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過年和梅花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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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來暑往,轉眼入冬進了十一月,顧子青做海上生意,其中有一個闍婆國,在海東南邊,每年十一、十二月發船,順風而下,一月即到,那國正是出口胡椒、檀香、丁香、白豆蔻等香料,顧子青最近就是忙着這批生意的事。
轉眼又是年下,各處鋪子盤賬,顧子青忙得臉上又蓄起了鬍子,也沒時間叫林忘到跟前説一兩句話,林忘又鬆散了起來。
林忘自個也是矛盾,他心中不想顧子青對他有什麼特殊想法,但又因顧子青曾多次幫過他,最心底還是他的,再加上他是廚子,見顧子青最近忙得上了火,做菜時不自覺做一些對他有益處的敗火菜,他自己不聲張,以為沒人發覺,卻不知顧子青早已留意到了,越發覺得他貼心。
眼見離年近,府上更是忙了起來,又因顧府沒有管理宅院的女主人,一應事物都是由幾個管家辦,一方面開了宗祠,着人打掃,收拾供器,置辦供品。另一方面,又是闔府上下整個掃塵洗地,更換擺設。又有人負責給眾人裁剪新衣裳,有人安排請客送禮單子,有人負責年底賞錢,有人採買負責採買年貨,皆忙忙碌碌。
林忘守着廚房,1+-*見年貨一車一車往府上拉,除了雞鴨魚,米麪糧豆,還有山上獵人賣的野味,各種乾貨、醬貨、果子,這一又有人送了幾個缸子進來,紅蠟紙封着口,林忘知是吃食,卻不知是什麼,便問了出來。
採買回道:“這是紅糟鯪鯉,信州的特吃食,底下的人孝敬咱們二爺的,二爺也愛吃這個。”林忘聽他説鯪鯉,便本能以為是種魚類,又見醃在罐子裏,不過是醃魚,也沒在意,後來開了了一罐,見裏面紅綢綢,先是一股米酒香氣,撈出被染成紅彤彤的塊切碎盛在小盤裏,林忘見那塊大,本不是魚,便忍不住好奇又跟人仔細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鯪鯉哪裏是魚,竟是穿山甲。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九,顧子青總算鬆快下來,大鬍子剃了乾淨,沐浴更衣。府上門神、鍾馗、桃板、桃符、聯對皆煥然一新,水缸口大的紅燈籠高高掛起,喜氣洋洋。
顧子青一早去祭了宗祠,他家人口簡單,並不如什麼世家那般錯綜複雜,又只剩他一個男丁,遂只走遍程。
白天無事時,他去街上轉了一圈,很快就回來了,鑽進屋裏守着暖爐,自斟自飲吃起了酒。
小華哥兒見他連吃了五六杯了,便忍不住勸道:“二爺,少喝點吧。”待到晚上,顧子青和狄哥兒兩人坐在桌邊,狄哥兒再怎麼説也是顧子青表弟,吃年夜飯時理當在一起。狄哥兒面目姣好,尤其一雙大眼,似明星般光彩閃亮,但顧子青就是覺得和他合不來,待在一起一點想説的話都沒有,狄哥兒其實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在顧子青面前規規矩矩坐着,話也不多。
原本負責顧子青飲食的三巧,如今就在狄哥兒院裏當差,雖是當差,但狄哥兒早已用慣自己的廚郎,當下便只讓三巧在廚房打下手,實際也是個清閒的活計,但畢竟沒以前權力大,又得不着好處,又不能呼五喚六,三巧一直記恨着林忘,逮着機會就要跟狄哥兒編排他幾句。三巧一心指望狄哥兒後能給二爺做個妾,攬住了主子的心,到時整治一個小小廚郎還不簡單?
狄哥兒卻並不是傻的,已得知顧子青滿意如今這個廚郎的手藝,於是也跟着讚了幾句這桌年夜飯的緻。
這句話稱讚到了顧子青心裏,他跟着笑了一下,夾了一塊羊放嘴裏。
狄哥兒所謂旁觀者清,他見顧子青笑得這樣柔和,心中不免奇怪,面上就出了狐疑的表情:“表哥,你不是不愛吃羊嗎?”顧子青忽然又想起了那次在林忘店裏吃的羊白蘿蔔面,羊驅寒,吃完後當真渾身暖和起來,他指了指那碟菜,説:“我只是不喜羊腥羶,這裏有放安息茴香,這味調料是從西面傳來的,尋常人家一般不會用,這安息茴香比之咱們本土的小茴香,氣味更加濃烈,和羊一起烹製,完全吃不到腥羶味,反倒帶着一點點辣,很是解膩。”狄哥兒聞言吃了一口,果然無絲毫腥羶,濃香撲鼻,於是跟着點了點頭,又夾了一筷子。
顧子青看着滿滿當當的菜餚,竟有股衝動將林忘叫過來,恨不得坐在他身邊的不是狄哥兒,而是林忘,顧子青下意識一張口:“小華哥兒。”
“二爺?”小華哥兒今個穿着新衣裳,烏漆漆的頭髮上帶着二爺賞的簪花,聞言,立刻上前,臉上掛着笑。
顧子青將話在嘴裏滾了滾,已換了説法:“鞭炮都備好了?”小華哥兒到底年齡也不大,一聽説鞭炮,眼睛亮了亮:“都備好了,就等着二爺您一會帶着去院子裏放呢。”顧子青點點頭,壓下心中失望,低頭吃了口酒。
狄哥兒見顧子青興致不高,也不上趕着説話,隔了一會,方執起杯子,敬道:“表哥,恭賀新禧,祝你招財進寶,進斗金。”顧子青和他碰了一杯:“你也好,新年吉星高照、身體健康。”待吃完飯,喝過茶,圍在顧子青身邊伺候的就迫不及待地看着他,顧子青也知其意,笑着説:“這就去放鞭炮吧。”眾人雖沒歡呼出聲,但聞言同時笑眯了眼睛。
小華哥兒替顧子青披上玄火狐狸鶴氅,狄哥兒身邊的人也為他披上了一件白狐狸的斗篷,一眾人跟在他倆身後出了屋。
一出門,撲面寒意,因吃了酒的關係,臉上卻熱乎乎,也不覺得冷。
小華哥兒站在地上吩咐一聲,有人捧着鞭炮上來,當然並不是讓顧子青親自放。
顧子青道:“給後面的人都叫出來,過年了,一起歡快歡快,看看鞭炮。”小昭去後罩房,不一會,就帶着一溜人站在了院子兩旁,顧子青下意識看向人羣,雖現下天已黑,但四周掛着大紅燈籠,又有人手提小燈籠,顧子青一眼就找着了林忘,見他和其他人穿着一樣的青衣裳,頭上帶着分發的小簪花,比之平時光禿禿一簪子添了分柔和,一半身子隱在黑暗裏,一半身子被燈籠的火光照亮。
顧子青收回視線,看向院子當中,説:“放吧。”自然有人拿着鞭炮去院子中間點燃,霎時,噼裏啪啦響聲一片,底下的人即便做好了準備,還是忍不住抖了抖肩膀,有的堵住耳朵,有的鎖着身子,看着鞭炮大笑了起來。
放完鞭炮,小華哥兒帶着眾人跪在地上磕頭,嘴裏説着恭賀新禧的話,顧子青散了紅包,又讓人將準備的果子糕點給眾人散下去,眾人樂呵呵地攥着紅包,魚貫回了後罩房。
這些人一散去,難免顯得冷清起來,顧子青又在院中站了會,聽着宅子外面響聲一片。
顧子青和狄哥兒回屋守歲,這不是他倆過的第一個年,狄哥兒平睡得早,加上今又吃了酒,顧子青又是一副不願説話的態度,他本熬不住,坐沒一會,就開始哈欠連連。
像是往年一樣,顧子青給他一個大大的紅包,勸他回屋去睡,狄哥兒也不矯情,嘴上稱了謝,就帶着人走了。
顧子青一人坐了會,他平卻是睡晚慣了,也不困,又吃了幾杯酒,方讓小華哥兒伺候他洗漱,然後上牀睡了。
這年裏,整大魚大,下人們得了賞,伙食比平時好了許多,便有不少嘴饞的人,鬧起了腹瀉,林忘看着一盆盆的燉、丸子、肘子、臘腸有些膩,想顧子青這幾也吃的這些,於是初一早上打算做點清淡的。
顧子青院子裏有幾株梅花,前幾下了大雪,一朵朵嬌小玲瓏的紅梅在雪中如烈焰一般豔麗。
林忘讓人將落在雪上的梅花收集起來,沖洗了一遍就泡在了水裏,然後手腳麻利地和麪擀麪條,切的細細的,也不用雞湯、排骨湯煮,只取了泡梅花的水,煮了清清淡淡一碗素面。
小菜也是做的幾樣青菜、茶葉蛋,唯一的葷食就是拿清水煮的排骨,剔了骨頭,將切的細碎,拌以調料,又點了點醋。
過年吃的比往常豐盛,顧子青反而有些食慾不振,加上昨晚上又吃了不少酒,早上還是有點噁心,也不太想吃飯。
待看到桌上的飯時,顧子青又覺得有點餓了,所有菜看着就是素素靜靜,香氣裏夾着一絲醋酸味,聞着就開胃。
顧子青坐在桌邊,先看了那碗素面,提鼻子一聞,沒有味,也沒有菜味,真就是很純粹的面的氣味,再聞,方聞見一股幾不可察的淡淡的清香,那股清香順着鼻子一路鑽進了胃裏,疏散了連來的油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