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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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光陰似箭,又是四月初八,釋迪佛生辰。只見街市上人抬着柏亭浴佛,家家佈施。許宣對王主人道:“此間與杭州一般。”只見鄰舍邊一個小的,叫做鐵頭,道:“小乙官人,今承天寺裏做佛會,你去看一看。”許宣轉身到裏面,對白娘子説了。白娘子道:“甚麼好看,休去!”許宣道:“去走一一遭,散悶則個。”娘子道:“你要去,身上衣服舊了不好看,我打扮你去。”叫青青取新鮮時樣衣服來。許宣着得不長不短,一似像體裁的。戴一頂黑漆頭巾,腦後一雙白玉環,穿一領青羅道袍,腳着一一雙皂靴,手中拿一把細巧百招描金美人珊甸墜上樣羅扇,打扮得上下齊整。那娘於分付一聲,如茸聲巧啃道:“丈夫早早回來,切勿教奴記掛!”許宣叫了鐵頭相伴,徑到承天寺來看佛會。人人喝采,好個官人。只聽得有人説道:“昨夜周將仕典當庫內,不見了四五千貫金珠細軟物件。見今開單告官,挨查,沒捉人處。”許宣聽得,不解其意,自同鐵頭在寺。其燒香官人子弟男女人等往往來來,十分熱鬧。許宣道:“娘於教我早口,去罷。”轉身人叢中,不見了鐵頭,獨自個走出寺門來。只見五六個人似公人打扮,裏掛着牌兒。數中一個看了許宣,對眾人道:“此人身上穿的,手中拿的,好似那話兒/數中一個認得許宣的道:子小乙官,扇子借我一看。”許宣不知是計,將扇遞與公人。那公人道:“你們看這扇子墜,與單上開的一般!”眾人喝聲:“拿了!”就把許宣一索子綁了,好似:數只皂雕追紫燕,一羣餓虎咬羊羔。
許宣道:“眾人休要錯了,我是無罪之人。”眾公人道:“是不是,且去府前周將仕家分解!他店中失去五千貫金珠細軟、白玉絛環、細巧百招扇、珊瑚墜子,你還説無罪?真贓正賊,有何分説!實是大膽漢子,把我們公人作等閒看成。見今頭上、身上、腳上,都是他家物件,公然出外,全無忌憚!”許宣方才呆了,半晌不則聲。許宣道:“原來如此。不妨,不妨,自有人偷得。”眾人道:“你自去蘇州府廳上分説。”次大尹升廳,押過許宣見了。大尹審問:“盜了周將仕庫內金珠寶物在於何處?從實供來,免受刑法拷打。”許宣道:“稟上相公做主,小人穿的衣服物件皆是子白娘子的,不知從何而來,望相公明鏡詳辨則個!”大尹喝道:“你子今在何處?”許宣道:“見在吉利橋下王主人樓上。”大尹即差緝捕使臣袁子明押了許宣火速捉來。
差人袁子明來到王主人店中,主人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做甚麼?”許宣道:“白娘子在樓上麼?”主人道:“你同鐵頭早去承天寺裏,去不多時,白娘子對我説道:‘丈夫去寺中閒耍,教我同青青照管樓上;此時不見回來,我與青青去寺前尋他去也,望乞主人替我照管。出門去了,到晚不見回來。我只道與你去望親戚,到今不見回來。”眾公人要王主人尋白娘子,前前後後遍尋不見。袁子明將主人捉了,見大尹回話。大尹道:“白娘子在何處?王主人細細稟覆了,道:“白娘於是妖怪。”大尹一一問了,道:“且把許宣監了!”王主人使用了些錢,保出在外,伺候歸結。
且説周將仕正在對門茶坊內閒坐,只見家人報道:“金珠等物都有了,在庫閣頭空箱子內。”周將仕聽了,慌忙回家看時,果然有了,只不見了頭巾、絛環、扇子並扇墜。周將仕道:“明是屈了許宣,平白地害了一個人,不好。”暗地裏到與該房説了,把許宣只間個小罪名。
卻説邵太尉使李募事到蘇州幹事,來王主人家歇。主人家把許宣來到這裏,又吃官事,一一從頭説了一遍。李募事尋思道:“看自家面上親眷,如何看做落?只得與他央人情,上下使錢。一,大尹把許宣一一供招明白,都做在白娘子身上,只做“不合不出首妖怪等事”杖一百,配三百六十里,押發鎮江府牢城營做工。李募事道:“鎮江去便不妨,我有一個結拜的叔叔,姓李名克用,在針子橋下開生藥店。我寫一封書,你可去投托他。”許宣只得問姐夫借了些盤纏,拜謝了王主人並姐夫,就買酒飯與兩個公人吃,收拾行李起程。王主人並姐夫送了一程,各自回去了。
且説許宣在路,飢食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來到鎮江。先尋李克用家,來到針子橋生藥鋪內。只見主管正在門前賣生藥,老將仕從裏面走出來。兩個公人同許宣慌忙唱個暗道:“小人是杭州李募事家中人,有書在此。”主管接了,遞與老將仕。老將仕拆開看了道:“你便是許宣?”許宣道:“小人便是。”李克用教三人吃了飯,分付當直的同到府中,下了公文,使用了錢,保領回家。防送人討了口文,自歸蘇州去了。
許宜與當直一同到家中,拜謝了克用,參見了老安人。克用見李募事書,説道:“許宜原是生藥店中主管。”因此留他在店中做買賣,夜間教他去五條巷賣豆腐的王公樓上歇。克用見許宣藥店中十分細,心中歡喜。原來藥鋪中有兩個主管,一個張主管,一個趙主管。趙主管一生老實本分。張主管一生剋剝詐,倚着自老了,欺侮後輩。見又添了許宣,心中不悦,恐怕退了他;反生好計,要嫉妒他。
忽一,李克用來店中閒看,問:“新來的做買賣如何?”張主管聽了心中道:“中我機謀了!”應道:“好便好了,只有一件,…”克用道:“有甚麼一件?”老張道:“他大主買賣肯做,小主兒就打發去了,因此人説他不好。我幾次勸他,不肯依我。”老員外説:“這個容易,我自分付他便了,不怕他不依。”趙主管在傍聽得此言,私對張主管説道:“我們都要和氣。許宣新來,我和你衫管他才是。有不是寧可當面講,如何背後去説他?他得知了,只道我們嫉妒。”老張道:“你們後生家,曉得甚麼!”天已晚了,各回下處。趙主管來許宣下處道:“張主管在員外面前嫉妒你,你如今要愈加用心,大主小主兒買賣,一般樣做。”許宣道:“多承指數。我和你去閒酌一杯。”二人同到店中,左右坐下。酒保將要飯果碟擺下,二人吃了幾杯。趙主管説:“老員外最直,受不得觸。你便依隨他生,耐心做買賣。”許宣道:“多謝老兄厚愛,謝之不荊”又飲了兩杯,天晚了。趙主管道:“晚了路黑難行,改再會。”許宣還了酒錢,各自散了。
許宣覺道有杯酒醉了,恐怕衝撞了人,從屋檐下回去。正走之間,只見一家樓上推開窗,將熨斗播灰下來,都傾在許宣頭上。立住腳,便罵道:“淮家潑男女,不生眼睛,好沒道理!”只見一個婦人,慌忙走下來道:“官人休要罵,是奴家不是,一時失誤了,休怪!”許宣半醉,抬頭一看,兩眼相觀,正是白娘子。許宣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無明火焰騰騰高起三千丈,掩納不住,便罵道:“你這賊賤妖,連累得我好苦!吃了兩場官事!”恨小非君於,無毒不丈夫。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許宣道:“你如今又到這裏,卻不是妖怪?”趕將人去,把白娘子一把拿住道:“你要官休私休!”白娘子陪着笑面道:“丈夫,‘一夜夫百恩”和你説來事長。你聽我説:當初這衣服,都是我先夫留下的。我與你恩愛深重,教你穿在身上,恩將仇報,反成吳、越?許宣道:“那我回來尋你,如何不見了”主人都説你同青青來寺前看我,因何又在此間?”白娘於道:“我到寺前,聽得説你被捉了去,教青青打聽不着,只道你身走了。怕來捉我,教青青連忙討了一隻船,到建康府孃舅家去,昨才到這裏。我也道連累你兩場官事,還有何面目見你!你怪我也無用了。情意相投,做了夫,如今好端端難道走開了?我與你情似太山,恩同東海,誓同生死,可看常夫之面,取我到下處,和你百年偕老,卻不是好!”許宣被白娘子一騙,回嗔作喜,沉了半晌,被了心膽,留連之意,不回下處,就在白娘子樓上歇了。
次,來上河五條巷王公樓家,對王公説:“我的子同丫鬟從蘇州來到這裏。”一一説了,道:“我如今搬回來一處過活。”王公道:“此乃好事,如何用説。”當把白娘子同青青撒來王公樓上。次,點茶請鄰舍。第三,鄰舍又與許宣接風。酒筵散了,鄰舍各自回去,不在話下。第四,許宣早起梳洗已罷,對白娘子説:“我去拜謝東西鄰舍,去做買賣去也;你同青青只在樓上照管,切勿出門!”分付已了,自到店中做買賣,早去晚回。不覺光陰迅速,月如梭,又過一月。
忽一,許宣與白娘商量,去見主人李員外媽媽家眷。白娘子道:“你在他家做主管,去參見了他,也好卧常走動。到次,僱了轎子,徑進裏面請白娘子上了轎,叫王公挑了盒兒,丫鬟青青跟隨,一齊來到李員外家。下了轎於。進轟卜裏面,請員外出來。李克用連忙來見,白娘子深深道個萬福,拜了兩拜,媽媽也拜了兩拜,內眷都參見了。原來李克用年紀雖然高大,卻專一好,見了白娘子有傾國之姿,正是:三魂不附體,七魄在他身。
那員外目不轉睛,看白娘子。當時安排酒飯管待。媽媽對員外道:“好個伶俐的娘子!十分容貌,温柔和氣,本分老成。”員外道:“便是杭州娘子生得俊俏。”飲酒罷了,白娘子相謝自回。李克用心中思想:“如何得這婦人共宿一宵?”眉頭一簇,計上心來,道:“六月十三是我壽誕之,不要慌,教這婦人着我一個道兒。”不覺烏飛兔走,才過端午,又是六月初間。那員外道:“媽媽,十三是我壽誕,可做一個筵席,請親眷朋友閒耍一臼,也是一生的快樂。”當親眷鄰友主管人等,都下了請帖。次,家家户户都送燭面手帕物件來。十三都來赴筵,吃了一。次是女眷們來賀壽,也有甘來個。且説白娘子也來,十分打扮,上着青織金衫兒,下穿大紅紗裙,戴一頭百巧珠翠金銀首飾。帶了青青,都到裏面拜了生,參見了老安人。東閣下排着筵席。原來李克用是吃蝨子留後腿的人,因見白娘於容貌,設此一計,大排筵席。各各傳杯盞。酒至半酣,卻起身衣淨手。李員外原來預先分付腹心養娘道:“若是白娘於登東,他要進去,你可另引他到後面僻淨房內去。”李員外設計已定,先自躲在後面。正是:不勞鑽逾牆事,穩做偷香竊玉人。
只見白娘子真個要去淨手,養娘便引他到後面一,間僻淨房內去,養娘自回。那員外心中亂,捉身不住,不敢便走進去,卻在門縫裏張。不張萬事皆休,則一張那員外大吃一驚,回身便走,來到後邊,往後倒了:不知一命如何,先覺四肢不舉!
那員外眼中不見如花似體玉態,只見房中幡着一條吊桶來大白蛇,兩眼一似燈盞,放出金光來。驚得半死,回身便走,一絆一。眾養娘扶起看時,面青口白。主管慌忙用安魂定魄丹服了,方才醒來。老安人與眾人都來看了:道:“你為何大驚小怪做甚麼?”李員外不説其事,説道“我今起得早了,連又辛苦了些,頭風病發,暈倒了。扶去房裏睡了。眾親眷再人席飲了幾杯,酒筵散罷,眾人作謝回家。
白娘子回到家中思想,恐怕明李員外在鋪中對許宣説出本相來,便生一條計,一頭衣服,一頭嘆氣。許宣道:“今同出去吃酒,因何回來嘆氣?”白娘子道:“丈夫,説不得!李員外原來假做生,其心不善。因見我起身登東,他躲在裏面,要好騙我,扯裙扯褲,來調戲我。待叫起來,眾人都在那裏,怕妝幌子。被我一推倒地,他怕羞沒意思,假説暈倒了。這惶恐那裏出氣"許宣道:“既不曾好騙你,他是我主人家,出於無奈,只得忍了。這遭休去便了。”白娘於道:“你不與我做主,還要做人?”許宣道:“先前多承姐夫寫書,教我投奔他家。虧他不阻,收留在家做主管,如今教我怎的好?”白娘子道:“男於漢!我被他這般欺負,你還去他家做主管?”許宣道:“你教我何處去安身?做何生理?”白娘子道:“做人家主管,也是下賤之事,不如自開一個生藥鋪。”許宣道:“虧你説,只是那討本錢?白娘子道:“你放心,這個容易。我明把些銀子,你先去賃了問房子卻又説話。”且説“今是古,古是今”各處有這般出熱的。間壁有一個人,姓蔣名和,一生出熱好事。次,許宣問白娘子討了些銀子,教蔣和去鎮江渡口馬頭上,賃了一間房子,買下一付生藥廚櫃,陸續收買生藥,十月前後,俱已完備,選開張藥店,不去做主管。那李員外也自知惶恐,不去叫他。
許宣自開店來,不匡買賣一口興一,普得厚利。正在門前賣生藥,只見一個和尚將着一個募緣簿子道:“小僧是金山寺和尚,如今七月初七是英烈龍王生,伏望官人到寺燒香,佈施些香錢。”許宣道:“不必寫名。我有一塊好降香,舍與你拿去燒罷。即便開櫃取出遞與和尚。和尚接了道:“是望官人來燒香!”打一個問訊去了。白娘子看見道:“你這殺才,把這一塊好香與那賊禿去換酒吃!”許宣道:“我一片誠心舍與他,花費了也是他的罪過。”不覺又是七月初七,許宣正開得店,只見街上鬧熱,人來人往。幫閒的蔣和道:“小乙官前佈施了香,今何不去寺內閒走一遭?”許宣道:“我收拾了,略待略待。和你同去。”蔣和道:“小人當得相伴。”許宣連忙收拾了,進去對白娘子道:“我去金山寺燒香,你可照管家裏則個。”白娘子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去做甚麼?”許宣道:“一者不曾認得金山寺,要去看一看;二者前佈施了,要去燒香。”白娘子道:“你既要去,我也擋你不得,也要依我三件事。”許宣道:“那三件?”白娘子道:“一件,不要去方丈。內去;二件,不要與和尚説話:三件,去了就回,來得遲,我便來尋你也。”許宣道:“這個何妨,都依得。”當時換了新鮮衣服鞋襪,袖了香盒,同蔣和徑到江邊,搭了船,投金山寺來。先到龍王堂燒了香,繞寺閒走了一遍,同眾人信步來到方丈門前。許宣猛省道:“子分付我休要進方丈內去。立住了腳,不進去。蔣和道:“不妨事,他自在家中,回去只説不曾去便了。”説罷,走入去,看了一回,便出來。
且説方丈當中座上,坐着一個有德行的和尚,眉清目秀,圓頂方袍,看了模樣,確是真僧。一見許宣走過,便叫侍者:“快叫那後生進來。”恃者看了一回,人千人萬,亂滾滾的,又不認得他,回説:“不知他走那邊去了?”和尚見説,持了撣杖,自出方丈來,前後尋不見,復身出寺來看,只見眾人都在那裏等風靜了落船。那風越大了,道:“去不得。”正看之間,只見江心裏一隻船飛也似來得快。
許宣對蔣和道:“這船大風過不得渡,那隻船如何到來得快!”正説之間,船已將近。看時,一個穿白的婦人,一個穿青的女子來到岸邊。仔細一認,正是白娘子和青青兩個。許宣這一驚非校白娘子來到岸邊,叫道:“你如何不歸?快來上船!”許宣卻上船,只聽得有人在背後喝道:於業畜在此做甚麼?許宣回頭看時,人説道:“法海禪師來了!”禪師道:“業畜,敢再來無禮,殘害生靈!老僧為你特來。”白娘子見了和尚,搖開船,和青青把船一翻,兩個都翻下水底去了。許宣回身看着和尚便拜:“告尊師,救弟子一條草命!”禪師道:“你如何遇着這婦人?”許宣把前項事情從頭説了一遍。禪師聽罷,道:“這婦人正是妖怪,汝可速回杭州去,如再來纏汝,可到湖南淨慈寺裏來尋我。有詩四句:本是妖變婦人,西湖岸上賣嬌聲。
汝國不識這他計,有難湖南見老憎。
許宣拜謝了法海禪師,同蔣和下了渡船,過了江,上岸歸家。白娘子同青青都不見了,方才信是妖。到晚來,教蔣和相伴過夜,心中昏悶,一一夜不睡。次早起,叫蔣和看着家裏,卻來到針子橋李克用家,把前項事情告訴了一遍。李克用道:“我生之時,他登東,我撞將去,不期見了這妖怪,驚得我死去;我又不敢與你説這話。既然如此,你且搬來我這裏住着,別作道理。許宣作謝了李員外,依舊搬到他家。不覺住過兩月有餘。
忽一立在門前,只見地方總甲分付排門人等,俱要香花燈燭接朝廷恩赦。原來是宋高宗策立孝宗,降赦通行天下,只除人命大事,其餘小事,盡行赦放回家。許宣遇赦,歡喜不勝,詩一首,詩云:謝吾皇降赦文,網開三面許更新。
死時不作他邦鬼,生還為舊土人。
不幸逢妖愁更甚,何期遇宵罪除。
歸家滿把香焚起,拜謝乾坤再造恩。
許宣詩已畢,央李員外衙門上下打點使用了錢,見了大尹,給引還鄉。拜謝東鄰西舍,李員外媽媽閤家大孝二位主管,俱拜別了。央幫閒的蔣和買了些土物帶回杭州。來到家中,見了姐夫姐姐,拜了四拜。李募事見了許宣,焦躁道:“你好生欺負人!我兩遭寫書教你投托人,你在李員外家娶了老小,不直得寄封書來教我知道,直恁的無仁無義!”許宣説:“我不曾娶校”姐夫道:“見今兩前,有一個婦人帶着一個丫鬟,道是你的子。説你七月初七去金山寺燒香,不見回來。那裏不尋到?直到如今,打聽得你回杭州,同丫鬟先到這裏等你兩了。教人叫出那婦人和丫鬟見了許宣。許宣看見,果是白娘於、青青。許宣見了,目睜口呆,吃了一驚,不在姐夫姐姐面前説這話本,只得任他埋怨了一常李募事教許宣共白娘子去一間房內去安身。許宣見晚了,怕這白娘子,心中慌了,不敢向前,朝着白娘子跪在地下道:“不知你是何神何鬼,可饒我的命!”白娘子道:“小乙哥,是何道理?我和你許多時夫,又不曾虧負你,如何説這等沒力氣的話。”許宣道:“自從和你相識之後,帶累我吃了兩場官司。我到鎮江府,你又來尋我。前金山寺燒香,歸得遲了,你和青青又直趕來。見了禪師,便跳下江裏去了。我只道你死了,不想你又先到此。望乞可憐見,饒我則個!”白娘於圓睜怪眼道:“小乙官,我也只是為好,誰想到成怨本!我與你平生夫婦,共枕同袋許多恩愛,如今卻信別人閒言語,教我夫不睦。我如今實對你説,若聽我言語喜喜歡,萬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滿城皆為血水,人人手攀洪,腳踏渾波,皆死於非命。”驚得許宣戰戰兢兢,半晌無言可答,不敢走近前去。青青勸道:“官人,娘子愛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聽我説,與娘子和睦了,休要疑慮。”許宣吃兩個纏不過,叫道:“卻是苦那!”只見姐姐在天井裏乘涼,聽得叫苦,連忙來到房前,只道他兩個兒廝鬧,拖了許宣出來。白娘子關上房門自睡。
許宣把前因後事,一一對姐姐告訴了一,遍。卻好姐夫乘涼歸房,姐姐道:“他兩口兒廝鬧了,如今不知睡了也未,你且去張一張了來。”李募事走到房前看時,裏頭黑了,半亮不亮,將舌頭破紙窗,不張萬事皆休,一張時,見一條吊桶來大的蟒蛇,睡在牀上,伸頭在天窗內乘涼,鱗甲內放出白光來,照得房內如同白。吃了一驚,回身便走。來到房中,不説其事,道:“睡了,不見則聲。”許宣躲在姐姐房中,不敢出頭,姐夫也不問他。過了一夜。
次,李募事叫許宣出去,到僻靜處問道:“你子從何娶來?實實的對我説,不要瞞我,自咋夜親眼看見他是一條大白蛇,我怕你姐姐害怕,不説出來。”許宣把從頭事,——對姐夫説了一遍。李募事道:“既是這等,白馬廟前一個呼蛇甄先生,如法捉得蛇,我問你去接他。”二人取路來到臼馬歷前,只見戴先生正立在門口。二人道:“先生拜揖。”先生道:“有何見諭?”許宣道:“家中有一條大蟒蛇,想煩一捉則個!”先生道:“宅上何處廣許宣道:)過軍將橋黑珠兒巷內李募事家便是。”取出一兩銀子道:“先生收了銀子,待捉得蛇另又相謝。”先生收了道:“二位先回,小子便來。”李募事與許宣自回。
那先生裝了一瓶雄黃藥水,一直來到黑珠兒巷門,間李募事家。人指道:“前面那樓子內便是。”先生來到門前,揭起簾子,咳嗽一聲,並無一個人出來。
敲了半晌門,只見一個小娘子出來問道:“尋誰家?”先生道:“此是李募事家麼?”小娘子道:“便是。”先生道:“説宅上有一條大蛇,卻才二位官人來請小子捉蛇。”小娘子道:“我家那有大蛇?你差了。”先生道:“官人先與我一兩銀子,説捉了蛇後,有重謝。”白娘子道:“沒有,休信他們哄你。先生道:“如何作耍?”白娘於三回五次發落不去,焦躁起來,道:“你真個會捉蛇?只怕你捉他不得!”戴先生道:“我祖宗七八代呼蛇捉蛇,量道一條蛇有何難捉!”娘子道,’你説捉得,只怕你見了要走!”先生道:“不走,不走!如走,罰一錠白銀。”娘子道:“隨我來。”到天井內,那娘子轉個灣,走進去了。那先生手中提着瓶兒,立在空地上,不多時,只見颳起一陣冷風,風過處,只見一一條吊桶來大的蟒蛇,連將來,正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且説那戴先生吃了一驚,望後便倒,雄黃罐兒也打破了,那條大蛇張開血紅大口,出雪白齒,來咬先生。先生慌忙爬起來,只恨爹孃少生兩腳,一口氣跑過橋來,正撞着李募事與許宣。許宣道:“如何?”那先生道:“好教二位得知,…”把前項事,從頭説了一遍,取出那一兩銀子付還李募事道:“若不生這雙腳,連命都沒了。二位自去照顧別人。”急急的去了。許宣道:“姐夫,如今怎麼處?”李募事道:“眼見實是妖怪了。如今赤山埠前張成家欠我一千貫錢,你去那裏靜處,討一間房兒住下。那怪物不見了你,自然去了。”許宣無計可奈,只得應承。同姐夫到家時,靜悄悄的沒些動靜。李募事寫了書貼,和票子做一封,教許宣往赤山埠去。只見白娘子叫許宣到房中道:“你好大膽,又叫甚麼捉蛇的來!
你若和我好意,佛眼相看;若不好時,帶累一城百姓受苦,都死於非命!”許宣聽得,心寒膽戰,不敢則聲。將了票子,悶悶不已。來到赤山埠前,尋着了張成。隨即袖中取票時,不見了,只叫得苦。慌忙轉步,一路尋回來時,那裏見!
正悶之間,來到淨慈寺前,忽地裏想起那金山寺長老法海禪師曾分付來:“倘若那妖怪再來杭州纏你,可來淨慈寺內來尋我。”如今不尋,更待何時?急入寺中,問監寺道:“動問和尚,法海禪師曾來上剎也未?”那和尚道:“不曾到來。”許宣聽得説不在,越悶,折身便回來長橋堍下,自言自語道:“‘時衰鬼人,我要命何用?看着一湖清水,卻待要跳!正是:閻王判你三更到,定不容人到四更。
許宣正跳水,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男子漢何故輕生?死了一萬口,只當五千雙,有事何不問我!”許宣回頭看時,正是法海禪師,背馱衣缽,手提禪杖,原來真個才到。也是不該命盡,再遲一碗飯時,命也休了。許宣見了禪師,納頭便拜,道:“救弟子一命則個!”禪師道:“這業畜在何處?”許宣把上項事一一訴了,道:“如今又直到這裏,求尊師救度一命。”禪師於袖中取出一個缽孟,遞與許宣道:“你若到家,不可教婦人得知,悄悄的將此物劈頭一罩,切勿手輕,緊緊的按住,不可心慌,你便回去。”且説許宣拜謝了禪師,口家。只見白娘子正坐在那裏,口內喃喃的罵道:“不知甚人挑撥我丈夫和我做冤家,打聽出來,和他理會!”正是有心等了沒心的,許宣張得他眼慢,背後悄悄的,望白娘子頭上一罩,用盡平生氣力納祝不見了女子之形,隨着缽盂慢慢的按下,不敢手鬆,緊緊的按祝只聽得缽盂內道:“和你數載夫,好沒一些兒人情!略放一放!”許宣正沒了結處,報道:“有一個和尚,説道:‘要收妖怪。,”許宣聽得,連忙教李募事請禪師進來。來到裏面,許宣道:“救弟子則個!”不知禪師口裏唸的甚麼。念畢,輕輕的揭起缽盂,只見白娘子縮做七八寸長,如傀儡人像,雙眸緊閉,做一堆兒,伏在地下。禪師喝道:“是何業畜妖怪,怎敢纏人?可説備細!”白娘於答道:“禪師,我是一條大蟒蛇。因為風雨大作,來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處。不想遇着許宣,心蕩漾,按納不祝一時冒犯天條,卻不曾殺生害命。望禪師慈悲則個!”禪師又問:“青青是何怪?”白娘子道:“青青是西湖內第三橋下潭內千年成氣的青魚。一時遇着,拖他為伴。他不曾得一歡娛,並望禪師憐憫!”禪師道:“念你千年修煉,免你一死,可現本相!”白娘子不肯。禪師然大怒,口中唸唸有詞,大喝道:“揭諦何在?快與我擒青魚怪來,和白蛇現形,聽吾發落!”須臾庭前起一陣狂風。風過處,只聞得豁刺一聲響,半空中墜下一個青魚,有一丈多長,向地撥刺的連跳幾跳,縮做尺餘長一個小青魚。看那白娘子時,也復了原形,變了三尺長一條白蛇,兀自昂頭看着許宣。禪師將二物置於缽盂之內,扯下相衫一幅,封了缽盂口。拿到雷峯寺前,將缽盂放在地下,令人搬磚運石,砌成一塔。後來許宣化緣,砌成了七層寶塔,千年萬載,白蛇和青魚不能出世。
且説禪師押鎮了,留惕四句:西湖水乾,江不起,雷峯塔倒,白蛇出世。
法海禪師言渴畢。又題詩八句以勸後人:奉功世人體愛,愛之人被。
心正自然不擾,身端忽有惡來欺?
但看許宣因愛,帶累官司惹是非。
不是老憎來救護,白蛇了不留些。
法海禪師罷,各人自散。惟有許宣情願出家,禮拜禪師為師,就雷峯塔披剃為僧。修行數年,一夕坐化去了。眾僧買龕燒化,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臨去世時,亦有詩八句,留以警世,詩曰:祖師度我出紅塵,鐵樹開花始見。
化化輪迴重化化,生生轉變再生生。
知有還無,須識無形卻有形。
即是空空即,空空要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