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卡塞爾之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他算了算填過申請表的學校,只有一所沒給他覆信了,這所還是其中排名最靠前的“芝加哥大學”
“有我的信麼?”路明非在傳達室門口探頭進去,拽着英文發音,“mingfeilu。”
“有,美國寄來的。”門衞扔了一封信出來。
路明非一摸,信封裏只有薄薄的一張紙。基本是拒信無疑,聽説要是錄取的信,會夾着很多很多的表格和介紹材料,厚厚的一摞。去年他們學校有個男生申請成功了,巨拽,帶着睥睨羣雄的眼神把那摞東西往桌上一扔,在女生們豔慕的目光裏不耐煩地説,那麼多材料,我怎麼填得完?讓我老爸給我搞個打字機來敲!
路明非撕開信封,來信居然是用中文寫就的:“親愛的路明非先生:謝你對芝加哥大學的興趣,但是很遺憾的,你未能到達芝加哥大學的錄取標準。
但是,我們常説,永遠有另一個選擇。
首先自我介紹,卡爾學院是一所位於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遠郊的私立大學,和芝加哥大學是聯誼學校,每年我們都在密歇
湖聯合舉辦馬術、賽艇、熱氣球、游泳等校際比賽活動,此外還有更加廣泛的學術
。
我們非常榮幸地從芝加哥大學那裏得到了您的申請資料,經過對您的簡歷和成績單的細緻評估,我們認為您達到了卡爾學院的入學標準,在此向你發出邀請。此外,您優秀的生物成績
引了我們學院古德里安教授的注意,他希望從他名下的研究基金中調撥$36,000。00每年授予您,作為您入學本校的獎學金。這筆獎學金足夠負擔您四年大學的全部學費和生活費。
請您在收到這封信的第一時間聯繫古德里安教授,他正在中國進行一次學術訪問,非常有興趣和您見面。
如果您決定接受我們的邀請,行程和住宿的一切事情請通過電子郵件聯繫我,我們會有專人替您安排。我是卡爾學院的學院秘書諾瑪·勞恩斯,非常榮幸為您服務。
你誠摯的,諾瑪”路明非把信紙放下,抬頭呆呆地看着屋頂,想他上網時候好像看見美元兑換人民幣的匯率了,是6。83。那麼一年36000美元,是245880塊錢,足夠他買61470張盜版ps2的盤,8196張魔獸點卡,或者64台他看了好久的諾基亞n96手機。他們班上的同學一多半有手機,路鳴澤也有一個,嬸嬸説是為了獎勵路鳴澤去年期末考了全班第三名,所以就沒有買給路明非。
他有點發懵,本來看開頭很對的一封信,一封標準的拒信,怎麼過了那句“但是,我們常説,永遠有另一個選擇”之後,忽然就從地獄跳到天堂,這句話之前悽風苦雨,這句話之後花開燦爛。馬術、賽艇、熱氣球、游泳,私立貴族學院,還有慷慨豪邁的獎學金,學院秘書那語氣親切温和得就像國際名牌店裏的女導購。路明非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他甚至沒給這個卡爾學院貢獻過申請費。也許是路鳴澤跟他開的一個玩笑?這倒不能排除,也許“夕陽的刻痕”的真實身份給路鳴澤發覺了,路鳴澤想辦法報復呢。不過信封上的郵戳可不像假的,路明非還能認出美國伊利諾伊州的郵戳。
他倒了倒信封,除了那張考究的打印紙,裏面再沒有別的東西了。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肯定是一個騙局,這封信還説第一時間讓他聯繫那個古德里安教授,可是連個聯繫電話都沒給他。這樣想他反而輕鬆了點兒。
“簽收。”門衞又扔過來一張單子。
“信還要簽收?”路明非不解。
“跟着信來的還有一個包裹,要你簽收。”路明非糊里糊塗簽了字,拿到一個fedex的大信封,裏面有個什麼硬邦邦的東西。他撕開信封,裏面是一隻純黑版的n96手機。他開始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了,腦袋裏像是有無數的蜂在飛。他打開手機,電池居然還有一大半的電,在名片夾裏,有唯一一個聯繫人,“古德里安教授”2。夢想“一定是騙子搞的!而且是小區裏的
人!
人才知道我們家有錢,明非又申請出去唸書,搞這種事來戲
我們!”嬸嬸一掌拍在那封信上,説得斬釘截鐵。
“可誰會為了戲我們就送隻手機過來?n96誒,現在水貨都賣四千多塊,行貨超五千了。”叔叔在那隻純黑的n96上不斷地印着自己的指紋,像是一個老女人摩撫祖傳的翡翠鐲子。
叔叔是個很講究的人,總在飯桌上喋喋不休地告訴路明非和路鳴澤,手機、手錶、打火機三件套是男人的身份和品位。襪子是十塊錢四雙的地攤貨還是五十塊一雙的高檔羊貨不容易看出來,可這三件套是要放在桌上給人看的。路明非偶爾有幸和叔叔一起出去赴飯局,確實看見叔叔左手手機右手打火機,不輕不重地拍在桌上,又在聊天中不經意地捋起袖子
出那塊廣州買的高仿萬寶龍表,贏得大家對他品位的一致稱讚。最近叔叔對他磨損得有點厲害的三星手機很是不滿,總在一些手機網站上搜索新手機的評測和價格,他不只一次的跟路鳴澤説起新出的n96很“高級”不過為了給路明非支付那些申請費,掌握家裏財政大權的嬸嬸説什麼也不同意他換手機。
“什麼大學啊?吹牛的吧?一年$36,000的獎學金?不可能!去年我們學校全年級第一的楚子航考出國也沒獎學金,楚子航他全家都在美國,都拿到綠卡了,他一個堂哥還是一個大學的教授。楚子航説本科生都沒獎學金的,越是好專業獎學金越少,有獎學金的都是美國人不願意上的專業,只好花錢找中國人去上。”路鳴澤難得如此關心哥哥的未來。
路明非知道楚子航是路鳴澤的偶像,在他們中學大部分人還在耐克和阿迪達斯買衣服的時候,楚子航已經開始用“burberry”一類的牌子。楚子航就是他們學校的神偶像之一,遠在美國,可其實誰也不知道楚子航去美國幹啥了。也許楚子航正在餐館裏勤工儉學瘋狂洗盤子,路明非看着那些人提到楚子航時候豔慕的眼神就會想。
路明非就是這樣一個人,當別人都朝上進方向去想的時候,他就會莫名其妙朝着反的方向去聯想。
路明非的語文老師有一次拿他的作文作為反面例子在課上大加撻伐,説這篇作文看起來毫無幻想神,透着悲觀主義的情緒,所以也不會有進取心。
路明非當時很有站起來説點什麼的衝動。他小時候看葛優和徐帆演的《不見不散》,徐帆説葛優沒理想沒出息,葛優急了,在黑板上畫一個珠穆朗瑪峯,把中段炸了,説我也有理想,我的理想是把珠穆朗瑪峯炸開一個口子,這樣西南的暖風能夠進入青藏高原,把雪域絕地化作江南水鄉!可語文老師批評的時候目光遠大高瞻遠矚,直視教室最後幾排正在打瞌睡的同學,所以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瞟向路明非,更沒有要他解釋一下自己寫作文時的心路歷程,所以路明非也就失去了站起來為自己辯護的機會。
路明非的幻想分為兩個階段。初中時他還對自己考古學家的爸媽很是敬仰,於是幻想自己成為印第安納?瓊斯,和他那對靠不住的爸媽組一個探險隊,在巴西的雨林裏尋覓南美古城。
到了高中時,路明非的幻想上了一個層次,那是源自他某一次看了三部連映的《黑客帝國》,他覺得自己應該有種非常神奇的能力還沒有被髮掘出來,像“neo”那樣,是“theone”某一天會有一個神秘人物來發掘他這個能力,他將在眾人灼灼的目光裏搖身一變…至於變成什麼他還沒想好。每次學校辦節聯歡晚會時班裏那個鋼琴十級的小美女柳淼淼在舞台上彈琴,同班男生一身黑
禮服圍着鋼琴翩翩起舞,路明非就託在腮幫子坐在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裏,浮想聯翩,想着也許會有一架直升飛機從天而降來接他,有一羣黑衣墨鏡男以電影裏面cia特工般的冷酷走進會場,沉着嗓子説,路明非先生,不是看
節聯歡晚會的時候了,組織在召喚你,戰爭就要爆發。然後他們會給路明非套上黑
不知名的軍服和長風衣,簇擁着他在同學們的目光中離開會場,會場外一架漆黑的直升機轟響着,巨大的旋翼掀起狂風,如刀割面。那時候無論是小美女柳淼淼還是跳舞的男生,都會停下來呆呆地看着路明非的背影。
每年生路明非都會想會不會有直升飛機來接他,但從十五歲到十八歲,他連直升飛機的
都沒看見過。
路明非知道這些恢宏的想像不過是幫他自己打發時間而已,但他實在身無長物,作為“路鳴澤的哥哥”他從自己身上找不出什麼優點可以自豪。對他而言未來應該就是上一個不出名的大學,在大學裏談個戀愛,出來找份工作租個房子,也許他父母偶爾想起他的時候會催催他結婚,然後他就結婚了,生個孩子,天天上班。
隨着這封來自美國的信,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似乎就要發生點改變了。可在這次家庭會議中,他就像是個局外人,縮在沙發一角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膝蓋上,客廳裏迴盪着叔叔嬸嬸和路鳴澤永無止境的嘀嘀咕咕。
路明非知道嬸嬸和路鳴澤有點受打擊,如果這封信是真的,那就是個天大的狗屎運,十年都落不到一個人身上的,被路明非佔了先,明年路鳴澤再申請就得落下風,路鳴澤首先就不高興,嬸嬸也不喜歡看這個蔫蔫的孩子忽然就抖了起來。叔叔其實倒是個比較隨和的傢伙,估計只要路明非願意把那隻手機送給叔叔,叔叔會很樂意地幫他跑護照簽證什麼的,叔叔已經一再強調了,這手機到了美國也沒法用,這是台中國移動定製的2g機器,美國那邊早3g了。
他起身走出了客廳。完全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主角的離開,叔叔嬸嬸和路鳴澤依舊爭論着這封錄取通知書的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