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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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父母得知,兒要早些赴京,到僻靜去處安下,看書數月,好人會試。”父母明知公子本意牽掛玉堂,中了舉,只得依從,叫大哥二哥來:“景隆赴京會試,昨祭掃,有多少人情?”大哥説:“不過三百餘兩。”王爺道:“那隻勾他人情的,分外再與他一二百兩拿去。”二哥説:“稟上爹爹,用不得許多銀子。”玉爺説:“你那知道,我那同年門生,在京頗多,往返接,非錢不行。等他手中寬裕,讀書也有興。”叫景隆收拾行裝,有知心同年,約上兩三位。分付家人到張先生家看了良辰。公子恨不的一時就到北京。邀了幾個朋友,僱了一隻船,即時拜了父母,辭別兄嫂。兩個姐夫邀親朋至十里長亭,酌佰作別。公子上的船來,手舞足蹈,莫知所之。眾人不解其意,他心裏只想着玉姐玉堂。不側一到了濟寧府,舍舟起旱,不在話下。
再説沈洪自從中秋夜見了玉姐,到如今朝思暮想,廢寢忘餐,叫聲:“二位賢姐,只為這冤家害的我一絲兩氣,七顛八倒。望二位可憐我孤身在外,舉眼無親,替我勸化玉姐,叫他相會一面,雖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二位活命之恩。”説罷,雙膝跪下。翠香、翠紅説:“沈姐夫,你且起來,我們也不敢和他説這話。你不見中秋夜罵的我們不耐煩。等俺媽媽來,你央挽他。”沈洪説:二位賢姐,替我請出媽媽來。”翠香姐説:“你跪着我,再磕一百二十個大響頭。”沈洪慌忙跪下磕頭。”翠香即時就去,將沈洪説的言語述與老鴇。老鴇到西樓見了沈洪,問:“沈姐夫喚老身何事?”沈洪説:“別無他事,只為不得玉堂到手。你若幫襯我成就了此事,休説金銀、便是殺身難報。”老鴇聽説,口內不言,心中自思:“我如今若許了他,倘三兒不肯,教我如何?若不許他,怎哄出他的銀子?沈洪見老鴇躊躇不語,便看翠紅。翠紅丟了一個眼,走下樓來。沈洪即跟他下去。翠紅説:“常言‘姐受俏,鴇愛鈔’,你多拿些銀子出來打動他,不愁他不用心。他是使大錢的人,若少了,他不放在眼裏。”沈洪説:“要多少曠翠香説:“不要少了!就把一一千兩與他,方才成得此事。”也是沈洪命運該敗,渾如鬼一般,即依着翠香,就拿一千兩銀子來,叫:“媽媽,財禮在此。老鴇説:“這銀子,老身權收下。你卻不要急,待老身慢慢的偎他。”沈洪拜謝説:“小子懸懸而望。”正是:請下煙花諸葛亮,圖風月玉堂。
且説十三省鄉試榜都到午門外張掛,王銀匠邀金哥説:“王三官不知中了不曾?”兩個跑在午門外南直隸榜下,看解元是《書經》,往下第囚個乃王景攏王匠説:“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金哥道:“你看看的確,怕你認不.得字。”王匠説:“你説話好欺人,我讀書讀到《孟子》,難道這三個字也認不得?
隨你叫誰看1金哥聽説大喜。二人買了一本鄉試錄,走到本司院裏去報玉堂説:“罩叔中了1玉姐叫丫頭將試錄拿上樓來,展開看了,上刊“第四名王景滷,註明“應天府儒士,《禮記》”玉姐步出樓門,叫丫頭忙排香案,拜謝天地。
起來先把王匠謝了,轉身又謝金哥。唬得亡八鴇子魂不在體。商議説:“王三中了舉,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去,可不人財兩失?三兒向他孤老,決沒甚好言語,搬鬥是非,教他報往之仇。此事如何了?”鴇子説:“不若先下手為強。”亡八説:“怎麼樣下手?”老鴇説:“咱已收了沈官人一千兩銀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賤些價錢賣與他罷。”亡八道:“三兒不肯如何?”鴇子説:“明殺豬宰羊,買一卓紙錢。假説東嶽廟看會,燒了紙,説了誓,閤家從良,再不在煙花巷裏。小三若聞知從良一節,必然也要往岳廟燒香。叫沈官人先安轎子,徑抬往山西去。公子那時就來,不見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亡八説:“此計大妙。”即時暗暗地與沈洪商議。又要了他一千銀子。
次早,丫頭報與玉姐:“俺家殺豬宰羊,上岳廟哩。”玉姐問:“為何?”丫頭道:“聽得媽媽説:‘為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來報仇,今發願,閤家從良。’”玉姐説:“是真是假?”丫頭説:“當真哩!昨沈姐夫都辭去了。如今再不接客了。”玉姐説:“既如此,你對媽媽説,我也要去燒香。”老鴇説:“三咀,你要去,快,梳洗,我喚轎兒抬你。”玉姐梳妝打扮,同老鴇出的門來。正見四個人,抬着一頂空轎。老鴇便問:“些轎是僱的?這人説:“正是。”老鴇説:“這裏到岳廟要多少僱價?”那人説:“抬去抬來,要一錢銀子。”老鴇説:“只是五分。”那人説:“這個事小,請老人家上轎。”老鴇説:“不是我坐,是我女兒要坐。”玉姐上轎,那二人抬着,不往東嶽廟去,徑往西門去了。
走有數里,到了上高轉折去處,玉姐回頭,看見沈洪在後騎着個騾子。玉姐大叫一聲:“叭!想是亡八鴇於盜賣我了?”玉姐大罵:“你這些賊狗奴,抬我柱那裏去?”沈洪説:“往那裏去?我為你去了二千兩銀子,買你往山西家去。”玉姐在轎中號陶大哭,罵聲不絕。那轎伕抬了飛也似走。行了~,天已晚。沈洪尋了一座店房,排合音美酒,指望房歡樂。誰知玉姐題着便罵,觸着便打。沈洪見店中人多,恐怕出醜,想道:“甕中之鱉,不怕他走了,權耐幾,到我家中,何愁不從。”於是反將好話奉承,並不去犯他。玉姐終啼哭,自不必説。
卻説公子一到北京,將行李上店,自己帶兩個家人,就往王銀匠家,探問玉堂消息。王匠請公於坐下:“有見成酒,且吃三杯接風,慢慢告訴。,,王匠就拿酒來斟上。三官不好推辭,連飲了三杯,又問:“玉姐敢不知我來?”王匠叫:“三叔開懷,再飲三杯。”三官説:“勾了,不吃了。”王匠説:“三叔久別,多飲幾杯,不要太謙。”公予又飲了幾杯,問:“這幾曾見玉姐不曾廣王匠又叫:,‘三叔且莫問此事,再吃三杯。”公子心疑,站起説:“有甚或長或短,説個明白,休悶死我也1王匠只是勸酒。
卻説金哥在門首經過,知道公子在內,進來磕頭叫喜。三官問金哥:“你三嬸近何如?”金哥年幼多嘴,説:“賣了。”三官急問説:“賣了誰?”王匠瞅了金哥一眼,金哥縮了口。公子堅執盤問,二人瞞不過,説:“三嬸賣了。”公子問:“幾時賣了?”王匠説:“有一個月了。”公子聽説,一頭撞在塵埃。二人忙扶起來。公子問金哥:“賣在那裏去了?”金哥説:“賣與山西客人沈洪去了。”三官説:“你那三嬸就怎麼肯去?”金哥敍出:“鴇兒假意從良,殺豬宰羊上岳廟,哄三嬸同去燒香。私與沈洪約定,僱下轎子抬去,不知下落。”公子説:“亡八盜賣我玉堂,我與他算帳1那時叫金哥跟着,帶領家人,徑到本司院裏。進的院門,亡八眼快,跑去躲了。公子問眾丫頭:“你家玉姐何在?”無人敢應。公子發怒,房中尋見老鴇,一把揪住,叫家人亂打。金哥勸祝公子就走在百花樓上,看見錦帳羅篩,越加怒惱,把箱籠盡行打碎,氣得痴呆了,問:“丫頭,你姐姐嫁那家去了?可老實説,饒你打。”丫頭説:“去燒香,不知道就偷賣了他。”公子滿眼落淚,説:“冤家,不知是正,是偏妾?”’丫頭説:“他家裏自有老婆。”公子聽説,心中大怒,恨罵:“亡八婦,不仁不義1丫頭説:“他今嫁別人去了,還疼他怎的?”公子滿眼淚。
正説間,忽服朋友來訪。金哥勸:“三叔休惱,三嬸一時不在了,你縱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許多相公在店中相訪,聞公子在院中,都要來。”公子聽説,恐怕朋友笑話,即便起身回店。公子心中氣悶,無心應舉,意束裝回家。朋友聞知,都來勸説:“順卿兄,功名是大事,表子是未節,那裏有力表於而不去求功名之理?”公子説:“列位不知,我奮志勤學,皆為玉堂的言語我。冤家為我受了千辛萬苦,我怎肯輕舍?”眾人叫:“順卿兄,你倘聯捷,幸在彼地,見之何難?你若回家,憂慮成病,父母懸心,朋友笑恥,你有何益?”三官自思言之最當,倘或僥倖,得到山西,平生願足矣,數言勸醒公子。
會試期已到,公子進了三場,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觀政。三個月,選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轎馬請父母兄嫂。父母不來,回書説:“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長未娶,已聘劉都堂之女,不送至任所成親。”公子一心只想着玉堂,全不以聘娶為喜。正是:已將路柳為連理、翻把家雞作野鴛。
且説沈洪之皮氏,也有幾分顏,雖然三十餘歲,比二八少年,也還風騷。平昔間嫌老公蠢,不會風,又出外多,在家少。皮氏大重,打熬不過,間壁有個監生,姓趙名昂,自幼慣走花柳場中,為人風月,近喪偶。雖徽是納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邊。一,皮氏在後園看花,偶然撞見趙昂,彼此有心,都看上了。趙昂訪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在沈家走動識,且是利口,善於做媒説合,乃將白銀二十兩,賄賂王婆,央他通腳。皮氏平昔間不良的口氣,已有在王婆肚裏。況且今你貪我愛,一説一上,幽期密約,一牆之隔,梯上梯下,做就了一點不明不白的事。趙昂一者貪皮氏之,二者要騙他錢財。枕蓆之間,竭力奉承。皮氏心愛趙昂,但是開口,無有不從,恨不得連家當都津貼了他。不上一年,傾羹倒筐,騙得一空。初時只推事故,暫時那借,借去後,分毫不還。皮氏只愁老公回來盤同時,無言回答。一夜與趙昂商議,要跟趙昂逃走他方。趙昂道:“我又不是赤腳漢,如何走得?便走了,也不免吃官司。只除暗地謀殺了沈洪,做個長久夫,豈不盡美”皮氏點頭不語。
卻説趙昂有心打聽沈洪的消息,曉得他討了院玉堂一路回來,即忙報與皮氏知道,故意將言語觸惱皮氏。皮氏怨恨不絕於聲,間:“如今怎麼樣對付他説好屍趙昂道:“7進門時,你便數他不是,與他尋鬧,叫他領着娼另住,那時憑你安排了。我央王婆贖得些砒霜在此,覷便放在食器內,把與他兩個吃。等他雙死也罷,單死也罷1皮氏説:“他好吃的是辣面。:趙昂説:“辣面內正好下藥。”兩人圈套已定,只等沈洪人來。
不一,沈洪到了故鄉,叫僕人和玉姐暫停門外,自己先進門,與皮氏相見,滿臉陪笑説:“大姐休怪,我如今做了一件事。”皮氏説:“你莫不是娶了個小老婆?”沈洪説:“是了。”皮氏大怒,説:“為的整年月在家守活孤娟,你卻花柳快活,又帶這潑婦回來,全無夫之情。你若要留這婦時,你自在西廳一帶住下,不許來纏我。我也沒福受這婦的拜,不安他來。”昂然説罷,啼哭起來,拍始拍凳,口裏“千亡八,萬婦”罵不絕聲。沈洪勸解不得,想道:“且暫時依他言語在西廳住幾,落得受用。等他氣消了時,卻領玉堂與他磕頭。”沈洪只道渾家是吃醋,誰知他有了私情,又且房計空虛了,正怕老公進房,藉此機會,打發他另居。正是:你向東時我向西,各人有意自家知。不在話下。
卻説玉堂曾與王公子設誓,今番怎肯失節於沈洪,腹中一路打槁:“我若到這厭物家中,將情節哭訴他大娘子,求他做主,以全節。慢慢的寄信與三官,教他將二千兩銀子來贖我去,卻不好。”及到沈洪家裏,聞知大娘不許相見,打發者公和他往西廳另住,不遂其計,心中又驚又苦。沈洪安排牀帳在廂房,安頓了蘇三。自己卻去窩伴皮氏,陪吃夜飯。被皮氏三回五次催趕,沈洪説:“我去西廳時,只怕大娘着惱。”皮氏説:“你在此,我反惱;離了我眼睛,我便不惱。”沈洪唱個淡喏,謝聲:“得罪。”出了房門,徑望西廳而來。原來玉姐乘着沈洪不在,檢出他鋪蓋撇在廳中,自己關上房門自睡了。任沈洪打門,那裏肯開。卻好皮氏叫小段名到西廳看老公睡也不曾。沈洪平原與小段名有情,那時扯在鋪上,草草合歡,也當風一度。事畢,小段名自去了。沈洪身子睏倦,一覺睡去直至天明。
卻説皮氏這一夜等趙昂不來,小段名回後,老公又睡了。翻來覆去,一夜不曾閤眼。天明早起,趕下一軸面,煮分作兩硫,皮氏悄俏把砒霜撒在面內,卻將辣汁澆上,叫小段名送去西廳:“與你爹爹吃。”小段名送至西廳,叫道:“爹爹,大娘欠你,送辣面與你吃/沈洪見得兩碗,就叫:“我兒,送一碗與你二孃吃。”小段名便去敲門。玉姐在牀上問:寧做甚麼?”小段名説:“請二孃起來吃麪。”玉姐道:“我不要吃。”沈洪説:“想是你二孃還要睡,莫去鬧他。”沈洪把兩碗都吃了,須臾而荊小段名收碗去了。
沈洪一時肚疼,叫道:,不好了,死也死也1玉姐還只認假意,看着聲音漸變,開門出來看時,只見沈洪九竅血而死。正不知甚麼緣故,慌慌的高叫:“救人1只聽得腳步響,皮氏早到,不等玉姐開言,就變過臉,故意問道:“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死了?想必你這小婦死了他,要去嫁人1玉姐説:“那丫頭送面來,叫我吃,我不要吃,並不曾開門。誰知他吃了,便肚疼死了。必是面裏有些緣故。”皮氏説:“放!面裏若有緣故,必是你這小婦做下的。不然,你如何先曉得這面是吃不得的,不肯吃?你説並不曾開門,如何卻在門外?這謀死情由,不是你,是誰?”説罷,假哭起“養家的天”來。家中憧僕養娘都亂做一堆。皮氏就將三尺白布擺頭,扯了玉姐往知縣處叫喊。
正直工知縣升堂,喚進問其緣故。皮氏説:“小婦人皮氏。丈夫叫沈洪,在北京為商,用千金娶這娼婦,叫做玉堂為妾。這娼婦嫌丈夫醜陋,因吃辣麪,暗將毒藥放人,丈夫吃了,登時身死。望爺爺斷他償命。”王知縣聽罷,問:“玉堂,你怎麼説?”玉姐説:“爺爺,小婦人原籍北直隸大同府人氏。只因年歲荒旱,父親把我賣在本司院蘇家。賣了三年後,沈洪看見,娶我回家。皮氏嫉妒,暗將毒藥藏在面中,毒死丈夫命。反倚刁潑,展賴小婦人。”知縣聽玉姐説了一會,叫:“皮氏,想你見那男子棄舊新,你懷恨在心,藥死親夫,此情理或有之。”皮氏説:“爺爺,我與丈夫從幼的夫,怎忍做這絕情的事!這蘇氏原是不良之婦,別有個心上之人,分明是他藥死,要圖改嫁。望青天爺爺明鏡。”知縣乃叫蘇氏:“你過來。我想你原系娼門,你愛那風標致的人,想是你見丈夫醜陋,不趁你意,故此把毒藥藥死是實。”叫皂隸:“把蘇氏與我夾起來1玉姐説:“爺爺!小婦人雖在煙花巷裏,跟了沈洪又不曾難為半分,怎下這般毒手?小婦人果有惡意,何不在半路謀害?既到了他家,他怎容得小婦人做手腳?這皮氏昨夜就趕出丈夫,不許他進房。今早的面,出於皮氏之手,小婦人井無干涉。”王知縣見他二人各説有理,叫皂隸暫把他二人寄監:“我差人訪實再審。”二人進了南牢不題。
卻説皮氏差人密密傳與趙昂,叫他快來打點。趙昂拿着沈家銀子,與刑房吏一百兩,書手八十兩,掌案的先生五十兩,門子五十兩,兩班皂隸六十兩,子每人二十兩,上下打點停當。封了一千兩銀子,放在譚內,當酒送與王知縣;知縣受了。
次清晨升堂,叫皂隸把皮氏一起提出來。不多時到了,當堂跪下。知縣説:“我夜來一夢,夢見沈洪説:‘我是蘇氏藥死,與那皮氏無干。’”玉堂正待分辨,知縣大怒,説:“人是苦蟲,不打不招。”叫皂隸:“與我拎着實打!問他招也不招?他若不招,就活活敲死1玉姐熬刑不過,説:“願招。”知縣説:“放下刑具。”皂隸遞筆與玉姐畫供。知縣説:“皮氏召保在外,玉堂收監。”皂隸將玉姐手肘腳鐐,帶進南牢。子牢頭都得了趙上舍銀子,將玉姐百般凌辱。只等上司詳允之後,就遞罪狀,結果他命。正是:安排縛虎擒龍計,斷送愁彎位鳳人小且喜有個刑房吏姓劉名志仁,為人正直無私。素知皮氏與趙昂有好,都是王婆説合。數前撞見王婆在生藥鋪內贖砒霜,説:“要藥老鼠。”劉志仁就有些疑心。今做出入命來,趙監生使着沈家不疼的銀子來衙門打點,把蘇氏買成死罪,天理何在?躊躇一會:“我下監去看看。那子正在那裏玉姐要燈油錢,志仁喝退眾人,將温言寬玉姐,問其冤情。玉姐垂淚拜訴來歷。志仁見四傍無人,遂將趙監生與皮氏私情及王婆贖藥始未,細説一遍,分付:你且耐心守困,待後有機會,我指點你去叫冤。逐飯食,我自供你。”玉姐再三拜謝。子見劉志仁做主,也不敢則聲。此話閣過不題。
卻説公子自到真定府為官,舉利除害,吏畏民悦,只是想念玉堂,無刻不然。一正在煩惱,家人來報,老家中送新來了。公子聽説,接進家校見了新人,口中不言,心內自思:“容貌到也齊整,怎及得玉堂風趣?”當果擺了合歡宴,吃下合否杯。畢姻之際,猛然想起多嬌:“當初指望白頭相守,誰知你嫁了沈洪,這官浩卻被別人承受了。”雖然陪伴了劉氏夫人,心裏還想着玉姐,因此不快,當夜中了傷寒。又想當初與玉姐別時,發下誓願,各不嫁娶。心下疑惑,閤眼就見玉姐在傍。劉夫人遣人到處祈祝,府縣官都來問安,請名醫切脈調治,一月之外,才得痊可。公子在任年餘,官聲大著,行取到京。吏部考選天下官員。公子在部點名已畢,回到下處,焚香禱告天地,只願山西為官,好訪問玉堂消息。須臾馬上人來報:“王爺點了山西巡按。”公子聽説,兩手加額:“趁我平生之願矣1次領了敕印辭朝,連夜起馬,往山西省城上任訖。即時發牌,先出巡平陽府。公子到平陽府,坐了察院,觀看文卷。見蘇氏玉堂問了重刑,心內驚慌:“其中必有蹺蹊。”隨叫書吏過來:“選一個能幹事的,跟着我私行採訪。你眾人在內,不可走漏消息。”公子時下換了素中青衣,隨跟書吏,暗暗出了察院。僱了兩個騾子,往洪同縣路上來。這趕腳的小夥,在路上閒問:“二位客官往洪同縣有甚貴幹?”公子説:“我來洪同縣要娶個妾,不知誰會説媒?”小夥説:“你又説娶校俺縣裏一個。財主,因娶了個小,害了命。”公子問:“怎的害了命?”小夥説:“這財主叫沈洪,婦人叫做玉堂。他是京裏娶來的。他那大老婆皮氏與那鄰家趙昂私通,怕那漢子回來知道,一服毒藥把沈洪藥死了。這皮氏與趙昂反把玉堂送到本縣,將銀買囑官府衙門,將玉堂屈打成招,問了死罪,送在監裏。若不是虧了一個外郎,幾時便死了。”公子又問:“那玉堂如今在監死了?小夥説:“不曾。”公子説:“我要娶個小,你説可投着誰做媒?”小夥説:“我送你往王婆家去罷,他極會説媒。”公子説:“你怎知道他會説媒?”小夥説:“趙昂與皮氏都是他做牽頭。”公子説:“如今下他家裏罷。”小夥竟引到王婆家裏,叫聲:“乾孃,我送個客官在你家來。這客官要娶個小,你可與他説媒。王婆説:“累你,我賺了錢來謝你。”小夥自去了。
公子夜間與王婆攀話,見他能言快語,是個積年的馬泊六了。到天明,又到趙監生前後門看了一遍,與沈洪家緊壁相通,可知做事方便。回來吃了早飯,還了王婆店錢,説:“我不曾帶得財禮,到省下回來,再作商議。”公子出的門來,僱了騾子,星夜回到省城,到晚進了察院,不題。
次早,星火發牌,按臨洪同縣。各官參見過,分付就要審錄。王知縣回縣,叫刑房吏書即將文卷審冊,連夜開寫停當,明送審不題。卻説劉志仁與玉姐寫了一張冤狀,暗藏在身。
到次清晨,王知縣坐在監門首,把應解犯人點將出來。玉姐披枷帶鎖,眼淚紛紛,隨解子到了察院門首,伺候開門。巡捕官廁風已畢,解審牌出。公子先喚蘇氏一起。玉姐口稱冤枉,探懷中訴狀呈上。公子抬頭見玉姐這般模樣,心中悽慘,叫聽事官接上狀來。公子看了一遍,問説:你從小嫁沈洪,可還接了幾年客?”玉姐説:“爺爺!我從小接着一個公子,他是南京禮部尚書三舍人。”公子怕他説出醜處,喝聲:“住了!我今只問你謀殺人命事,不消多講。”玉姐説:“爺爺!若殺人的事,只問皮氏便知。”公子叫皮氏問了一遍。玉姐又説了一遍。公子分付劉推官道:“聞知你公正廉能,不肯玩法徇私。我來到任,尚未出巡,先到洪同縣訪得這皮氏藥死親夫,累蘇氏受屈。你與我把這事情用心問斷。”説罷,公子退堂。
劉推官回衙,升堂,就叫:“蘇氏,你謀殺親夫,是何意故?”王姐説:“冤屈!
分明是皮氏串通王婆,和趙監生合計毒死男子。縣官要錢,勒成招,今小婦擠死訴冤,望青天爺爺做主。”劉爺叫皂隸把皮氏採上來,間:“你與趙昂好情可真麼?”皮氏抵賴沒有。劉爺即時拿趙昂和王婆到來面對。用了一番刑法,都不肯招。劉爺又叫小段名:“你送面與家主吃,必然知情1喝教夾起。小段名説:“爺爺,我説罷!那的面,是俺孃親手盛起,叫小婦人送與爹爹吃。小婦人送到西廳,爹叫新娘同吃。新娘關着門,不肯起身,回道:“‘不要吃’俺爹自家吃了,即時口鼻血死了。”劉爺又問趙昂姦情,小段名也説了。趙昂説:“這是蘇氏買來的硬證。”劉爺沉了一會,把皮氏這一起分頭送監,叫一書吏過來:“這起潑皮奴才,苦不肯招。我如今要用一計,用一個大櫃,放在丹揮內,鑿幾個孔兒。
你執紙筆暗藏在內,不要走漏消息。我再提來問他,不招,即把他們鎖在櫃左櫃右,看他有甚麼説話,你與我用心寫來。劉爺分付已畢,書吏即辦一大櫃,放在丹埠,藏身於內。
劉爺又叫皂隸把皮氏一起提來再審,又問:’招也不招?”趙昂、皮氏、王婆三人齊聲哀告,説:“就打死小的那裏招?”劉爺大怒,分付:“你眾人各自去吃飯來,把這起奴才着實拷問。把他放在丹揮裏,連小段名四人鎖於四處,不許他頭搔耳。”皂隸把這四人鋇在櫃的四角。眾人盡散。
卻説皮氏抬起頭來,四顧無人,便罵:“小段名!小奴才!你如何亂講?今再亂講時,到家中活敲殺你。”小段名説:“不是夾得疼,我也不説。”王婆便叫:“皮大姐,我也受這刑杖不過,等劉爺出來,説了罷。”趙昂説:“好娘,我那些虧着你!倘捱出官司去,我百般孝順你,即把你做親母。”王婆説:“我再不聽你哄我。叫我圓成了,認我做親孃;許我兩石麥,還欠八升;許我一石米,都下了糠批;段衣兩套,止與我一條藍布裙;許我好房子,不曾得住,你乾的事,沒天理,教我只管與你熬刑受苦1皮氏説:“老孃,這遭出去,不敢忘你恩。捱過今不招,便沒事了。”櫃裏書吏把他説的話盡記了,寫在紙上。
劉爺升堂,先叫打開櫃子。書吏跑將出來,眾人都唬軟了。劉爺看了書吏所錄口詞,再要拷問,三人都不打自招。趙昂從頭依直寫得明白。各各畫供已完,遞至公案。劉爺看了一遍,間蘇氏:“你可從幼為娼,還是良家出身?”蘇氏將蘇淮買良為賤,先遇王尚書公於,揮金三萬;後被老鴇一秤金趕逐,將奴賺賣與沈洪為妾,一路未曾同睡,備細説了。劉推官情知王公子就是本院、提筆定罪:皮氏凌遲處死,趙昂斬罪非輕。王婆贖藥是通情,杖貴段名示譬。
王縣貪酷罷職,追贓不恕衙門。蘇淮買良為賤合充軍,一秤金三月立枷罪定。
劉爺做完申文,把皮氏一起俱已收監。次親捧招詳,送解察院。公子依擬,留劉推官後堂待茶,問:“蘇氏如何發放?”劉推官答言:“發還原籍,擇夫另嫁。”公子屏去從人,與劉推官吐膽傾心,備述少年設誓之意:“今煩賢府密地差人送至北京王銀匠處暫居,足足1劉推官領命奉行,自不必説。
卻説公子行下關文,到北京本司院提到蘇淮、一秤金依律問罪。蘇淮已先故了。一秤金認得是公子,還叫:“王姐夫。”被公子喝教重打六十,取一百斤大枷枷號。不勾半月,嗚呼哀哉!正是:萬兩黃金難買命,一朝紅粉已成灰。
再説公子一年任滿,覆命還京。見朝已過,便到王匠處問信。王匠説有金哥伏侍,在頂銀衚衕居祝公子即往頂銀衚衕,見了玉姐,二人放聲大哭。公子已知玉姐守節之美,玉姐已知王御史就是公子,彼此稱謝。公子説:“我父母娶了個劉氏夫人,甚是賢德,他也知道你的事情,決不妒忌。”當夜同飲同宿,濃如膠漆。次,王匠、金哥都來磕頭賀喜。公子謝二人昔之恩,分付:本司院蘇淮家當原是玉堂置辦的,今蘇淮夫婦已絕,將遺下家財,撥與王匠、金哥二人管業,以報其德。上了個省親本,辭朝和玉堂起馬共回南京。
到了自家門首,把門人急報老爺説:“小老爺到了。”老爺聽説甚喜。公子進到廳上,排了香案,拜謝天地,拜了父母兄嫂。兩位姐夫姐姐都相見了。又引玉堂見禮已畢。玉姐進房,見了劉氏説:“坐上,受我一拜。”劉氏説:“姐姐怎説這話?你在先,奴在後。”玉姐説:“姐姐是名門宦家之子,奴是煙花,出身微賤。”公子喜不自勝。當正了妾之分,姊妹相稱,一家和氣。公子又叫王定:“你當先在北京三番四復規諫我,乃是正理。我今與老爺説將你做老管家。”以百金賞之。後來王景隆官至都御史,妾俱有子,至今子孫繁盛。有詩嘆雲:鄭氏元和已著名,三官閡院是新聞。
風子弟知多少,夫貴榮有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