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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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烈在她還來不及閉上嘴巴之前轉頭看她。苦笑道:“我第一次在善寶齋看到你的時候,你一身白衣,戴着笠帽,站在蓮花池前畫蓮。那時我就覺得你清靈出塵宛若仙子,而我只是個鄙污穢的凡夫。”憶如搖頭。
“你太抬舉我、太貶低你自己了。不管你的出身如何,你力爭上游,年紀輕輕就成為船長,又擁有一家温泉旅舍,我相信這些都是你努力奮鬥得來的,你絕不止是個凡夫。”他輕嘆。
“十歲之前我算是幸福的,我以為我爹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娘因此必須晚上到酒樓當廚娘工作養育我。她不在的時候,就託隔壁的大嬸照顧我。那個大嬸拿我孃的錢,卻很少給我好臉看,只負責
東西給我吃,讓我不致餓着。”他淡淡的笑。
“我記得她常常抱怨我的胃口大,沒能剩點東西讓她拿回家。她矮矮胖胖的,我十歲的時候就長得比她高了。她常常叨唸為什麼吃同樣的東西,她那十八歲的兒子就是長不高。”憶如看看坐着都比她高一個頭的耿烈説:“你的確長得比一般人都高,在一羣人之中,你好似鶴立雞羣,很醒目。”她藉機貪看他的臉。他那張格的臉算不上英俊,但
居高鼻,很有型、很有男人味。一雙單眼皮的眼睛不大,但也不小,黑白分明,眼神
鋭,靈動聰
。
他扯扯嘴角,苦澀的説:“我六歲的時候,我娘就送我去私塾讀書。她目不識丁,每次我在習字時,她就坐在旁邊看,叫我要用功讀書,將來才有出息。她爹孃生了十個孩子,養不起那麼多孩子,在她八歲時就把她賣到酒樓去打雜。她十六歲認識我爹,懷了我,那時她就決心只要生一個孩子,不管多苦,她都要努力讓孩子讀書識字,將來求取寶名。可惜她的願望沒有達成,當我開始在私塾裏聽到一些閒言閒語,我就無心再念書。我先是假裝沒聽到,不肯相信那些惡毒的傳言,不過每天傍晚我娘擦胭脂抹粉的打扮好出門之前,我就以懷疑的眼光看她,一天比一天明白那些傳言是實話。”
“你沒有問你娘嗎?”憶如輕聲問。
“沒有。我想她既然不想讓我知道,我又何必問她,徒然傷了她的心而已。”
“你那時候那麼小就懂得體貼她的心。”耿烈搖頭。
“我心裏還是很氣她,氣她欺騙我,氣她用那種下賤的方式賺錢養我,雖然我知道她是不得已的。我把氣都出在那些當着我的面罵我是雜種、説我娘是娼的孩子身上,我一個對三個,還把他們打得鼻青臉腫,當然,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頓住話,嘆了一口氣再繼續説:“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我十一歲的生
,我娘特地燒了幾個菜,難得的要和我共進晚餐,我卻一身髒兮兮,
着鼻血回去,還告訴她夫子叫我以後不用去了,他不收我這個學生了。我娘問我出了什麼事,我沒有明説,支支吾吾的,只説同學罵我,惹我生氣。我想我娘還是懂了,她
着淚想為我擦臉,我還在氣頭上,把她的手撥開,不肯讓她碰我。她哭得很傷心,我還賭氣背對她,覺得都是她害我丟臉…”他的尾音哽咽。
憶如反握他的手,安他:“那時你只是個孩子,你娘不會怪你的。”
“然後酒樓的人來催她快點去,某個大爺已經等她等得不耐煩了。她説她不想去,可是那個人不依,一定要她趕緊去。我和那個人理論,他打我踢我,他一定學過拳腳功夫,我本無法招架。我娘跪求他不要打我,然後死命推他,説要跟他去酒樓。娘出門前回頭看我一眼,那一眼是那麼的深刻,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眼中的悲痛、無奈和心疼。那也是我和娘相望的最後一眼。”
“啊?”憶如訝叫道:“為什麼?”耿烈沉緩的説:“我哭着哭着就趴在地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被拍門聲吵醒。才睜開眼睛,有個衙役走進來,叫我去認屍。”
“啊!”憶如低呼一聲。
“你娘…”
“我娘死了。聽説她本來應該笑臉客的,那天晚上客人等了她很久,她好不容易到了又哭喪着臉,一整晚沒個笑容,惹得客人很不高興。一個在酒樓裏管雜事、看着我娘長大的費婆婆來幫我辦我孃的喪事,她告訴我,我娘可能是被那個客人勒死的,但是老館收了客人的大筆銀子,就安排成我娘是上吊自殺。那個外地來的商人是個
客,出了事後逃之夭夭,丟給老鴇善後;老鴇賄賂了衙門,拜託他們別聲張,免得酒樓的生意受影響。我娘苦命的一生就那樣不明不白的結束。”憶如不由得為他孃的命運嘆息。
“你娘沒有跟你談過你爹嗎?”
“沒有。她只讓我以為我還在孃胎裏時我爹就死了,我多問有關爹的事時,她就淚漣漣的説等我長大再告訴我。我娘過世後,我問過費婆婆,她説當初她就曾苦勸我娘打胎,但我娘死都不肯,堅持生下我,她説她只要一個孩子就好,以後絕不再生了。費婆婆説生下來還不是個連爹是誰都不知道的私生子。我娘説她相信她肚子裏的孩子是個蒙古貴公子的,貴公子只會説一點漢語,他們雖然言語不通,但共處了七,白晝同遊,夜晚同眠,那是自她有記憶以來,最快樂的七
。貴公子臨走前給了她幾錠金子,後來她就用那些錢過活,休息了一年,生下我,錢用盡了才重
舊業,賺皮
錢養育我。費婆婆説我小時候長得像我娘,所以我娘也不敢肯定我爹是誰,等到我漸漸長高長壯了,越來越像那個蒙古貴公子的模樣,娘才確信她當初的推斷沒有錯。我娘跟費婆婆説,她想等我到十六歲時再告訴我,或許讓我到蒙古去找我爹。沒想到我娘提前走了,沒有對我
代一句話就走了,所以我相信我娘絕不是上吊自殺的,説什麼她都不會丟下我去尋短。”
“你不知道那個可能勒死你孃的人是誰嗎?”憶如問。
“不知道。那時我太小了,我娘一死,我茫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連費婆婆跟我講那些話,我都沒能完全聽懂,一知半解的。但是我把費婆婆的話全記了下來,後年齡閲歷增長,才慢慢了解。我娘死後,隔壁的大嬸就收回房子,把我趕出門,我身上帶了幾文錢、幾件衣服,從此就在街頭
。我不想讓以前一起上學堂的孩子看到我的落魄樣而恥笑我,於是就離開我生長的杭州到明州去。明州是個繁忙的港埠,那裏有許多商船往來於中國與
本之間,我就成天在碼頭
連,找機會做些小堡討生活。”憶如柔聲説:“你從小沒有爹,我從小沒有娘,但是和你此起來,我幸福多了。我小時候有爺爺
寵愛我,他們相繼過世後,我們的管家井大娘將我視同己出的照顧我;此外,我還有爹爹和姚大哥和四哥呵護我。你卻從十一歲起就孤苦伶仃的在街頭
,得設法養活自己。耿船長,你真令人敬佩。”他掛上一個略顯靦腆的笑容。
“為了填飽肚子,每個人都會努力幹活,我沒有比別人強,沒什麼好敬佩的。不過那幾年我的確吃了不少苦頭,因為我雖然個頭不小,但終究還是個小孩,想在碼頭打零工並不容易,時常被人欺負。有時候累了一天,好不容易賺得飯錢,卻有人要來搶或是想對分我的錢。我常常氣不過,也不管對方有多少人就和他們拼了。有幾次被打得奄奄一息,我差點想跳海,一死百了,幸好碼頭邊一家小酒肆的掌櫃待我甚好,夜晚發現我沒有回酒肆的馬廄睡覺,就會到附近去找我,至少有三次把我從鬼門關前救回來。我想我還是相當幸運的,雖曾顛沛離,但總能遇到貴人相助。石掌櫃、田叔和簡大哥都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我看你在言談舉止間很尊敬田叔,當他是個長輩。你認識他很久了嗎?”
“十五年了。”耿烈微笑道。
“認識他的時候我才十三歲,可是已經長得比他高比他壯。那一天我和三個碼頭邊的地頭蛇打架,他説他看我如初生之犢,毫無懼,雖然掛了彩,但仍以氣勢
走三個沒能討到便宜的大人,就覺得我是個相撲的可造之材。他請我飽餐一頓,詢問我的身世,我説我爹可能是蒙古人,他就對我就更
興趣了,問我想不想當船員,他可以為我向船長説項。我早就想當船員,那不僅可以航行到外地增長見識,更不用煩惱明天有沒有搬運工作可做、下頓飯可有着落。我因此就上船開始我的海上生涯,也開始在田叔的調教下學相撲。田叔是個相撲
,他喜歡研究相撲的技巧,可惜他自己不夠高大,所以他以指導我為樂。我十六歲時在他的鼓勵下第一次參加比賽,到了十八歲才賺到第一筆獎金,二十歲時我在
本的相撲界已闖出名聲,不斷接受
本相撲好手的挑戰。事實上我並不很喜歡相撲,只是將相撲視為一種賺錢的手段。賺到了足以買下一艘貨船的金額後,我就退出相撲界。”
“所以你和田叔是亦師亦友的關係。”憶如説。
“説我把田叔當成爹也不為過。要不是有田叔拉拔我,我今天可能是明州一個愛找人打架的地頭蛇。後來由田叔説給我聽,我才明白當時我的確火氣很大,氣自己命運不濟!氣娘被殺,而兇手卻逍遙法外;氣娘是女,令我
覺羞恥;氣自己是個不知爹是誰的私生子。如果不是田叔引導我,將我的火氣導引至以相撲的方式宣
,我説不定早就因打架殺人而身陷囹圄。”憶如輕嘆。
“命運實在很會捉人。你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學童,一夕之間變成揹負恥辱與怨恨的孤兒,難怪你心中一直有難平之氣。我又何嘗想得到在分別二十年後,我還能夠見到我娘。為什麼老天,不讓我爹活到和我娘相聚?!”
“不要怨命運。”耿烈輕聲説。
“我已經學到老天會用各種不同的方式來考驗每一個人,與其自怨自艾,不如向橫逆挑戰,戰勝了,你的命運就能轉好,沒有勇氣去對抗命運的話,就永遠只能做命運的奴隸。你不惜醜化自己、變了裝,熬過了暈船之苦,終於得見可能是你孃的羽代夫人,你創造了你的命運,勇氣可佳。”她微笑。
“當初你還不肯讓我上船呢!那時我真怕你會把我趕下船。”他含笑回答:“在善寶齋時,你説要讓矮麻子代替你,我就懷疑你葫蘆裏在賣什麼藥;因為你不像是會輕易妥協退讓之人。矮麻子上船後一直躲在笠帽下,不敢抬頭見人,身材又與你相仿,我就心裏有數了。”他握起她的手,凝視着她柔語:“老天對我太好了,安排我遇到你。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那是我第一次真心喜歡一個女人。”
“真的嗎?”她嘟着嘴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