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天都浩劫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海內九派十三家,除了少林“證果大師”武當“玄明道長”在火候方面可能要較這位天都摘星手略深一籌之外,就是赫赫有名的華山金龍八劍,也都曾公開讚揚過這位天都摘星手,説天都摘星手如果問鼎盟主寶座,將是一劍震八荒除鶉衣閻羅外,唯一的一名勁敵。
院中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接着走進一名勁裝青年。這名勁裝青年年約二十五六,長方臉,黑皮膚,雙目炯炯有神。
勁裝青年似與巢湖三布衣頗為悉,進門後,含笑一躬身軀道:“三位大哥好。”布衣三弟兄也都回禮道:“斌弟好。”不多一會,先前那名書童捧着酒菜進來。天都摘星手代道:“出去將院門帶上,你就守在外面,不得吩咐不準離開,也不準進來,不論什麼人求見,一律回説不在!”這時天漸暗,書童退出後,天都摘星手親自點燈擺席。擺好,託手道:“來,大家先喝一杯。”巢湖三布衣互望着,誰也沒有移動一下。
天都摘星手愕然道:“怎麼了?”詩酒布衣搖搖頭道:“我姓胡的雖然一聞酒香便如蒼蠅見到血,但是,如果羅大哥不先將今天請我們兄弟三個的用意説個明白,不單是我姓胡的一個,敢相信我們老大和老三兩個,也是一樣無法下嚥的。”天都摘星手分別朝“禿筆布衣”和“孤鳴布衣”望了一眼,見他二人默不作聲,知道二人完全附和他們老二的意思,當下沉了一下,忽然抬頭朝那名勁裝青年注目問道:“志斌,劍有沒有帶來?”那叫志斌的青年點點頭道:“帶來了。”天都摘星手轉向巢湖三布衣頷首道:“我們到院子裏去。”五人走出書齋,來到院子中。
天都摘星手一伸,自勁裝青年手中接過一支寶劍,然後臉一整,向巢湖三布衣肅容説道:“現在,我跟我們老三表演幾個動作,請三位大哥在一旁細看,希望三位大哥能將其間每一個細微的小環節都記下來。”布衣三兄弟雖然點着頭,但臉上卻都出一片茫然之。
天都摘星手説完,手一揮,那名叫志斌的勁裝青年立即甩去風衣,向前計數着走出十餘步。
勁裝青年站定後,並沒有轉過身子來,當下但見他雙手一背,面向籬外,悠閒地移動着視線,彷彿一個人正屹立在一座高峯上,遊目眺望着四野的景一般。
這邊,天都摘星手迅速地自懷中取出一幅黑面紗,匆匆戴好,然後劍右手,身微俯,雙目灼灼,如貓之伺鼠。就這樣,僵持了片刻,大概為了前面那名勁裝青年仍無轉身反頭之意,天都摘星手雙目一寒,空然箭一般向前縱身撲出,劍如虹,光閃閃,不帶一絲聲息地直刺勁裝青年後心!
巢湖三布衣雖明知這僅是一場演習,但同於情勢過分緊張真,仍不免同時口發出低低一聲驚呼。説時遲,那時快,長劍去勢如電,瞬息便達勁裝青年背後。直到劍尖眼看即將透衣而入的那一剎那,勁裝青年才像突然警覺一般地一聲驚噫,抬臂、傾身、滑步,三個動作幾乎出於同一意念,單足一捻,就地旋身倒轉,右臂一劃,白鶴展翅,五指如鈎,反朝來劍抓至。
巢湖三布衣情不自,齊齊喝了一聲:“好!”天都摘星手似乎頗意外,微微一愣,緊接着,一聲輕嘿,劍身一沉,避開來勢,又復朝勁裝青年攔掃去。
勁裝青年“呔”了一聲,顯然是又驚又怒,然而,這時他已沒有説話的餘地,頭一仰,全身放倒,始以毫釐之差,堪堪避過一劍,饒得如此,劍峯所過之處,衣仍給飛一大片。
天都摘星手一聲閃哼,迴腕帶劍,正想再作第三度攻擊之際,好似突然間有所警覺般地,劍停半空,微一側耳,繼而長劍一收,回身縱去一邊。那位名叫志斌的勁裝青年,這時也自地面一躍而起,以袖抹額?汗珠如豆。一場演習,至此似乎已經暫時告一段落。
天都摘星手除下面紗,同時將長劍在勁裝青年手上道:“你出去換下義兒,守望時耳目靈活點。”等勁裝青年撿起風衣退去院外,天都摘星手始點點頭,重將布衣三兄弟領入書齋。
四人分主賓坐定,天都摘星手為三位佳賓及自己斟了酒,自己領先幹了,布衣三兄弟默然舉杯。天都摘星手又將空杯斟滿,放壺抬臉道:“三位明白不明白小弟剛才那樣做的用意?”禿筆布衣注目道:“適才令弟所處之地位,是否即為吾兄曾經一度之親身遭遇?”天都摘星手點頭道:“是的。”詩酒布衣接口道:“羅兄所扮演之暗襲者,忽於緊要之際罷手離去,難道是當時適有什麼第三者及時趕至不成?”天都摘星手道:“那是一陣怪笑…”詩酒布衣忙又問道:“發自何人?”天都摘星手搖頭道:“小弟也不清楚,因為在那名暗襲賊徒被笑聲驚走之後,那位有意相救者並未面。”布衣三兄弟緘默了片刻,老三孤鳴布衣忽然問道:“有一件事,小弟仍不明白。
就是羅兄當時所採之應變身法,固然靈活捷,神妙空前,然以羅兄之身份,當時似乎實在沒有那般險之必要。在初起時,羅兄因為怡目四下景,變生倉促,心神不屬,急切間不得不採取那一式‘袍遜位’,尚還情有可宥;但在那名蒙面人二度攻時,憑羅兄之身手,當時只須側閃丈許,便可將來劍輕易讓過,然後,伺機還擊,機先在握。然而羅兄不此之圖,卻於原處施出一式‘玉山途傾’,委實令人百思莫解,羅兄對此,不知是否另有解説?”禿筆布衣也皺了一下眉頭道:“那廝如果不是求功心切,或者在劍術方面火候再純一點,當時只須沉訣再將劍身壓低半寸許,羅兄一命,豈不丟得冤枉?”天都摘星手容得二人説完,苦笑笑道:“兩兄所言,固然有理,但兩兄如果清楚了小弟彼時所處環境,大概就不會以此見責了。請替小弟想想看,劍自正面攔而來,手無分寸之鐵,身後又是一道千丈懸崖,一步之失,便要粉身碎骨…”布衣三兄弟,同時發出一聲驚啊,詩酒布衣張目道:“這事發生於何時?在什麼地方?”天都摘星手緩緩掃視三兄弟一眼,沉聲道:“這個,不妨留到最後再説。今天,小弟請三位來,卻是為了請教三位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布衣三兄弟幾乎同時問道:“什麼事?”天都摘星手凝重地道:“三兄久歷江湖,見多識廣,對當今各門各派之武功,可説無不了然在。如今,兄弟所要請教的,便是對於那位蒙面人後來的那一招劍法,無論劍訣、劍姿,以及出手時之身步眼各方面,三兄有無其他發現?兄弟回堡先後已經刻意模仿了三個月之久。相信除了場地不同於當時外,一切均已做到不差分毫的妙肖程度。”巢湖三布衣微微一愣,接着,一個個默然垂首合目,整座書齋,頓然陷於死般的沉靜之中。
約莫過去盞茶光景,詩酒布衣忽然第一個抬頭睜眼,禿筆布衣和孤鳴布衣有所驚動,也跟着直起頭來。
禿筆布衣懷疑地道:“老二,難道?”詩酒布衣胡山林沒有答理,逕自望着天都摘星手道:“如果僅就劍招而論,這一劍,實在沒有什麼,它似乎只是一般劍法中極大習見的一式‘千軍橫掃’;但是,羅兄提到劍訣,小弟卻不想起一種劍法;小弟意思是説,此人僅習得該種劍法之皮,尚未領會到該種劍法之髓,因為,他當時所演之劍訣雖已無懈可擊,然而,右手長劍卻未能應訣隨心,正如我們大哥剛才所説,他當時,如果能與劍訣配合,劍身作波動狀,出劍之後,高低隨心…”天都摘星手目閃異光,猛然一拍桌面道:“一點不錯,三個月來,小弟時時有此擬想,但始終不敢確定,現在恰給胡兄一語,道人心坎深處…”禿筆布衣和孤鳴布衣呆了呆,雙雙失聲道:“什麼?你們難道競懷疑那人使的那一招是中州華家的游龍劍法不成?”天都摘星手點頭道:“回想當年兄弟,雖然還是剛剛出道,但是,小弟如果沒有記錯,這一招若是稍加變化,如胡兄所説的那樣,它應該就是當年第六屆盟主,華家駒華少俠在太平谷第六屆武會上,最後一劍擊倒孤山一奇的那招‘金波游龍’。”詩酒布衣連連點頭道:“是的,那一次我們三個也都在場,只不過尚未結成異姓兄弟而已。”孤鳴布衣眉峯緊皺,自語般喃喃説道:“中州華家,三代單傳,這種游龍劍法亦無外之理。自華家駒氏失蹤以後,這套劍法不啻已跟着失傳…”禿筆布衣終於忍不住又問道:“這是多久的事?”天都摘星手計算了一下道:“大約四個多月前。”孤鳴布衣槍着問道:“發生在什麼地方?”天都摘星手正待回答,外面院門上突然響起一種輕微的剝啄之聲,天都摘星手佛然昂臉道:“是志斌麼?”院外低低答道:“是的。”天都摘星手微怒道:“什麼事?”院外低聲回答:“前堡值申俊義有急事稟報。”天都摘星手忍了忍,終於寒着臉道:“叫他進來。”院門開處,那名叫志斌的勁裝青年側身放入一名中年壯漢。中年壯漢進院後,天都摘星手沉聲喝道:“什麼急事一定非在這個時候稟報不可?”那名壯漢不安地垂手低頭道:“堡外有人求見…”天都摘星手不待壯漢語畢,然喝道:“不是已吩咐過你們?不管生,一概擋回去?”壯漢囁嚅着道:“但是…”天都摘星手變道:“但是什麼?”壯漢低低説道:“那人求見時所説的一番話,小的如果不向掌門人報告,小的實在擔當不起。”天都摘星手目中閃光道:“他怎麼説?”壯漢侷促地道:“那人説…他的心腸一向堅如鐵石,縱然眼看別人滿門覆滅,只要事不關己,也一樣能無動於衷。而這次,他因為自己也有點小小利益在這裏,所以才不惜降尊紆貴趕來示警。如果本堡一定閉門不納,他除了嘆息,別無話説…”天都摘星手正待推案而起,詩酒布衣連忙伸手相阻道:“羅兄且慢!”一面回頭向壯漢問道:“來人報了名號沒有?”壯漢搖搖頭道:“沒有。”詩酒布衣又道:“生做什麼模樣?”壯漢皺眉道:“是個其貌不揚,身材瘦弱的醉老頭,身後揹着一隻藥箱,手上還拿了個籤筒,好像是個跑江湖的郎中。”詩酒布衣沉了一下,轉向主人道:“羅兄,依小弟看來,此人出現得頗為蹊蹺,在未查明其來意之前,最好先別開罪,羅兄以為如何?”天都摘星手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朝壯漢揮手道:“放他進堡,本座馬上就到。”壯漢期期地道:“小的該死,還有一句話始終沒有敢向掌門人陳明。”天都摘星手一哦注目道:“還有什麼話?快説!”壯漢不安地道:“那人説…掌門人不理他,自當別論。如果瞧得起他,最好開中門,親自恭,以示崇敬…”天都摘星手未及有所表示,孤鳴布衣已然變而起,冷笑道:“好,就這麼説,接他去,我們三布衣也算上一份就是了!”主賓四人,含怒起身,不一會來至前堡。堡內院中,已由堡丁們燒起十數對牛油風燈,火舌吐,人人面孔鐵青,空氣嚴肅而緊張。
天都摘星手一揮手,堡門大開。
天都摘星手領頭走在前面,巢湖三布衣魚貫相隨,出了堡門。門前空地上,果然站着一名破衣老人;身材相貌,一如壯漢所形容。
天都摘星手於五步之外站定,臉一抬,冷冷問道:“高人如何稱呼?”瘦老人悠然搖頭道:“恕山人無可奉告,如有稱呼,就算不得真正的高人了!”天都摘星手面容一寒道:“駕蒞敝堡有何見教?”瘦老人仰臉望了望天道:“‘見教’是有的,不過,時辰還沒有到,現在就説出來,好像有點‘言之過早’天都摘星手沉聲接口道:“羅某人已全照高人吩咐做了,底下還有什麼吩咐沒有?”瘦老人微微一笑道:“底下輪到你吩咐啦。”天都摘星手嘿嘿一笑道:“談吩咐,羅某人不敢當。不過,今夜月甚佳,這兒場地也還不算太窄,請高人不吝贈教兩手倒是真的。”瘦老人呵呵一笑道:“早料到你會有此一説了。哈哈,妙,怎麼猜,就怎麼中;人家都説,年紀太輕的人一旦當上掌門人,別的還好,就是涵養方面…”天都摘星手上一步,沉聲道:“教訓夠了沒有?”瘦老人手一搖,連退三四步,顯得有點慌亂地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最好大家省點氣力,你們摘星堡人多勢眾,又有來自巢湖方面的三位大俠幫忙,自然不會在乎人家那些什麼‘金魔劍手’、‘玉魔劍手’,我老頭子風燭殘年,力衰退,遇事卻總是顯得過分緊張…”詩酒布衣神一動,忽自背後輕輕碰了天都摘星手一下,接着越眾而出,上前抱拳道:“站在這兒總不是事,前輩到底要我們怎樣?”瘦老人臉一偏,側目而視,不住點頭道:“怪道有人説:一個人假如嗜愛杯中物,有時雖不免敗德誤事,但本卻不會壞到哪裏去。唔,如今看來,這話倒是的確有點道理。”輕輕一咳,自語般又自接下去道:“提到酒,就令我老頭子不想起年輕時那段為酒所苦的傷心往事。那時候,酒至七成,由於血氣運行加速,雖然在舉手投足之間有分外健旺靈活之,然因真氣不克自然湧上,下盤卻因之顯得浮飄不定;之後,太乙道運,強注真氣於‘通谷’‘至陰’,每朝夕各行動一次,持續半月之久,方始將此痛苦解除,唉唉,轉眼數十年了。現在回想起來…”這番話,別人聽了尚不怎樣,詩酒布衣胡山林聽了,卻止不住暗暗震駭。他是嗜酒如命之人,老者這番話,正好句句説在他的病上。
這位詩酒布衣,雖然整醉眼朦朧,一副混飩神情,但一旦談及武功方面,卻比誰都清醒。心念一動,立知老者是有意相教,當下除了暗暗之外,一時也不予説破,點點頭,含笑又道:“想不到以前輩竟曾一度與晚輩同好如今怎麼樣?
有沒有興趣再來兩杯?”瘦老人嚥了咽口水道:“只要是出於至誠,當然不表反對。”詩酒布衣側身託手道:“請!”巢湖三布衣與天都摘星手親如手足,素來不分彼此。布衣三兄弟,不論誰作主都是一樣,天都摘星手縱然不快,也絕無不給三兄弟面子之理。瘦老人似乎深知雙方之關係,這時穩了穩背上藥箱,立即大踏步直向堡中走入。
瘦老人所過之處,眾堡丁紛紛肅容讓道。進入堡內院中,瘦老人四下打量了一眼,點頭道:“這裏不錯,酒席就擺在這裏吧。”詩酒布衣揮手喝道:“擺酒!”眾堡了轟然一聲響喏,立有十餘人出手中火炬,拔步飛奔而去。
人多好辦事,何況堡中各物一應俱全。不消片刻,一桌豐盛的酒席已然治好擺出,瘦老人昂然走去首席坐下。
因為這是出於詩酒布衣之邀請,天都摘星手不但不便表示什麼,為了不使詩酒布衣難堪,神間反而顯得分外婉和。這時他回覆主人身份,先將布衣三兄弟讓去上首,自己才在側面打橫人座。
瘦老人坐定後,一語不發,見菜吃菜,見酒喝酒,一點也不客氣。這樣,直到第九道菜端上,始見他放下筷子,手摩腹,深深吐了一口酒氣,出一副已經吃飽了的樣子。
天都摘星手正待示意下人端上香茗,瘦老人臉仰處,忽然哎了一聲道:“什麼,已經二更啦?”臉一側,向天都摘星手睨視而笑道:“時辰到啦,要不要受教一番?”天都摘星手一向佩服布衣三兄弟中老二詩酒布衣胡山林的膽識閲歷。他因詩酒布衣忽然態度一轉,對老人禮敬起來,雖然一時尚不清箇中原委,但由於這一影響,他對這名不起眼的醉老人,不知不覺地也就改了觀。
當下欠欠身軀,從容答道:“願聞教益…”瘦老人臉一沉道:“速將全堡人眾,全部集中到這裏摘星大廳來,這項行動,必須冷靜、捷,在半個時辰之內完成。然後,挑選一名身手僅次於貴掌門的人物,帶領四名得力助手,戒備於大廳屋頂。記住,如此做,只是守護質,屆時無論遭遇什麼意外情況,都不許妄動、妄叫,或者擅離一步!好,先將這道命令傳下去再説。”天都摘星手呆了片刻,毅然高呼道:“志斌過來!”先前那名勁裝青年應聲來到近前,天都摘星手立將瘦老人適才之吩咐,以自己之身份語氣複述一遍。勁裝青年僅應了一聲是,隨即領命轉身而去。
瘦老人頷首道:“年紀輕輕的,能夠如此冷靜從容,倒不失為一副可造之材。”説着,又朝三布衣以及主人天都摘星手緩緩掃了一眼道:“我們五個,仍然坐在這裏,叫他們一起將炬火入四壁鐵筒,只留下二人就夠了。等會兒,你們四個也一樣,務必沉住氣,縱然看到天塌下來,也別去管它,須知一切財均為身外之物…”天都摘星手目光一直,硬生生咽回一聲已到喉頭的驚噫。
瘦老人舉杯環視道:“我們繼續喝酒。”天都摘星手與布衣三兄弟默然舉杯相照,各人心情都是沉重異常,因為他們已經看出,這位瘦老人這番話顯然並非兒戲之詞。