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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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回,情況絕然不同了。她情不由己地、自然地朝前走去。對於他的請求,對於他的提議,她從沒勇氣加以回絕。不,從沒有想到過該回絕。
那一夜,在桃樹園裏坐久了,嚴欣對她説,接班的人要來了,他該早幾分鐘離去,她默許了待他的身影一在團團如圓蓋般張開的桃樹陰影裏消失,她的心頭就覺得有些惆悵,有些惘然。來接班的孤身老漢羅德先不一刻便來了,她卻覺得,這十多分鐘裏,時間是多麼漫長啊!
她向羅德先代了接班事宜,亮着電筒,低着頭走出桃樹園,順着下坡的石級道回沙坪寨去。走過拐彎的柏樹腳時,嚴欣出乎意料地從柏樹身後面走出來,微微含笑站在她的跟前。
她先是吃了一驚,以為是遇到了歹徒,但只瞥了一眼,她就認出了是他,不由得又驚又喜:"是你。"
"嗯,我在這兒等你。"想到他耐心在柏樹陰影裏站了好久,在等着自己出來,鄭璇地笑了。她説:"其實,這截路很短,我自己走回寨子,也不怕的。"
"前頭是一片刺芭竹林林,遮下一大片黑蔭地,我怕你走過這兒,心頭不安。"嚴欣解釋着自己的行為,又用電筒照照一塊沒鋪墊得嚴實的青石板,説:"小心,這塊石板是晃動的,坎腳很高,你跨下來時放慢些。"説着,他的一隻手伸到她跟前,要拉着她。她僅僅只遲疑了眨眨眼的工夫,便把自己的手伸給他了。
他拉着她的手,下了高坎腳。她想把手回,可他仍抓着她的手掌,她也就默許了,讓他握着自己的手。走過刺芭竹林遮下的黑蔭地時,她覺到他站下了,他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放到她被他握住的右手背上,摩挲着。她想掙,他就抓得緊緊的。她的心似要從喉嚨口跳出來,臉上火燙火燙彷彿嚴欣渾身的熱血都撲通撲通朝她手背上湧來。她似乎覺得這樣不好,想用力把他推開;可她又沒足夠的勇氣,只得侷促地呼着。
嚴欣的嗓音甜美醉人,柔和地送進她的耳朵:"璇,你真好!"
"哎呀,"她細聲柔氣地説:"嚴欣,你快別恭維我了。我並不好,我只是我。"
"不,對我來説,你和別人不同。"嚴欣説得誠懇而又認真:"你比任何人都好!"
"你在説瘋話了,嚴欣。"鄭璇話是這麼説,可聽了嚴欣的"瘋話",她還是到快活。"我只不過給你薅了幾溝包穀。"
"是真的,鄭璇。"嚴欣把鄭璇被握住的手抓起來,攤平了,放在他驟跳的脯上,表白似地解釋着:"不信,你聽聽,這是我的心裏話!你應該知道,在集體户裏,我從來沒恭維過誰。除了朱福玲很可憐,其他姑娘都很壞。"鄭璇淡笑着糾正他的話:"她們不是壞人…"
"至少很自私。而你,和她們不一樣!"鄭璇很怕和嚴欣親近地在黑暗中站下去。要是有一個人走來,只需一晃電筒,看到他們這副樣子相對站着,那會傳出多少言蜚語啊。這麼一想,鄭璇耳朵裏真到有腳步聲傳來了,她從嚴欣温熱的巴掌裏出自己的手,急促地低低地説:"走吧,嚴欣,我好像聽見有人來了。"兩個人默默地朝前走去。走過刺芭竹林遮下的黑蔭地,前頭沒幾步路,就是寨子了。快走近寨口時,嚴欣有些惶惑地叫了一聲:"璇,我還想説句話!"
"説吧。"
"我…我還要和你見面。你…你能同意嗎?"
"有什麼事嗎?"
"呃…有、我有好多話想同你講…你、你願意聽嗎?"
"
…
"鄭璇低下了頭,不吭氣兒。月光下,她的脯在微微起伏。一隻手又起幾絲鬢髮,咬在角上。
嚴欣急了,他的嗓音帶着哀求的聲調:"璇,你可是説話呀,都已經快進寨子了。"鄭璇被急了,心頭惶惶不安,她嘟噥着答道:"不説話,就是表示、表示…態度…"她抬不起頭來,心頭像有一面鼓在擂着般跳個不住,不待他再説些什麼,她就撒開腿,緊抓着電筒,跑回集體户去了。
以後的幾天,他們天天見面。不是幽會,不是到樹林裏、山坡上散步,僅僅只是在男女集體户之間的院壩裏相見,在沙坪寨上的青麻石路上相遇。他們的目光互相望一眼,心裏就能得到很大的安。身旁沒人時,他們才微微相對一笑,換一下含意深遠的目光。很少幾次,他們在井台邊挑水相遇,在堰塘洗衣服時碰在一起。旁邊要是有上海知青,他們本無法談;旁邊只有山寨上的農民時,他們也只能一般地説些不帶情彩的話。子過得飛快,初秋天到了,早稻已經勾了頭,種得早的包穀,也能嘗新了。葵花那黃蠟蠟的花瓣,在一片一片掉落。
省知識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很快要召開了。鄭璇已經接到通知,要她明天先到縣裏,然後再一起到地區集中。她心頭有點焦躁不安,嚴欣説的,和她再單獨相會的子,看來在會前是不可能的了。起先她還以為,嚴欣不幾天就會來約她,到樹林子,或是到某個山坡腳見面,但嚴欣沒約她。後來她想,也許他找不到機會,沒有時間。不是嘛,每天收工後,趕回集體户來煮飯、炒菜、洗澡、洗衣服,忙碌完了,都快晚上十點鐘了。而趕場天呢,總有知青去趕場,也總有知青留在集體户裏。得他們既不能一道去趕場,也不能雙雙留在屋頭談。要是他們倆一道邀約着出去,那也不妥當,集體户裏又要説出多少怪話來啊!看起來,嚴欣不來約她,也是有原因的。
鄭璇已經想好了,一切,待開完積代會回來再説吧。好在連頭搭尾,一共也只開十天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臨行前,她留在女生集體户裏,整理一些簡單的替換衣服,把集體户知青讓她在省城捎買的東西記在本本上。差不多所有的知青都請她帶些東西,有的請她帶兩個熱水瓶子,有的請她帶電筒的小燈泡,像丁劍萍,請她帶的是一瓶花水。鄭璇一邊往本本上記,一邊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這些都已出工去了的男女知青,哪怕從請人捎帶的東西上也能看出各自不同的格。有的細心些,有的會過子些,有的愛花俏打扮些。唯獨嚴欣,一樣東西也沒請她帶,這個人的格也最叫人難以捉摸。他今天在幹啥呢?
正想到這兒,鄭璇聽到有人走近女生集體户的灶屋門口了。出工時分,會是哪家老伯媽來串門呢?鄭璇剛要發問,嚴欣的問話傳了進來:"鄭璇在嗎?"
"你進來呀,站在門口乾啥?"鄭璇連忙答應着到灶屋裏:"你坐一會兒吧!怎麼沒出工?"
"正要出工去呢!"嚴欣環顧着女知青們住的磚瓦房,伸手指指屋內,壓低嗓門問:"有誰在嗎?"鄭璇搖搖頭。知道他此來必有緣故,她期待地望着他。
一知道沒其他人,嚴欣急急地説:"我今天跟着羅世俊攆馬車給糧店拉包穀。聽癩痢頭説,這活路累是累一點,可抓緊幹完了,收工早。太陽下山的時候,你在門前壩大土的土崗上等我,好嗎?"鄭璇的臉倏地一下漲得緋紅,她猶豫着,躊躇不決:"這個…"
"答應吧,癩痢頭羅世俊就在寨路上等我呢!"嚴欣急得臉也漲紅了,眼睛瞪得老大。
鄭璇剛朝他略一點頭,他的兩個嘴角就上翹着,出由衷的微笑,低低地説一聲:"一言為定!"就飛快地轉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