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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郭廣瑞店內施仁馬成龍途中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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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財乃世路牛馬,愚人何必懸。

東崩西騙顧眼前,那管十方血汗。

口債焉能空想,錢債終究要還。

無功受祿寢食安,何如安分自便!

話説馬成龍來至保定府西關路北瑞升客店,進店占上房。一路除去盤費之外,尚有白銀二百餘兩。小二打淨面水、倒茶。

成龍一想:“此去到北京城有三百餘里地,盤費富足,可以不必發愁,尚可方便,到了京城再作道理。”想罷,買菜吃酒,吃罷晚飯,行路勞乏,打開行李安歇睡覺。屋中甚陰,天氣又在新秋,夜晚是涼的。

第二起來,覺着頭疼,四肢發軟,氣悶不通,不能起身上路,叫小二請一個醫家前來看病,小二出去,將本街住的一個不通醫道、全憑藥賦、不曉王叔和脈案的一位甘草先生請來看病,正是:送歸地府憑三指,請到無常只一方。

這位先生來至上房,成龍本是停食冒,他按着三陽在內的傷寒給他治了,發汗之藥又用的是麻黃,這一治倒重了,第二更不能起牀。

成龍由這一起,請來醫家無數,約有二十餘天,銀子早為用盡,衣服典當已空。時光已過中秋節後,天氣寒涼,身上只穿舊繭綢單褲褂一身,欠下房飯店帳十數餘吊,小二就不像當初有錢之時那般殷勤小心伺候了,叫之不應,呼之不靈。倒是本店東家郭掌櫃,名喚廣瑞,為人忠厚和平,深明大義。見成龍在此店住了四十餘天,病,體方才見好,隨來在上房,見成龍窮苦的這樣,甚為可憐,説:“客人,你的病,好了嗎?”成龍説:“好了。”掌櫃道:“天氣將要涼了,明天我給你制錢二千,你起身走吧。你欠我的帳目,我不要了。”成龍説:“謝謝你老人家。我明歇息一天,後我就到北京城找朋友去了。”説罷,郭掌櫃回到櫃房,叫夥計給他送飯。次就起陰天,下起雨來了。一連三天未晴,又不能起身,只好在店內吃這一碗無意思閒飯。郭掌櫃雖好,無奈小二終閒言閒語,甚是難聽。自己遇着秋雨連綿,不能起身,衣裳又單,夜晚甚冷。成龍長嘆一聲:一夜涼風吹夜雨,英雄受困無知己。平生運蹇有誰知?惟有一聲長嘆矣。

幸喜次天晴,掌櫃的送過盤費錢二吊,成龍叩謝起身,出保定府北門。秋風陣陣,敗葉凋零,對此悽慘景況,思前想後,想起當初有錢之時何等豪;至今無錢,在店內受小二的閒氣,多虧店中東人賙濟我。正是:看破時事須睜眼,參透機關暗點頭。

正想之間,已至漕河。病,體方好,四肢發軟,不能行走,僱了一頭驢,頭一天走了八十里,至顧城鎮下店安歇,一宿晚景無語。

早起,僱蕩子車到北河吃早飯,順大道往北,行至高碑店,尋店住宿。是,除去店飯錢,分文皆無。次起身,並未吃早飯,平西已到涿州,沒錢不敢進店,在街上歇息片時,又往前連夜行走。直到次早晨,來到蘆溝橋,一一夜,並未用過飯食,直餓得肚內咕嚕咕嚕響。見那邊擺着一個切糕架子,熱氣騰騰。旁邊有一人手拿切刀,切得一塊一塊的,口中高聲説:“六個錢一塊。”成龍餓急了,來至架子旁邊,假裝不認得,説:“這是什麼東西?”那人説:“是切糕,黃米麪同棗兒、豆兒蒸的。”成龍説:“你給我一塊嚐嚐,我可沒有錢。”那人説:“不成。”成龍又説道:“你不給我嚐嚐,你舍給我一塊吧。”那人説:“我舍不起,你去找有錢的去要吧。”成龍餓急了,眼睜睜瞧着吃不到嘴裏。正是:飢咽糟糠真如,飽飫烹宰也不香。自己萬般無奈:“我搶他的就得了。”想罷,説:“賣切糕的,那邊有人來搶你的切糕來了!”那人一回頭,成龍扛起切糕架子往東就跑。那人説:“不好了,搶了我了!與我截住他。”成龍跑着一想,説:“我成了什麼人?君子固窮才是!人家是個小買賣人,我把人家的本錢搶去,人家豈不餓死嗎?我自己受罪怨命,絕不連累別人。”想罷,將架子放下,笑着説:“我與你鬧着玩呢!”那人又説:“你嚇壞了我了。”正説之際,從那邊來了一少年,約二十多歲,手拿百靈籠子,説:“朋友,你是哪裏的?”成龍説:“我是山東登州府文登縣馬家莊人氏。”那少年説:“沒進過城吧?”成龍説:“沒有。”那個人説:“我瞧你像沒吃飯的樣子,是不是?”成龍説:“可不是,一天一夜沒吃飯呢。”那人説:“我們北京城內的規矩,飯鋪開張,舍飯三天。今彰儀門裏,路北新開一個大貨鋪‘井泉館’,頭一天舍飯,年歲大的人到那裏,給一個大份,吃完給錢四百。大份是兩張大餅、兩個大碗麪、兩碟包子、兩碟黃窩窩。小孩照樣給一半。你快點去吧,正趕上了。”成龍説:“多蒙指示,我就快去了。”一直過大井小井,直到彰儀門進城,見路北有一個飯鋪,遍金花,字號是“井泉館”裏邊吃飯人無數,外邊還有站着吃的,成龍在旁邊等着。有一個人在那裏吃飯,是個賣菜的,先在櫃上存錢五百六十文,吃了一百六十錢的飯帳,説:“剩下你給我拿過來吧。”跑堂的從櫃上拿過四百錢,給了那個人,説:“清帳。”成龍瞧着,打算此人吃的是大份,心中説:“北京城真有這樣的事。這一開張,得用多少錢賠?”那個賣菜的站起來,成龍隨就坐下了,説:“給我來個大份。”跑堂説:“什麼叫大份?”成龍説:“你瞧我是白帽盔,你當我不知道!

我説給你聽聽:大份,每人是兩張大餅、兩個大碗麪、兩碟包子、兩碟黃窩窩,並沒別的了,這就是大份。”跑堂的一笑,説:“也不管你要大份、小份,給你拿來你吃就是了。”端在桌上,放在成龍面前,説:“你吃罷,吃完了再説。”成龍正是餓急了的,一見拿過來,風捲殘雲,吃了一個乾淨。吃完了説:“你給我拿過大份錢來。”跑堂的説:“你吃了一百六十八個錢,你給錢吧,沒有那麼些説的!”成龍説:“你們這不是新開張麼?”夥計説:“是。”成龍説:“既是新開張,城裏規矩,不是舍飯三天嗎?”夥計説:“走開吧!

我們沒有這些錢舍。”成龍説:“那麼,我沒有錢給你。”夥計説:“無錢就剝你的衣裳。”成龍説:“什麼?你剝我?你過來,我給你錢!”夥計往前一進身,成龍站起來,用手一拎,底下一抬腿,將夥計踢倒在地;又一伏身,將夥計抓起來,説:“你姓什麼?”夥計説:“我姓宋,名剛。”成龍説:“好!”將他抓住,往裏面水缸就扔“撲通”一聲響亮,夥計早掉在缸裏。成龍説:“你叫宋剛,我沒把你送在罈子裏,我就對得起你了!”別的夥計説:“吃完了飯不給錢,還要打架!”先將宋剛從缸裏撈出來,説:“夥計們,拿傢伙來,給我打!”成龍説:“要打架?”環眉直立,二目圓睜,將板凳踢倒,將腿兒劈下。只見大貨鋪無數人等出來,將成龍圍住就要打。正是:龍游淺水遭蝦戲,虎離深山被犬欺。

大眾方才要打,從裏面出來一人説:“別打!”成龍一見,羞得面紅耳赤,將板凳腿扔在舊地,趕緊上前行禮。正是:十年久旱逢甘雨,萬里他鄉遇故知。

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