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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雲霧鎖深山猿迓佳客蟒藏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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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龍驤身形落地,一聲:“柳老…”前輩兩字猶未出口,柳悟非龍形一式,跟蹤又到,一聲不響,獨臂猛推,劈空又是一掌。

葛龍驤“風飄柳絮”身形閃退丈許,已然被柳悟非這蠻不講理的行為,起怒火。劍眉雙挑,暗想:“管你什麼‘武林十三奇’中最難惹難纏的丐俠,我就鬥鬥你這人見人怕的獨臂窮神!”他是倒着斜縱而出,人在半空,就怒聲喝道:“柳悟非!你不要倚老賣老,窮兇惡極。殺害天蒙三僧之人,是嶗山四惡中的冷麪天王班獨。悟靜大師適才還遺言請你替他們報仇雪恨,哪知你枉稱武林前輩,竟然有眼無珠,不分正,口口聲聲想找嶗山四惡。你倒睜大眼睛仔細看看,我這十八歲的少年,是嶗山四惡中的哪個老賊?你不要以為你‘七步追魂’掌力無雙,再若如此蠻不講理,我葛龍驤也就不管什麼尊卑禮法,叫你嚐嚐‘彈指神通’的滋味如何?”獨臂窮神柳悟非,情怪僻無倫,落落寡合,生平只有天蒙三僧與中條山無名樵子等幾個好友。悟元大師歸途繞道中條之時,柳悟非正與無名樵子在後山密林之中,盡醉高卧,次方回。一見留書,即往秦嶺兼程急趕。無奈定數難回,等到達天蒙寺,先見悟通大師橫屍前殿,察看傷勢,果如悟元大師留書所云,中了嶗山四惡的“五毒陰手”才向後殿叫陣。

等到沖人後殿,悟靜大師又告萎化,悟元雖然不見,料亦凶多吉少。

多年良友,一旦全亡,老化子柳悟非怎得不毫髮皆指,肝腸寸斷。他本來就是急之人,再加上這萬丈怒火,見人就圖憤,不分青紅皂白,追着葛龍驤,劈空就是兩掌。誰知兩掌均空,對方不但不為威勢所懾,反而駐足責罵。獨臂窮神柳悟非縱橫一世,正兩道均極敬畏,何曾聽過這等不遜之詞。但葛龍驤這一大罵,反而倒罵得獨臂窮神悟非服貼起來,盛氣稍平,怒火漸息。

他越想越覺得對方罵得太有道理,自己已知人是嶗山四惡所傷,卻對人家一個十八九歲少年發什麼窮火。而對面這少年,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名的難惹魔頭,依然不卑不亢,據理責問,這份膽識委實町佩。適才避自己掌風,輕功卻又那麼美妙。再一仔細端詳,人品相貌宛如金美玉,無一不佳,柳悟非竟然越看越覺投緣,忽地縱聲長笑起來。笑還未已,眼光又與地上悟靜大師遺屍相觸,笑又突轉低沉,漸漸由笑轉哭,最後索嚎啕大哭,久久不歇,與山間夜猿悲啼,若相呼應,淒厲已極,不堪入耳。

葛龍驤年輕氣盛,對這獨臂窮神柳悟非,出言責罵之後,料定接着就是一場驟雨狂風般的驚心血戰。故在責罵之時,業已調勻具氣,準備應敵。哪知大謬不然。自己一開口,對方就傾耳靜聽,自己越罵,對方臉上越現笑容。等到罵完,獨臂窮神柳悟非,絲毫不怒,只把一對光四的怪眼註定自己,不住端詳,看到後來,一語不發,卻突然來個縱聲長笑。

葛龍驤簡直被他笑得摸不着頭腦,直到柳悟非由笑轉哭,心中暗想這風塵奇俠,真個情過人。聽他越哭越慘,越哭越兇,不由也被勾得陪同垂淚。看他對自己,已無惡意,遂走將過去,婉言勸道:“柳老前輩,請暫抑悲懷,容晚輩相助,先把兩位大師後事了結,再行設法誅戮那嶗山四惡,以報此仇,併為江湖除害如何?”柳悟非舉起破袖,把滿面淚痕一陣亂拭,對葛龍驤把怪眼一瞪道:“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我柳悟非,名雖悟非,生平卻絕不悔悟前非!因此正派中人對我敬若鬼神,一干惡魔頭卻又對我畏如蛇蠍。生平就下這麼幾個好友,一旦傷亡,叫我怎麼不哭?你這小鬼,我看不錯,如願和老化子訂,就叫我一聲柳大哥,不要什麼老前輩長,老前輩短,叫得人噁心作嘔。我老化子向來是各論各。你方才説出‘彈指神通’,我已知你來歷。休看你師父諸一涵被武林中尊敬愛戴,老化子卻嫌他酸裏酸氣,一面孔正經道學,太討人嫌!你方才説什麼天蒙三僧均被冷麪天王班獨殺害,此間不見悟元,難道他在途中,就遭毒手了麼?”葛龍驤暗想這老化子着實怪得出奇,這類異人不可以常禮拘束,既然如此,索高攀一下,接口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柳大哥請聽我敍述此事經過。”遂自廬山冷雲谷投書開始,一一述至現在。

獨臂窮神柳悟非聽完之後,怪眼圓睜,光四,冷笑一聲説道:“我這兩位老友是佛門弟子,寺後現有大缸,遺體可以火化。至於悟元埋骨華山,目定難瞑,等我替他們報仇之後,再行撿骨攜回此廟便了。葛老弟,我老化子看你年紀輕輕,膽識不錯,才想你這個忘年之友,既然攪上這場渾水,可願隨我遠赴嶗山,找那班獨老賊,算算這筆血債。然後我再幫你找那青衣怪叟鄺華峯,奪回碧玉靈蜍,也教他們雙兇四惡嚐嚐老化子的這條獨臂厲害。”葛龍驤笑答道:“大哥有令,萬死不辭!只是我尚奉冷雲仙子之差,往龍門有事。不如彼此約定,涼秋八月,桂子飄香之時,就在四惡老巢嶗山相會如何?”獨臂窮神柳悟非點頭道好,老少二人把悟靜、悟通兩位大師遺體火化之後,回到殿中。

葛龍驤一眼瞥見被柳悟非掌力震落在地的那所謂天蒙寺之寶的降魔鐵杵,才想起幾乎遺忘此物,辜負了悟靜大師垂死相贈的一番好意。上前拾起一看,似與一般韋陀神像所捧降魔杵並無不同。杵上未加裝飾,黑黝黝的就如一段烏鐵,捧在手中也不甚沉,簡直看不出絲毫奇處。遂遞向獨臂窮神柳悟非道:“悟靜大師垂危以此相贈,言之諄諄。説是他們天蒙寺的鎮寺之寶,因他師兄弟均未收徒,此脈已斷,不然還不敢贈與小弟,只是龍驤駑鈍,不知其妙。大哥功參造化,學窮天人,又與天蒙三位大師多年至友,可知此杵用途麼?”柳悟非接過鐵杵,審視至再,順手往地上一敲,也不過把磚震裂一塊,對葛龍驤瞪眼説道:“人家都説我老化子怪僻絕倫,其實我最通情達理。世上事,逢甚等樣人,説甚等樣話。你碰上個文質彬彬的書生秀士,上幾句文,顯得風儒雅,原不足非,但若和我老化子這樣江湖豪客,來點什麼酸溜溜的,就不啻自找沒趣。什麼‘功參造化’、‘學究天人’,方今武林中,配得上這兩句話的,除了你師父與冷雲仙子之外,誰足當此?這支鐵杵用途,老化子一時真還參詳不透。但我與天蒙三僧知多年,向未聽他們提過此物,其隱秘慎重,可以想見。以此推斷,必非凡物!你好好帶在身邊,他見你師父再問。良朋已逝,這觸目傷心之地,老化子不願久留,我們今,緣法不淺。你師父‘彈指神通’與‘天璇劍法’武林中尤出其右,看你神情氣宇,已得真傳,毋庸越俎代庖,不如你我去至前面峯頭,把老化子的龍形八掌,傾囊相授,就算我這當大哥的給你的見面禮吧!”葛龍驤大喜過望,再三稱謝,在殿中找了一塊青布,把那降魔杵包好,背在背後。二人相偕離開這無端遭劫的天蒙禪寺,去至一個較低峯頭的平坦之處。由獨臂窮神柳悟非,在月光之下傳授葛龍驤自己的看家本領“龍形八掌”這龍形八掌,是獨臂窮神的成名絕學,又名“龍形八式”名副其實的一共只有八個式子。但這八式循環運用,變化莫測,卻又不殊數千百招。

柳悟非在十三奇中排名第五,豈是偶然?他天生蓋代奇才,因為自己右臂在早年為仇家所斷,只剩下一隻左臂,在江湖中與人一爭雄長,非有出奇武學,不克為功。所以埋首廿年,熔各派掌法粹,再參以自己的獨創奇招,練成這“龍形八式”;再加上“七步追魂”的內家重手,果然再踏江湖,就誅卻斷臂強仇,揚名天下。最妙的是,他這“龍形八式”每回用法均隨心變化,次次不同,外人簡直不知道這獨臂窮神會有多少掌法,但又無論千變萬化,無不涵育在這基本八式之中。葛龍驤天賦異稟,獨臂窮神又是悉心傳授,不到兩個時辰,不但把招術記,連分合變化的微之處,也已體會不少。

柳悟非見葛龍驤聞一反三,良好資質,自欣眼力無差,輕拍葛龍驤肩頭,笑道:“老化子這套掌法,自練成以來,除傳過中條山無名樵子兩式之外,從來無人得窺全貌。我這掌法學時極易,但其中變化運用,卻全靠本人的天才功力,自行參詳。雖不敢自詡這‘龍形八式’天下第一,但我老化子以殘廢之人,稱雄武林,一半憑了這套掌法。你年紀正輕,基又好,照今所學不斷研之外,自己獨到見解心得,不妨摻人糅合,使這套掌法,比在老化子身上更為發揚光大,就算不負我這半夜辛勤了。約期尚有二月,朝夕勿懈,在山東再見之時,老化子望你對此已有相當成就。”話才説完,陡然氣發丹田,一聲長嘯。柳悟非身形,就在長嘯聲中,憑空拔起八九丈高,在空中向葛龍驤微一揮手,飄飄落往峯下。人跡已杳,那聲長嘯所震起山谷迴音,猶自嗡嗡不息。崖壁間山猿夜鳥,都被驚得四散飛逃,亂成一片,葛龍驤目送獨臂窮神離去後,暗歎這位風塵異人,實如天際神龍,來去不留痕跡。自己上這麼一位怪老哥哥,真叫妙絕!在衡山學藝之時,常聽師兄尹一清泛論天下英雄的成名絕技、各派絕學。

“璇璣雙劍”自然冠冕武林,但若論掌法,卻當推獨臂窮神柳悟非的“龍形八式”為箇中翹楚。

自己下山以來,已然得了不少好處:悟元大師的一支匕首,因天蒙三僧齊遭劫運,無法歸還,現在懷中;背上一天蒙鎮寺之寶,降魔鐵杵;冷雲仙子囑向龍門醫隱柏長青,索還轉賜的一副能避刀劍掌力的“天孫錦”;再加上自己新這位柳大哥所傳,武林中人夢寐難求的“龍形八掌”真是所遇皆奇,所得盡妙!不由高興已極,就在峯頭,把新學掌法又行演練一遍,越演越覺變化無窮,越練越覺妙用莫測!

葛龍驤心花怒放,完全忘卻連趲程趕路辛勞,把這“龍形八式”一遍練完,又練一遍。也不知練了幾十百遍,直到渾身力用盡,疲莫能興,才和衣倒在山石之上,大睡一覺。醒來之後,因心中已無急事,遂下山從官塘大路,仍然取道潼關,往龍門而去。

葛龍驤襁褓從師,十數年來,未出衡山一步。但他極得師父師兄寵愛,此次奉令廬山投書,順便行道,一切江湖秘典、武林避忌,及中原各省路途,均被指點詳盡得而又。華山之行,雖然事與願違,但肩頭總算暫無重擔,沿途瀏覽,十之後,方到洛陽。

洛陽北帶黃河,南襟伊洛,東製成皋,西控崤坂。自周以降,東漢、北魏等十朝建都於此,四險固,古蹟極多。衡山涵青閣主人不老神仙諸一涵,學究天人,羅萬象;葛龍驤朝夕浸潤,文武兼修,對這歷代名都,企懷已久。一朝涉足,哪得不盡興連?

一連數,不但把洛陽城內及近郊的各處名勝,遊賞俱盡。就連那“龍門山”的溪寺、九間房、老君、千佛崖等有名勝景,也都足跡皆遍。但問起龍門醫隱柏長青其人,當地漁樵山民個個搖頭不識。這一來倒把個小俠葛龍驤,由滿懷興致,到煩躁異常。

,他久尋不得,心中氣悶,在龍門山下一個小酒樓中,要了半隻燒雞、兩盤滷菜和一壺白酒,自斟自飲。心中暗自盤算,柏長青外號叫做“龍門醫隱”怎的以他“武林十三奇”這等高人住在此山,竟會無人知曉。難道是另外的“龍門”不成?但冷雲仙子囑咐到洛陽附近訪尋,分明就是此間,絕不至誤。名山在目,大俠潛蹤,如何找法,真把自己難倒!

越想心中越悶,不住傾杯,霎時間酒盡三壺。他本不善飲,微覺頭暈,已有醉意。

這家酒樓,臨而建,共有兩層,窗外就是伊水。葛龍驤幾杯急飲,已然不勝酒力,起立憑窗閒眺,忽然瞥見窗下樓柱之上繫有一條小舟。遠望長河,此時將近黃昏,斜陽在山,水煙渺渺景甚佳。葛龍驤回頭笑問店家道:“店家,樓下這條小舟,想是你們店中之物,可肯借我獨自蕩槳,一覽長河晚景麼?”店家眼力何等厲害,見葛龍驤雖然帶有長劍,但是衣冠楚楚,氣宇非凡,儼然貴胄公子,絕非行騙之徒,連忙笑顏答道:“這船正是小店之物,公子想要遊河,儘管使用就是。”葛龍驤隨自懷中,取出紋銀一錠,約重十兩,遞向店家説道:“這錠紋銀,除酒菜所需之外,就算是借用船資便了。”店家哪裏想到,這年輕客人如此慷慨。在當時十兩紋銀,像這樣梭形小船,慢説是租,就是買也足夠買上兩條。喜出望外,不住滿口道謝,連稱賞賜過厚。葛龍驤一笑下樓,走上小船,店家為他解開繩索。葛龍驤雙槳微撥,船便飄然蕩往河心,溯而上。

時序雖已人秋,但暑熱仍然未退,惟水面涼風,揚袂送,頗足宜人。葛龍驤的八成酒意,為之減卻三分。隨興舟,不知不覺之中,已然上行十里左右。

伊水到此,河牀稍闊,煙波浩渺,被那將落未落的斜陽、散綺、餘霞一照,倒影回光,閃動起億萬金鱗,十分雄快奇麗。右岸千竿修竹,翠筱風,聲如玉,景看去甚是清幽。葛龍驤雙槳一抄,將船攏岸,找棵大樹繫住小舟,往竹林之中信步而行。

這片竹林甚是廣闊,穿出竹林,眼前突出一座孤峯,峭壁雲橫,山容如黛,頗稱靈秀。

瀑布自峯頂飛瀉,轟轟發發,玉濺珠噴。

葛龍驤方才仰頭觀賞,突然似見峯頭人影微閃,心中一動,悄悄退回竹林。果然待不多時,自峯頭飛落一個玄衣少女。

那少女不但一身玄勁裝,就連頭上青絲,也是用的玄絲巾包紮。下得峯來,微一偏頭,向竹林之內斜睨一眼,即行走往河邊。

葛龍驤在林中暗處,從側面看去,看不真切,彷彿只覺得此女丰神絕美,見她走向河邊,似要過河。心想此間又無渡船,自己小舟系在河彎曲之處,隔着竹林,料難發現。少女下峯之時,輕功不俗,但此處河寬,約有十丈,倒要看她怎生過去,遂自林中暗暗尾隨。

那少女走到河邊,先向左右一望,見無旁人,遂伸手摺斷三竿翠竹,去掉枝葉,成了四尺長短的三竹杖。在手中微一掂量,玉手微揚,一竹杖,向河中擲去三四丈遠。身形緊跟隨勢縱起,等到將落之時,就在空中,又把第二竹杖向前拋出二三丈遠近。

這時,第一竹杖恰好在水面,玄衣少女單足輕點,微一借力,連水珠都未帶起一點,身形已自再行往前騰起,手中的第三竹杖也已拋出。就這樣的在河心波濤之上,憑藉小小竹杖借力,三起三落,玄衣少女已然渡過十丈以外寬闊的大河,向對岸山中姍姍走去。

葛龍驤遙望玄衣少女,凌波三杖,渡過長河,用的竟是輕功中極上乘的“一葦渡江”身法。宛如驚鴻過眼,美妙無倫。尤其那三竹杖,因為凌波借力,所拋遠近輕重,均需次次不同,她卻能拋得恰到好處,未見絲毫匆迫,人已到達對岸,不要説是身上,只怕連鞋底都一點不濕。暗暗讚佩之餘,猛然心中一動。自忖此女武功,分明已臻上乘,非江湖中輕易能見,這“龍門山”中,難道竟藏有如許高人?何不尾隨一探她所去之處,或可因此而發現關於“龍門醫隱”柏長青的蛛絲馬跡,也未可知。主意打定,眼望玄衣少女,離河巳遠,心急追蹤,反正剛才在酒店之中,留銀甚多,就算小舟失去,也無所謂。遂也依樣畫葫蘆,連拋三竹杖,渡過長河,遙遙尾隨前行玄衣少女。

一連越過三座山峯,玄衣少女突然步下加快,宛如電掣星馳,在險峻絕頂的山道之中,如飛縱躍。尚幸葛龍驤輕功極好,雖然路途甚生,但亦步亦趨,未曾被她拋下。

此時殘陽早墜,人山甚深,暮已重。眼前又是一座峻拔孤峯。葛龍驤一面追蹤,一面暗自好笑。此地已當不屬“龍門山”的範圍,苦苦躡跡人家一個陌生少女,若被發現,豈不被人疑為儇薄之徒?何況就憑此女這身輕功,來頭絕不在小,如果惹出一場無謂的是非閒氣,那才真叫自作自受。

他正在暗自思忖,前行玄衣少女,突然折向峯轉角之處,身形已然不見。葛龍驤生怕空費半天心力,結果把人追丟,豈不好笑?中用勁,施展“八步趕蟾”幾個起落,便已趕到那玄衣少女適才轉折之外。剛剛轉過峯,眼前一亮,臉上陡覺“烘”的一熱,冠玉雙頰,頓泛飛紅,呆呆地站在當地,進退兩難,作聲不得。

原來玄衣少女未曾遠去,就在轉角山道之上,卓然而立。葛龍驤幾步急趕,再猛一轉彎,幾乎和少女撞上,慌忙收住衝勢,二人相距已然近僅數尺。葛龍驤見這玄衣少女,駐足相待,分明早已發現自己追蹤,生怕人家誤會,要想解釋幾句,又不知從何談起,得口中期期艾艾,簡直尷尬已極。

玄衣少女看葛龍驤這副窘相,又是個俊美少年,越發認為他做賊心虛,與自己原來所料不差,冷笑一聲説道:“好個不開眼的小賊,在伊水東岸,看你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便知定非好人!你夤夜追蹤我一個孤身少女,意何為?你縱然瞎了狗眼,認不出姑娘是誰,難道你就沒聽説過‘玄衣龍女’麼?”葛龍驤一聽直叫糟糕,自己行徑本來引人起疑,挨一頓罵,倒無所謂。只是這個夤夜追蹤孤身少女的罪名,卻萬萬不能擔當,必須洗刷清楚。把心神一定,抬頭正與玄衣少女目光相對,只見她柳眉罩煞,風眼籠威,已然氣憤到了極處!慌忙把手一拱,和聲道:“姑娘…”

“姑娘”二字剛剛出口,玄衣少女怒道:“誰耐煩和你這種萬惡狂徒,嘮嘮叨叨,還不快與姑娘納命!”玉手一揚,朝葛龍驤當便是一掌。

葛龍驤萬想不到玄衣少女不容分説,説打就打。人立對面,近只數尺,對方又非庸俗之輩,武功極高!這一掌又是儆狂徒,含憤出手,快捷無倫,哪裏還能躲避,只得偏頭讓過前,以左肩頭上硬受一掌。哪知這少女掌力奇重,葛龍驤竟被她一掌震出五六步外,左肩頭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動轉已自不靈。

葛龍驤此時真叫有苦難言,自己行跡詭秘,本啓人疑,自覺理虧;不但捱罵無法還口,連捱打都不便還手。肩頭捱了一下重掌,還怕玄衣少女跟蹤再打,忙又躍退數尺,亮聲叫道:“這位姑娘請勿誤會,且慢動手,聽我一言!”玄衣少女並未追擊,只是滿面鄙夷之,哂然説道:“像你這種徒惡賊,死有餘辜!

不然我也不會用向不輕用的透骨神針,驟下毒手。反正你已難活,有話容你講上幾句就是。”葛龍驤聽這玄衣少女,口口聲聲指定自己是那種徒惡賊,不由有氣。什麼透骨神針全未在意,憤然説道:“姑娘請勿過份口角傷人,在下葛龍驤,乃衡山涵青閣主人門下弟子。

姑娘既然身負絕藝,闖蕩江湖,當知‘不老神仙’武林清望。他老人家門下,可容有傷天害理、敗德悖行的弟子麼?”玄衣少女聞言一愕,但又似不信葛龍驤所言,依然冷笑一聲説道:“看不出尊駕來頭還真不小!莫看你是冠冕武林的諸大俠門下弟子,但你黑夜追蹤孤身陌生少女,連越幾座山頭的目的何在,我是仍要請教。請你照實直陳,切莫謊言自誤!”葛龍驤此時左肩被少女所傷之處,已不甚痛,微覺有幾絲涼氣,麻辣辣的直往內侵。但覺少女仍然不信所言,氣憤過甚,也未置理,劍眉雙挑,傲然説道:“我奉家師之命,去至廬山冷雲谷投書;冷雲仙子葛老前輩,命我到這洛陽龍門一帶,找尋一位前輩奇俠‘龍門醫隱’柏長青,索還冷雲仙子多年前寄存在柏老前輩處的一件寶物,轉賜給我。來到洛陽以後,久尋未獲。這龍門山中,至少來過四五次以上,均得不到柏老前輩的絲毫蹤跡。今河中盪舟,偶然乘興走人竹林,見姑娘從高峯飛落,尤其那渡河之時用‘一葦渡江’的凌波身法,美妙無倫!才想起此山未聞有其他武林高人,姑娘具有此身手,或與柏老前輩相識。這才跟蹤一探,不想招致姑娘誤會。咎由自取,葛龍驤無恨於人。如今我罵也捱過,打也捱過,輕狂魯莽之罪,想可抵消。所受之傷,我自己能治則治,功夫無法冒充,請看我恩師這獨門傳授‘彈指神通’,江湖中可有別家能擅麼?”説完屈指輕彈,面前一株大樹橫枝,應手而折。

玄衣少女一面聽葛龍驤侃侃敍述,一面嬌軀已在微微打顫,一張吹彈得破的粉面之上,隨着對方説話,而逐漸變。等到葛龍驤把話説完,用“彈指神通”把樹枝擊斷,她柳眉深蹙,頓呈滿面憂容。

忽的妙目一轉,向葛龍驤説道:“這才叫大水沖倒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小妹柏青青,龍門醫隱正是家父。不知者不怪罪,葛師兄可肯恕你這年輕小妹,冒昧無知,衝撞之罪麼?”葛龍驤一聽玄衣少女,是龍門醫隱之女,彼此均有淵源,想到剛才無謂爭吵,反而覺得不好意思。再看柏青青着自己姍姍走來,俏目波,滿臉嬌笑。一身緊窄的玄勁裝,映着初升皓月,越發顯得身段窈窕。端的神比冰清,人如花豔,美俏無倫。由不得心生愛好,哪裏還存有半絲怒氣,亦自笑道:“柏姑娘説哪裏話來,原是龍驤魯莽,捱打活該…”話猶未了,玄衣少女柏青青已然走到面前不足三尺,兩道秋水眼神,直注葛龍驤眉心之間。陡地櫻微啓“葛師兄”三字剛剛出口,玉手駢指,已如疾電飄風,連點葛龍驤左肩、下以及前的三處要

葛龍驤適才受傷,就是因為距離過近,驟出不意所致。此刻雙方已然把話講開,誤會冰釋,玄衣少女柏青青還一口一聲葛師兄,嚦嚦嬌音,叫得自己連肩頭傷痛,都已忘卻。哪裏想得到這柏青青竟會在笑靨堆之中,又下辣手,本連稍微閃避都來不及,三處要均被點中,左半身血脈立時截斷。人雖不致昏,已然無力支持,跌卧在地。

柏青青見葛龍驤已被點倒,剛才那一臉嬌笑,頓時化作了滿面愁容,一雙大眼之中,兩眶珠淚盈盈落。盤膝坐在葛龍驤身側,悲聲説道:“葛師兄暫勿氣憤,且聽小妹把話説明。家父在武林之中,名望甚高,平生只對葛師兄尊師諸大俠及冷雲仙子二人,低頭拜首。

尤其是冷雲仙子葛老前輩,家父因為當年受過大恩,銘心刻骨。曾經立過誓言,終身聽從葛老前輩之命,但有差遣,萬死不辭!

小妹今遠行歸來,在伊水東岸,就發現師兄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疑是歹人。本來我有藏舟,可以渡河,因見師兄尾隨在後,想使你知難而退,才用那‘一葦渡江’身法。不想師兄依然追來,連追我數座山峯。這才料定無差,必系狂妄之徒,乃駐足相待,加懲戒。

因小妹行道江湖,最恨的就是這種敗人名節之輩,心想殺者無虧;再加上一與師兄對面,看出身法神情似是高手。惟恐一擊不中,才把尚未完全練成,家父一再叮囑不準擅用的‘透骨神針’藏了三在手。師兄不察,以致受傷。”

“後來聽清師兄來歷,才知大錯鑄成,小妹不肝膽皆裂。因為此針具有奇毒,一經打中,連針帶毒順血攻心;時間一長,便無解救!乃家父專門煉來準備後掃蕩武林惡魔、雙兇四惡之用。師兄中針之後,因一時氣憤,並未覺察厲害,竟然還用‘彈指神通’表明身分。這一運用真氣,只怕針毒發作更快。倘有三長兩短,即便家父將小妹處死,此罪亦難抵贖,更對不起那諸、葛二位老前輩了。所以才借説話之便,暗暗下手,先行截斷師兄左上半身血脈,暫抑針毒攻心。此間離寒舍,已不甚遠,待小妹將師兄抱回家去,請家父為師兄醫治,等到痊癒之後,師兄任何責罰,小妹一概領受就是,此時且請師兄暫時忍受委屈吧!”她一面説話,一面妙目之中珠淚直落。

葛龍驤雖然周身無力,跌卧在地,因柏青青系武林名醫之女,點手法極高,也只覺左上半身不能轉動,口仍能言。左肩傷處,因血脈已被暫時截斷,並無痛楚覺。聽她説得那等厲害,尚不信!見柏青青嬌靨之上,掛着兩行珠淚,宛如梨花帶雨,備覺楚楚可人。心中好生不忍,連忙笑道:“柏姑娘,快休如此,龍驤輕狂魯莽,自取罪愆,與姑娘何涉?少時見了柏老前輩,我會自行認錯。既入江湖,劍底刀頭,傷損難免,些許小事,千萬不必掛懷!不過我有一事相求,請姑娘把我道解開,尊宅既不甚遠,龍驤想尚能行走;不然重勞姑娘,龍驤可就有點不敢當受了。”柏青青抹去淚珠,嫣然一笑道:“蒙師兄海量相涵,小妹不盡。我年十七,想必幼於師兄,如不嫌棄,以後叫我青妹如何?那‘透骨神針’非同小可,雖然暫閉血脈,也不能久延,再若運動,發作更快。小妹功力醫術,均不足療此,必須立時動身,去見家父。你我均非世俗兒女,此心湛然,拘甚俗禮。小妹一時該死,重傷師兄,既不見怪,已然深情刻骨!些許辛勞,師兄若再推辭,教小妹問心何安呢?”説完已自兩手連捧帶託,將葛龍驤抱在前,旋展勁功,朝亂峯深處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