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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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來他水米不沾,哀傷令他麻木。
漸漸地,他開始泠靜下來了,他開始思索,開始將哀傷埋在心底,開始冷靜地整理紊亂的思路。
聽説龍家的少爺刑滿回來了,以往受到龍家恩惠的人陸續前來問,他壓下哀傷,從前來問的父老口中探問消息。
其一:他知道事發後屋中已經官府派人前來清理過了,如果不是滿屋子的血和碎將人嚇住,被認為是凶宅,可能已賣給別人居住了。
其二:他知道後院的種藥圃中,曾發現有虎和遺留下來的虎爪印,在這一帶,發現猛虎出沒乃是家常便飯。事發後,後門未關,屋中所留的血跡中,也留有虎爪的遺痕,因此官府判定是夜間不謹慎門户,被虎所傷雙雙斃命,膏了虎吻。
其三:那晚他父母三更初還替村中的病患治病,事前毫無逃世隱身的跡象,不可能是怕惹是非而逃掉。
最令他百思莫解的是,既然他父母已經逃走,那麼,他從邊寄回的信件,不可能到達乃父手中了。當時,他身上沒有錢,而從邊寄書信返家,需銀子廿兩。八年來他只寄了兩封書信。
第一封信還是他在苦役時,鬼使神差有廿餘名韃子突入內地劫掠,拾好竄掠到他修邊牆的工作地押囚犯的幾個官兵逃走了,韃子竟屠殺囚犯;他一怒之下,奪長刀一口氣砍殺十四名韃子,因此,他得了十兩賞銀。當然,這殺了十四名韃子的功勞沒有他的份,僅助那些將爺們升官發財,他只得了亳無用處的十兩銀子。用這十兩銀子,他投寄了第一封家書,所欠的十兩酒資,在書信後書明由他父親給付的。目前他所保有的平安家書,就是那次他父親的唯一回信。
他所寄的第二封信,酒資是衞所的一位百户替他付的,因為他曾經治好那位百户的傷寒死症。那時,郵傳司除了負責軍情塘報的傳遞外,最大的私人收入是替私人郵遞書。
肅州衞至蘭州,是酒資二兩。蘭州至西安,也是二兩。算至湖廣道州,是十六兩,另四兩是從州驛派腳伕送上門的酒資。他沒有錢,通音訊不易,一封書信往來,拖上一年半載並非奇事。
經過一再冷靜的思索,他決定了著手的計劃。
下午,他請來村中幾位父老深談,郝家兄弟倆自然也來了。郝家是地方上的縉紳,郝老太爺也是本地區的里長,里長的任期本來是一年,但郝老太爺一年年連任下去,似乎已無人可以更代。做里長有個最大的好處,便是事無鉅細,他都必須瞭然,他是地方上的仲裁官,沒有人敢不聽他的話。
郝家的大少爺俊明巳經是近三十歲的人,也生得一表人才,高個兒,笑容常掛,大有父風,似乎比乃父還要明些,跑知州衙門也勤快得很。
這次會談沒有任何收穫,沒有人見過城裏來的信差,更沒有人承認代龍老太爺回信給中海。龍老太爺為人慷慨隨和,在本地本不曾結有仇家,眾口一詞認為,如果不是被虎所傷,本就沒有人會謀害龍老太爺。再説,龍老太爺的拳腳能耐,也不是隨便三五個人能夠對付得了的。
然而問題也出在這兒,老人家可力搏虎豹,怎會被虎所傷?但沒有人可以提出完滿的答覆。
會談找不出結論,經一夜思索,中海決定了自己進行的步驟。
第三天,他懷了赦狀上路,奔向青口巡檢司投文歸籍。
大晴天,是四月裏難得的好天氣,出了華山村,突聽身後有人叫:“中海弟,等一等。”他扭頭一看,原來是郝俊亮,正急步趕來。村內,隱隱可見武館中的帥父們在向他指指點點。
“亮弟,有事麼?”他友善地問。
“你到那兒去?”俊亮問。
“到巡檢司投文歸籍。”
“哦!應該。這些年來,官府的人不易對付,你得小心些,別惹他們生氣。這樣吧,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那…打擾亮弟太多,小兄委實於心難安。”
“甚麼話?自己兄弟,千萬別見外。你先走一步,我還有點事,事完馬上趕來。”中海一再道謝,説:“這幾天多蒙熱情照顧,累亮弟裏裏外外忙。大德不言謝,小兄永遠記住亮弟的隆情高誼就是。”兩人行禮別過,臨行,中海又道:“請亮弟秉明伯父,小兄換過歸籍文書,再面叩伯父請安。”青口鎮約有百十户人家,背山面水,聊算一座市鎮。巡檢司的小衙門在鎮南,是一座相當寬敞的建築,巡檢老爺是個九品起碼官,住在這兒不算委屈。
大門外兩廊下,左懸鐘右掛鼓,那是召集巡丁的信號。門內設有照壁,照壁後方是廳堂,門廊下分站著兩名警衞,看上去相當神氣。
中海到了階下站住,向上拱手行禮。
“幹甚麼的?”一名警衞大聲問,聲勢洶洶。
中海掏出文書,説:“小民龍中海,八年前役肅州…”
“哦!你就是龍中海?”警衞搶著答,接著哈哈狂笑,又道:“算子你也該來了,跟我來。”中海一怔,心説:“甚麼,他們像是早知我要來哩!”因此一來,他提高了警覺。八年前,他清晰地記得初到這兒的光景,那位巡檢和副巡檢兩位大人不問三七二十一,見面便給了他一頓子荊條,上起銬鏈痛打,那滋味真不好受,而且一口咬定他是兇手,要他招口供,至今想起來仍然到骨悚然,更氣憤填膺。
“會不會仍是那位狗官程巡檢在這兒作威作福?”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