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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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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生o生惘的睜開眼,她有一瞬間的瞠目與不知所措。

這屋子、這擺設、這牀…她猛地一下爬了起來,卻覺得出奇的輕省,然後她怔了,下意識舉手看了一眼,手很小,肌膚柔如水,她握了握手掌,又放開,於是掌面上現出了五個粉的小渦,反過手掌,卻見掌心粉水紅,軟軟柔柔。

她悚然的跳了起來,全然沒有了素的雍容與高貴,只是慌亂而無措的直撲那面銅鏡。於是她看到了自己,或者,準確説來,應該是七歲左右的她自己。

眼淚忽然就下來了,抱着銅鏡,她哭得不能自已,也不知是驚慌還是欣喜。尖脆的孩童哭聲很快傳到了外間,於是嘩啦一下,外間便湧進了許多人來。

她也很快的落進了一個温暖而帶着淡淡幽香的懷抱:“荼蘼,孃的乖荼蘼,你這是怎麼了,午睡魘着了麼,不怕不怕,有孃親在…”她反手抱着她,哭的更加厲害。

孃親,孃親,我以為再也不能見到你了,再也不能了…

孃親,孃親,我不該不聽你的話,我不該執意嫁給他的…

她想説,又不敢説,只是緊緊的抱着母親,怎麼也不肯鬆開。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得累極了,才伏在那個温暖的懷抱沉沉睡去,最後的覺是有人輕輕的撫着她的背。

無限温柔,無限愛憐…

她最後想,即使這是夢,那也是她現在所能想到最為美好的夢了…

,她噔噔的睜開眼,一抹金的陽光正正的落在牀前,清新而美好。她輕輕的轉動了一下靈動的眸子,卻現窗户正半開着,夏清淡的微風帶着幾縷清香拂進房,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天氣真好,院子裏的花真是香呵!

花香?她忽然的驚了一下,夢裏…會有花香麼?

猶豫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臂上,小小圓圓的藕臂粉的,沒有一絲的瑕疵。

想要知道這是不是夢,其實很簡單,只要輕輕的一掐,再美好的夢也會醒來的罷!她默默的凝視着自己的手臂,許久許久,也還是掐不下去。

外屋裏頭忽然的便響起了一陣騷動,一個帶些嘎沙啞的破嗓門驟然傳來:“荼蘼,荼蘼,你這個小懶丫頭,太陽都到哪兒了,你居然還不起?”説話間,內室的錦繡簾幔便被人一把揮開了,闖進來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少年身形頎長而略覺單薄,面龐清俊到秀美,與其難聽的聲音極端的不符。不過看他年齡,顯然這聲音是因他正處於變聲期間。他穿一身月白暗紋繡蘭草長袍,間繫一淡青帶,同絲絛懸一塊雲形玉珏,黑亮帶笑的眼正笑的望着她。

一股酸澀猛然湧上,她的眼前立時霧雨朦朧。少年吃驚的望她,疾步的走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呀,這是怎麼了,怎麼才一天的工夫,我的寶貝荼蘼竟成了淚娃娃了?”抱住他的手臂,她嗚咽不已:“三哥…三哥…我好想你呀…”你不知道,你戰死疆場的消息傳到我耳時,我是如何的心痛…

而在我得知真相後,又是怎樣的出離憤怒…

想到傷心處,她不涕淚橫,扯起他前的衣襟,她一面拭淚一面繼續哀哀的哭。上好的絲綢雖柔軟,但其上的刺繡蹭在面上,卻又些微的刺痛,不甚舒服。

少年僵硬的抱着自己的寶貝妹妹,無語的看着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並毫不客氣的將之抹在自己今剛換的新衣上。真是心疼呀,也不知是心疼這該死的丫頭,還是心疼這衣裳。

哄了老半天,終於哄到風停雨止的一刻。瞅着那張花成一團的小臉蛋,他間的汗巾子,遞了過去:“擦擦臉罷,瞧你,生生變成王嬤嬤養的那隻小花貓了!”接過汗巾子,她用力的擦了擦眼,還不忘抱怨:“三哥,這汗巾子可比你的衣裳軟多了,你以後可不許再穿繡花的衣裳,擦在臉上好痛呵!”少年瞠目,俊臉隨之青到黑,憋了半,方恨恨的憋出一句:“我回房換衣裳去了!”望着他氣憤憤離去的背影,她不由的格格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卻又不覺掉了下來。這會子,外屋的一羣丫鬟婆子才捧着盥洗用具進來,見她又哭又笑的模樣,不各個驚惶,一時亂成一團。她用力的抹抹眼淚,掃了一下眼前人,自己端端正正的坐好了。

三哥,不管這是不是夢,能夠再見到你,那可真好,比什麼…都好!

盥洗完了,她換上一身藕荷小小襦裙,在一羣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往正房走。

她此刻年紀才只有七歲,還不曾從母親所居的院子內搬了出去,因此走了沒幾步便到了母親的主屋。才剛到了門前,便有個大丫鬟了出來,笑的對她福了一福。

“大小姐可算是到了,夫人可等了好一會子了!”一面説着,不免抬眼四下裏看了看:“三少爺呢,適才他等得不耐煩,特特的過去叫小姐,怎麼這會子小姐來了,他卻沒了影了?”她認得,眼前這丫鬟正是自個母親身邊的慧芝。她原是打算喚她一聲慧芝姐姐的,卻忽然聽她問起自己的三哥,一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慧芝見她忽然笑,不覺愕然,便拿眼去看她身後跟着的兩個大丫鬟。

她身後那個名喚慧紋的丫鬟原是她母親身邊的,當與她分屋的時候,畢竟不甚放心,便將身邊素來得力的慧紋差了來給她使喚。

慧紋見慧芝看她,便掩口一笑:“三少爺過去時,大小姐才剛醒,想是魘着了。便抱了他哭,倒抹了他一身的眼淚鼻涕,他只得回屋換衣裳去了!”這話一説,滿院子皆笑了起來。這院裏這許多人,有誰不曉三少爺素有潔癖,敢將眼淚鼻涕往他身上抹的,怕也只有眼前這個大小姐了。

一時進了屋,屋裏頭早擺好了早飯,季夫人段氏穿一身家常半舊絳撒花羅衫,一頭烏黑長隨意綰起,鬢邊一枝珠釵,看着雖簡樸卻自有一番優雅風韻。她嫁人生子甚早,如今雖已有了三子一女,看着卻也不過二十六七的模樣,容顏更是嬌美豐盈,儀態萬方。

她過去,規規矩矩的行禮,又老老實實的在母親身邊坐下,倒將段氏看的大為驚詫。

她年方十六便嫁了與季煊,十七歲那年產下第一個兒子,其後似有規矩一般,每隔兩年生一個,通共得了三個兒子,此後便再沒了動靜。她還因此很是遺憾了一陣子,恨自己沒能生出個女兒來。誰料幼子八歲那年,她卻又意外的有了身孕,一家子聞訊都是興興頭頭的,上下一心的盼着這胎得個女兒。

天從人願,五月底,荼蘼花開得正盛之時,她果真得了一個女兒。

全家皆是喜不自勝,將這丫頭看得如珠如寶一般,且不説她夫婦二人,便是三個兒子,也是成裏圍着這個妹子轉,只一刻不見,便掛念得什麼似得。因為疼寵,所以也少講規矩,一切只是由得她去,故而今見她這般規矩,她反而吃驚不已。

側過身去,她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額上温温的,並沒燒:“荼蘼今兒這是怎麼了?”她縮回了手,帶了幾分詢問的看了看對面立着的慧紋:“倒是乖巧得緊!”慧紋忙在一邊笑道:“大小姐何曾有一不乖巧的,倒是夫人想多了!”段夫人笑笑,搖頭道:“這話幸而是在家説的,沒的傳了出去惹人笑!”一邊服侍的幾個丫鬟婆子無有不笑的,她也不覺嘟了嘴兒,想着自己幼時難道竟是這般頑劣不成。段夫人見她嘟嘴,倒又覺得不捨起來,便伸手摸摸她的頭,憐惜道:“且等你三哥來了,一同吃飯吧!”原來先時慧芝與慧紋兩個在外頭説的話,段夫人已盡聽到了。

她答應着,便軟軟的靠在了段夫人身上。母親身上有着淡淡的蘭花香,悉而又陌生。她的心沒來由的痛了一下,自己已有多少年沒聞着這股子香氣了,好久了罷!

段夫人含笑的摟住她小小的身子,對身邊人笑道:“這丫頭,也不知是被什麼給魘着了,一時竟變得這般靜乖巧,與素大不相同,倒讓我怪不習慣的!”身邊眾人便又笑了起來,後頭一個鵝蛋臉的俏麗丫鬟笑道:“夫人又在變着法的誇大小姐了,其實我們都是知情的,夫人只管光明正大的誇着便是了!”這話一出,連她自己都笑了起來,再看那丫鬟,正是母親身邊第一得用的慧清。

身邊的人還在説笑,房內一時熱鬧得緊。她靠在母親身上,張大了眼睛一個一個的觀察着身邊的這些個丫鬟婆子,默默回想着她們從前的結局與下場。丫鬟之有些人,她早沒了印象了,也有些當説是配了家下的小子,家變後都放了出去,也不知過得好與不好。

只有少數的幾個,是在她出嫁前便配了人了,她卻還記得一些。

至於婆子,她素來嫌她們嘴碎又愛搬是非,素來不太放在心上的。

歪在那裏,她默默怔,這份安靜倒讓段夫人更是驚詫莫名。女兒是她十月懷胎生的,又是她一手養大的,她的子她豈不知。可這會子,這丫頭靜靜坐着,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神卻自端凝莊重,眉目間的那份高華之氣,直是貴不可言。

段夫人見這模樣,不皺了下眉,環視了一下四周,卻現屋內不知何時已是一片沉寂,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安安靜靜,各自垂眉斂目,竟沒一個敢多一句嘴的。

她正要開口,那壁廂卻有人快步進來,且走且大聲叫道:“我到了…”説完了這句,才覺屋子裏竟是出奇安靜,不覺茫然:“今兒這是怎麼了,竟這麼安靜?”她被這一聲驚了一下,再抬頭看時,卻見那人正是自家三哥。他已換了一身湖青暗花綢衫,看着極是清,衣上除領口袖口處有幾處雲紋,再無一絲刺繡。

心裏一陣熨貼,她抿嘴一笑,衝他招招小手:“三哥,三哥,快來坐!”三人坐定了,段夫人便令端了粥來,卻是上好的燕窩粥。一時吃完了,丫鬟又送了茶來,給她的卻是一盞牛杏仁。她才方接了過來,門外卻又是一陣騷動,一個大丫鬟疾步的過來,稟道:“老爺與二位少爺都回來了!”她茫然的眨了眨眼,其實已不大記得自己七歲那年父親是否出過門了,更遑論兩位哥哥。説話間,外頭便有人進來了,當先的男子看着四旬的樣子,生的清俊儒雅又不失威儀,後頭跟了兩名差不多年紀的少年,都是一的頎長俊,氣度不凡。

段夫人早已起身了上去,且道:“怎麼這時候便到家了?可用飯了沒?”她也忙起身,跟在後頭。

當先的年男子正是季家的家主季煊,聞言便含笑答道:“原是昨晚二更天的時候到的,因城門關了,便在城外別莊歇了,早上才進的城!早飯已是用過了的!”口説着,目光已落到小女兒身上,摸摸她的腦袋,温和道:“這些子荼蘼可還乖巧?”她有些無奈的皺了小臉,心想着,這夢也忒怪了,任誰見了她,卻總是一句可還乖巧。難不成自己幼時當真有這般的讓人不省心?

他身後的兩名少年已向段夫人行了禮,年紀稍大的那個微笑看她,聲音低沉温雅:“荼蘼,大哥給你帶了禮物,一會子讓人送去你屋裏,可好?”卻是她大哥季竣鄴。

她張大了眼看他,他這時還年輕,雖沉穩少言,卻自淡然自若,氣度非凡,全沒有三十過後的那種沉鬱頹廢之氣。沉靜雙眸看着她時,是滿滿的温柔與憐惜。

她張了張口,有許多話想説,卻又一個字也説不出來,好半天才喚了一聲:“大哥!”季竣鄴微笑,他不是個多言多語的,心裏雖然極疼這個妹妹,但卻並不怎麼會哄她。此刻見她眼內水汽氤氲,小小的嘴兒一扁一扁,似乎馬上就要哭了出來,反覺有些驚慌,不免側頭向身邊的二弟求助。

他身側俊雅温的老季竣廷立時一笑,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妹妹粉的臉蛋:“荼蘼,二哥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蟈蟈,一會帶你過去看!”她努力的眨了眨眼,將淚水眨了回去,然後理所當然的對自家二哥張開雙臂,季竣廷順勢將她抱進了懷裏。少年的懷抱很是温暖,衣上帶着清新的青草味道與乾燥的陽光氣息,她忍不住拿臉蹭了蹭他前的衣襟,銀絲刺繡的花草紋路蹭在面上,有些微微的刺疼。

“二哥…”她軟軟的叫了一聲,帶些哭腔。

“嗯?”少年憐惜的摸摸她的腦袋,語氣上揚帶了幾分疑惑。

“我好想好想你們呀!”她輕輕咕噥了一句。

房內眾人聞言一時盡皆失笑,卻並沒有人能夠體會她心的苦楚。

她三哥季竣灝見此情景,只以為她丟開了自己,更是有些吃味,因撇嘴嗤笑道:“這是怎麼説的,都是一般的衣衫,一般的繡着花兒,二哥衣上的刺繡蹭着臉就不痛了?”她嘟起了嘴,氣惱的抬頭想去瞪他,卻不提防猛的一下撞到了自個二哥的下巴上,温雅少年“哎唷”痛呼了一聲,卻還是顧着妹妹,急急的伸手去摸她的腦袋,手指觸處,卻覺有一塊小小的凸起,不免一陣心疼,忙一迭連聲的問道:“荼蘼,疼不疼?疼不疼?”她眨了眨眼,淚水再忍不住掉了下來,伸出小小的手,她摸了摸面前少年的線條優美的下顎線條,觸手處細膩硬朗、又是如此的真實。

好痛啊!那麼…這一切都是真的,並不是夢?

她恍惚的想着,然後怔怔的轉頭看了一眼房的五個人,這是她一生之最為親近之人的五個,此刻,他們正滿面緊張的環繞着她,眸是無一例外的心疼。

頭痛、眼澀,心頭酸楚,她終忍不住哇的一下放聲大哭起來:“痛!好痛!”可是她痛的歡喜、痛的高興,痛的欣悦…

她——季荼蘼,在她三十歲生辰前夕服下了天下奇毒“羽化”在她以為自己已羽化登仙,從此遠離俗世紛爭之時,她卻不明所以的回到了她七歲那年的夏天。

七歲時,她無憂無慮,她還沒有認識他。而那時,她的身邊有温柔的父親、慈愛的母親,還有視她如珠如寶的三個兄長。

而她誓言,她願傾盡所有來守護這份幸福,永永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