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得贈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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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今天是道人特別延長的一天，試劍亭前，比前幾天更形擁擠。第十名盜劍者橫屍亭畔的消息，自然早已傳開。所以，今天到場者都有這樣的想法:阿彌陀佛，好了，今天是最後一天，以後再不會有人為此喪生了。

朱元峯費了不少力氣，方始擠到最前面。

一切仍和昨天一樣:道人盤膝坐着，笑容可掬，那支光華耀目的降龍劍也依然懸在頭頂上空。

朱元峯擠到最前面，正碰上道人在自言自語:“唉，昨天那位王公子，今天不知道會不會來了，貧道真後悔，昨天沒跟他換下那一箱黃金…”道人説至此處，抬頭四顧道:“諸位之中，有認得那位王公子的沒有？勞神去通知一下好麼？”王府護院武士，自然有人認識，所以道人這樣説，誰都明白道人是在抖風涼，因而誰也沒有接腔。

道人發話時，不住以眼光在人羣中來回搜索，最後，眼光突然在朱元峯身上停下了。

道人眨眨眼皮道:“喂，這位老弟，咱們過去是不是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了？”朱元峯不知對方何以忽然看中自己，當下微微一笑道:“道長好眼力！”道人忙問道:“貧道忘記了，你説説看，那是什麼地方！”朱元峯笑道:“昨天，同一地方，在下就在現在站立之處！”道人眼皮一合，瞑目思索了一下，突然張目，注視着道:“老弟剛才為何面現笑意？”朱元峯暗暗警覺，心想:這牛鼻子大概起疑了，我絕藝未成，可別惹上麻煩以致了身份才好。

當下鎮定着，從容答道:“為何不説現在？或者反問你自己呢？快過年了，別的沒落着，笑口常開圖個吉利，難道也不可以麼。”道人又合了一下眼皮道:“老弟對這把降龍劍有無興趣？”朱元峯笑道:“興趣大得很。”四周閒人，無不大笑！朱元峯知道，對方既已對自己注意上了，想輕易身事外，殆已無此可能。同時，一種逞強好勝心理，也驅使他不肯稍示怯態。因此，他決定:要逗就大家逗下去，且看你這牛鼻子能拿小爺怎麼樣！

道人等眾人笑罷，注目道:“假如請注意，貧道只是説假如一一假如，貧道將這支劍送給你老弟，你老弟準備拿什麼出來換？”朱元峯微微一笑道:“假如一一請注意，在下也只是説假如假如，你真想將這支劍‘送’給在下，那麼在下就應該毋須拿東西出來‘換’！‘送’與‘換’，是不同的兩回事，最好請您先確定一下，再談其它！”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道人搔搔耳，似乎有點尷尬，但是，很顯然的，他對朱元峯，已經是愈來愈興趣了。

當下只見他乾笑了笑，咳了一聲道:“貧道就是這種脾氣，處處喜歡與人相左，別人想要，貧道不一定給，如果有人視同棄帚，一再放棄取得之機會…咳咳…貧道或許會無條件奉送亦未可知…在貧道主意未打定之前，是‘送’，還是‘換’，自然尚還無法確定。”果然不錯，道人已疑心朱元峯即系昨夜為其護劍制盜之人了！老道此刻語義隱隱透:只要你小子承認了，本道人可能就會考慮將劍送給你！

站在朱元峯的立場，承認了，未必就真的得到劍，而且，這樣做也未免有失他昨夜見義出手之磊落初衷，他自然不肯會輕易為此所動。

所以，他不假思索的笑答道:“在下也有個怪脾氣，就是不喜歡受人擺！誠心相贈，拿來！否則倘若只是説説笑笑，消磨時間，在彼此尊重的情形下，在下也一樣樂意奉陪！”在眾人笑聲中，道人又搔了一下耳子道:“這把劍，是禍水，貧道實在有心送出去，可是…咳咳…不論誰想要，總不能説一點表示也沒有啊！若然，將叫貧道如何向那些為它送命的死者代？”朱元峯索加以打趣道:“道長只要一點‘表示’是不是？那好辦，在下身上，這件布袍還不算太破，在下下就把它來跟道長換了如何？”道人皺皺眉頭，不過卻很認真的反問道:“除卻一件布袍，真個別的什麼也沒有？”朱元峯笑笑道:“秀才人情紙半張，除此而外，在下就只剩下肚子裏一副新擬不久的對聯了！”道人一哦，注目道:“對聯？貼在什麼地方用的？”朱元峯伸手一指道:“正適用於這座試劍亭。”道人扭頭高呼道:“鶴兒，取紙筆來！”昨夜那名道童從觀中送來紙筆，道人招手道:“老弟請來亭中，先寫下給貧道瞧一瞧，只要平穩適切，貧道馬上就將它書在亭柱上，貧道動手書寫時，你老弟即可伸手摘劍了。”朱元峯走向前去，口中笑着道:“否則潤筆照算！”道人點點頭道:“當然，只要通順，一兩銀子一個字！”朱元峯進入亭內，道童己將紙張鋪好。朱元峯笑得一笑，拿起筆，振腕疾書，不消片刻，已將一副對聯寫好。道人看完最後一個字，凝思有頃，忽然一聲不響，躍身將劍取下，雙手送到朱元峯面前。

朱元峯毫不客氣，坦然伸手接過。

朱元峯接劍在手，抬臉微訝道:“是一柄軟劍？”道人點頭莊容道:“是的，這就是此劍未配劍鞘的原因，平常時候，你儘可將它盤扣際。…如今，貧道亦不想請教你老弟稱呼和師門，貧道只有一句話相贈:這支劍為利口雙鋒，極具彈，劈出去可以傷人，彈回來也能傷害自己，希望老弟三思斯他言。”朱元峯躬身道:“在下恭領良馴。為了某種原故，在下一時不便以師門奉告，如果紫老前輩認識少林那位清正大和尚，當可從他那兒獲知晚輩一切。”道人呆了呆，接着點頭道:“紫老前輩…清正和尚…原來你…晤…好，好，只要你説清正認得你，便足夠貧道放心的了！”朱元峯料想得沒有錯:一怪憎，一怪道，果然是人。

這時亭外閒人們見朱元峯年紀輕輕，一身寒酸，結果居然能憑一副對聯就獲得曾有十人為之喪生，二千五百兩黃金亦未能換得的降龍寶劍，不一致嚷着要看是副什麼樣的對聯。

道人張目笑道:“給你們看了有什麼用:滿紙迂文，通篇酸氣，你們看了不為貧道抱屈才怪。”眾人知道道人脾氣亦未堅持，同時這兒亦再無什麼可看，遂紛紛移步離去。

道人待眾人散盡後，轉向朱元峯道:“你這副對聯，深得我心，希望你也能引以自勵！

…

離開這兒以後，準備去那兒？”朱元峯答道:“長安。”道人點頭道:“很好。”朱元峯反問道:“前輩呢？”道人聳聳肩胛道:“誰知道？或東西或南北；乘興而往隨心所之。無必去之處，無不可去之處！”朱元峯知道對方不肯明白相告，遂改口道:“那麼，何時有幸再與前輩相見？”道人意味深長地回答道:“只要這柄降龍劍不再換主人，我想，總會有那麼一天吧！”朱元峯竟然有點依依之，還待再説什麼時，道人已然轉過身去，向那名叫小鶴的道童點點頭，説一聲走，師徒兩人，迅即雙雙離亭而去。

朱元峯目送師徒兩人背影於白雲觀後消失，抬頭仰望天，見天空灰雲密佈，似乎又有下雪跡象，遂決定立刻上路，以免為風雪所阻，不能於除夕前趕抵長安。

午後，剛過華蔭，雪花果然就有一陣，沒一陣，斷斷續續的飄降下來。

尚好開頭這一陣下的都是幹雪，風也不太大，對行路並無任何阻礙。朱元峯腳步加快，希望能一口氣趕到臨潼。

渭南打尖，繼續上路。

渭南下去，約摸三四里，朱元峯忽為路旁一樁怪事所引，腳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路旁雪地上，蹲着一名破衣老人；身子在索索發抖，口中則在喃喃自語，臂於膝前圈圍着，似乎正呵護着雪地上一樣什麼東西。

朱元峯忍不住走過去問道:“老人家怎麼了？”老人緩緩抬起臉來，嘴裏仍在不斷喃喃着:“可憐的小東西…只剩下一口氣了…前天村，後無店…風雪又這樣大…唉唉，眼看…就要…多可憐！”朱元峯大吃一驚，忙問道:“是老人家的什麼人？是病了還是怎麼樣了？”從老人雙臂籠罩的體積看來，其所呵護的如果是個病人，必為老人之孫，很可能還只是一個不足五歲的幼孫。

老人看上去年約六旬不到，臉孔瘦黃，短鬚稀疏，業已半呈斑白；身穿一套布舊襖褲到處補丁。見了老人此刻臉上那種悽苦神，朱元峯止不住油然生出一片同情之心。

當下又説道:“假如還有救，呆在這裏也不是事，晚生腳程頗健，由晚生馬上抱去臨潼找個大夫看看如何？”老人注視着朱元峯，什麼也不説，只是一味的搖頭嘆息，過了好一陣始將攬護者的雙袖緩緩移開。

朱元峯低頭看清之下，不為之啼笑皆非。

什麼“病人”？原來只是一條黃癩皮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