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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幢舊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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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很大,我只看到一個女人和那拍門的是一個身影相當高大的男人,別的我就看不清了。

我拍了拍許信的肩頭:“有人在拍門,我們出去看看。”許信這才轉開頭來,鬆了一口氣:“這些人,怎麼一點聲息也沒有,就拍起門來了?”我心中只到好笑,許信那樣的埋怨,自然只是為了掩飾他心中的驚恐,他放開了我的手臂,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向外退了出去,我們是退出去,而不是轉過身,向外走出去的。當時,我們也本未去想一想為甚麼要那樣,直到事後追想起來,才知道那是我們當時的心中有着極度的恐懼,生怕屋子中有甚麼東西撲出來,撲向我們背後,令我們無法預防之故,所以我們才會面對着屋子,向外退了出來的。

一直來到了花園中,我們才轉過身,奔向鐵門口。

在拍門的人,看到我們向鐵門奔去,不再拍門。我們奔到了門前,着氣,看到站在門外的是,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和兩僕人。

那老婦女的衣着很華麗,神情也很雍容,另外兩個男人,身體都很強壯,一個多半是司機,另一個則可能是男僕。

許信一看到了那老婦人,便怔了一怔,他有點不肯定地道:“是…嬸孃?”那老婦人忙道:“你倒還記得我,我們已有三四年未見了吧?”許信叫那老婦人為“嬸孃”我便立時想到,那老婦人可能就是許信那位古怪的堂叔的遺孀。

果然,許信的介紹,證明了這一點,我就有禮貌地叫了她一聲“許伯母”老婦人道:“你將門打開來再説。”許信苦笑着,道:“嬸孃,我打不開這門,我們是爬進來的。”老婦人回過頭去:“你們兩人將門撞開來。”那司機年紀輕些,立時答應了一聲,那男僕看來也已有五十上下年紀,他比較慎重:“太太,我看你還是不要進去,讓我們進去的好!”許信的臉突然漲得很紅,他提高了聲音:“嬸孃,堂叔在遺囑中講明,他將這屋子送給我了,現在,這是我的屋子!”許信是一個十分倔強的人,從他這時堅決維護他的權益的神態中,可以看出這一點來,他又道:“我不要鐵門被砸爛。”那老婦人呆了一呆,才笑道:“阿信,我們是自己人,這屋子就算是你的,我難道不能進來!”

“當然可以,但是我是主人!”那老婦人道:“是的,可是你有沒有注意到遺囑的內容,我可以有權利,在這屋子中取回一些東西?”我和許信互望了一眼,我們都曾聽律師讀遺囑,但是我們都沒有仔細聽,因為當時,我們都沉浸在自己擁有一幢花園大屋的狂熱的興奮之中。

許信的神態也立時不那麼緊張了,他道:“那當然可以,就算遺囑中沒有規定,我也會讓嬸孃去取東西的,但是門真的打不開,嬸孃也可以爬進來。”老婦人皺着眉,那司機道:“鎖多半是鏽住了,我有滑潤油,可以再試試!”他從車中取出了滑潤油來,注入鑽孔之中,許信將鑰匙了給他,他用力扭動着,鎖中發出“喀喀”的聲音,落下許多鐵鏽來。

他花了大約七八分鐘,終於“格”地一聲,扭開了鎖,用力將鐵門推了開來。

鐵門在被推開的時候,發出一陣難聽的“咯吱”、“咯吱”聲。

鐵門一推開,老婦人便向前走來,那男僕忙跟在她的後面,叫道:“太太,太太!”老婦人走出了十多步,才站在草叢之中,她的神態很動,也很憤怒,她不斷地道:“阿尚,你看看,阿尚,你看看!”

“阿尚”自然就是那老僕的名字,他四面看看,也發出一陣陣的嘆息聲來。

老婦人道:“阿尚,你看,好好的屋子,變成了這模樣,老爺也不知道發了甚麼神經!”阿尚在維護着他的男主人:“太太,老爺當時,一定遇到了甚麼奇怪的事,所以才不要這屋子的,所以,你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屋子空了太久,只怕裏面會有一些…東西!”我用心聽着阿尚和老婦人的對話,因為我聽出,他們兩人,都是曾在這屋子中住過,而且是倉猝離開屋子的許多人中間的兩個。

我問道:“當時,你們為甚麼不要這屋子了?”阿尚和老婦人望了我一眼,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老婦人繼續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不住搖頭嘆息,當她來到了大廳的石階前,她看到了大廳中的情形,她難過得像是想哭一樣。

許信忙道:“嬸孃,屋子中有上千頭老鼠,你要取些甚麼東西,我替你去取好了!”老婦人卻固執地道“不,我自己去,阿尚,司機,你們跟着我!”我們五個人一起走進了大廳,我走在最後,我的心中很亂,我在想,許信的嬸孃這時要來取的東西,一定是極其重要的物事。

由此也可以證明,她離開屋子的時候,真是匆忙到極點的。究竟為甚麼,她會如此匆忙離開這屋子呢?據她自己説,是“老爺發神經”但是阿尚卻説“老爺可能遇到了甚麼事”究竟為甚麼要離開,只怕他們也不知道!

走進了大廳之後,許信扶着他的嬸孃,因為老婦人看來,像是要昏過去一樣。

大廳中的情形,實在太陰森可怖,我和許信都是年輕力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夥子,尚且一進來,就到自脊樑骨中,直透出了一股寒意,何況是一個老婦人,更何況她原來是住在那屋子中的。

她的面變得十分難看,阿尚忙道:“太太,我看你還是別上去了,你要取甚麼東西,我替你去取,太太,你可以相信我的!”老婦人也不再向前走去,她着氣,轉過身來。

許信仍然扶着她,一行人又退到了門外,她深深地着氣:“阿尚,在我的睡房中,有一個鑲羅甸的壁櫥,你是知道的了。”

“自然,我記得的。”阿尚回答説。

“那壁櫥的最下一格屜拉開來,下面還有一暗格,那暗格之中,有兩隻箱子——”許太太講到這裏時,略頓了一頓。

然後,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講了出來:“那兩隻小箱子中,一隻放的是我的首飾,連我的嫁妝也在內;另一隻,則是幾處地契。你老爺在世時,説甚麼也不肯讓我去取回來,現在他死了,我非要將它們取回來不可,別的我可以不要,這些東西,我一定要的。”她在講到“一定要的”之際,神情極其動。

而我聽得她那樣説法,也不呆了。

我早就據種種情形,推斷這屋子中的人,當年離開屋子之際,是匆忙到極點的,可是現在,聽得許信的嬸孃那樣説,情形似乎比我所想象的更匆忙!

因為她連那麼重要的東西,都未及攜帶,真難想象當時是甚麼樣的情景!

當我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道:“伯母,當時你們為甚麼走得那麼匆忙?”可是她卻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只是望了我一眼,一臉不信任我的神氣。

我雖然亟想知道當時的實在情形,但是自然也不會再去自討沒趣,我沒有再問下去。

阿尚已經連聲答應着:“好,我去取!”他在答應了之後,向大廳望了一眼,卻又有點畏縮起來:“侄少爺,你和我一起去可好!”許信比阿尚更害怕,他又望着我:“你也一起去,好麼?”阿尚立時同意“好的,好的,多幾個人,總是好的,有甚麼事,多少也可以壯壯膽。”我略為遲疑了一下:“好。”我答應了許信的要求,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我想,在許信的嬸孃處,問不出甚麼道理來,但是在阿尚的口中,倒可以問出些名堂來的。

我們三人一起走進了大廳,這是我第二次走進大廳了,是以陰森可怖的覺,也減輕了不少,許信還在説笑着:“唉,不知要花多少錢來修理這屋子,希望堂叔有錢留在屋中。”阿尚神神秘秘地道:“侄少爺,我知道老爺的書房中,有不少銀洋和金條,他走的時候,一定也來不及帶走,恐怕還在!”許信高興地道:“阿尚,如果真有錢的話,我分一點給你,你棺材本有了。”阿尚忙道:“多謝侄少爺!”我趁機問道:“阿尚,當年你老爺一家人,為甚麼那麼倉皇離開這屋子的,你能告訴我麼?”這時候,我們已來到了樓梯口了。

阿尚聽得我那樣説,停了下來,嘆了一聲:“這件事,説來也真奇怪,我一時之間也説不完。而老爺是絕不准我們提起的。”我忙道:“你老爺已經死了!”阿尚道:“是啊!是啊!”他雖然説着“是啊”但是他並沒有將經過的情形告訴我的意思,我也不再去他,因為我已看出他是不想告訴我的了。

我道:“現在許太大等着我們拿那兩隻箱子給她,還是有機會時再説吧。”站在樓梯口,向上看去,只見樓梯上,本來是鋪着地毯的,但現在,地毯上被老鼠咬走的部分比剩下的部分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