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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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不要輕視窮鄉僻野!
建國初期溥儀的一些東西散落民間,有一金氏老孃們出身地主,破四舊的時候害怕這些惹禍上身,就是找了個窮鄉僻野,全燒了。計有王羲之《二謝帖》、馬和之《鄭風帖》、《岳飛文天祥合卷》———這一把火真旺啊,換老們現在肯定在上面烤個仙鶴吃!
高犰住着的這山也是座寶山!
已然對攆小雞沒興趣了的大肚老孃喜歡跑到後山溜達了,不敢跑遠,也不敢登高,就圍着小廟欣賞野趣兒,直到有一天大肚老孃眼奇尖,竟然挖出一顆靈芝!——那個喜瘋了!更喜歡往後山跑。
寶山哇,衙內挖得到靈芝,陳牧逮得了蛇!
高犰當晚就見到川芎、枸杞、紅棗,陳牧還宰了只雞,——衙內想着就嘴饞。
血殘陽,他們這地兒看夕陽西落尤為壯觀。小寺廟前,一塊空曠的用地,陳牧架起了一隻吊鍋子,裏面咕嚕咕嚕,川芎、枸杞、紅棗在白湯中翻滾。這湯可是蛇骨熬製而成,十分鮮美。
雞也燉進去了,還有一隻約莫一斤重的甲魚,也燉進去了。甲魚和雞共冶一爐,安坐在火爐旁慢慢煨着。
那廂邊,一條蓁蓁大蛇已告屠畢,現在輪到主角登場:可以是斬成手指長短的、晶瑩剔透的蛇碌,也可以是切成魚生那樣不厚不薄的蛇片。高犰一旁指指:要蛇碌。陳牧改了刀。
甲魚和雞被煨出最初的香氣四溢之際,正是將蛇赴湯的大好時機。高犰筷子悠然探出一塊,放牙邊一小咬,——蛇的真味,非常微妙,介乎雞和魚之間,也就是説,在雞和甲魚的渲染之下,蛇的美味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還原,其鮮甜至此方被演繹至空前絕後、淋漓盡致的境界。
衙內在這窮鄉僻野子過得不錯,甚至可説,奢侈。陳牧照顧孕婦彷彿也得心應手,把她養得十分富態。
“我要生了吧?”她要生不生,她自己不記不費神,總叫陳牧給她把子記着。
陳牧把湯盛進小碗裏“快了。”衙內突然把蛇丟進鍋裏“你還不帶我下山?我都要生了,誰接生!”陳牧不搭理她耍脾氣,還在一瓢一瓢舀湯,盛個小半碗,單手遞給她“放心,會叫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子處久了,他説話還是算話。犰犰嘟着嘴接過湯,喝了一口,又説“我挖的那個靈芝別煮了。”陳牧扭頭看她。她那一挖回來啊,手舞足蹈,———你曉得,一個大肚子,一手捏着個靈芝,像個跳大神的又跳又笑,不曉得幾滑稽。挖回來就説要燉湯喝的,現在又改主意了?
陳牧也沒説話,把洗乾淨的那坨的靈芝從盤子裏撿起來放到一邊。犰犰看着,眼神有些神聖“我生的時候,要把這靈芝捏着。”陳牧心想,這靈芝漫山遍野都是,她挖到一個當了個寶。———她想捏着就捏着吧。又撿起來起身將它拿進屋裏。犰犰這才心滿意足,安心喝湯。
這幾天,高犰格外喜慶。陳牧其實也是好笑,這女人確實跟一般人不同款,越是臨近要生了,一般女人或許憂鬱,或許急躁,她倒好,格外歡騰,想一出是一出,半夜不睡覺,吵着鬧着要上後山看星星。
陳牧説,後山有鬼。
她瞪他,顯然被嚇着了。可是,又滾着圓圓的身體手腳並用非要爬下牀,非要出去!
陳牧蹲着給她穿鞋,她雙手扶在牀沿,又惴惴不安:真有鬼?
陳牧拿毯子把她裹住,牽着,一手打着煤油燈,深夜上山走到那塊空地。她一手緊緊拽着他的衣角,抬着頭,望着星空入———陳牧看着她———這也不是個辦法,老這麼半夜三更走來走去,怕出意外。陳牧只得在那塊空地動手給她搭出一個簡易的草棚,想着有個落腳的地方,她也不至於這樣折騰來折騰去。
這天,天氣極悶,悶得很不同尋常!
來這大山深處一住也有小半年了,犰犰從初時的不適到越來越適應,到也過得怡然。主要,這裏的空氣確實好,氣象也美好,犰犰還常想,我能到這裏來養胎也算一種福氣,接天地之靈氣,養月之華,何等幸哉!
可,今兒個這天氣不祥,一早起身就覺得悶,肚子裏的一雙虎將似乎也不耐煩,老動,犰犰連了幾口yin詩都不見他們安生,最後,老孃發脾氣了,一拍肚子:再動!出來就打股!好像跟她鬧彆扭般,最後一大動後,都不動了。她又笑:這才是乖兒子。
不過,抬眼一看外面這天兒———好像要下大暴雨了。咳,也不是沒下過雨。下雨了,她就和着雨聲看看佛經,也是一種意境。只不過,今天,似乎無論如何都引起不了這種興致,反正就是覺着,很不祥,要出什麼事兒——“陳牧!”犰犰叫了一聲兒,沒人回答。這才想起來,一早陳牧就上那半山給她搭草棚子去了。
她現在能折騰,晚上不睡,盡鬧他;大白天,她一睡一白天,陳牧還得給她張羅吃張羅住張羅玩兒———她這是被悶悶醒了,要不,一睡還不得睡到陳牧回來都不知道。
下牀,圍着小廟溜達了一圈兒,還是不解悶,又看了會兒佛經,依然解不得,正憂悶之時———磅礴大雨垮下來了!
嘩啦啦!嘩啦啦!
好像那龍王哭紅了眼,要將那一輩子的委屈傾湧而下———卻,這傾盆之解不得犰犰內心中的鬱躁,反而,愈彌愈深———陳牧,陳牧———不知怎地,心裏就唸叨着這個名字,———荒山僻野,無論如何前來,這小半年,一叢山,一萬林,見不到任何人蹤,埋在這天地間的,仿若就剩自己與他,相依為命———此時,瓢潑大雨間,這山嶺都仿若要被沖刷而下,他一人,拐着腿,頂着風雨,還在為她築房———犰犰更是一抹後怕,如若他有不測,我,我一人怎得在此獨活!———反正,一下有良心,想着陳牧對她的好;一下沒良心,想着陳牧如遇不測,她的絕境———犰犰就這麼生生被急了!
茫然地左右看看,撈起毯裹着頭,這大肚子慢慢竟然走出小廟!
“陳牧,陳牧!”她着實沒有勇氣再走更遠,就在那廟廊下最邊緣接近山體的盡頭,撐着脖子朝山上喊,一喊,風雨遮住了她的人面,二喊,磅礴的綠着強勢的風雨淹沒了她的哭聲,———“陳牧!陳牧!”犰犰哭啊,哭得有種肝腸寸斷之!———她也知道這絕不是僅僅在為陳牧,更多的是為自己,——仿若有種即將孤苦,即將遺世的遭棄,———犰犰哭,圓滾的身子風雨而立,——陳牧頂着蓑衣笠帽由山而下時,見到的就是這驚心一幕!
有如雷擊,一瞬,心臟劇烈收縮!———陳牧有一刻呆愣在那裏!
犰犰哭,犰犰在哭———她還哭少了麼,吃不好,哭,睡不好,哭,玩不痛快,哭,有時候,你睡得正,她把你鬧醒,要喝水,你給她把水端來,她嫌涼了,去熱,端來,她又嫌熱了。你真沒説什麼,她自己折騰這樣一趟又一趟,她到哭起來———有時候,她望着佛經發呆,又抱着薄紗的封面磨蹭臉,磨着磨着就淚了,媽媽媽媽叫不停——有時候,她坐在雞窩跟前,看着老母雞護着小雞崽兒,先開始她還傻笑,過不了一會兒,又哭了,只摸自己的肚子“媽媽也愛你們,媽媽也愛你們,”又哭又笑——女人,真是水做的。她的水分尤為充足。
而這一刻,她在哭,哭得那樣悽戚,那麼無助———哭進了人心裏——饒是如此,陳牧立即穩住了心神,疾步向她走來,腳上幾次打滑,用竹竿穩住,繼續往前疾步!
“怎麼跑出來了!——”穩穩抱住她!
卻,犰犰的身子往下沉——“陳牧,陳牧,我,我要生了——”最糊塗的人,在最危急的時刻,往往最清醒!
犰犰的眼睛被淚水洗涮的猶如這萬里葱蘢江山,悲慼過後是雄壯!熠熠奪目!
陳牧緊緊抱住她,在她耳朵兒,深深烙下一吻“別怕,我給你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