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質是不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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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定我們已經生活在一個什麼也不缺的時代，假定上帝有一天出來充當地球人物質的奴隸，假定有人已經宣佈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與索取，那種生活或許要比現在美好一些，但有一點仍然難以保證，就是我們活得很舒服。

確實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大都是為了“活得舒服”可以説我們已經享受到了物質上的舒服，但神上的舒服似乎從來沒有達到。因為讓人們“活得舒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們不能勉強地把好吃好住，甚至思想自由定義為舒服，而我試圖把“舒服”的門檻設得高一點。

讓我們先從一個嬰兒説起。正常情況下，嬰兒一出生是會哭的，這是因為他的恐懼，也是因為剛出生的嬰兒是沒有理智可言的，所以，為了他自身的“舒服”他用他的哭叫向周圍聲討。漸漸地，他被授予了理智。是的，理智是被授予，而絕非人本身具有。或者説，當他長大了一點，他被一點一點灌進與他無關的道理之後，他便乾脆把這種理智當成他往的工具。於是，他學會了往，學會了笑，他從他的內心走到了外部。

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為了他的“活得舒服”而奮鬥，在他還小的時候，他會吵着要玩具和零食，稍大一點，他會叫媽媽也買一個鄰居孩子一樣的書包，少年的時候，他會為作業太多而發發脾氣，青年時期，他會因為失戀而一個人坐着喝悶酒。他的成長過程中所追求的一切都與他剛剛降生時的追求如出一轍，是為了自己更加舒服。然而，漸漸地，他的“活得舒服”的目標因為他的閲歷和知識而賦予了新的意義，被淡忘，或被更改了，他給了它另外一些好聽的名字:理想，追求…

可以説，嬰兒是一種本質，因為這是人最初始，最肆無忌憚的，最無序的狀態。嬰兒剛降生的那一刻起，他用哭聲把他的一切都告訴給了周圍的人。隨後，很快，他變得有點複雜了，當他某天可以奔跑在路上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把一切告訴周圍的人——用如此簡單的方式——因為他的生命已經糊里糊塗地攙雜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於是他開始靜靜地想着一些問題，或許是這輩子永遠也不會想明白的問題。

嬰兒是一種本質，而嬰兒本身是不會笑的，那麼是什麼讓他笑了？是慾望。是的，慾望是人的宿命。當一個人頭一次學會笑的時候，他便不再永遠地生活在自己內心裏了，他要應對着社會，他的生活進入了一種新的境界，在這種境界裏，他必須學會笑，他才能活下去，去做一切事情。而驅使他做一切事情的，便是一種慾望。很難説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慾望了，它並不象去親吻一個女孩那樣具體。總之，這種慾望駕馭着他的一生。很容易地看出，這種慾望並不出自他的內心，而有可能是他接受社會後的一種條件反，是一種人想融入社會，得到社會認可的傾向。

古語説:“無則剛”古代也有不少人想躲避塵世紛擾而成為隱士。我更願意把他們理解成一種安。他們是幸運兒，因為他們至少在浮躁中認清了自己的本質，於是用一種具體的手段把自己與世界假裝隔成兩半。不幸的是，他們仍然會到悲傷，因為他們認不清自己的宿命。人為什麼要出生已經不能再討論了，那早就是上帝的安排，我們要做的，便是承認慾望是一種宿命，從而才能更加接近自己的本質。

我們再以那個嬰兒為例。在充滿慾望的世界裏，他所做的是與人打道，與電視打道，與動物打道，他形成了自己的優點和缺點，他受到了表揚和批評。有一天他終於長大了，他同往常一下，跟朋友説話，非常無意地，那個朋友刺中了他的內心，於是突然地，他沉默了下來。當然他不願意直接表達他對朋友的不滿，長大後的他學會了含蓄。但他卻一直不説話了，就在那次談話中，他似乎被什麼擊中了似的，失去了説話的能力。他並不怪朋友，但不管朋友説什麼，他就是應不上一句。

那個時候，他回到了他的本質，他嬰兒的本質，他不笑，不會説話的本質。他喝了一晚上的悶酒，第二天起來，在朦朦朧朧的時候，他似乎就明白了一切。在受到了突然的打擊，甚至對他來説，羞辱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慾望並不可靠，他覺得自己對世界的過分投入甚至有被欺騙的覺，於是，很自然地，他回到了自己的內心世界，返回了他的本質。

他明白了人的本質是什麼。就是嬰兒剛降生大聲啼哭，肆無忌憚地尋求“舒服”的狀態。而他現在正處於那個狀態，對外界極其難以接受。當然，他並不會笑。同樣，就象所有嬰兒一樣，都最終要接受外界，讓慾望變成自己的宿命，他最終也會從自己的本質走出，重新地投入到這個世界，在重新獲得慾望的時候，他也強忍着做出第一個笑臉。

但從那以後，他將會更多地關注思考。他重返本質的那天將是他第一次皺眉。安蘭德的《源泉》中曾經出現了這樣一句話:“你注意到低能兒總是微笑嗎？人類第一次皺眉是當上帝第一次觸摸他的額頭的時刻，那是思想的觸摸。”皺眉，這是人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本質。

從那以後，他會有兩條路，一是被慾望完全俘虜，背叛了自己的本質；二是用自己的本質去承受慾望。第二種，便是真正的隱士。

人的本質是不笑的，當他第一次笑的時候，他便生活在了另一個境界裏。於是，在遠離他本質的生活裏，人追求“活得舒服”就成為了一種不可能，因為人所追尋的，終究是一種本質。而在人的本質裏，笑並不是幸福和快樂的定義，因為人的本質本身就是一種永久的幸福。

我們尚且用世俗的觀點把人的不笑（人的本質）説成是人的悲觀（同樣，悲觀不等於是消極的定義）。不在人的悲觀的前提下，一切關於幸與不幸的話題都是無法討論的。於是我們可以這樣定義幸福的人:記住了自己的本質，可以用本質去承受慾望的人。

一個活在本質的人具有不可想象的超常能力。卡夫卡活在了本質裏，這個“純粹意義上的個人寫作”者用他的本質寫出了無數的密碼。一個著名的走鋼絲名人阿迪力•吾休爾曾經説過，在鋼絲上，他是目中無人的，他眼中只有那鋼絲。

他是在用他的本質在走鋼絲，在走鋼絲的時候，他的狀態就是一個單純的嬰兒狀態。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做到象他這樣，如此專注地，在外界的注視下，幸福地，無限地走進了他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