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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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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沒好氣地將我推出院子。在那個處處充滿飢餓的歲月裏,任何物品都極其匱乏,公路上哪裏能夠尋覓到什“值錢的東西”啊,我揹着空空如也的破揹簍,徒勞無益地行走在蒼涼的公路邊上。

凜冽的秋風捲起荒野裏乾枯的玉米葉令人無比討厭地打在我稚的麪皮上,又痛又癢,赤身體的白楊樹揮舞着光禿禿的四肢發出嘶心裂肺的嗚咽聲,沒有太陽的、陰沉沉的天空幾乎要把灰濛濛的大地壓個粉碎。

“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昇!”從公路邊的小學校裏傳來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多幸福的孩子們啊,他們在父母無私的呵護下地健康成長,坐在温暖的教室裏,手捧溢着墨汁香味的課本無憂無慮地學習着文化知識!

而我,一個沒媽的孩子,淪落成了一個可憐的拾荒童。啊,這是什味道,咋那香呢?我抬起頭來,從飯店廚房的窗户裏飄溢出股股誘人的香氣,我貪婪地呼起來。

受到強烈剌的胃袋蠢蠢動,不可阻擋地擴張到了極限,望着那一簾簾升騰着滾滾蒸氣、白噴噴的大饅頭,我的嘴角里不由自主地淌出股股唾,我翻着血紅的舌頭頻頻地嚥着汩汩而的唾,不知不覺之間前衣襟已經濕乎乎的一片。

我無意之中徘徊到距離村子數里之遙的火車站,破爛不堪的票房門口聚集着五六個衣衫藍縷的、與我年齡相仿的小男孩,看到同樣也是一身寒酸的我,他們指手劃腳地嘲諷道:“哎呀,快來看啊,揀破爛的來啦!”

“喂,我説,今天揀到什寶貝啦!哈哈!”

“嗨,他不是咱們屯子的黑老猧嗎?他媽媽喝藥死啦,他的爸爸娶了屯子裏的趙大爬做了新媳婦!”我極其厭惡地避開這些小叫花子,我討厭非常“黑老猧”這個外號,我不知道這是哪位靈大發的人贈送給我的。***“嗚!”汽笛一聲長鳴,由省城開過來的班車準時進入沒有站台的鄉村小站,那幾個剛才還津津樂道地取笑我的小男孩們再也不願看我一眼,條件反似地奔向尚未完全停滯下來的列車。

“大爺,可憐可憐我吧,給幾個錢吧,我都快餓死啦!”

“阿姨,我餓啊,給幾個零花錢我買個饅頭吃!”

“叔叔好,叔叔好!給幾個錢吧!”小男孩們死皮賴臉地糾纏着下車的旅客們,緊緊地尾隨在他們的身後伸出一雙髒手苦苦地乞求着,希望得到他們微薄的施捨。

“去,去,去…”旅客們不耐煩地揮動着手臂,彷彿驅趕蒼蠅似地推搡着乞討的男孩們。一個衣着整潔,戴着一副近視眼鏡的中年婦女緩緩向我走來。

在她的身後還有一位穿着極其體面的胖男人,拎着沉甸甸的旅行袋。我的目光突然與中年婦女對視到一處,她和藹地衝我笑了笑。

我突然到一絲幸福的温暖,我茫然地望着她,嘴巴張得大大的。

“哎呀,這個孩子好可憐啊,這冷的天怎穿着個破草鞋啊!”中年女人已經走到我的身旁,看到我如此窘迫之相口吻温和地跟身後的胖男人説道。胖男人默不作聲地看看我。

我突然扔掉手中的鐵夾子,一把拉住中年女人細的白手:“阿姨,我餓,我…”我的喉嚨突然被什東西堵住,再也説不出一句話來,淚水奪眶而出。

“唉,好可憐的孩子啊!”中年女人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嶄新的鈔票到我的手裏:“孩子,冬天馬上就要來啦,拿着這錢買雙棉鞋穿,啊,可別把腳凍壞啦!”我不知道那個中年婦女以及她身後的胖男人是什時候離開我的,我依然淚水不止,長久地、呆呆地捏着那張嶄新的鈔票。

幾個毫無所獲的頑皮男孩圍攏過來:“哎呀,誰也沒有你混得好啊,我們跑前跑後地忙活了一大氣,腳都跑痛啦,他媽的一分錢也沒討到,你可倒好,一動沒動就得到這多錢!”

“啊,多新的錢啊!”

“這老多啊,夠買一套新衣服啦!”

“啊,你們知道那個女人是幹什的嗎?”

“不知道…”

“她是省城裏的大幹部,是下來檢查工作的。她總來咱們這,我都看到她好幾次啦,她也給過我錢,可是從來也沒有給過這多啊!這小子真有福氣!”我推搡開幾個懷着無比羨慕和嫉妨之情對我説三道四道的男孩們頭也不回地向村子裏跑去,我鬼使神差般地溜進那個香氣四溢的飯店裏理直氣壯地將手裏的鈔票遞給正在埋頭收拾碗筷的飯店服務員。

這家飯店是由公社敬老院經營的,服務員是個三十幾歲的老光,他驚訝地瞪着掛滿眼屎的小眼睛,久久地注視着我手中那張嶄新的鈔票:“你要買什?”

“給我拿三個饅頭!”老光服務員接過鈔票之後進我手裏三個熱氣騰騰的白饅頭,然後像欣賞年畫似地捧着那張鈔票溜進裏間屋。

等到我已經將一個饅頭差不多全部進肚子裏時,老光服務員方才從裏間屋走出來,手裏捏着一大把破破糟糟的散幣,有紙幣還有硬幣:“給,這是找給你的錢!”我接過一大把散幣胡亂進褲兜裏,嘴裏一邊嚼着饅頭一邊向家裏走去,三個饅頭還沒有到家便全部被我狠虎咽在進肚子,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吃過如此香甜、如此飽脹,我快樂得像只小燕子似地飛進屋子裏。

“幹什呢,什事把你樂成這樣!”坐在炕梢無所事事地着煙葉的爸爸不耐煩地嘀咕道:“又跑到哪瘋去啦,我給你的揹簍裏怎空空的,什也沒有!”我放下揹簍來到爸爸身邊,將褲兜裏的散幣全部掏出來放到土炕上,爸爸的眼睛頓時一亮,笑得不由自主地咧開了大嘴巴,趙大爬像狗看着骨頭似地伸出兩隻胳膊向散幣爬過來。

“哪來的!揀的嗎?”爸爸立刻和藹起來,温和地問道。我將事情的經過向他們講述了一遍。

“啊,今天你可真的遇到財神爺啦!城裏的大官讓你撞上啦,你真有福氣埃”

“我聽説城裏的大官有的是,他們可有錢啦,明天你還去火車站!”趙大爬抓起一把散幣臉上出醜陋的、令人生厭的仰慕之:“啊,這些錢夠你爸爸在生產隊裏幹上他媽的小半年啦!”從那天以後,爸爸和趙大爬一早起來便喋喋不休的慫恿我到火車站去乞討零錢,我在不知不覺之中匯入到行乞者的行列裏,無論我如何認真地投入都再也出不來第一次行乞時那無比傷心的淚水以及發自內的悲痛心情。

我現在彷彿是在做着一件工作,機械地抹着廉價的淚水、反反覆覆地嘮叼着那幾句自己都倍厭煩的行乞話。

第一次的意外之財再也沒有重現過,我從早到晚地守候在火車站裏也討不到幾個可憐的小硬幣,回到家裏不可避免地遭到爸爸的訓斥和趙大爬的挖苦。我同伴們的境狀比起我來也好不到哪裏去。

“唉,什錢都不好掙啊!”

“在咱們這裏下車的有錢人太少啦!”

“嗯,你説得有點道理,聽人家省城裏有錢的人可多啦,老鼻子啦!你伸伸手便能很輕鬆地討到許多零花錢!”

“嘿嘿,你瞎白虎個啥啊,就像你去過省城似的!”

“…”這些可憐的乞討者,當然一定也會包括我啦,我們誰也沒有去過省城,當由省城開過來的火車匆匆地駛離鄉村小站時,我們便聚攏在一起盡情地挖掘着自己的想象力,猜測着遙遠的省城那無比誘人的景像。

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默默地聽着,從來不發表任何意見和見解,我沒有説話的資格。我心裏暗暗地想道:省城到底是個什樣子呢?那裏真的滿地都是金子嗎?

處處都有吃不完的美食嗎?

一天下午,我終於鼓起勇氣登上開往省城的火車混雜在水般的人裏溜出了出站口,一個全新的世界立即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我的眼前。

蛛網般縱橫錯的街路、一排緊鄰一排永遠也沒有盡頭的高樓大廈、川不息的車輛、行匆匆的人們挾裹着我,我漫無目的地隨波逐,很快便淹沒在茫茫地人海之中。

我徘徊在唱戲般的街頭不知往何處去,張慌失措之中竟莫名其妙地重新溜回火車站的出站口,從此我再也不敢離開這裏一步,我以出站口為中心點,給自己劃出一條約三百米長的半徑,我的活動範圍便鎖定在這條半徑之內。

正值隆冬,棉絮般的大雪一場緊接着一場不分晝夜地飛揚着,我穿着單薄的破棉衣,赤腳登着一雙出趾頭的爛草鞋在厚過腳面的雪地裏發抖。

髒的臉蛋被寒風吹颳得已經沒有任何覺,手指凍得尤如紅通通的胡蘿蔔,白天我可以躲在候車室裏躲避風寒,夜深之後,沒好氣的工作人員拎着掛滿灰土的大掃帚像趕老鼠一樣把我驅趕出尚有一絲熱氣的候車室。

我偷偷地從候車室一扇破窗户裏爬到站台上,一列不見首尾的貨車呼嘯而來,震耳聾的轟鳴聲險些將我震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我緊摟着雙肩縮着腦袋在剌骨般的寒風裏打着冷戰。

我扒着窗户向候車室裏審視一番,發覺剛才掃地的工作人員已經離開候車室,於是便悄悄地從破窗户裏鑽回到候車室,躺在又涼又硬的長條木椅上昏然睡去。

“起來,快點起來,睡得舒服啊!”工作人員不知什時候站在長條椅子旁,惡聲惡氣地把我從睡夢中拽醒,我再次被驅趕到異常寒冷的車站廣場上“呼轟轟,呼轟轟…”一股濕的,但卻混雜着些許暖意的氣體伴隨一種沉悶的聲音撲到我的身上,我回過頭去看了看,從出站口的地下室裏傳出一股股白乎乎的蒸汽。

我緩緩地度過去,靠在排汽口處可以獲得一絲可憐的温暖,我睜開昏花的眼睛從結滿厚霜的玻璃窗向地下室望去,裏面寬敞的大廳裏空空如也。

幾個耐不住寂寞的旅客正就着老白乾消磨着旅途中無聊的時光,另外一張桌子上則杯盤狼藉,早已是人去桌空,我的眼睛突然一亮,一個盤子裏盛着旅客沒有吃盡的半截饅頭。

另外一個盤子裏還有一點菜底,飢餓使我不顧一切地衝進地下室直奔那張桌子而去,我一把抓起那個半截饅頭狼虎嚥地大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