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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花月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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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心念電轉:青霜令使決不會隨便公開身份,他故意誘自己闖這“花月大陣”其中必是隱伏殺機,一且陷入陣眼,恐怕就要面對敵人的蓄勢強襲…但事已至此,絕難退縮。何況林青亦極想揭穿青霜令使的真正身份,縱然明知對方列下陣勢,等自己入圍,又豈會裹足不前?

當下林青帶着小弦昂然踏出幾步,沿着那條甫道朝前行去。隨着他的腳步前行,身後的鏡子亦開始移動,將他們的退路封住。此刻前後左右全是鏡子,莫説找不到來路,連石室的牆壁都不能望見,彷彿已進入一個密封的宮之中。再加上鏡中無數投影隨之而動,恍惚間幾乎錯以為周圍出現了無數敵人,實有亂人心魄之效。

小弦摸一下鏡子,只覺得鏡面光滑無比,一股涼意直透肌膚,低聲對林青道:“要麼乾脆把鏡子打碎…”小弦話音未落,青霜令使的聲音已悠悠傳來:“還要提醒林兄一聲,聽白石説,這些鏡子中有些內裝毒,有的則藏有火藥,最好不要出手毀鏡,以免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他貌似關切的語氣令小弦不由打個寒戰。

林青微微一笑:“這些都是白石兄的寶貝,小弟豈會行大煞風景之事?”青霜令使大笑:“林兄如此配合,小弟無以為報,唯有説出一些秘密,以作獎勵。”他放緩語速,一字一句道,“機關王白石本名物夭曉,乃是上一代四大家族盟主物由蕭之徒、英雄冢主物天成的師弟。”林青微微一震,想不到青霜令使會將這秘密隨口道出,這一剎那連他也不能把握青霜令使的心意,驀然停步。小弦更是心驚膽戰,青霜令使如此直言,莫非打算不留活口?

青霜令使對陣中林青的動作如若親見,輕輕道:“聽到這個秘密,林兄想必害怕小弟有殺人滅口之心吧?”此人確可算心機深沉,能將小弦和林青的心理把握得細緻人微,隨口一語亦具鋒芒。

“令使言重了。現在林某心中的敵人只有明將軍一人而已。”林青一面謹慎前行,一面用言語試探,“不過若是御憐堂主親至,或能令我動心。。”青霜令使亦不動氣,反問道:“若是再加上一個明是英雄家冢弟子、暗是本堂紫陌使的機關王,不知夠不夠資格做林兄的敵人?”聽到青霜令使輕描淡寫地説出白石的雙重身份,林青雖早有所料,亦不免心頭暗驚。御泠堂中除了尚不知名的堂主與掌管堂中聖物青霜令的青霜令使外,下設三名旗使,分別是火雲旗紫陌使、炎旗紅塵使、眾雷旗碧葉使。其中紅塵使便是潛入擒龍堡伺機制住龍判官,江湖人稱“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寧徊風,亦是小弦的殺父仇人;如今紫陌使的身份亦被揭開,乃是暗中反出英雄冢、原名物天曉的機關王白石;最後一個碧葉使還不知是何人,想來其江湖身份亦不會在寧徊風與白石之下,御泠堂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林青繼續提步緩行:“配不配做我的敵人,等見到令使的真面目再説吧。其實我已大致猜出令使的身份,唯求一個證實罷了。”青霜令使漠然道:“林兄何不直接説出你的猜想?”林青卻是答非所問,緩緩道:“令使想必知道我今早先見了亂雲公子?磨齋中突然消失的《當朝棋錄》,多少給了我一點小小的靈。”青霜令使良久無聲,林青的話似乎已擊中了他的要害!

走了近百步,甫道依然不見盡頭。小弦大奇,這地下石室不過幾十丈方圓,如此走豈不是已出石室?他轉念想到這甭道看似一條直路,卻只是因為鏡面反給人的錯覺,其實彎彎曲曲,二人大概仍在石室中大兜圈子。

再走數十步,前路也被鏡子擋住。青霜令使的聲音傳來:“林兄的智計已令小弟不敢輕視,竟有些後悔相約。若林兄此刻離開星堂,小弟亦不阻攔。”隨着他説話,前方封鎖的鏡子緩緩移開,赫然竟是石室入口的鐵門。

林青奇道:“令使為何反悔?”青霜令使嘆道:“我本以為可以與林兄合作。如今看來,竟頗有些玩火自焚的兇險。所以若是林兄就此止步,再給紫陌使一天時間離開,你我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如何?”林青哈哈大笑:“正如令使剛才所説,小弟決意替琴瑟王復仇,想收手亦來不及了。”他與青霜令使間隔着上千面鏡子組成的“花月大陣”雖未謀面,卻一面尋找對方言語中的破綻,一面擾亂對方心理,看似言笑盡歡,其實卻是針尖對麥芒、暗含機鋒。

青霜令使沉道:“林兄徒逞勇力,不怕連累許少俠?”林青反問道:“你昨夜為何不殺小弦?”這正是他一直沉凝中不去的疑問。青霜令使忽然語出奇兵:“林兄可知在清秋院聚會後,追捕王帶給泰親王什麼話?”林青一怔,他曾與駱清幽分析清秋院聚會的幾處疑點,駱清幽特別提到眼神鋭利的追捕王曾有意觀察眾人。

青霜令使續道:“清秋院中,當明將軍出手時眾人的反應不一。事後追捕王特意對泰親王指出,在那一剎那最先望向字幅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許少俠!”他悠悠一嘆,“梁辰眼光準,自有其獨到之處。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卻足以説明許少俠不同一般的鋭!我雖不知泰親王聽到此言的反應,但想必不會輕易放過。所以,許少俠才是小弟今相約林兄的真正目的!”林青與小弦齊齊一震。難道,小弦才是御泠堂與林青“合作”的真正原因?

忽聽機關一響,左方一面鏡子移開,又出另一條長長雨道。青霜令使寒聲道:“這條甫道不比剛才,將出現無念宗殺手,若林兄能平安走過,小弟便把無念宗為何入京的原因告知。”自從小弦發現星堂中出現那兒名“乞丐”林青早懷疑僧道四派中的無念宗己被御泠堂控制,聽到青霜令使直承此事,亦在意料之中,口中絲毫不讓:“暗器無情,若是小弟誤傷無念宗門下大師,令使可莫要拒而不見。”青霜令使大笑:“無念宗自不會放在林兄眼裏,林兄儘可全力出手。不過在‘須彌納芥功’引發下,只怕毀鏡要比傷人容易得多。不瞞林兄説,小弟亦很想知道機關王這‘花月大陣’是否真如他所説,藏有足以掀起半個京師的火藥。”無念宗的成名武功正是“須彌納芥功”善於以力引力,借物傳勁,當胖和尚談歌將數十斤牛入鐵缽便是一例。

這條勇道極窄,僅容一人。林青與小弦一前一後緩緩前行,只聽機關聲不絕傳來,一些鏡面的轉動改變光線的拆方向,令甭道漸漸暗淡,襯出前路上數條細若小指、織成網的光束。隨着林青與小弦的腳步,那數條光線亦緩緩前移,仿似引路,而兩人身後的鏡子不再封鎖退路,只留下濃厚模糊的陰影。

稀疏的鼓聲從四方隱隱傳來,起初極緩極輕,漸與兩人的腳步配合,也不知是鼓聲有意配合,還是兩人踢踏應和。林青心知此乃攝魂之術;雖對自己無甚效用,但心理上卻受影響,他豈肯輕易受人擺,較哼一聲,拉着小弦微微一停,故意錯開腳步的節奏…

驀然右方鏡子翻開,一條黑影搶出,手中軟鞭直刺林青雙目。林青並不硬接軟鞭,偏頭讓開鞭頭,軟鞭卻不收回,微微一沉,直朝林青身後的小弦頭頂掃去。眼見要擊中小弦,林青雙指疾出,夾住鞭身,鞭頭堪堪觸及小弦,已無力垂下。林青用勁回拉,那黑影見一擊無功,並不糾纏,手放開軟鞭,從左方翻開的另一面鏡子縫中鑽人。

林青哪裏會放他逃走,低喝一聲,斜跨一步就要隨之入鏡。卻見眼前的鏡面驀然一亮,反映出身後一個水桶大小的黑黑鐵錘,直朝他腦後砸來。林青只怕小弦有失,不及追敵,身形一沉,低頭伏身,頭下腳上一個倒翻,先把身後的小弦從頭頂上拉過,反腳往那物體上踢去。

這一腳才踢出,只聽小弦大叫一聲:“林叔叔小心。”林青心頭忽生警兆,猛然腹用力,身體往後平移數尺,沒有硬接對方這一擊。

只聽青霜令使嘿嘿一笑:“林兄反應快捷,小弟佩服。”林青轉過身來,暗呼僥倖。只見身後一名胖大魁梧的和尚,正是小弦曾見過的談歌,他手中並不是什麼鐵錘,而是個碗大的鐵缽。若是以林青剛才均判斷,這一腳一旦踢空,對方的重擊就會落在他背上。

談歌詭異一笑,一閃而沒。林青也不追擊,加速前行。右方鏡面又是一完,照出一柄短刃斜刺而來,林青不假思索,手上運足內力往左一捉,忽覺疾雙撲面,心念電轉,左手疾縮,帶着小弦再往前連跨數步。

原來那刺來的並非短刃,而是一柄闊達半尺的厚背大刀,若非林青縮手導快,只怕未拿住刀刃之前,手掌已被砍了下來!

這不是變戲法,而是那平滑的鏡面忽變得凹凸起伏,映出的影像亦是或大或小,更絕的是那甬道上光線沉暗,鏡中光亮乍現後立刻便會引注意力,而偏偏鏡中所映與真實情況全然相反,才令林青判斷失措,幾乎濺血負傷。僅以武功而論,無念宗這幾招殺手雖然犀利,卻無法與武功已趨大成的暗器王對抗,但憑着“花月大陣”詭異的陣法,卻迫得林青束手束腳,只能連連退讓閃避,無法反擊。

林青長一口氣,忽然閉上雙眼。在這樣的環境下,與其睜目受敵所惑,不如僅憑聽風辨器術與敵對抗,霎時只聽耳邊諸聲齊響,似風雨當頭而至、似海遠嘯而來、似幽谷猿鳴鷹映、似山石隆隆滾下…林青知道這都是陣中的障,緊守元神不為所動,只從那紛亂的聲響中留意捕捉兵刃破空之聲。

無念宗的殺手不過七八名,卻藉着花月大陣的掩護,倏忽來去,一擊即退,數人的招式連環而至,全無休止。林青暗器所剩無多,一時亦難以分辨出敵人身形,當下將暗器扣在手中,引而不發,僅以靈動的身法帶着小弦躥高伏低,閃避對方殺招。偶有接觸,立刻搶下對方兵刃,隨手擲開,卻正好卡在齡動鏡子的滑軸上,只見半開的鏡面後是一片隱隱閃動微光的黑暗。

林青與小弦漸人甬道深處,光線分合不定,黑影錯不休。在小弦眼中,這一瞬雨道內人影穿梭,猶如千軍萬馬,兵刃在明滅不定的光線中織,仿似刀林劍陣。明明眼前是鏡中幻影,卻偏偏有勁風撲面,看似一劍將林青透體而過,卻又只是虛招惑神,更有千百種聲響攪得心頭煩躁,己彷彿是一隻在驚濤駭中起伏的小船,隨時可能被狂湧的波濤淹沒…

酣戰中,林青已連奪對方刀、劍、鈎飛鞭等數種兵刃,但那鏡後彷彿是個武器庫,轉眼又有更多兵刃襲來,敵人大概也顧忌收力不及,毀壞鏡子,不敢用狼牙、獨臂銅人等重型兵器,倒方便林青出手。他已判斷出對方武功最高者便是那手執鐵缽的胖僧談歌,乾脆對其餘兵器皆不避鋒芒,強搶硬奪,唯對鐵缽一味退讓,有意誘談歌發招。而林青一旦搶下短匕、護刺等輕細兵刃,便擲往缽中,那旋轉不停的鐵缽彷彿一隻大口袋,來者不拒,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後,碎片盡附於缽壁中,果有“須彌納芥”之能。

談歌久戰無功,心頭急躁,忽見林青腳下略一踉蹌,戰機稍縱即逝,顧不得借陣法遮掩身形,大喝一聲搶前,鐵缽砸向林青左肩。林青等的就是這機會,驀然沉坐馬,一拳搗出,正正陷人鐵缽。談歌心中暗喜,“須彌納芥功”化力解力,旋轉不休的鐵缽中先產生一股強大的力,與林青拳。力相抵,然後大喝一聲,鐵缽倒旋逆衝而上…此招名為“倒行逆施”乃是談歌絕技,當在潘鎮小店外亦曾對追捕王使出,只是當時談歌故意敗在追捕王手下,僅用了三分內力,此刻盡力一擊,聲勢全然不同,若是林青不能及時收手,這一擊便足可將暗器王的手腕擰斷!

“叮”的一聲輕響,談歌掌心刺痛,真力立。他大驚之下手倒退幾步,但見依然旋轉不休、從空中落下的鐵缽底出一小截鐵蒺藜的尖芒,才知道林青竟然在拳入鐵缽之際發出暗器,透缽而出直刺他掌心。談歌微一愣神,只見林青手中扣着一枚細細的尖針斜指自己右目,雖未出手,林青眼中寒念卻已足令他心神崩潰,不得不往後疾退。而林青抱着小弦如影隨形,幾乎直貼到談歌身上。面臨暗器王近在咫尺的威脅,談歌本不及變向,胖大的身體渾如一面盾牌,一路暢行無阻,直退到甬道盡頭。

青霜令使哈哈大笑:“林兄武功出神人化,小弟佩服至極。”右邊一面鏡子移開,又現出一條新的甬道。林青面不變,傲然望着談歌狼狽退走的身影:“在踏入下一條甬道前,還請令使回答剛才的問題。”青霜令使沉聲道:“林兄確實應該對無念宗手下留情,若非談歌大師,許少俠只怕早就落在泰親王手中了。”剛才的鬥令小弦眼花繚亂,聞言口驚呼:“難道當時談歌有意從追捕王手中救我?”青霜令使笑道:“當若非見到許少俠在茶壺中下了藥,談歌又怎會兩三招內便敗給追捕王?”林青半信半疑,不過聽小弦描述當時的情景,追捕王與談歌相鬥時背對小弦,而談歌確有可能把小弦的舉動瞧得一清二楚。聽青霜令使言外之意,如果小弦不能身,不但談歌不會輕易敗退,那些化裝成乞丐的無念宗弟子亦不會袖手旁觀。如果從小弦尚未入京時,就已落入御泠堂的安排,那麼青霜令使的心計就實在太過可怕!

林青腦中思索,口問道:“御泠堂為何如此看重小弦?”青霜令使略略一頓,説出了一句令小弦目瞪呆的話;“苦慧大師的天命讖語,並不是只有四大家族才知道!”小弦大叫:“那八句讖語到底是什麼?”青霜令使似是一怔:“許少俠如何知道這讖語共是八句?”小弦當然不會較易告訴他《天命寶典》中的秘密:“你先説出這八句讖語,我就告訴你。”青霜令使輕笑道:“這麼吃虧的易我不做。”小弦拿他無法、偏偏心癢難耐,只得眼視林青,希望他能問出這事關自己命運的八句讖語。

林青眼望新出現的那條甬道:“是否我走出這條甬道,令使便會告知?”青霜令使道:“此條甬道再無埋伏,小弟便在盡頭相候。”林青緩緩道:“或許相比之下,我更願意聽到苦慧大師的臨終之語。”青霜令使嘆道:“苦慧大師因這八句話坐化,小弟不敢妄自道破天機,以免天譴。”林青目光閃動:“莫非令使也相信這等鬼神之説?”青霜令使本不受林青將,淡然道:“若非相信,昨夜便不會留下許少俠一條命。”

“令使何必自欺欺人?”林青譏諷道,“如果剛才小弟身手稍弱,小弦恐泊就已傷於花月大陣。”青霜令使肅聲道:“小弟對夭起誓,絕無相害林兄與許少俠之心。這花月大陣妙用無方、鬼神難測,若真全力發動,林兄未必能穩勝券。”林青並不反駁:“縱‘花月大陣’的想必只是機關王的弟子,若是白石兄親自掌控,我相信你們確實有殺我的實力。”他深知這上千面鏡子組成的花月大陣變麼莫測,剛才只是牛刀小試、武功最高的青霜令使本沒有出手,卻已令他大費周折。如果青霜紫陌二使聯手,一意要除掉自己,確有極大的成功可能,至少在鬥中絕對難以顧全小弦。雖然,那也會讓敵人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林兄果然是個聰明人。”青霜令使撫掌而笑,“所以,這個遊戲的目的並不是要困殺林兄,而是在林兄見我之前,留下一個彼此的餘地,同時也好讓林兄知道,御泠堂絕非沒有一拼之力。”林青朝下一條甫道行去,一面沉聲問道:“令使故意誘我來此,到底有何目的?”

“當然是想與林兄合作。”

“如何合作?”青霜令使低:“火動而上,澤動而下,紫微東移,帝星入世。紛亂天象預示京師形勢,不將生大變…”

“神風御泠,枕戈乾坤。”林青冷冷截口道,“天下大亂不正是御泠堂的目的嗎?”他所説的兩句似詩非詩的話,正是在川西擒天堡中聽御泠堂紅塵使寧徊風所之句。

青霜令使似乎並不在意林青的嘲諷:“亂世亦有亂世的規矩。不知林兄想看到一個眾勢力各自為戰、血成河的亂世,還是一個亂中有序,兩位霸主逐鹿中原的亂世?”林青一凜:“令使所指的兩位霸主是何人?”青霜令使悠然道:“鳴佩峯一行,林兄想必已知道了明將軍的身世。”林青長嘆:“天后傳人只怕未必會被御泠堂利用。”隨着説話,林青與小弦已來到甬道盡頭。鏡子悄然移開,面前豁然開朗,再無鏡子阻隔,前方十步,就是石室中央的那方石台。

只見一位黑衣人盤膝靜坐於石台上,臉上依然戴着一副猙獰的青銅面具。他端然正坐,並未出一絲殺氣,反有種於狂風暴雨中灑篤定的從容,抬眼望着林青與小弦,目光炯炯,忽然仰天長笑:“亂世濁,唯我獨醒。既然四大家族非要爭着去助天后傳人登位,御泠堂亦只好另立新主了!”林青眼中光華一閃:“泰親王?抑或是太子殿下?”青霜令使冷笑不語,並未給出回答。

林青沉思:“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與御泠堂合作?”青霜令使漠然道:“首先林兄要知道,若非本堂的刻意安排,你不可能順利與明將軍定下泰山絕頂之約;其次,我知道林兄不喜權謀,亦無意助什麼友爭霸天下,但至少你不會希望五胡亂華之事重演!”林青朗然道:“令使是否太過危言聳聽了?”青霜令使搖頭一嘆:“正如我剛才所説。如果天下是一個諸侯並起、羣雄利據的亂世,外族必將伺機而入,但如果僅是雙雄爭鋒,那麼四方蠻夷至少暫時只能選擇一方支持,決不敢貿然大兵壓境…”林青不語,青霜令使所言雖然太過絕對,卻也不無道理。數千年的歷史早有教訓,胡騎雖勇,人數上卻萬萬不能與我強漢相提並論,若非朝中內耗不休,外族又豈敢輕易肆中原?

青霜令使續道:“我知林兄向有主見,你我合則兩利,分則兩傷,何去何從,請君自行決斷。”小弦聽得似懂非懂,渾不知這好端端的天下為何會變成什麼血成河的“亂世”?昨夜親手殺死高德言的一幕浮上腦海,他忽然覺得這天下是誰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再看到人與人之間你死我活的拼殺…

無論青霜令使所言是否出於真心,至少在這一刻,小弦覺得自己對他已沒有了當初的滔天恨意。御泠堂與四大家族在那場棋戰中皆損失慘重,正如林青所説,這一對百世千年的宿仇,其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豈是局外人所能判斷?只不過因為自己親自參與了行道大會,導致莫斂鋒之死,再加上義父許漠洋被寧徊風所害,這才把御憐堂當作不共戴天的仇敵,而對於天下蒼生來説,無論是四大家族還是御泠堂,他們的目的其實都是一樣,推翻現在的皇帝,重建新政,這過程中遍野的死傷、如山的屍骨又是誰的過錯呢?

如果冥冥之中有神靈在蒼天上注視着下界凡塵,他們是否只會眷顧那萬中選一的真命天子?而對每一位兄弟姐妹的眼淚、每一位子父母的哭泣都無動於衷、視而不見?

從沒有一刻,小弦會用這樣悲天憫人的觀點看待世界萬物,一時無比惑。《天命寶典》數年的潛移默化,在他親手沾染上高德言的鮮血後,因青霜令使無心的言語,發了全新的思考。

林青應到小弦動得全身發抖,輕輕拉住他的手將內力度人,只覺小弦心神躁亂不已,若非他身無內力,幾乎懷疑是要走火入魔。

小弦緩緩抬起頭,眼中竟蓄滿了淚水,可憐巴巴地道:“水姑姑怎麼辦?”原來他忽又想起水秀死於青霜令使之手,既覺得不應該以殺止殺、以暴制暴,又覺得應該替水秀報仇,心中天人戰,茫然無措。

林青目中光一閃,鎖緊青霜令使穩如磐石的身影:“想必與令使合作的條件之一,便是放棄給琴瑟王報仇的念頭?”青霜令使卻道:“林兄恩怨分明,小弟豈會強人所難。與林兄合作的條件只有一個:絕頂之後,再找小弟尋仇!”林青微微一震,青霜令使透了許多的秘密,竟只為換來如此寬鬆的條件,可謂是極不合情理。對此只有一個肯定的解釋:正月十九,泰山決戰,必是京城劇變之時!

剎那間,林青已掌握到青霜令使的用意,這一場京師劇變,必是御泠堂準備多年,所以決不容有任何疏漏!偏偏林青與明將軍之戰正是促生這場劇變的本原因,無法殺林青滅口,所以青霜令使才寧可用白石的真正身份、無念宗加入御泠堂等消息換來林青的信任,不然儘管如今僅有因水秀之死暴出的一點蛛絲馬跡,但若任由暗器王追查下去,藏於幕後的種種陰謀亦會全盤敗

林青想明原委,冷然道:“如此看來,令使最大的錯誤,就是殺了琴瑟王。”青霜令使長嘆一聲:“我亦是迫不得已,水秀知道泰親王太多秘密,若不殺她,泰親王必是一敗塗地。”林青一驚:難道青霜令使所説的第二位霸主,就是泰親王?這幾乎完全推翻了他對青霜令使真正身份的判斷。旋即暗自警醒,青霜令使智計絕高,所作所為皆有深意,自己對他身份的猜測應該不會錯,而他之所以要一力相助泰親王,其中必還有不明的原因。

青霜令使似乎看出林青的心思:“本堂與四大家族誓不兩立,數百年的恩怨決不可能化解,殺水秀之事小弟心中無悔,若是四大家族尋仇,御泠堂自當全力一搏。但如果林兄執意替友復仇,便只有小弟一人接招,決不會再有什麼花月大陣、無念宗殺手相候。”這話説得光明正大,亦隱含威脅。挑明即使林青不肯合作,只要不影響御泠堂的計劃,青霜令使便按江湖規矩一決生死,若是暗器王將御泠堂在京師勢力一併剷除,那麼暗殺、下毒的手段亦將全部使出。

“好。”林青沉思良久,終下決斷,“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不過令使最好記住與御泠堂的合作僅限於正月十九之前。絕頂一戰後,只要林某不死,必將為琴瑟王討一個公道!”即使作為敵人,青霜令使的言行也足以得到林青的尊重。而對於即將到來的京師劇變,任何一人也無力阻止,哪怕給當今皇上通報信息,在缺少證據的情況下也無法給泰親王定罪,若是在泰親王發動謀反之前殺入親王府,只會給天下人落下皇上殘害胞弟的口實。

青霜令使長長舒了一口氣,抬起右手按在面具上:“林兄一言九鼎,既然答應與本堂合作,小弟自當揭開面具,以示坦誠。”

“不必了。”林青擺手止住青霜令使,“無論御泠堂的目的是什麼,只希望令使能夠替百姓蒼生多想一想。皇位易取,天下難得!”這本是明將軍的話,亦是林青的肺腑之言。青霜令使垂首,一字一句道:‘林兄金玉良言,小弟謹記!”林青更不多言,拉着小弦朝後退去。上千面鏡子緩緩朝兩旁移開,直到出地下石室的那道鐵門。小弦喃喃念着那一句“皇位易取,天下難得”竟似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