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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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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萱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幾天下來,兩人都不談及話題。朗諍功力深厚,休養數天已經好了六、七成,偶爾還可以起身活動筋骨,當然這也要拜緩萱醫術高明之賜。然而他的傷逐漸好轉,她的神情卻越顯憂傷。

這一天,媛萱拿着水缸到溪邊裝水,順道抓些魚。等她捧着水缸回來時,朗諍已在山內生起火,一陣暖意襲來讓她全身舒暢。

她蹲在火旁取暖,朗諍握住她的手,發現她原本柔細的手變得冰冷又糙,心中十分不捨,忍不住摟住她微微顫抖的身子“你試悽了。”媛萱聞言鼻子一酸,卻只輕聲低喃:“好温暖。”

“以前我曾在心中發誓要照顧、保護你一輩子,沒想到傷你最深的人卻是我,而保護你的人卻是石鈞崇。”

“別説了…”她不願想起這些事。

“若我後殺了石鈞崇,你當真會自刎嗎?”媛萱一僵,離開他懷中“我話既已出口,當然會做到。”朗諍微愠“你要陪我死,又要為他自刎,你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媛萱淡笑“為你是情,為他是義,無論你們誰殺了對方,我都不會獨活。若你執意要報仇,很簡單,殺了他就等於殺了我。或許你覺得未能手刃仇人會有遺憾,但這一點我已經無法顧及了。”

“你…”他的心一痛,多來刻意不去碰觸的問題,他又為何要提起?但不提成嗎?

“我們又要吵了嗎?”媛萱起身走到山的另一端,自言自語地説:“我好懷念以前那個總是對我笑、對我無限包容和體貼的你,只可惜那個人永遠也回不來了…”她不再理他,逕自閉上眼睛休息。

朗諍又能説什麼?他的確已不是那時的他了。他躺下身子,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才逐漸睡去。

是微微的啜泣聲驚醒了他,他睜開雙眼,見媛萱伏在他身旁啜泣,心中又是一陣絞痛。她不是一向很堅強嗎?現在卻…他舉起手撫着她的發。

覺到他的手輕撫她的頭,她抬起一雙淚眼“你的傷快好了。為什麼這麼快?為什麼我要這麼盡心盡力地醫治你?”朗諍明白了她哭泣的理由,他的傷一好,兩人就不得不分離了。

“諼兒…”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朝他喊道:“我是段媛萱!不准你再愛段諼的同時恨段媛萱了,她們都是同一個人,都是我!為什麼你非恨我不可?當年我才五歲,我做錯了什麼?我爹的作為我本無力阻止,我為什麼要承受這些?!你已經奪走了我的婚姻、我的名譽、我的愛情、我的幸福和未來,你己經奪走一個女人所能擁有的一切了,你還想要怎麼樣?你到底還要我失去什麼才滿意?你為什麼就不能不要恨?!”她終於對他喊出一切的不公平。

朗諍聽得只覺一顆心全揪在一起,他緊摟着她,痛苦地説:“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不要恨?我該怎麼做?”媛萱緊緊依偎在他懷中,片刻後,突然用力將他推開“除了你之外,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不要看到你存着一絲絲的掙扎和恨意,我不要看到這樣的你,既然你今生今世都無法擺仇恨,我只有離開。再相見的時候如果你仍不殺我,那只有我殺你了,因為我不想再這樣糾纏、痛苦下去了!”看着一臉堅決的她,朗諍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她。他的心正一點一滴的死去,十七年前的那種無助又回到他心中。

媛萱一步步地往外退,這麼做她也是痛苦不堪,但除此之外她又能怎麼做?他能不能體會她愛他的心?

“陸朗諍,你記住,如果陸朗諍和段媛萱註定是不能共存的,請你不要找我,永遠不要找我,否則再見的那一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説完,她轉身飛奔而出,朗諍跳起身,但沒有追出去。追出去又有什麼用?難道真要拚個你死我活嗎?此時此刻,他覺自己彷彿被一個強大的漩渦捲進去。

繡芙蓉2003年11月1整理製作天氣漸漸轉冷了,離開朗諍至今已經過了五年。媛萱給自己及四歲多的兒子段辰買了新棉襖,正坐在屋內繡着圖樣。小孩子總是貪漂亮,繡些美麗討喜的圖案讓辰兒高興,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辰兒走進屋內,一張靈動可愛的小臉寫着困惑與不快。

媛萱放下手中的針線,關心地問:“怎麼啦?”

“娘,隔壁的大寶哥問我,我爹是誰,我説不知道,他們就一直笑。我問他,爹是什麼東西,他説每個人都有爹、有娘,就只有我沒有,他們説我是個沒爹的孩子。娘,為什麼我沒有爹?”媛萱心中一陣難過,她早料到孩子會問,卻沒想到會這麼早,這麼小的孩子怎能理解大人間的恩怨呢?她笑了笑,撫着他的臉解釋:“辰兒自然有爹,只是辰見的爹不能和咱們住在一起罷了。”

“為什麼?大寶哥和其他小孩的爹都和他們住在一起啊!”

“這…爹有他的原因,等辰兒長大些,娘再告訴你好不好?”

“小孩子不能懂嗎?”辰兒似懂非懂地下結論。媛萱聽了忍不住微笑,他偏着頭想了想“那等我長大了再問。娘,爹什麼時候才會來和咱們在一起?”媛萱只有苦笑“對不起,娘也不知道,希望越快越好。”

“那我們一定要等爹回來喔。”

“好啊,娘跟辰兒一起等。”媛萱笑着輕撫兒子的頭。

“太好了,我就知道娘不會不要爹的。大寶哥説娘很快就會嫁給別人了,一大堆人總是送禮物來咱們家。可是大寶哥説錯了,娘不會嫁給別人的,對不對?”媛萱知道又是附近的鄰居在亂嚼舌,這些人熱心、單純,卻又喜歡道人長短。

“辰兒,別聽其他孩子胡説,娘本理都不想理那些人。”這些年來,她採葯、賣葯,偶爾替人看看病,閒來釣魚、讀書,專心扶養孩子,子過得優遊自在,只偶爾思及朗諍仍有些心疼之外,她很喜歡這種平靜的快樂。偏偏有些人熱心地想為她做媒,兩、三年來不斷有人登門求親,若非不想惹麻煩,她早就對這些人稍作懲戒了。

“嗯,娘,爹長得什麼樣子啊?”他睜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她,媛萱實在不想讓他失望。

“娘畫給辰兒看好了。”她拿出紙筆,把紙攤在桌上,回想着朗諍的長相,嘴角泛着一抹微笑,一筆一畫畫出俊朗瀟灑的朗諍。

畫畢,媛萱在紙的空白處填上一闋詞…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砍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寫完最後一個字,媛萱才想到第一次遇見朗諍時,那位賣唱的姑娘唱的不正是這闋“水龍”嗎?詞中的描述多符合她自己啊!彷彿從遇見朗諍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他們之間這樣的命運!

“娘,這是爹嗎?真好看。”辰兒顯得十分興奮“咱們掛起來,娘,掛你的房間好嗎?”媛萱不忍拒絕,只好強顏歡笑地點頭“好啊。”望着畫上維妙維肖的朗諍,媛萱突然有種想淚的衝動,為什麼過了五年,對他的情仍是有增無減呢?她知道自己又將帶着無盡的相思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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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來,風雲堡挾着強大的威力橫掃武林,而雷霆山莊也以越戰越勇之勢屹立不搖,漸漸的,武林中除了歷數百年而不墜的少林、武當等各大門派外,其餘勢力不是歸於風雲堡,就是歸於雷霆山莊。

風雲堡中,馬禹復察道:“堡主,數前咱們與雷霆山莊那一戰,我方死傷百餘人,估計雷霆山莊的死傷人數會比咱們多一些,約近兩百人。然而據飛虎堂堂主所報,咱們並未獲得多大的實質益處,這便是今剛傳來的戰報。”朗諍一言不發地聽着,臉上神情淡然。

自從媛萱離去後,他從不敢放任自己下令尋找她,找到又如何?難道相見只為拚個你死我活嗎?他這些年來非常盡責的報仇,不斷地打擊雷霆山莊,而石鈞崇亦同。或許是兩人心中都謹記段媛萱説的話,故而不敢對對方下毒手,反而企圖以周邊勢力摧毀對方,結果演變成現今武林分成兩方的局面。

“禹復,你可數得清這五年來,咱們與雷霆山莊大大小小的爭戰有多少次嗎?”馬禹復想了想“大的約有十來次,小的可就難數了。”這五年來,為了爭勢力、爭地盤,他用盡心機,竭盡思慮,未曾好好休息過,但堡主只怕比他更累。

“那麼這五年來的成果為何,你倒説説看。”

“風雲堡在中原各地有大小分堂二十餘處,累積的財產更是無法細數。”

“可是仇卻沒有報。”朗諍嘆了口氣,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説道:“當初我創風雲堡的目的就是為了報仇,風雲兩字即取自我父母陸尚風與歐陽雲的名諱。但是,現在風雲堡的存在關係着無數人的生存,再也不可能只是為報仇了,事實上我永遠也報不了仇了。”

“堡主…”馬禹復不知該説什麼,事實確如堡主所言。

“現在,雷霆山莊不但滅不了,甚至也不能滅,因為有它的存在,風雲堡才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展成這種規模,其實對雷霆山莊而言也是一樣,只是不知道石鈞崇發現了沒?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存在,對彼此來説都是件好事。”馬禹復沉思着,半晌才嘆道:“堡主説得是。那麼,現在堡主打算如何做呢?”他跟了堡主這麼久,知道他説這些話必有用意。

“風雲堡與雷霆山莊之間的紛爭造成武林的動盪,我想現在該是還給武林一個平靜的時候了。”

“堡主,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最近少林、武當、峨媚等門派皆在商議如何調停風雲堡與雷霆山莊的紛爭,你這就去廣發武林帖,説風雲堡與雷霆山莊議和。”

“但若雷霆山莊不願和平共處呢?”朗諍淡淡一笑“為陸門十五口報仇是我打着的旗幟,在武林人士看來正大光明,那些掌門人必然針對此點請我以和為貴,為武林大局着想。如今我仇都不報了,雷霆山莊還能有什麼藉口不放過我?如此不成了武林公敵才怪。”

“有道理。”馬禹復點點頭。他突然想起一事,有些遲疑的開口:“堡主,請恕屬下冒昧地問一句,堡主的血仇真的不報了嗎?”朗諍沉默片刻後才回答:“你可記得四年前的那場大戰?”

“記得,那次是堡主第一次帶領兄弟們大舉攻伐的大戰,雖有數百人死傷,但卻大獲全勝。”

“我現在才體會到,為了十五條人命,我犧牲了多少人的命?或許…我比段雷霆更加可恨,也或許段雷霆並不如我想像中的可恨,因為從某一觀點看來,我和他在某個程度是屬於同一類人。”聽到堡主這樣説,馬禹復顯得很驚訝。他從未聽過有人把自己與敵人比做同一類的,因為這樣一來,恨對方不就等於恨自己了嗎?

朗諍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久久才開口繼續説:“這些子以來,有時我會想,如果段媛萱另有其人,而我果真殺了她、殺了石鈞崇、毀了雷霆山莊,那我還要做什麼?當我所恨的對象全死了之後,我是否就腦旗樂、就能不再恨了?”

“不能嗎?”馬禹復喃喃道,老實説他實在不能體會堡主的心情。

朗諍搖搖頭“若真的可以,當初我得知段雷霆死了的時候就可以了,但我卻覺得失望,我以為那是因為我未能親自報仇之故,然而事實卻是我的恨並未消失,如果世上並無段媛萱、石鈞崇等人的存在,我又該如何?

“恨一個人就要讓對方痛苦自己才會快意,段雷霆對陸家的仇報得可真徹底,這從我的痛苦及恨意可以得到印證,而我也正在做同樣的事,為此犧了無數條的人命,段雷霆要是看到一定會哈哈大笑,這是多麼愚蠢的事啊!禹復,你知道嗎?現在想到段雷霆,我不再恨了,只覺得他很可憐,就像可憐我自己。”朗諍説這些話時,也正在心中釐清自己的覺和想法。

馬禹復對於他的話好像懂又好像不懂,見朗諍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敢打攪,打算悄悄退下。

朗諍終於允許自己去想念段媛萱了,他剛才所説的話有些是她在風雲堡時對他説的,他卻到現在才完全領悟。可是就算他不再恨了,他又能允許自己愛她嗎?這樣他對得起那十五條人命嗎?爹、娘他們會不會怪他呢?

忽地,他想起媛萱走前説的話…若他不能不恨,就永遠不要找她,那反過來説,若他不再恨了,是否就可以找她了呢?

説到底她還是希望他找她吧?而她説要拚個你死我活的話實非出於意氣,而是多麼深沉的愛啊!只因活着實在比死更難,她可以為愛而殺他,或為他所殺而不願痛苦糾纏,她是為此而離開的,只因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若她能愛他至此,那麼他的親人們也願意看到他幸福吧?霎時,朗諍的心中因充着她的柔情而深受動。

就像放下一個很重的擔子般,他輕吁了口氣,抬眼瞧見正要跨出門外的馬禹復,於是叫道:“禹復,麻煩你傳令所有的兄弟,全力尋找段姑娘!”馬禹復微微一驚,此時朗諍臉上所顯現的是從未出現過的深情、專注、盼望與…開朗!馬禹復為此而動欣喜。

“是。”馬禹復走後,朗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原來人也可以活得如此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