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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墜西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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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口跟四小姐耽誤了那麼些時候,胡順官趕去茶館的時候,王有齡王大官人已經坐在那裏等候良久了。

都是街坊鄰居的,胡順官趕忙上前笑説:“我的王老爺,您怎麼有空這會子約胡某呢?”放下手裏的書卷,王有齡給胡順官又是倒茶又是讓座的,笑容揚了滿場,卻不見開口。

胡順官知道他是有話要説,只是苦於難説出口,遂賠笑道:“有齡,雖説你是官我是一錢莊跑街的夥計,但這街頭街尾地住着,也算相識多年。你從未把我當下等人看,我也敬你是個讀書人,有什麼話不妨對我直説,但凡我胡某人能做得到的,一定義不容辭。”他這話説得倒是不假,只是王有齡到底抹不開這面子,支支吾吾老半天,東拉西扯地説了一大通,還沒繞上正題。

還是不為難這書呆子了,胡順官茶喝了半盞,話就出來了:“是不是採菊姑娘讓你來找我的?為了借錢的事…”

“你…你都知道了。”王有齡尷尬地直抹汗,嘴裏叨咕着“採菊也真是的…真是的…”

“這也不能怪她,好歹她也是名門之後,雖説她家現在是落敗了,可怎麼説也是做過小姐的人。跟你定親也有好幾年了吧!你官也捐了,就差補個缺,找個實位上任。你讓她怎麼不着急?”説起來,胡順官跟採菊姑娘家裏倒還真有幾分淵源。

她家落敗的時候,抵押借貸一干事宜全是從順官手裏過的。他是眼睜睜地看着採菊家裏一點點落敗,到如今跟個平民百姓差不多。採菊她娘讓閨女跟王有齡定親,就是看中他有官身,他一旦投供補缺便是名副其實吃皇糧的人。採菊跟着他,説不定能帶着孃家人東山再起。

一句説不定,就這麼定下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怎奈這幾年,王有齡在家中坐吃山空,補缺的事更是提都不提。叫採菊怎生不着急?知道王有齡愛面子,憤金錢,採菊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腆着臉來跟順官商量此事。

怕王有齡面子上過不去,胡順官索直截了當地問了:“你去投供補缺,大約需要多少銀兩?"人家都把話説到這分上了,再裝下去實在不像,王有齡垂着首囫圇道:"補缺的銀子,上下打點,再加上旅費花銷——總要五百兩銀子吧!"五百兩?胡順官心頭一緊,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接着忙問:"有齡,你可願意借貸?"王有齡微微一愣,隨即苦笑“前幾年捐官就把家裏幾代人留下的那點田產變賣得差不多了,自打捐了那官以後,這幾年,我既沒任可赴,也沒什麼旁的營生。如今家裏差不多一貧如洗,借貸?哪個傻子肯借貸給我?”採菊正是知道這點,才叫他來找順官,希望順官能看在多年鄰里的分上,借出這五百兩。可惜即便順官有此心,錢莊到底不是他開的,一個跑街的夥計而已,如何做得了東家的主?

説到痛處,王有齡不想再多談。目光無意識地瞟到茶館門口,那門邊坐的兩個叫化子好奇怪,客人進進出出,他們既不伸手要錢,也不拿碗討飯。

這兩人是做什麼的?

言有意從未如此狼狽過,即使在死了親爹跑了孃的悲慘童年,他也不曾穿着一身充斥着死魚味的破衣裳蹲茶館門口——像個叫化子似的——不!他本就是一個等着別人賞口飯吃的叫化子。

那位尊貴的四小姐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筆直地靠在茶館門邊,她倒是很想有尊嚴地站着,可虛弱的身體也要允許啊!

“都這會兒了,還捨不得那點首飾。”言有意小聲咕噥着,到底還是被耳尖的四小姐聽了去。

她也不吱聲,懶得跟他計較,也確是沒有力氣再用於鬥嘴上了。飢餓的滋味,有生以來她還是頭回品嚐——確實難受。可脖子上這塊祖母綠對她來説意義非凡,若就此沒了,她實在過不了自己這關。

正想着,忽然有雙布鞋停在她的面前。順着鞋往上瞧去,她驚呆了…

四小姐的反應引起了言有意的好奇,什麼人什麼事能讓老闆到驚訝?從現代墜入西湖,一墜就墜回百年前的清朝——如此匪夷所思的突發事件,四小姐都泰然處之,這世上還有能令她掉下巴的事?

他順着四小姐的目光向上望去“我的媽呀——”不是媽,眼前這人可不是跟別的男人跑掉的他的媽,而是他的媽的兒子的老闆的男友!

“韋先生!”言有意下意識地喊了出來,話音已落,他才想起來,身處清朝的他們怎麼可能見到穿着長袍馬褂,梳着條大辮子的韋先生呢?

再瞥一眼四小姐那迅速變幻的神,言有意趕緊跟那人道歉:“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言下之意:你快點滾出我們的視線吧!

偏生那人傻得看不出他的“言下之意”腳步不但不挪開,反而朝他們更近了幾步,居然蹲下來了…

原本坐在裏頭的王有齡瞥見兩人乾裂的嘴,不知哪塊心為之一動,端着自己剛要的茶水來到了門口。蹲下身,他將茶水遞了過去。

“喝口茶,潤一潤吧!”四小姐動也不動,只是痴痴地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似久別重逢,更像劫後餘生的相見。

她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舉止,這樣的神態叫王有齡失了主張,端着茶壺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廂正僵持着,胡順官忽然從茶館裏鑽了出來,見着四小姐和言有意,他頓時滿臉堆笑。

“還真是巧了,這小半天的工夫,我們又見着了。”他這一出聲,驚醒了四小姐,她趕緊低下頭再不瞧王有齡一眼。胡順官沒察覺這其中的道道,沖茶館跑堂買了四個饅頭,接了王有齡手中的茶遞給言有意“瞧你們還沒吃吧!這些…給你們,都給你們了。”言有意手裏捏着熱呼呼的饅頭,抱着滾燙的茶水,一種年底分到鉅額花紅的喜悦從心窩躥至嗓子眼。也來不及道歉,他忙不迭地一手把饅頭往嗓子裏,一手將茶水往肚子裏倒。

王有齡一瞧,這人是餓壞了,好心地勸着:“你慢點吃,別噎着了。”

“誰要吃你的東西。”四小姐烏溜溜的眼珠一瞪“我又不是要飯的。”一心為善的王有齡不知所以,胡順官自以為觸動了小姐的自尊,忙解釋:“沒人説你是要飯的,只是幾個饅頭,不值什麼的。”就因為不值什麼,她就更不能因為幾個饅頭而在王有齡面前失了身份“茶——拿走,還有你的饅頭,我不要你們的施捨。”

“事(四)小姐,人家似(是)好意,泥(你)…就別推事(辭)了。”滿口着饅頭的言有意話語不詳地咕噥着。

“要你多話。”四小姐一個板栗敲在他腦門上,言有意索用饅頭住嘴,這個時候説話沒有吃飯重要。

胡順官努努嘴“只是幾個饅頭一壺茶而已。”跟尊嚴無關吧!

“尊嚴之事只大不小。”四小姐倔強的表情落到王有齡眼中,他的心頭竟湧起幾分讚賞。一個女兒家能有這樣的想法,實在不易,哪兒像採菊只知道做官捐錢當官家夫人——俗!俗死了!

王有齡軟着聲説道:“就當是我請你吃的,好不好?”四小姐怔怔地回望了他一眼,驚歎不僅是他的容貌跟在現代的某人極其相似,連脾氣也有着驚人的接近。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想靠近他。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這小小的動作未逃過胡順官觀察入微的雙眼。

既然他們讓她如此不自在,不若兩不相干的好。他拉了拉王有齡“我還要去拜會幾位老爺,你回家去嗎?正好順路,咱們一道走吧!”不管王有齡意願,胡順官硬是將他給拖走了。

眼見着他們兩人消失在大街轉角處,四小姐沉沉地鬆了口氣,好半晌身子才恢復了些氣力。

這一驚一嚇的,待緩過勁來,她才驚覺自己餓得連站着的力氣都沒了。身子一軟,她滑倒在地。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識,湊上胡順官端過來的那碗饅頭…

摸摸!摸摸——“饅頭呢?”四小姐瞪着空蕩蕩的碗,目光上移,移至言有意掛滿饅頭屑的嘴角,那鼓鼓的腮幫子裏滿的全是饅頭!

“你給吃了!你全給吃了?”她的眼珠子差點沒爆出來,瞪着他的嘴,她的一雙手掐住他的脖子,拼命地搖啊搖啊,嘴裏還喊着:“你給我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你給我把饅頭吐出來——”她這頭掐着,他那頭直接將饅頭給生了下去,連點渣滓都不給她剩下,反倒是又叫又嚷的四小姐殘存的那點氣力在這場折騰下全沒了。

順手抄起茶壺,喝口水填填肚子也好啊!

拿起茶壺,她的臉更難看了,晃盪晃盪茶壺,連水聲都聽不見。

她掐着他脖子的手更緊了幾分“你…你連水都沒放過?”

“為了保住四小姐您的尊嚴,我私自決定——還是不留水給您喝了。”言有意拍拍過飽的肚子,一個飽嗝響響亮亮地竄到她的耳邊——呃!

這傢伙吃到撐,她卻為了無謂的尊嚴問題餓得快暈了,她開始考慮他們倆之間到底誰吃飽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