他哆嗦着嚎道:“我…我什麼也沒説…什麼也不知道…你,你不要誣賴我…我任什麼也沒有説過…”眉梢子挑了挑,秋離笑道:“別這麼窩囊,兒子,叫你的尊長看了也不是滋味,英雄好漢並非似你這副熊樣子的麻皮乾脆哭出了聲——也不知是痛得哭或是嚇得哭,他尖嚎着:“你是殺人不用刀礙…我什麼也沒説…這是黑天的冤枉…我對老爺是忠心不二的礙…”秋離哈哈大笑道:“好,好,沒有人説你背叛了你家老爺呀,你最忠心,最誠實,行了吧?你家老爺面前,我會代你轉告的…”正説到這裏,秋離已聽到了門裏遮風牆後的一陣嘈雜步履聲,他聳聳肩,笑嘻嘻地道:“約莫是你家老爺來了。”步履聲匆匆接近,片刻後,昭,有三四十個氣勢洶洶的漢子,已經簇擁着一個紅臉黑髯的高大人物走了出來。那紅臉黑髯的高大人物年約五旬上下,獅鼻大嘴,一雙環眼虎虎有威,顧盼之間,卻也相當雍容獰猛呢…站到了階頂中間,秋離揹負雙手,閒散地注視着這前呼後擁的一批大漢來到門外,幾十個人立即又雁翅般從兩邊排了下去,那紅臉黑髯的人物則立在正中間。

四目互對,那紅臉人沉着地開了口:“閣下何人?我李坤世居仰宛自來與人無爭無鬥,閣下卻不速而來,情由不説便連傷了我家十幾名僕從長工,我倒要問問,這是為了什麼?閣下又是受了哪一個的唆使?”秋離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所謂‘李大户’大約就是你了?”紅臉黑鬚的那人——李坤,寒着臉道:“不錯,正是我李坤。”上下打量了一陣,秋離道:“你可是道上同源?”李坤冷冷地道:“我雖然不是江湖中人,卻也愛結江湖上那些豪朋友,你方才説的行話我聽得懂,我不在什麼道上闖,我是做生意的,正正當當的買賣人。”手指朝左右前後一點,秋離道:“正正當當的買賣人?不大對吧?真正的買賣人哪有你這種兇淘淘的架勢?又哪裏會有此等蠻橫驕狂的臭排場?”頓了頓,他又道:“而買賣人是應該和氣生財的,你本人頂了一副閻王相不説,你這批什麼僕從長工一個個橫眉豎眼,凶神惡煞似的,就和些老二無異,這樣的形貌你們還能做什麼生意?不是全把上門的客户嚇跑了麼?”李坤氣得青筋浮額,雙目驟睜,他咆哮道:“我們的態度要看是對什麼人來決定!對朋友,對鄉鄰,對客户,我們自然和氣篤誠,但對付象你這樣的江湖漢卻必須如此。説,你是想憑着你有幾手武動跑來訛詐不是!”,秋離哧哧一笑道:“媽的,我還沒刨你的祖墳呢,你倒好,先把一頂‘訛詐’的大帽子給我扣上啦,這個事情傳出去可不大好聽哪…”李坤怒道:“朋友,你不妨去打聽打聽,我李坤雖然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但地面上有頭有臉的英雄好漢,官家的捕快差役,哪一個也與我有着情,你想出歪點子出到我李坤頭上,算你觸了黴頭了!”聳聳肩,秋離閒閒地道:“李員外,李大户,李老爺子,你是越説越不象是人在説話了,我問你,你有什麼值得我訛詐的?又有什麼值得我動歪點子的?不錯,你家財萬貫,而我呢?我只是個窮措大,但我窮也窮得有骨氣呀,你不妨張開你那臭嘴問上一問,我向你府上的這些狗腿子們哪一個訛詐過了?又朝他們哪一個身上動過歪點子了?”猛跺腳,李坤吼道:“你出手傷人,言語野就是存有禍心!”哈哈一笑,秋離道:“我倒要請教,你這裏是個什麼所在?你老兄又是什麼樣的玩意?是萬歲爺的金鑾寶殿麼,抑是八鎮兵馬的都督衙門?你是恩奉欽點的狀元公麼,還是巡迴天下的御使王差?老子我還得先行三跪九叩,開口卑謙惶恐?我出手傷人,是因為你老兄的下人擺出個捱揍的樣子;我言語魯,呢,也只為了你們原是一批雞鳴狗盜的下三爛之徒!”雙目暴睜,李坤氣湧如山,他似是要下令左右拿下秋離,但卻又不知為了什麼臨時把到口的話再嚥了回去,管自在那裏咆哮不休!

秋離忽然一變臉,暴烈地道:“好了,李坤,我們全不必演戲了,媽的,任你裝扮得象,也逃不過老子這雙可辨妖人的火眼金睛!”大吃一驚,李坤道:“你,你説什麼?”微微踏前一步,秋離冷森地道:“李坤,我想,我是誰你約莫早就知道了,而你是幹什麼的,我也大概有了個底。現在,我們打開天窗,説他媽的亮話!”神連連變幻,李坤還硬嘴道:“你休要胡言亂語,纏糾不清,我怎知道你是誰?我是幹什麼的?我是生意人,仰宛全城都曉得的李員外…”

“呸”了一聲,秋離厲聲道:“李坤,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你這兩套戲法在我面前演,還他媽差上三百六十年的道行呢!上次姓廖的來你能瞞過他,卻別想騙得過老子,你不妨把腦袋清醒清醒,明白一下是哪一個煞神站在你的面前!”不待對方回答,秋離又惡狠狠地道:“説,馬標與何大器在什麼地方?”李坤的雙眼中極快掠過一抹慌神,他趕忙強自鎮定,把臉孔一整,大吼道:“好呀,你竟然在光天化之下,明着朝人臉上噴起血來。馬老大與我李坤也是好幾年的朋友,那何大器何老爺子亦屬新識,他們兩個前失了下落,我這還心裏急得不得了,三番四次幫着派人去找,這些事情,你不妨親口問馬家的嫂子和那捶,還有左鄰右舍的街坊,另外,我的從人也可以告訴你!”哼了哼,秋離道:“我用不着問,李坤,這只是説你很會擺姿態、耍手段罷了,與事實並沒有什麼關係!”李坤大怒道:“你不信可以自己去查訪,我李坤真金不怕火煉2一片好心反叫狗吃了,我和你打官司到紫城都不怕1為了朋友,我業已賣了力氣,盡了本分,怎麼着?如今我還能叫你硬給我背上這口黑鍋?受你誣賴不成?”朝左右一看,秋離冷冷地道:“媽的,姓李的,我的火氣已然上來了,你不要狠了我,到了那時,我再叫你説真話你就不值了!”一,李坤黑髯四揚,他厲道:“你含血噴人,誣賴善良,還以武相脅?我不怕,我李坤仰不愧天,俯不作地,你想陷害我,拿出證據來!”面一凜,秋離陰沉沉地道:“老子捏住你的脖子以後就有證據了,李坤!”厲內徑,李坤叫道:“好個大膽強盜,朗朗乾坤之下,你竟然還敢撒野使潑?反了反了,王法何在?朝律何在?”冷森地,秋離道:“我就是王法,我就是朝律2”説着,他已一步一步向李坤而去,李坤雙目中隱現驚懼,兩頰肌也在不斷搐,他後退着,邊大呼道:“你想動?你給我快快站篆…”秋離步步向前,幽冷地道:“你叫吧,姓李的,就算你叫破了嗓子,看看有誰救得了你這掛羊頭賣狗的大户員外!”倏然——就在秋離隔着李坤還有兩步的時候,斜刺裏,寒光驟閃,一把單刀已削頭斬來,而秋離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鬼在哭”淬地抖出,只聽得一聲尖嚎,那偷襲者業已在鮮血四濺中,一頭橫摔出去,他的頸項就在這眨眼裏被秋離掌沿砍進去了一大半,只剩一塊頸皮在吊着那個大頭顱了!

身形不動,秋離左手就象魔鬼的狂笑一樣瞬息東西,連閃速飛,就在他目不回視,臉不側移的情形下,繼着那名大漢子衝上來的七八名角,亦已慘降狂號成一片,此起彼落,該繡球似的各各翻跌出去!

正對面的李坤睹狀之下,不由心驚膽顫,駭然失,他怪叫一聲,轉身便朝門裏拔足狂奔——而秋離,卻又怎能讓他走掉?身形微閃之下,他業已幽靈似的攔到了李坤前面,冷笑着,他道:“急什麼?大員外!”驚怒集裏,李坤暮地橫下了心,他厲吼如雷,雙掌同時崩翻暴砍,兩腳連續橫掃直端,雙招四式,喝,確是行家身手!

秋離大笑不歇,倏然騰飛,摟頭蓋臉便是四十九掌。掌影有如血刃,宛似狂砂,候而自四面八方湧合罩下,威勢凌厲無匹!

李坤那兩下子縱使不弱,面對當今天下這位最最有名的殺手霸才的攻擊,卻也到有心無力,難以招架,就宛如突然失陷到山崩嶽頹的一條石谷裏,連天地全覺得混沌不清,震撼搖動了!

顫悚地尖叫着,李坤奮力揮出十二掌相抗,掌式甫出,他人已就地滾倒,擠命往一側翻去!

秋離高亢地暴嘯,凌空斜彈旋落,身形尚在半空,雙掌電揚,又是七十六掌飛矢一樣漫天襲落。白麻石的地面上,頓時“喳喳”連響,碎石砂屑濺散如霧,並排成一條連着一條的深深掌痕,而這連接不停的掌痕向前延展,其快無比地追逐着在地下翻滾如珠的李坤軀體。於是,就在瞬息之間,李坤已狂號一聲,整個身子如被一股大力猛擊,驀然震彈起三四尺高,又手舞足蹈地一跤摔到地下!

一把拎着李坤的後領將他提起,秋離霍然轉身,面對那十餘名甫自門外衝來的大漢暴喝:“都給我站住!”十餘個追趕過來的漢子,其實早就心驚跳,暗裏含糊了,不過情勢所迫無法退縮,也有虛張聲勢地吶喊發威,光是擁來擠去誰也不敢上前,此刻秋離的一聲叱喝,正好使他們找着理由收住了腿,全愣在那裏,個個俱成了呆鳥。秋離手中拎着已面發青,全身癱軟了的李坤,冷酷地道:“我叫你們站住,並不是看你們吃喝的還象那麼回事,只是不你們白白賠上一條狗命罷了,假如你們當中有哪個不相信,大可以衝上來試試,看看老子是否能在他腳步剛動的時候,便摘下他的腦袋!”當然,用不着試,也沒有人敢試,他們全知道秋離能做得出來,而且,他也必定做得到!十幾個彪形漢子便都你看你,我看你地傻在那裏,沒有人膽敢擅越雷池一步,也更沒有人膽敢試試自己能否有衝上去的能力…出潔白而閃泛着瓷光的牙齒一笑,秋離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説俊傑你們是差得遠了,至少,你們還算知道老命重要,不全是些呆鳥!”説着,他斜眼看了看全身癱軟,四肢垂地的李坤,而李坤如今業已窩囊得象個孫子一樣了。方才,他在一霎之間,中了秋離凌空劈出的三掌,雖説秋離不置他死地,在出手之際已經留了五分勁力,但這三掌下來,也將他內腑震得翻湧騰蕩,氣脹虛浮,連肋骨也折斷了兩。如今,他的魂魄已經出竅了,一半,只覺得混混沌沌,全身劇痛如錐,加上肌膚似裂,膈之內逆血反湧,連氣也都那般孱弱了…輕輕巧巧地,秋離驟然鬆手,於是“撲通”一聲,李坤那龐大的身體便重重跌落在白麻石的地面上。這一顛震,直痛得他幾乎連骨架子也碎散了,不過,也頓時令他復恢了神智,不住口呻:“嗷…唉呀…”雙手,秋離笑道:“好險,李坤,你幸而還沒翹辮子!”説着,他微微俯身,道:“告訴我,馬標與何大器全被你送到哪裏去了?”咬着牙,瞪着眼,李坤猶自強撐,他痛恨地道:“我…我不知道!”笑了笑,秋離道:“你果真不知道麼?”大大了口氣,李坤倔強地道:“不知道…”於是,秋離伸出腳尖,在對方折斷的肋骨處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在踢上的瞬息,又暗自緊緊一扭:“哇…嗷…嗷…”李坤不由自主地尖聲慘叫起來,一張紅臉已痛成了青中泛白,冷汗涔涔裏,頷下的黑髯也忍不住簌簌顫抖…淡淡地,秋離道:“你説是不説?”口裏問着話,秋離卻又伸出腳去,這次他換了地方,另外揀上李坤挨掌的側腹處,又是不輕不重地踩了下去:李坤驀然雙目暴突,面龐轉成血紅,脖子上的青筋立浮,他狂號着,四肢搐劇烈,窒息般哀嗥:“我説…放了我…我説…”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秋離道:“咽,這才聽話,如若你早些就象這樣友善與合作,又何至到現在這種狼狽場面?”’大大了口氣,李坤在儘量忍受着身體上的痛苦,他一雙眼又是疲乏,又是黯澀地半張着,連嘴角也吐出了白沫子。

如今的李大户,與片刻之前他出現在大門口的那個時候來比較,簡直已判若兩人啦。

目光又朝愣在前邊的十來個大漢瞥了瞥,秋離俯身問道:“也不用挑地方了,好朋友,我們就在這裏把話説清楚了吧。”臉頰搐了一下,李坤低弱無力地道:“你…你讓我口氣…”搖搖頭,秋離道:“李坤,你少給老子拖延時間,你一面説話一面氣也可以,我問你什麼,你馬上給我答覆什麼!”頓了頓,秋離冷厲地道:“馬標與‘太蒼派’的何大器何前輩,你給送到哪裏去了?”掙扎着略略移動了幾分,李坤面異常難堪地道:“都…都早送走了…”暴喝一聲,秋離怒道:“老小子,你他媽不要耍花槍,我也知道你把他送走了,我是問你送到哪裏去了?”眼光閃縮地朝前邊那十來個漢子的方向瞧了瞧,李坤似乎有着什麼憚忌地窒了窒,他訥訥地道:“送到…呢…是送到…”秋離頓時恍悟,李坤所以如此吐吐,不敢明言的原因了。他馬上曉得,就在那十餘名漢子裏頭,必定有着“百隆派”或易主以後的“太蒼派”所遣來的細混雜其中,以為監視,但,到底是哪一個呢?或者,到底有幾個人呢?那十來個漢子不可能全都是礙…伸出舌尖來,秋離抬頭注視着那面前的十來名大漢,他皮笑不動地道:“你們這羣龜孫子裏面,有一個或幾個不是好路數,這些人我全要把他做掉,現在,其餘的人給我指出來!”十餘名大漢不住心驚跳,面面相覷,但是,每一張面孔上都顯着一片茫然惑之,好象誰也不曉得誰是細…”秋離本想叫李坤親自指認,可是,這是犯了江湖大忌了。

李坤若是屈服在暴力之下,後他的同路人還可能原諒他,設若他將自己的夥伴出賣,則必無法獲得恕有,這不僅是實質的利害問題,更涉及了一個人的尊嚴及心理,江湖中人,最最不能得到人家寬饒與自己內心平靜的事,便是出賣夥友——一種明顯的出賣方式,而變相的暗示與無意間的表,則往往又當別論。至少,在那暗示者與無意間出破綻的當事人來説,他可以自己安自己,可以找出很多道理來為自己辯護,不管這種道理及辯護是否屬於掩耳盜鈴,在人們的看法和他本身的受來説,卻較之直接出賣同伴的舉止來得堪以心安得多…方才,李坤已等於是暗示秋離過了,而基於以上的原因,秋離亦不願叫李坤再親自將那混藏在人羣裏的細指認出來。但是,那十餘名漢子顯然又不知道那卧底者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這事就難辦啦…雙方僵窒了片刻,秋離不由嘆了口氣,他懶洋洋地用手將頭巾下角輕輕拂了拂——而就在他的左手剛剛離開巾端一霎,一記“鬼在哭”已閃電般暴揮淬揚,幾乎在他的掌勢甫揚“吭吭”兩聲悶嗥,站得最近的兩名大漢已打着轉子翻了出去!

身形倏旋,秋離抖手狂劈,又是三個敵人慘號着滾倒地下,其餘的漢子們立即驚呼大叫,魂飛魄散地拔足便逃。秋離尖鋭地嘯吼着,掌沿翩舞,閃擊如雷電掣,他瘦削的身影候東候西忽上忽下,人們的軀體也在鮮血噴濺中拋起摔落,撞滾翻跌,當他的第一聲嘯吼尚未結束,十來個大漢已然全部被他斬絕宰光,沒有一個還留着口氣!

躺在地下的李坤,早已嚇得目瞪口呆,心驚膽裂,他癱了一樣軟在那裏,角不由自主地一陣急一陣緩地痙攣着,方才略略恢復了一點血的面孔,如今又已變成青灰一片了!

老天爺,李坤在內心打着哆嗦,就這眨眼的功夫,那十來個牛高馬大的漢子,業已成了十來具永遠也不能動彈的屍體了,只這眨一眨眼的時間,那些人在遭受到攻殺時甚至沒有任何一個有還手的機會…頭巾的下角又垂到肩前來,秋離再次輕輕將它拂開,目光淡漠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那些橫七豎八,血污狼藉的屍身,他的表情是那般平淡與自然,就好象那些屍體僅是一堆堆的垃圾,就好象這些事情與他毫無關連一樣!

走近了李坤身邊,秋離將手背上幾滴血跡擦在李坤的衣衫上,他笑了笑,懶洋洋地道:“現在,我想你該沒有顧忌了吧?這個難題,我已給你解決了。接下來,李坤,就輪到你給我解決難題了。”了一口唾,李坤只覺得喉嚨管子裏象在燒着一把火,他苦澀地道:“那些人…你全殺了?”秋離不耐煩地道:“廢話!”抖了抖,李坤油油地道:“他們當中,有三名‘百隆派’的人在其中負責監視之責…”秋離淡淡地道:“我知道這些人裏面有鬼。”冷冷地,他又道:“你是‘百隆派’還是‘太蒼派’的人?”李坤苦笑着,暗啞地道:“我哪一派也不是…”秋離生硬地道:“那麼,你為何替虎作張,當他們的狗腿子?”,李坤窘迫地道:“我…我…唉,我有把柄握在他們手中…”沉着臉,秋離道:“什麼把柄?”十分為難地,李坤吐吐猶豫着不肯説,秋離冒火道:“你不講也沒有關係,媽的,等我找着了‘百隆派’的人我自然會問出來,那時,就有你的樂子了!”李坤心頭一慌,惶驚地道:“秋離——”嘿嘿笑了,秋離道:“我猜得不錯,你這個狗老頭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囁嚅着,李坤道:“是…是百隆派隱伏在馬標屋外的人前來告訴我的,他們早已將你的外形記得明白,馬標平常也時時提起你…因此我們知道是你來了。原先,我是想故做糊塗,把這件事推卸掉…”秋離譏消地道:“你推得掉麼?就憑你那點道行就想在我面前耍滑頭?你也未免把我姓秋的看得太簡單了!”一仰頭,他又道:“照事情發生的經過來看,你受的嫌疑最大,而且,喂,你那個大麻皮手下也吐出來了!”李坤吃驚地道:“什麼?王二麻子了口風?”哼了哼,秋離道:“他被我打糊塗了,暈頭暈腦地説溜了嘴,這就和你目前的情形一樣,也叫我住了,由不得你不説!”神情變得狠毒,秋離又道:“我自來行事不衝動,不莽撞,只要我的理由充分,判斷正確,我便照我決定的目標去做,我不用向對方提出什麼證據,我僅須對方承認,而我也從來沒有出過錯,每一次我認定的對象全未遭過冤枉,譬如你,這是經過密分析與詳盡思慮的結果。那些與我為敵者不要想有僥倖,我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但我喜歡脆與合作的人,李坤,這種人在我往往會格外開恩,現在就看你合不合作了!”嘆了口氣,李坤傷心地道:“事到如今…除了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我也別無選擇…”秋離冷硬地道:“高興你的腦筋還沒有糊塗。不錯,你業已別無選擇,除非你連死亡也不怕了…”古怪地一笑,他接着道:“而人世間,還找不出幾個真正不怕這玩意的人來!”李坤訥訥地道:“馬標與何大器,已被送到‘百隆派’離此不遠的總壇去了,那地方在尤寧府郊的白鼓山山麓…”點點頭,秋離道:“他們是怎麼被暗算了的?”了口唾,李坤忐忑地道:“我…我受到‘百隆派’的要挾,以替我二姨太過壽為名,請馬標與何大器來此赴宴,在他們的酒杯里加上一點特製的藥…就是這樣,當他們兩人暈倒的時候,便被隱伏房外的‘百隆派’高手進來帶走…”恨恨地,秋離道:“可知道他們準備如何對付馬、何二人?”李坤惶導恐地道:“這個,我就不曉得了。他們叫我做的,只是將馬標與何大器騙來這裏,由他們帶走,別的事,我不能過問,也無權過問…”秋離怒道:“你他媽十足是個窩囊廢,狠心兔子膽的活瘟生!”又是氣憤,又是畏懼,李坤咬着牙,結結巴巴地道:“秋…秋離…你你你…何必…出此惡言?”雙目倏寒,秋離道:“罵你幾句是你的造化,媽的,依我的脾氣,你就該給活剝了才對,混帳的老狗才!”一看秋離的臉,李坤嚇得喋喏寒蟬,再也不敢吭聲了,他明白秋離不是唬他,真個把對方惹火了,他會做得出來!在秋離來説,宰個把人又算得了什麼呢?殺只雞還要燒水拔,宰個人,連這些都犯不着費心礙…瞪着眼,秋離道:“李坤百隆派捏着什麼痛腳?你他媽就活象個孝子賢孫一樣,這麼替他們盡力賣命?”遲疑了一下,李坤終於嘆着氣道:“我…唉,我當年也是江湖黑道出身,帶着幾十個手下幹無本生意…最後一票,我劫殺了一個遠道赴任的朝庭命官,發了大財,由於官家迫得緊,我便決心洗手退隱了,在退隱之前,我…我…”

“呸”了一聲,秋離道:“你他媽一定是不願意將那筆血腥錢拿出來與你的手下均分,因此就使了個法子全把他們坑了?”李坤難堪又驚慌地道:“你…你怎麼知道?”秋離冷笑道:“什麼人做什麼事,拿打狗的叫花子還穿得起龍袍?你就是這麼塊材料自然幹得出這等卑陋的勾當來,有何足怪?”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身上是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李坤訥訥地道:“我…我就在慶功宴的酒菜裏,擺下了一包毒藥…待至我那幾十個手下全倒了之後,我牽出早就預備好的馬匹來立即上了路。我…我自以為幹得神鬼不知,天衣無縫,不曉得怎的卻在那幾十個人裏活出來一名小頭目,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后來投進了‘百隆派’,唉,就那麼不幸,他又在上個月途經此地時,無意中發現了我…‘百隆派’的人陪着他找到我頭上,當時我十分慌張,有些失措,以為‘百隆派’一定要助他報仇了,但‘百隆派’的人並卻非此意,他們只是藉此威脅我,迫我從今以後聽從他們的命令,接受他們的調度,否則既將此事宣揚出去。秋離,你是知道的,這種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別説我名聲掃地,無處立足,江湖中人有那好管閒事,心存意的人將會不斷前來觸我黴頭,就算官家吧,他們也定然不會放過我去…而我如今業已辛辛苦苦掙得這份家財名位,我又怎生捨得就此毀掉?受廣方面壓制,總比受多方面勒索來得強啊!因此,我在百般無奈之下,就只好被迫答允了他們…”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接着道:“卻不料,他們第一件迫我做的事情,就是這樁大大麻煩…又引出你這個魔星來…我實是不願乾的…馬標和我處得很好,素無怨隙,叫我害他,我…我也下不了手…”秋離咆哮一聲,大罵道:“滾你媽的蛋!你為了自己的利益和貪念,可以做掉你幾十個親隨手下,算計一個馬標和萍.水初識的何大器在你來説,又算得了什麼?”面容歪曲了一下,李坤又窘迫地道:“秋離…請你…明察…我…我委實出於無奈…”息了片刻,他又哀求道:“另外,還請你代為守密…留三分金口…不要將我這件事宣揚出去…否則,我…我就難混了…”殘忍地一笑,秋離道:“呢,我卻有一個好方法令你永除煩惱。”睜大了眼,李坤忙問:“什,什麼方法?”手,秋離道:“幹掉你不就結了?”一句話象一把火進了李坤的心腔子,炙得他全身一震,神慘變,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淌,他驚恐至極地大叫:“不,不,不秋離…你不能如此對待我…你説過與你合作的人你要格外開恩的…你説過的…我已將什麼事全告訴你了…”哧哧一笑,秋離道:“你記還很好,別的事不往腦子裏擺,卻端端記得我這句話,呢,也罷,我便饒了你!”驚喜集,李坤哆嗦地道:“多謝開恩…秋離…我一輩子全你…”秋離淡淡一笑,道:“不過,在我離開此地之前,我還有一句話奉勸你,以後,你的心卻是要改一改,否則,只怕報應不!”連連點頭,李坤:“一定改,我一定改!”用右手指擦了擦前銅釦,秋離低沉地道:“希望如此,我們再會了,當然,我知道你是不願意和我再會的…”艱難地咧咧嘴,李坤苦苦地打了個哈哈,而就在秋離剛轉身過去的時候,李坤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叫道:“且慢!”秋離半側身軀,平靜地道:“什麼見教?”潤潤焦乾的嘴,李坤囁嚅着道:“我想…你是否在離此之後,便起往大寧府郊的白鼓山去?”點點頭,秋離道:“你很聰明。”李坤擺出一副知恩圖報的形狀,低啞地道:“有一件事,秋離,我不能不告訴你,大寧府白鼓山麓的‘百隆派’,在你到達之前,恐伯便會得悉你將要趕去的消息了…”皺皺眉,秋離道:“大約他們是在我剛到馬標家裏的時候,隱伏於暗處窺探得的?”李坤詳細地道:“不錯,在馬標與何大器二人中計被擄之後,‘百隆派’便一直不分晝夜,派了三個人隱藏在馬標宅居外面嚴密監視,你才一趕到那裏,三個人中一個;連忙到我這裏報信,另一個則快馬奔返白鼓山,剩下一個,仍然留在’那裏續窺動靜,以便隨時轉告消息…”頓了頓,他又道:“照這情形看,秋離,好象他們早就預料到你會來此,又將趕赴他們那裏一樣,這其中,恐怕有什麼陰謀…”秋離冷沉地道:“事先,當你惹下這樁麻煩的時候,可也曾想到我會找上門來麼?”李坤語聲沙啞地道:“我思考過了,我知道,你和馬標有着過命的情,而且我也將這層憂慮告訴了‘百隆派’他們。

但他們反叫我不用擔心,他們説,你在發覺馬標等人出事之後,不會找任何人麻煩,馬上就準去白鼓山和他們涉,易言之,你便由‘百隆派’他們接下了,輪不到我頭上,可是,我仍不大放心,我問他們,如果你真的來了我怎麼辦呢?”

“咯咯”一咬牙,李坤又恨恨地道:“他們裝得一本正經地説,你如真的來了,我只要把準備好了的那番話——就是後來告訴馬標家人與廖川的那番話,講出來就包管沒事了。

我當時一糊塗,想想也對,以為象那樣説可以,一推六二五,乾乾淨淨,事後瞞馬標女,騙走了姓廖的,我以為對付你也會生效,唉,不想卻不是那麼回子事,你本就不聽不信,一上手便先打了個滿堂紅…”哧哧一笑,秋離道:“由此可見,‘百隆派’的那些灰孫子本就不將你的老命放在心裏,他們也早預料到你騙不過我了,可是他們卻故意叫你先來頂缸,天下也只有你這等呆鳥,才會上這種當!”躺在地下的上身,動得微微撐了起來,李坤咬牙切齒地道:“可恨之極,可惡之極,這些千刀剮、萬刀刮的潑皮無賴,他們全是在玩手段,全是在利用我…”秋離閒閒地道:“幸虧你已想通了,雖然多少受了點罪,時猶未晚,總算還沒有把一條老命賠上!”李坤憤怒地道:“我早晚要報此仇…”秋離道:“謹此預賀成功!”揚揚眉,他又道:“其實,我也早就盤算到‘百隆派’此舉除了何大器的原因外,另有誘我入殼之意,但若能借我之手解決了你,他們更是求之不得。我想,你那名投奔‘百隆派’的小頭目恐伯也正有此心。一個人不會忘記那種仇恨的,這個小子一定早就向‘百隆派’獻過計了,而‘百隆派’亦恰好藉此機會來個借刀殺人,呢,可惜的是,我這把刀卻不輕易出借呢!”李坤早氣得青筋暴,雙目通紅,他喃喃地罵:“好狠毒的一羣畜牲…好卑鄙的一干狗才…”就在李坤的切齒痛罵裏,秋離業已轉身離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之外,當然,他也知道,這一走,只怕再回來就看不到李坤了,如他所説,李坤是不會希望再與他見面的…秋離招過仍然乖乖倘樣在衚衕裏的黃騾子,他飛身上鞍,繮繩倏抖之下,馬兒四蹄揚起,如飛也似的朝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