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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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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個女孩叫圖拉——圖拉有一個乾乾淨淨的額頭。可是沒有任何東西是乾淨的,就連雪也不乾淨。沒有一個少女是乾淨的,甚至連豬都不乾淨。魔鬼從來就不那麼幹淨。沒有一點泥土是乾淨的。每一把小提琴都明白這一點。每一顆星星都在發出寒光。每一把小刀都在削去果實的表皮。就連土豆也不乾淨,它有眼睛,這些眼睛必須用針來刺。

可是鹽呢?鹽是乾淨的!沒有任何東西,就連鹽也不乾淨。只是放在紙袋裏時,鹽才幹淨。然而鹽是堆放起來的。還有什麼東西堆放在一起?堆放的東西是要洗的。沒有任何東西洗得乾淨。看來原料是乾淨的吧?原料消過毒,但並不純。觀念,這純潔吧?一開始就不純。耶穌基督不純。馬克思、恩格斯不純。遺骸不純。聖過不純。沒有一種思想能保持純潔。就連藝術的繁榮也不純。太陽有黑斑。所有的天才都要來月經。鬨堂大笑建築在痛苦之上。在咆哮的深處隱伏着沉默。靠在角落裏的是圓圈。不過圓圈,這總是地道的!

沒有一個圓閉合得天衣無縫。因為如果圓是地道的,那麼,就連雪也是乾淨的,少女是乾淨的,豬、耶穌基督、馬克思和恩格斯、微不足道的遺骸、一切痛苦、鬨堂大笑、左邊的咆哮、右邊的沉默、完美無缺的思想、不再是血友病人的聖餐餅和不排出污物的天才,都是乾淨純正的;所有角落都是純粹的角落,虔誠的圓圈形成了圓環,所有這一切都純正,有人情味,骯髒,有鹹味,魔鬼般的殘忍,基督般的仁慈和有馬克思主義的意味,哈哈大笑着,咆哮着,嘮嘮叨叨地重複着,沉默着,神聖,滾圓,地道,有稜角。那些新近壘起來的白山丘即使沒有烏鴉,也在十分明顯地增高,成了金字塔。可是,那些並不乾淨的烏鴉昨天就已經在嘎嘎地叫,就像沒有加潤滑油似的。沒有任何東西是純的,沒有一個圓圈地道,沒有一塊骨頭乾淨。那些壘起來變得明顯可見的山丘要熔化、煮開、沸騰,製成乾淨、便宜的肥皂;然而就連肥皂也洗不乾淨。

從前有一個女孩,此人名叫圖拉——讓她那額頭上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膿疤長起來又癟下去。她的哈里表兄長期同自己的膿疤搏鬥。圖拉從來不擦藥酒,不用偏方。在她的額頭上既沒有清潔過皮膚的杏仁粉,也沒有氣味難聞的硫磺,黃瓜牛和鋅軟膏在那裏也沒有立足之地。她平心靜氣地長着她的膿疤,因為額頭依舊天真爛漫,向外凸出。她把軍士們和士官們拖進夜間漆黑一片的公園裏,因為她想要一個孩子,可是又沒有懷上。

在圖拉同各個兵種、各種職級的人徒勞無益地嘗試過一番之後,哈里勸她同不穿軍服的中學生試一試。他最近穿着空軍藍的衣服,不再往埃爾森大街,而是在風和麗的游泳季節住在布勒森一格勒特考海濱炮兵連的一個棚屋裏。這個炮兵連是一個加強連,有十二門八點八釐米口徑的高炮和一批四管高機關槍,在沙丘後面佈防。

一開始,哈里就被分配到一門有十字形活動炮架的八點八釐米高炮上當瞄準手。瞄準手必須用兩個曲柄縱引爆裝置瞄準器。哈里幹這種事一直幹到他結束防空助手的生涯。這是一個優越的職位,因為在九個炮手當中,只有瞄準手是唯一允許坐在高炮小凳上的炮手。在高炮必須迅速轉動方向時,這個職位可以免費運行,不會在十字形炮架的鐵器上碰傷脛骨。在進行高炮訓練時,哈里坐在高炮上,背靠着炮口。在他搖動曲柄,用兩掃瞄指針跟蹤兩瞄準指針時,他正在冥思苦想,在圖拉與燕妮之間左右搖擺。他做這種事很麻利。掃描指針在追趕瞄準指針,圖拉在追趕燕妮。炮手哈里-利貝瑙縱的引爆裝置瞄準器使正在進行訓練的上士十分滿意。

從前有一位上士——此人能夠把開齒咬得很響,咬得格格作響。他除了別的勳章外,還戴着那枚銀質傷員徽章。因此,他一瘸一拐的,在布勒森一格勒特考海濱炮兵連的棚屋之間很容易就被人記住了。都説他既嚴厲又公正。他受到大家的欽佩,有人還模仿他的動作。他到沙丘上去打海濱野兔時,總要選一個大家稱為施丟特貝克的防空助手作陪同。上士在打海濱野兔時要麼一聲不吭,要麼氣吁吁地摘引同一哲學家①的言論。施丟特貝克跟着他説,創造了一種帶有哲理味的中學生語言。這種語言很快就被很多巧舌如簧、鸚鵡學舌的人説開了——①此處指海德格爾。

施丟特貝克在多數語句前面都要加上這樣的引言:“我,作為蘇格拉底的大弟子。”凡是在他站崗時觀察他的人,都會看到他用一子在沙地上畫着。他用揮灑自如的子勾畫“公開”尚未溢於言表的本質的到來,因而也就是直截了當地勾畫“存在”不過,要是哈里説“存在”那麼施丟特貝克就會毫不耐煩地糾正道:“你又在講實存了!”甚至在常生活中,這些哲學術語都在進行蘇格拉底大弟子式的跳躍,用上士通過自強不息的努力獲得的知識,來衡量每一個平庸的動機和對象。半生半的帶皮土豆——給廚房的供應很糟糕,對廚房的領導還要糟糕——被稱為忘記存在的布爾文。要是有人使某人想起幾天前逝的東西,承諾的東西,或者堅持的東西,那就會得到口而出、斬釘截鐵的回答:“誰還會去想已經想過的事情!”或者説得更確切些,是業已逝的東西,承諾的東西,堅持的東西。每天每的例行公事——就像炮兵連裏的生活所要求的那樣——比方説一種近乎嚴厲的懲罰,令人厭煩的試驗警報,或者使手指上發出臭味的擦槍,都用一句從上士那裏學到的套話來結尾:“存在的本質就寓於其存在之中①。”——①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第42頁。

而恰恰是“存在”這個小詞兒處處都適用:“我會有一支香煙(存在)。有電影(存在),誰一道去看?要是你不馬上住嘴,我就揍你一個(存在)耳光。”誰開了病假條,誰就會躺在草褥上(存在)。週末休假叫做(存在)休息。如果某人追求一個姑娘——就像施丟特貝克追哈里的圖拉表妹那樣——那麼他就在歸營號過後吹噓,他碰到過這個姑娘(的存在)幾次。

甚至就連它,連這個存在,施丟特貝克也試圖用一子把它畫到沙地上。這個存在每一次都顯得不一樣。

從前有一個防空助手——人稱施丟特貝克的人應該同哈里的表妹生一個孩子,而且很可能也試圖這樣做。每逢星期天,布勒森一格勒特考炮兵連對外開放,圖拉都穿着高跟鞋來到這裏,帶着她的大鼻孔和長滿膿疤的額頭在八點八釐米高炮之間散步。或者説她穿着高跟鞋,在上士和這個防空助手之間忸怩作態地走着,走進沙丘,這樣,兩個人就可以讓她懷上孩子。可是,上士和防空助手首先給自己提供的是另一些(存在的)證據——他們打海濱野兔。

從前有一個表兄——此人名叫哈里-利貝瑙,只會冷眼旁觀和鸚鵡學舌。這時,他兩眼半睜半閉,平躺在被風颳彎的喜沙草之間的海沙上面。當三手指劃過沙丘頂時,他變得更加扁平。四方臉的上士揹着光,重重地但又是小心翼翼地摟住她的肩膀。圖拉右手提着她的高跟鞋,左手捏着一隻着血的海濱野兔的後腳。施丟特貝克在圖拉右邊——不過沒有碰到她——提着槍口朝下的卡賓槍。這三個人沒有發現哈里。他們出頸子和肩膀,一動不動地位立着,因為他們一直揹着光,站在沙丘頂上。圖拉把頭湊到上士的部。她承受他的胳臂,恰似承受一橫樑。施丟特貝克雖説站在一旁,但卻屬於這一夥人,他一動不動地在暗中監視這種“存在”這是一幅既漂亮又清晰的畫,這個畫面使平躺在喜沙草叢中的哈里痛苦萬分,因為他對落餘暉中的三個人所起的作用比那隻着血的海濱野兔還要小。

從前有一幅小小的畫——表現的是落西山時的痛苦。防空助手哈里-利貝瑙命中註定不會再見到這種情景,因為從今天到明天,他都得收拾行李。一個玄妙莫測的決定把他——施丟特貝克、另外三十個防空助手和上士調到另一個炮兵連去。再也沒有坡度平緩、形同波的沙丘了。再也沒有平靜無波、舉止嫺雅的波羅的海了。喜沙草俯首帖耳,音調鏗鏘。在風和麗的時候,在吹響晚點名號之前,矗立着的不再是陰森的十二門八點八釐米的高炮了。背面再也沒有使人到親切的布勒森木頭教堂,沒有布勒森漁民黑白相間的母牛,沒有掛在杆子上晾乾、供人照相的布勒森魚網了。再也不會有太陽在海濱野兔身後為他們慢慢西沉。那時,這些兔子在沙丘頂上前腳離地,端坐在後腳上,正豎着耳朵朝拜不受歡的太陽。

在皇帝港炮兵連沒有這樣虔誠的動物,只有老鼠,但老鼠崇敬的是恆星。

要去炮兵連得從下城與霍爾姆之間的一個港區特羅伊爾出發,走三刻鐘之久的沙路,穿過通往維斯瓦河河口的霍爾茨費爾德爾。留在後面的是帝國鐵路機車修理廠稀稀落落的車間,是沃雅恩造船廠後面的木屋。在這裏,在伸向特羅伊爾有軌電車站與皇帝港炮兵連之間的地方,老鼠早已捷足先登,佔據了位置。

可是,瀰漫在炮兵連上空甚至在刮猛烈的西風時也寸步不移的那股氣味,卻並非來自老鼠。

哈里剛搬進炮兵連,第一天夜裏他的兩隻體鞋就全被咬壞了。據勤務條例規定,任何人不得光腳離開牀鋪。那些老鼠比比皆是,它們越來越肥。它們到底吃了什麼?它們被斥為始作湧者,不過它們並不叫這個名字。炮兵連裝上了鐵皮窄櫃來防老鼠咬。很多老鼠被打死了,但這是毫無計劃的行動。這樣做無濟於事。這時,那個上士——他作為軍士長幫助這個炮兵連,每天早上都向他的胡弗納格爾上尉報告,有多少一等兵和軍士、多少防空助手和烏克蘭戰地誌願服務隊隊員集合——在發佈一天內有效的令,因此,老鼠大大減少了。然而,瀰漫在炮兵連上空的那股氣味卻並未減弱,因為它並不來自那些始作湧者。

從前有一道令——這道令答應懸賞打死齧齒目動物。那些二等兵和一等兵,那些頭髮花白的老人,打死三隻老鼠便得到一支香煙。那些烏克蘭戰地誌願服務隊隊員要是能提十八隻死老鼠的話,一盒馬合煙就歸他們了。那些防空助手打死五隻老鼠得到一卷水果卷糖。但是有些一等兵,他們用三支香煙跟我們換兩卷水果卷糖。我們不馬合煙。據這道令,整個炮兵連分成若干個狩獵小組。哈里所屬的那個小組在只有一個入口和沒有窗口的盥洗室裏劃定了自己的狩獵區。人們首先打開盥洗室的門,把吃剩的飯菜放到盥洗室的水溝裏,然後堵死兩個出水口。在這之後,我們就在棚屋教室的窗户後面等着,一直等到黃昏。很快,人們就看到那些長長的影子順着棚屋發出音調相同的尖叫聲,擁向盥洗室門口。沒有笛聲引誘,只有開的大門的引力。在附近只備有冷冰冰的大麥摻兒和球莖甘藍梗兒。把煮過十次的牛骨頭和兩把有黴斑的麥片——這些東西是廚房扔出來的——撒到門檻上,引誘老鼠。其實,這些老鼠沒有麥片也可能會來的。

在盥洗室已經有足夠的獵獲物時,從對面的棚屋教室裏嗖的一下鑽出五個足登高統水靴的小夥子。他們手拎尖上裝有接到上面去的鐵鈎。盥洗室沒了這五個人。最後一個人把門關上了。只能呆在門外的是:那些姍姍來遲、被人遺忘的老鼠,那股瀰漫在炮兵連上空的氣味,那個隱藏起來的月亮,那些閃閃發光的星星,那台在與世界密切相關的軍士棚屋中高聲大叫的收音機,船隻存在的聲音。這時,盥洗室裏響起了自己的音樂。再也不是音調相同的音樂,而是高八度、低八度的跳躍,這種音樂具有大麥摻兒的尖鋭,球莖甘藍的柔和,既冷漠又微弱,是彈撥出來的,帶鼻音,非本嗓兒。這時,燈光驟然之間亮了起來,五隻手電筒用左手拿着,驅走了黑暗。有嘆兩口氣的工夫,一片寂靜。現在,鉛灰的動物因為受到驚嚇,正在燈光下騰躍,腹部朝前,在罩着鐵皮的洗碗槽上滑行,在地面磚上發出沉重的劈啪聲,在用麻屑堵的出水口前擠來擠去,想躥上混凝土牆腳,去抓褐的木頭。它們用爪子緊緊抓住,又從上面滑下來,發出嚓嚓的聲音,但仍不想放棄大麥慘兒和菜梗。它們寧要牛骨頭,而不要自己的,不要這身光滑的、塗上蠟的、防水的、完好無損的、漂亮的、貴重的、衰弱的、經過幾千年梳刷的。現在,鐵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皮裏戳。不行,老鼠血不容易去掉。除了用靴子蹭別無他法。釘住了,同一個鐵鈎釘住兩樣東西——“存在”與“共存”這兩樣東西在跳躍,這就是音樂!這就是自挪亞①時期以來的那首小曲。那是些真實的和虛構的老鼠故事。故事中講到世態、舉止和降臨,講到被吃光的運糧船,講到糧庫被掏空,講到允許毫無價值的東西存在,講到埃及的歉收年。當巴黎被圍困時。當思維離開形而上學時。當困難其大無比時。當老鼠上岸時。當老鼠再來時。當它們自己就是穩坐椅上的小孩和老翁時。當它們打心眼兒裏否定這個年輕婦女的新生兒時。當它們襲擊貓兒而被吃鼠者吃得只剩下發亮的牙齒時——這些牙齒如今還呈珠子狀申在線上放在博物館裏。當它們啃食《聖經》而且像《聖經》上寫的那樣鼠丁興旺時。當它們取出鐘的內臟,駁斥時光時。當它們在哈默爾恩②被宣佈為聖徒時。當它們覺得好吃的毒藥發明出來時。當鼠尾與鼠尾連接成一繩子,測出水井的深度時。當它們變得聰明,能詩能文,而且出現在劇院中時。當它們引導超驗和急於闡釋超驗時。當它們啃着這道彩虹③時。當它們尋到世界入口並使地獄透進光線時。當老鼠們來到天國並使神聖的澤受到管風琴的好處時。當老鼠們在太空尖叫着遷移到沒有老鼠的星球上時。當老鼠們為了它們自身的緣故而存在時。當一道令公佈於眾時——這道令答應,打死老鼠獎賞劣質煙、捲煙和又甜又酸的覆盆子卷糖——老鼠故事呀老鼠故事:這時,老鼠們鑽到了各個角落。凡是碰不到它們的地方,就會碰到混凝土。它們在逃跑,拖着細繩似的尾巴,皺着鼻子,往前逃跑。它們在進行軟弱無力的攻擊。必須同舟共濟。這時,手電筒光先是輕輕地下來,然後艱難地轉動;手電筒在轉動。可是,手電筒一直在發出刺眼的光,這時,光線相互叉,以便再次挖掘出從已經悄悄被掏出的山裏嗖的一下鑽出來的東西。每都在點數:十七、十八、三十一;可是第三十二隻老鼠仍在跑,跑掉了。它又出現在那兒了,有兩個鐵鈎釘得太遲,有一又出手太早。這時,那隻老鼠拼命地咬呀、咬呀,它使得哈里不知所措。他的膠靴底在濕漉漉的瓷磚上滑來滑去。他向後一仰,輕輕地摔了下去。他大聲叫嚷着。而這時,其他人卻在捂着嘴笑。哈里衝着那些濕透了的皮,那些捕獲物,那一層層搐着的戰利品,那些貪食的一代代老鼠,那沒完沒了的老鼠故事,那些收進來的大麥摻,那些球莖甘藍梗,嚷道:“我被咬了,被咬了,被咬了…”可是並沒有老鼠咬他,只不過是當他摔下去,不是重重地而是輕輕地摔下去時,他受到了驚嚇——①按照《聖經》的説法,挪亞為洪水後人類的始祖。洪水降臨時,挪亞全家及各類動物進入所造的方舟避禍。

②哈拉爾恩是德國下薩克森一縣城。傳説中當地老鼠為患,一捕鼠人用笛聲將全城老鼠誘出捕滅,後因該城拒付報酬,捕鼠人拐走了所有的兒童。

③按照《創世紀》第九章十一至十五節的説法,虹是上帝與人類重新立約的象徵,上帝以此來保證洪水不再毀壞一切有血的動物。

這時,盥洗室內已經安靜下來。只要是還剩下一隻耳朵的人,就會聽到那台與世界密切相關的收音機在軍士棚屋中高聲大叫。有幾還在無打采地瞄準目標,痛擊尚未死去的、仍在顫抖的傢伙。也許是不能突然一下子因為一片寂靜就停止揮舞吧。在之中仍然有一些死裏逃生者。它們想鑽出去,保全命。可是,不僅在安靜下來時,甚至在也停止揮舞時,仍然沒有收工;這種揮舞的間歇使哈里-利貝瑙到滿意。因為他是輕輕摔下去的,所以不得不長時間地往一個空大麥摻碗裏嘔吐。別人不讓他在老鼠之間把胃排空。這些老鼠要點數,要串起來,把尾巴打成結,接到一扎花用的金屬絲上去。那是四緊緊挨着的扎花金屬絲,上士同做簿記的軍需官在早點名時就可以點清這些扎花金屬絲。結果是:一百五十八隻老鼠,往上湊成整數,三十二個水果卷糖。哈里這個捕獵小組拿一半的卷糖換了香煙。

那些串在一起的老鼠——當天上午就得把它們埋在茅坑後面——還散發出一股濕的氣味,一股泥土味,浸透着酸味,就像一個打開的馬鈴薯窖。瀰漫在炮兵連上空的這股氣味充滿着別的內容——沒有老鼠呼出這種氣味。

從前有一個炮兵連——這個連隊位於皇帝港附近,因此名叫皇帝港炮兵連。該炮兵連同布勒森一格勒特考炮兵加強連,同霍伊佈德、佩隆肯、齊岡肯山、納爾維克一拉格爾和老蘇格蘭的炮兵連一起,保衞但澤市及其港口的空域。

哈里在皇帝港炮兵連服役時只有兩次警報,可是每天每都要驅趕老鼠。有一次,在奧利瓦森林上空,有一架四引擎轟炸機被擊落,佩隆肯和老蘇格蘭的炮兵連都參加了這次擊落敵機的行動。皇帝港炮兵連雖然空手而歸,但在清除炮兵連駐地的老鼠方面卻展現出不斷擴大的戰果。

哦,這種“置身其中”正在超越,成為世界構想!哈里這個捕獵組是一個戰績卓著的捕獵組。不過所有的小組,就連在茅坑後面幹活的那些烏克蘭戰地誌願隊的隊員們,也都被沒有參加任何小組的施丟特貝克超過了。

他在光天化之下抓到老鼠,而且往往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在多數情況下是趴在廚房棚屋前,緊挨着水溝蓋於。他用長長的胳膊撐在一個污水溝裏,這條溝使施丟特貝克能夠從特羅伊爾與市郊可以淨化污水的梯地之間的下水道里抓出大批老鼠來。

哦,形形的為什麼啊!為什麼是這樣,而不是別樣?為什麼是老鼠,而並非類似的東西?為什麼總有點什麼,而不是毫無收穫?這些問題已經包含了對於一切問題的最初與最後的原始回答:“老鼠的本質就是在世界構想中或者下水道里的老鼠超驗逃跑的三重擴散。”儘管一隻重重的、像電焊工戴的皮手套保護着施丟特貝克那隻在敞開的污水溝裏等待着的右手,但人們卻不得不佩服他。其實大家都在等待,滿以為有四五隻老鼠會把他的手套撕成碎片,會撕破他光着的手。可是,施丟特貝克卻泰然自若地趴着,眯縫着雙眼,嘴裏含着他的覆盆子卷糖——他不煙——每兩分鐘就用驟然抬起的皮手套把一隻老鼠的頭使勁扔到污水溝蓋別具一格的邊緣上。在上一次摜死老鼠與下一次摜死老鼠之間,他用自己的但又是被上士的語言薰陶得發音含混的舌頭,低聲耳語着鼠話和本體論的老鼠真理。所有的人都認為,是這些鼠話和老鼠真理把這些獵獲物引誘出來,讓他用手套抓住它們,使他能夠抓到大批老鼠。當他在下面收穫獵物,在上面把獵物垛成堆時,他的話音在迴響:“老鼠藏身於鼠類之中,躲避起來①。老鼠就這樣,在亮光之下用歧途來惑鼠類。因為鼠類誤入歧途,老鼠就在這歧途上亂碰亂撞,因而釀成了錯誤。這種錯誤便是所有故事的核心領域。”——①此處源於1950年出版的《木板路》一書,參見該書第310頁:一存在藏身於實存之中,躲過起來。

有時候,他把尚未抓到的老鼠稱為遲到者。在他那裏,那些被垛成堆的老鼠叫做提前到達者或者“實存者”要是施丟特貝克幹完活以後見到這一堆碼好的戰利品,他就會用差不多是親切温和的規勸口吻説:“可能在西方沒有鼠類,老鼠仍然存在。可是如果沒有老鼠,鼠類卻無法存在①。”他一個小時抓住二十五隻老鼠,只要他願意,也許還能抓到更多的老鼠。施丟特貝克利用一扎花用的金屬絲,就連我們在把老鼠串起來時也使用這同一金屬絲。他將這種把尾巴接起來、每天早上可以點數的示範叫做他的“生存聯繫”他以此掙得大量覆盆子卷糖。有時候,他也送給哈里的表妹一卷糖。好像是為了使鼠類平息下來,他往往鄭重其事地把三個卷糖扔進廚房棚屋前敞開的污水溝裏。一場中學生之間的爭吵給這些觀念放了一把火。我們從來就不敢講,這條下水道是否該稱為世界構想或者歧途——①此句參見《什麼是形而上學》第26頁:“…可能在西方沒有實存,存在依然存在。”這些話並不侷限於海德格爾的作品。在格拉斯的《母老鼠》中證明了“鼠類”是人類敵人形象在各自敵對者身上的投影。

不過,正像施丟特貝克在提到他那“收益豐厚”的污水溝時説的那樣,瀰漫在炮兵連上空的這種氣味既不是世界構想也不是歧途所特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